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鮚埼亭集 (四部叢刊本)/卷第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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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第二十九 鮚埼亭集 卷第三十
清 全祖望 撰 清 董秉純 撰年譜 景上海涵芬樓藏原刊本
卷第三十一

鮚埼亭集卷第三十

  鄞 全祖望紹衣譔 餘姚史夢蛟竹房校

 記

  浦陽江記

浦陽江水發源義烏分於諸曁是爲曹娥錢淸二江其

自義烏山南而岀者道由蒿𭐏所謂東小江者也下流

斯爲曹娥其自山北而岀者道由義橋所謂西小江者

也下流斯爲錢淸曹娥之水由諸曁紆而東至嵊至餘

姚則巳折而北始至上虞遂由㑹稽入海錢淸之水由

諸曁竟西下至蕭山反東向山陰入海一曲一直源流

不同然六朝皆以浦陽之名槩之葢嘗考浦陽之名漢

時所未有故班志不錄然班志于浦陽東道之水則曰

柯水而系之上虞卽曹娥也西道之水則曰潘水而系

之餘曁卽錢淸也續志則有潘水而失柯水其以浦陽

名江也始見於韋昭然續志岀昭之後尚未登其目則

不大著也浦陽之名至宋齊之間而大著其時合曹娥

錢淸二水皆曰浦陽謝康樂山居賦中所云浦陽皆指

曹娥李善因之而南史所載浦陽征戰之事則皆指錢

淸厯考唐人所作十道志元和志皆無此二江之名元豐

九域志曹娥以鎭屬㑹稽錢淸以鎭屬山陰尚未有江

名其以江名也自南宋始吾讀酈氏注水經其所志浦

陽之水本皆屬曹娥其末始引及蕭山之潘水則是錢

淸之上流而疏析不精不知其已分而爲二而反以爲

合而爲一故曰上虞江水東至永興與浙江合則是太

康湖𡻻浦之水能至義橋麻谿以入海移東就西其謬

巳甚葢酈氏未嘗身至江南以有此失也抑或者六朝

之世隄堰未備東小江之水尚能西岀則東道之水得

至永興亦未可定是非爲酈氏囘䕶也考其時則然矣

乃施宿辨之而不審近來越人遂謂浦陽非曹娥但屬

錢淸以此糾酈氏雖黃氏今水經亦有此言則又非也

夫酈氏以浦陽爲曹娥本之康樂山居賦康樂身居其

地者也豈有誤取百里以外之江名而加之所居之江

者此固不待辨而可明也況南史浦陽江南北津各有

埭司以稽察楳磵曰南津埭卽今之梁湖堰也北津埭

卽今之曹娥堰也其與西陵埭柳浦埭實於六朝稱四

埭然則浦陽終以東道曹娥之水爲經流而西道滙於

錢淸者爲支流六朝官制葢班班足與水道相證明安

得反以之糾酈氏也是所謂攷古不詳漫生疑論者也

葢浦陽之水東行者當隄堰未興之日自餘姚達於句

章之境几𡻻浦浦漁浦剡谿簟溪胥㑹焉由柯水而

直達於勾章之渠水而止非猶夫今日之曹娥酈氏

之言可攷也斯其所以爲吳越三江之一若但以錢淸

纒絡則狹矣柰何反溝曹娥而絶之乎酈氏以上虞

江稱曹娥而錢淸則否以是知曹娥之爲浦陽經流無

疑也乃若漢志上虞柯水卽曹娥而張元忭謂卽山陰

柯橋之水則益謬之甚者葢使以錢淸之尾言之或可

引之至柯橋而又安得系之曹娥以東乎山陰令舒樹

田同舟過梁湖語及此故記之

  東萊大小沽河記

漢志太山郡卽南武陽之冠石山治水所出南至下邳

入泗卽應劭所云武水也東萊郡曲成之陽𨚑山治水

所岀南至臨沂入海今本漢書脫臨字則又一治水也說文有

曲成之治水而武陽則略焉則似乎曲成之治水其望

較大於武陽者善長於泗水篇之治水作泇水以爲卽

武水此是字義相近不足恠但竝不言泇水所出而于

臨沂之治水則不言其岀於曲成之陽𨚑而卽以爲出

於武陽之冠石又不言其入海而以爲入沂則此臨沂

之治水其所岀旣與漢志戾其所入又與漢志戾而且

又引應劭之言以爲卽武水則一武水也俄而爲泇水

則入泗俄而爲治水則入沂眞不可曉顧宛溪曰泇河

有二東泇入沂西泇入泗葢泗沂交㑹之處故有此謬

然則并臨沂之治水亦是泇水也而岀自曲成之治水

究安屬攷西泇河出嶧縣之君山卽在嶧縣界中與東

泇河合遂南入宿遷境今爲運道其流甚盛而東泇河

源出費縣山中或曰出榜山葢卽今芙蓉湖稍短若武

水亦出嶧山入泗然則西泇河卽漢志冠石之水無疑

若東泇河則竝不岀冠石今善長于西泇不著其源而

于東泇增多其源自冠石而東蒙而顓臾而後費縣是

其謬也若漢志曁說文則亦有誤者東萊之治水但當

於膠濰之間入海不應間關二千里而至臨沂厯河濟

淮三瀆以入海況自續志晉魏諸志以及李氏元和樂

氏寰宇王氏九域諸志皆無曲成治水之目又深可疑

予反覆攷之及親至東萊訪諸古迹方知漢志曲成之

治水是沽水非治水左氏不曰姑尤以西乎杜元凱曰

姑大沽水也尤小沽水也魏收地形志曰長廣郡長廣

縣有沽水樂永言曰沽水乃齊境也漢之曲成在今掖

縣小沽水出焉其東則黃縣大沽水出焉逕福山而招

遠而萊陽至于平度卽墨之間而合其流三百餘里自

東而南直趨膠州之麻灣口明世議海運者之道也故

其時有議東引沽河者若漢志所云南至臨沂者非臨

沂也乃計斤也漢之計斤在今膠州卽墨之境葢皆以

字形相近而譌嘗考東萊之水未有古於沽水者亦未

有大于沽水者也次之則淸陽水耳不應見遺于史豈

知其爲治水之譌也二千年之結爲之盡解因歎說文

尚不足信何況其他猶幸大小沽至今無恙得以親履

其地而得之爰作大小沽河記

  宋樞密蔣文穆公端研記

山陰蔡生紹基之父遨遊諸幕府得端研一區細潤吐

靑花其陰有鸜鵒眼十雙雕之爲星旁皆作雲氣護之

雕工之精非後世所能也其陽有眼二其居中者作蕉

葉色其旁以小楷字志曰曾大父魏公在禁林日以此

研賜從祖待制後六十有六年芾蒙恩寓直季父復以

歸於芾子子孫孫其世寶之乾道改元二月八日芾書

其陰志以草字曰玉堂揮翰穎書而不知所謂芾者爲

誰所謂曾大父魏公爲誰所謂穎者爲誰也予長蕺山

蔡生持是研來問於予予曰是元祐樞密蔣文穆公之

奇物也文穆封於魏其曾孫則丞相芾也文穆在熙寧

元祐崇寧推爲博聞強識之儒曾在禁林記諸典章文

物之舊曰逸史至數百卷兵火後盡失之丞相爲捃摭

遺稾㢙得二十卷將以奏御以其副上之太史且板行

之已而不果洪文敏公記之馬竹村通考尚載其目是

研也正屬蔣氏禁林世直之物當日花磚視景如椽之

筆前光後輝研其豫有力焉靖康之變汴都之球璧弓

刃已與文穆之書不可復問而硯尚存於其家德祐之

變至今幾同於蓬萊之三淺丞相之書不可復問而研

尚得畱落人間可不謂幸歟其所謂穎者殆工部尚書

章公也與丞相同時文穆名在元祐黨籍章公亦名在慶

元黨籍其人均足爲是研重也其旁別有志曰天籟閣

眞賞曰墨林家藏曰項氏子京祕用乃知明時在禾中

葢墨林之法物甲於天下而今日亦寥寥蔡生其寶之

矣文穆於北宋時固名臣也惜其受歐公之知而好不

終竟至於劾之薦禰之墨射羿之弓至今讀之有餘恫

焉是則文穆平生一大玷也東坡謂褚文忠公之書以

大節重而惜其有劉洎一事予於文穆亦以爲然所幸

者晩節牴牾新法卒得以風槩見七百餘年摩挲故物

尚不免論及生平君子可不愼歟吾友中吳寶研居士

沈君李巖其人雅有研癖所酷嗜者尤在古研其藏弃

最富惜不得與共賞之乃以是記郵寄之

  宋𭒀女倅㕔舊本記有跋

宋人婺女蘭亭本有三桑澤卿曰其一在倅㕔自第十

三行至末横裂而上又自二十八行直裂處五行詢之

𦒿老云其石碎已百年王自牧家有未經刓闕時本庻

幾定武典刑也其一在南澗家南澗爲韓公无咎東萊

先生之婦翁其一爲貞觀八年褚文忠公摹本敘首無

永字雖古未善去年余友仁和趙君谷林之子小林歸

自京師得婺女本爲明故晉藩所藏審其横裂直裂之

行旣與澤卿相符而元跋云得之婺倅廷平趙健則其

爲本㕔物無疑也旁有趙孟林私印予攷宋理宗蘭亭

十集其丁集中亦有婺女一本但係府治中物葢卽文

忠所摹者非倅㕔物據澤卿言則府治書法在倅㕔下

倅㕔之刻當澤卿時碎已百年是元豐元祐之間卽不

完矣又追溯其上石之年雖無可稽大略當在眞仁之

際卽用定武初出本上石者故澤卿以王自牧家完本

爲庶幾去今又六百餘年卽孟林刓闕之遺何可多覯

況又屬理宗十集中所未有乎理宗蘭亭分十集賈秋

壑多至八百匣而是匣亦分甲乙諸帙想見當時自天

子至諸臣各以此夸其風雅攷天水諸孟所藏孟𥸤有

王順伯本後亦歸孟頫孟堅落水本後歸秋壑皆不損

本也孟頫後有陳直齋本與此本皆損本也而獨孟林

本得完於厯劫之餘復歸小山以爲天水宗器幸矣婺

本尚有東萊先生族弟祖志摹刻一通乃定武肥本亦

損本其前鈐以申國後裔私印予曾見之是又澤卿

未及也谷林父子乞予爲記因詮次之

穆陵十集有舊梅花本新梅花本又有婺州倅㕔本初

以爲各是一種今是帖元跋則卽以倅㕔本爲梅花本

故李太常輩皆疑之予前此作記亦未能有所證也粤

三年重繙劉潛夫集云婺州倅㕔本初裂爲三後裂爲

五一名梅花本乃悟舊梅花本者初裂本也新梅花本

者後裂本也其謂之梅花者葢以其裂文似之疑竇一

旦可釋矣然是帖乃舊梅花本也二十年前潛夫之集

二百卷皆能舉其本末未老而衰以健忘致瞶瞶其亦

可嘅也夫

  明孝宗御箑記

同里楊碧川太宰當明孝宗時直廬燕見嘗邀御箑之

賜其陽作空山老樹其陰作文藻游魚繪事極工而疎

落之中居然函葢一切有明列代莫若孝宗爲最賢一

時大臣魁望碩德如劉公健韓公文劉公大夏戴公珊

密勿倚眷同心一體亦莫若是時爲最洽相傳羣臣召

見不時奏對暇卽觀永樂大典以資博聞而丹靑揮灑

則又其餘也太平令主翫物適情侍從淸班燕閑倡和

宛然中天時氣象三百年中所僅見太宰身後歸其甥

陸少石督學跋以古詩一首至今其家寶藏之吾鄕前

代著姓竝推楊陸楊氏自文懿公後父子兄弟登九列

者四居兩司者二陸氏則以觀察爲父中丞方伯爲兄

而督學其季也太宰之女歸於觀察實生三子一如其

外家之連枝接葉而出斯爲衣冠中盛事而太宰以一

甲第二成進士入翰林督學之科名適與之符宅相之

美更有非尋常可比者則是箑之歸口若有衣鉢之傳

默爲之兆殆未可以忽視也雖然門第之甲乙是猶其

小焉者太宰立朝大節卓絶嘗忤新都近則爲同里冡臣

所忌至于身後尚遭摧挫易名之典闕焉而督學亦以

爭大禮岀爲外寮其風規亦能無忝也是箑自太宰時

至殘明百四十年易代以來又復百年九閽之榮光五

雲之椽筆𣺌然寄於一箑而厯劫猶存可不謂難與吾

鄕文獻惟宋高宗嘗御題象山紅木犀扇以賜羣臣可

以與是箑竝垂掌故抑孝宗之丹靑世未有知之者是

又可以補𦘕苑之遺也

  先侍郞府君生辰記

宏治十年戊午閏十月三十日先侍郞府君生辰也閠

旣希逢於歲杪而晦更多闕故遇之甚難至五十八歲

嘉靖乙卯置閏于是月而無晦又二年丁巳六十適

以生辰下掌院學士之命九卿同館慶府君於柯亭有

詩二卷曰玉堂倡和集又八年巳丑六十八歲謝世又

九年爲隆慶甲戌置閏於是月亦無晦長公宗正府君

次公贈宮詹府君少公和州府君追和柯亭元韻以志

桮棬之痛又九年爲萬厯癸未置閏于是月亦無晦宗

正府君兄弟再和又十年爲萬厯癸巳置閏于是月亦

無晦宗正府君兄弟三和詩又十九年爲萬厯壬子葢

一百一十五年甲子㡬再周而始遇閏又遇晦時宗正

府君家居稱慶于影堂和州府君在江上稱慶于官舍皆有

追和詩而贈宮詹府君先卒宮詹府君在館爲位于柯

亭亦有追和詩羣從子孫家居者皆和之曰續玉堂倡

和集又十九年爲崇禎辛未置閏于是月亦無晦時宗

正和州二老尚無恙而玉牒之子都事府君和州之子

應山府君◍◍◍◍宮詹之子中翰府君俱逝國運將

衰世卿之門戸亦隨之二老感傷今昔悄然見於追和

之章又十一年則崇禎之壬午又八年則順治之庚寅

皆置閏於是月而無晦然喪亂倥偬篇什俱散佚不可

求矣和州府君嘗曰古禮不祭生辰今世之祭之者非

也故吾家列祖之祀皆不及焉惟府君令節生前尚難

遇之則後此若不期而値子孫能無永慕故苟遇閏而

不遇晦薦以特羊(⿱艹石)并遇晦薦一豕爲少牢世世無得

有失以凖事生事存之義此和州之命也乃自⿰氵𠔏治戊

午至順治庚寅一百五十三年而九遇閏再遇晦自順

治辛卯至今年爲乾隆癸亥九十三年而竟寂然不一

遇之豈非置閏之失乎顧安得師曠諸公精于甲子者

推二首六身之考証以正厯學之疎夫厯旣有失則亦

時而疎時而密後此必有數十年而頻遇之者吾日望

  錢忠介公降神記

城隍之祀始於六朝而唐以後遍天下其詳見於宋趙

氏賔退錄中然必求實其人以實之則吾終未之敢信

也且相傳以爲神亦有代謝如世上之遷更者其果然

與前代忠節諸公如靖難時之周觀察嘉靖間楊員外

魏奄所殺前後七子中則李黃兩御史皆世所指名也

嗚呼日星在天河嶽在地忠節之魂魄發揚昭明何所

不之亦豈必以冕旒香火而重惟是生爲明聖殁爲明

神斯民愛敬之至卽成靈爽則至理所融結而未可以

爲愚夫愚婦之說也鄞江城隍之神里黨莫稱其爲誰

氏予攷之開慶四明志則以爲漢初之紀將軍信吾不

曉紀將軍之何以得祀於吾鄕也其殆如奉國軍譙樓

祀唐睢陽六忠之例葢宋髙宗航海時崇祀以勵臣節

者乎近忽傳故太保閣學忠介錢公嗣其任一時遺民

皆爲歌詩以記之吾聞江右建寧之城隍爲明故總督

侍郞揭公重熙廣右桂林之城隍爲明故總督侍郞張

公同敞亦此例也嗚呼忠介初唱義時六狂生擁之而

出布衣戴少峯奮臂一呼衆人雲集在斯廟也予每徘

⿰彳囬 -- 徊神字旁皇追溯當日力疾誓師墨衰指麾光景如或

遇之則其降神于斯也亦宜

  太保錢忠介公畫像記

錢忠介公之舉計吏也岀武進吳公穉山之門忠介官

江南之太倉有巨室公子坐罪百方營救不能得乃以

重弊致吳公爲屬而忠介卒不可吳公歎曰吾觀錢止

亭狀貌如處女耳不料其剛如此此太史公所以疑畱

侯也不十年而忠介以起兵從亡死於海上果與畱侯

之報韓若合符節雖然求忠介於相良不𩔖其人若求

忠介於文又不𩔖其相吾讀忠介集其江上海上諸封

事兩制代言諸詔勅及和文山六歌沁園春唐多令諸

詞慷慨淋漓風雷變色如易水之濵白衣冠而歌變徵

如鴻門之啗⿱彐⿰垁凡 -- 彘肩目眥迸裂可以想見其人矣而瞻仰

鬚眉芒角渾然則又龍德之潛豹霧之隱幾不可以一

望而得者古今來振奇之人物容或在嵯峨劍佩之表

耶忠介之自浙入閩也福州亦不久而陷遯迹龍峯祝

髮爲人外計然非其志也㑹監國至則翻然起從之凡

二年竟以盡瘁而殞一門六棺停海上者六年義士姚

興公輩爲葬之黄蘗山而置祀田以奉其香火至今猶

盛故忠介畫像存於黃蘗者尚有數幅而不特甬東之

影堂也忠介臨殁時感懷國難深以無成自咎遺言仍

以部郞章服入殮畫像有用五品飾者葢以此也亦有

作披緇相者龍峯時筆也其在影堂者乃吳中作牧時

所繪一小軸畱貽於相州之盛氏而令弟退山待御得

之以歸者也厓山文陸諸公後世史臣未嘗不稱其爵

忠介之欲自降抑者其實過也然而彌可悲矣軍持則

偶𭔃之幻耳予在京師有福淸李生者郵致其家所有

忠介像乞予記之卽所云五品飾者也予旣嘗應其請

矣歸里後忠介嗣子濬恭摹影堂之本爲大軸而以元

本令予取前所應李生之記題之予嫌舊文之失於繁

也乃重爲刪節更定而錄之

  蕺山相韓舊塾記

予旣主蕺山講席諸生請爲署其齋予以相韓舊塾題

之諸生曰何謂也曰今蕺山之名於天下以念臺少師

也然亦嘗知先河後海之義乎是山之學統自宋乾道

間韓氏始也建炎南渡忠獻之裔散之四方而東來者

則文定公忠彥子治之後治知和州其子爲兩浙提刑

膚胄次直祕閣膺胄始居越提刑之孫曰冠卿知饒州所謂

貫道先生者也受業淸江劉公于澄之門淸江之學於

晦翁南軒東萊如水乳其敎貫道也以一實字葢卽司

馬公敎元城以誠字之說也饒州之予曰爕字仲和知

滁州能傳其學祕閣之孫曰埜卿瑞昌令其子曰境字

仲容史館祕閣亦能傳淸江之學與滁州稱二仲而饒

州弟宜卿有子曰度字百洪隱居講學旁叅慈湖之說

風節尤高世以蕺山先生稱之當是時韓以后族貴盛

而四先生者力以肩正學爲事又一傳而爲翼甫字恂

齋大理簿慶源輔氏弟子其子卽莊節先生也莊節與

其兄忼字義行竝有名而莊節最著忼官婺州學錄葢

安陽之後講學於山中者五世乃自文獻脫落遺言盡

喪并慈湖所作饒州墓志俱不可得故饒州父子兄弟

僅一見於吳禮部師道集義行僅一見於徐大年集不

特山中蘋藻不及而其姓氏且將淪於狐貉之口叩之

其後人亦茫然也少師立尹和靖祠以里中先正四人

配之祗及莊節而巳卽莊節之集予但從永樂大典中

見之而世上無有予續南雷宋儒學案旁搜不遺餘力

葢有六百年來儒林所不及知而予表而出之者韓氏

亦其一也諸生雖不得見其遺書然而蒼然者喬木森

然者帶草豈可以莫之知乎追而泝之亦卽少師以莊

節配尹氏之意也諸生曰然則何以謂之相韓也曰宋

之二韓竝盛其一爲南陽桐木之韓則持國父子兄弟

是也其一爲相韓則忠獻父子是也相以地稱桐木以

樹稱各從其望言之也桐木之韓至南澗先生亦以講

學著于信州

  澗上徐先生祠堂記

俟齋先生丁國難乙酉避地汾湖巳而遷蘆區丁亥戊

子在金墅癸巳以後來往靈巖支硎間巳亥居積翠及

定卜澗上遂老焉先生故不入城及老于澗上并不入

市長年禁足唯達官貴人訪之則避去莫知所之旣卒

門人卽以草堂爲祠澗上居天平之𪋤其地平遠淸勝

靈巖一帶俱在望中吾友陸茶塢之水木明瑟園僅隔

一水予過明瑟未嘗不肅拜先生之祠茶塢因屬予爲

記先生風節之高具見於諸家志傳不待予之文而著

而予得一言以蔽之者以爲昔人處此雖陶公尚應拜

先生之下風非過也今吳下好事賢者方議裒資新此

并買祭田以綿春蘭秋菊之澤其意甚善而予竊欲增

置栗主合食于先生者得三人焉其一曰南嶽大師儲

公其一曰山陰戴先生南枝其一曰嘉善吳先生稽田

葢先生之得安於澗上也皆儲之力其身後則皆南枝

之力也是時以開府湯文正公之賢欲致一絲一粟于

先生且不可得而儲公獨能飮之食之以漫堂宋公之

風雅致賻襚于先生其子以先生遺命不受而南枝獨

能殯之葬之則二公之爲先生素心也亦已篤矣儲公

之賢先生集中言之不一而足而南枝未有及焉吾故

欲引而齊之使竝食於一堂亦舊史之例也乃若稽田

其生平踪跡頗與先生相反而實爲同德葢二公故郞

舅也稽田抱劉琨祖逖之志而又欲雪其王褒之恥故

終身冥行不返家園而先生終身不出庭戸其道交相

成也是以先生之初避地于汾湖于蘆區以依稽田及

于金墅則稽田依先生因共往來靈巖支硎間已而又

同居於積翠及定居澗上稽田每自北來但過先生而

不入其家先生集中呼遠公者皆稽田也稽田一生逐

日奔走中原不得稍洩其志死葬膠東以明其蹈海之

憤以白不願首𨚑之恨是非大招廣招之所能致也而

吾以爲先生之祠依然首陽一片淨土可以歸其魂使

起先生而告之必以爲然且由是而知先生之高蹈非

石隱者流也茶塢曰善哉子之言也吾當偕同志諸君

舉而行之爰卽詮次其語而題之壁

  訪寒厓草堂記

寒厓草堂在鄞南湖上所謂小江里者故職方駱先生

精舍也其地葢已累易主乾隆辛未諸生盧鎬假館授

徒于其地予歎曰三十年以來求職方之子孫以訪其

軼事而不可得則求其詩文而不可得則求其𨚑墓而

表之而又不可得年運而往里中之知職方者希矣今

過其草堂其安可嘿然而巳況其石闌花畤風流宛在

是固東籬之遺也乃爲之記職方諱國挺字天植寒厓

其五十字故諸曁人也居鄞甫二世有殊材當是時其

東隣李氏方貴盛忠毅公鎭三藩一門子弟多雋士而

職方以諸生崫起名甚盛里人引而齊之曰李駱不以

勢位甲乙也鄞士尚節義職方所與爲素心者曰華公

夏王公家勤陸公宇𤐣高公宇泰風格相伯仲而東江

事起左右錢忠介公破家輸餉遂爲六狂生之亞降紳

夫巳氏欲殺之亦與六狂生等忠介浮海戊子又有五

君子之難夫巳氏欲株連先生而帛書中無其名乃散

流言謂待翻城之後盡籍諸薦紳家以賞軍葢激衆怒

以害之華公聞而歎曰如此則國人皆曰可殺矣天植

之肉其足食乎竟被逮訊久之得脫而家遂中落于是

柴門土室不接一客蕉萃三十餘年以卒然每年五月

初二日必致祭于石傘山房爲華公也而配以楊屠董諸

公六月二十日致祭于石雁山房爲王公也而配以施

杜諸公西臺東臺嗚咽之聲相接邏舟雖過不𪫟也嘗

夜宿草堂慟哭驚四隣門人皆起先生尚未寤旦而問

之則曰夢見蒼水相語于𮎰亭木末之間不覺失聲因

作寒厓紀夢詩所著有寒厓草堂集駱氏本自諸曁來

無族屬一子傳之一孫祕其集不𡧓岀以多嫌諱也乃

未幾而其子卒其孫又卒駱氏遂無後其集竟不知所

之嗚呼其可痛也職方之惓惓于華王諸公如此今孰

爲職方念及者乎百年以來諸公之或死或生不必盡

同而其趨則一吾鄕遂以成鄒魯之俗其功大矣是非

世俗之所知也此予之所以過草堂低徊畱連不能自

已也







鮚埼亭集卷三十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