鹽鐵論 (四部叢刊本)/卷第九
| 鹽鐵論 卷第九 漢 桓寬 撰 景長沙葉氏觀古堂藏明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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鹽鐡論卷第九
繇役第四十九 險固第五十 論勇第五十一
論功第五十二論鄒第五十三 論菑第五十四
繇役第四十九
大夫曰屠者解分中理可橫以手而離也至其
抽䈥鑿骨非行金斧不能決聖主循性而化有
不從者亦將舉兵而征之是以湯誅葛伯文王
誅犬夷及後戎狄猾夏中國不寜周宣王仲山
甫式遏冦虐詩云薄伐獫狁至于太原出車彭
彭城彼𦍤方自古明王不能無征伐而服不義
不能無城壘而禦强𭧂也文學曰舜執干戚而
有苗服文王底德而懷四夷詩云鎬京辟雍自
西自東自
自北無思不服普天之下惟人靣
之倫莫不引領而歸其義故畫地爲境人莫之
犯子曰白刃可冒中庸不可入至德之謂也故
善攻不待堅甲而克善守不待渠梁而固武王
之伐殷也執黃龯誓牧之野天下之士莫不願
爲之用旣而偃兵搢笏而朝天下之民莫不願
爲之臣旣以義取之以德守之秦以力取之以
法守之本末不得故亡夫文猶可長用而武難
乆行也大夫曰詩云獫狁孔熾我是用戒武夫
潢潢經營四方故守禦征伐所由來乆矣春秋
譏戎驪未至豫禦之故四支强而躬體固華葉
茂而本根據故
四境所以安中國也發戌漕
所以審勞佚也主憂者臣勞上危者下死先帝
憂百姓不贍出禁錢解乗輿驂貶樂損膳以賑
窮備邉費未見報施之義而見沮成之理非所
聞也文學曰周道衰王迹熄諸侯爭强大小相
凌是以强國務侵弱國設備甲士勞戰陣役於
兵革故君勞而民困苦也今中國爲一統而方
内不安徭役遠而外内煩也古者無過年之繇
無踰時之役今近者數千里遠者過萬里歴二
期長子不還父母愁憂妻子詠歎憤懣之恨發
動於心慕思之積痛於骨髓此枤杜采
之所
爲作也
險固第五十
大夫曰虎兕所以能執熊羆服群獸者爪牙利
而攫便也秦所以超諸侯吞天下并敵國者險
阻固而𫝑居然也故龜倡有介狐貉不能禽蝮
蛇有螫人忌而不輕故有備則制人無備則制
於人故仲山甫𥙷衮職之闕蒙公築長城之固
所以備冦難而折衝萬里之外也今不固其外
欲安其内猶家人不堅垣牆狗吠夜驚而闇昧
妄行也文學曰秦左殽函右隴阺前蜀漢後山
河四塞以爲固金城千里良將勇士設利噐而
守陘隧墨子守雲梯之械也以爲雖湯武復生
蚩尤復起不輕攻也然戍卒陳勝無將帥之任
師旅之衆𡚒空拳而破百萬之師無牆籬之難
故在德不在固誠以行義爲阻道德爲塞賢人
爲兵聖人爲守則莫能入如此則中國無狗吠
之警而邉境無鹿駭狼顧之憂矣夫何妄行之
有乎大夫曰古者爲國必察土地山陵阻險天
時地利然後可以王覇故制地城郭溝壘以
禦冦固國春秋曰冬浚洙脩地利也三軍順天
時以實擊虚然固於阻險敵於金城楚莊之圍
宋秦師敗崤嶔崟是也故曰天時地利羗胡固
近於邉今不敢取必爲四境長患此季孫之所
以憂顓
有勾踐之變而爲强吳之所悔也文
學曰地利不如人和武力不如文德周之致遠
不以地利以人和也百世不奪非以險以德也
吳有三江五湖之難而兼於越楚有汝淵滿室
之固而滅於秦秦有隴阺崤塞而亡於諸侯晉
有河華九河而奪於六卿齊有泰山巨海而
於田常桀紂有天下兼於濟亳秦王以六合困
於陳渉非地利不固無術以守之也釋邇憂遠
猶吳不内定其國而西絕淮山與齊晉争强也
越因其罷擊其虚使吳王用申胥修德無恃極
其衆則勾踐不免爲藩臣海崖何謀之敢慮也
大夫曰楚自巫山起方城屬巫黔中設扞𨵿以
拒秦秦包商洛崤函以禦諸侯韓阻宜陽伊𨶕
要成臯太行以安周鄭魏濵洛築城阻山帶河
以保晉國趙結飛狐句注孟門以存荆代燕塞
碣石絕邪谷繞援遼齊撫阿甄關榮歴𠋣太山
海河梁關者
國之固而山川社稷之寶也
徐人滅舒春秋謂之取惡其無備得物之易也
故恤來兵仁傷刑君子爲國必有不可犯之難
易曰重門擊柝以待𭧂客言備之素脩也文學
曰阻險不如阻義昔湯以七十里爲政於天下
舒以百里亡於敵國此其所以見惡也使關梁
足恃六國不兼於秦河山足保秦不亡於楚漢
由此觀之衝隆不足爲强高城不足爲固行善
則昌行惡則亡王者
愛遠施外内合同四海
各以其職來𥙊何擊柝而待傳曰諸侯之有關
梁庻人之有爵禄非升平之興盖自戰國始也
論勇第五十一
大夫曰荆軻懷數年之謀而事不就者三尺𠤎
首不足恃也秦王憚於不意列斷賁育介七尺
之利也使專諸空拳不免於爲禽要離無水不
能遂其功世言强楚勁鄭有犀兕之甲棠谿之
鋌也内㨿金城外任利兵是以威行諸夏强服
敵國故孟賁𡚒臂衆人輕之怯夫有備其氣自
倍况以吳楚之士舞利劍蹶强弩以與貉虜騁
於中原一人當百不足道也夫如此則胡無守
谷谿無交兵力不支漢其𫝑必降此商君之走
魏而孫臏之破梁也文學曰楚鄭之棠谿墨陽
非不利也犀䩜兕甲非不堅也然而不能存者
利不足恃也秦兼六國之師據崤函而御宇内
金石之固莫耶之利也然陳勝無士民之資甲
兵之用鉏耰𣗥橿以破衝隆武昭不擊烏號不
發所謂金城者非謂築壤而高土鑿地而深池
也所謂利兵者非謂吳越之鋌干將之劍也言
以道德爲城以仁義爲郭莫之敢攻莫之敢入
文王是也以道德爲䩜以仁義爲劍莫之敢當
莫之敢御湯武是也今不建不可攻之城不可
當之兵而欲任匹夫之役而行三尺之刃亦細
矣大夫曰荆軻提𠤎首入不測之强秦秦王惶
恐失守備衞者皆懼專諸手劍
萬乗刺吳王
尸孽立正鎬冠千里聶政自衞由韓廷刺其主
功成求得退自刑於朝𭧂尸於市今誠得勇士
乗强漢之威凌無義之匈奴制其死命責以其
過
曹劌之齊
公遂其求推鋒拊銳穹廬
擾亂上下相遁因以輕銳隨其後匈奴必交臂
不敢格也文學曰湯得伊尹以區區之亳兼臣
海内文王得太公廓酆鄗以爲天下齊公得
管仲以霸諸侯秦穆公得由余西戎八國服聞
得賢聖而蠻貊來享未聞刼殺人主以懷遠也
詩云惠此中國以綏四方故自彼氐羗莫敢不
來王非畏其威畏其德也故義之服無義疾於
原馬良
德之召遠疾於馳傳重驛
論功第五十二
大夫曰匈奴無城廓之守溝池之固脩㦸强弩
之用倉廩府庫之積上無義法下無文理君臣
嫚易上下無禮織栁爲室旃廗爲盖素弧骨鏃
馬不粟食内則備不足畏外則禮不足稱夫中
國天下腹心賢士之所總禮義之所集財用之
所殖也夫以智謀愚以義伐不義因秋霜而
振落葉春秋曰公之興戎狐驅之爾况以天
下之力乎文學曰匈奴車噐無銀黃絲
之飾
素成而務堅𢇁無文采裙褘曲襟之制都成而
務完男無刻鏤竒巧之事宫室城郭之功女無
綺繡淫巧之貢纎綺羅紈之作事省而致用易
成而難弊雖無脩㦸强弩戎馬良弓家有其備
人有其用一旦有急貫上馬而已資糧不見
案首而支數十日之食因山谷爲城郭因水草
爲倉廩法約而易辯求寡而易供是以刑省而
不犯指麾而令從嫚於禮而篤於信略於文而
敏於事故雖無禮義之書刻骨卷衣百官有以
相記而君臣上下有以相使群臣爲縣官計者
皆言其易而實難是以秦欲驅之而反更亡也
故兵者凶器不可輕用也其以强爲弱以存爲
亡一朝爾也大夫曰魯連有言秦權使其士虐
使其民故政急而不長高皇帝受命平𭧂亂功
德巍巍惟天同大焉而文景承緒潤色之及先
帝征不義攘無德以昭仁聖之路純至德之基
聖王累年仁義之積也今文學引亡國失政之
治而况之於今其謂匈奴難圖宜矣文學曰有
虞氏之時三苗不服禹欲伐之舜曰是吾德未
喻也退而脩政而三苗服不牧之地不覊之民
聖王不加兵不事力焉以爲不足煩百姓而勞
中國也今明王脩聖緒宣德化而朝有權使之
謀尚首功之事臣固怪之夫人臣席天下之勢
𡚒國家之用身享其利而不顧其主此尉佗章
邯所以成王秦失其政也孫子曰今夫國家之
事一日更百變然而不亡者可得而革也逮出
兵乎平原廣牧皷鳴矢流雖有尭舜之知不能
更也戰而勝之退脩禮義繼三代之迹仁義附
矣戰勝而不休身死國亡者吳王是也大夫曰
順風而呼者易爲氣因時而行者易爲力文武
懷餘力不爲後嗣計故三世而德衰昭王征
死而不還凢伯囚執而使不通晉取郊沛王師
敗於茅戎今西諸夷楚莊之後朝鮮之王燕
之亡民也越尉佗起中國自立爲王德至薄
然皆亡天下之大各自以爲一州倔强倨敖自
稱老夫先帝爲萬世度恐有冀州之累荆之
患於是遣左將軍樓舩平之兵不血刃咸爲縣
官也七國之時皆據萬乗靣稱王提珩爲敵
國累世然終不免首係虜於秦今匈奴不當漢
家之臣郡非有六國之用賢士之謀由此觀難
易察然可見也文學曰秦滅六國虜七王沛然
有餘力自以爲蚩尤不能害黃帝不能斥及二
世弑死望夷子嬰係頸降楚曾不得七王之俛
首使六國並存秦尚爲戰固未亡也何以明之
自孝公以至于始皇世世爲諸侯雄百有餘年
及兼天下十四歳而亡何則外無敵國之憂而
内自縱恣也自非聖人得志而不驕佚者未之
有也
論鄒第五十三
大夫曰鄒子疾晩世之儒墨不知天地之弘昭
曠之道將一曲而欲道九折守一隅而欲知萬
方欲無凖平而欲知高下無䂓矩而欲知方圓
也於是推大聖終始之運以喻王公列士中國
名山通谷以至海外所謂中國者天下八十分
之一名曰赤縣神州而分爲九川絕陵陸不通
乃爲一州有八瀛海圜其外此所謂八極而天
下際焉禹貢亦著山川高下原隰而不知大道
之遙故秦欲逹九州而方瀛海牧胡而朝萬國
諸生守畦畝之慮閭巷之固未知天下之義也
文學曰尭使禹爲司空平水土隨山刋木定高
下而序九州鄒
非聖人作怪誤惑六國之君
以納其說此春秋所謂匹夫熒惑諸侯者也孔
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
神近者不逹焉能知
瀛海故無𥙷於用者君子不爲無益於治者君
子不由三王信經道而德光於四海戰國信嘉
言破亡而泥山昔秦始皇巳吞天下欲并萬國
亡其三十六郡欲逹瀛海而失其州縣知大義
如斯不如守小計也
論菑第五十四
大夫曰巫祝不可與並祀諸生不可與逐語信
往疑今非人自是夫道古者稽之今言遠者合
之近日月在天其徴在人菑異之變夭壽之期
隂陽之化四時之叙水火金木妖祥之應神
之靈𥙊祀之福日月之行星辰之紀曲言之故
何所本始不知則默無苟亂耳文學曰始江都
相董生推言隂陽四時相繼父生之子養之母
成之子藏之故春生仁夏長德秋成義冬藏禮
此四時之序聖人之所則也刑不可任以成化
故廣德敎言遠必考之邇故内恕以行是以刑
罰若加於已勤勞若施於身又安能
殺其赤
子以事無用罷弊所恃而逹瀛海乎蓋越人美
蠃蚌而簡太牢鄙夫樂咋唶而怪韶濩故不知
味者以芬香爲臭不知道者以美言爲亂耳人
無夭壽各以其好惡爲命羿奡以功力不得其
死智伯以貪狼亡其身天菑之證禎祥之應猶
施與之望報各以其𩔖及故好行善者天助以
福符瑞是也易曰自天祐之吉無不利好行惡
者天報以禍妖菑是也春秋曰應是而有天菑
周文武尊賢受諫敬戒不殆純德上休神祇相
况詩云降福攘攘降福簡簡日者陽陽道明月
者隂隂道㝠君尊臣卑之義故陽先盛於上衆
隂之𩔖消於下月望於天蚌蛤盛於淵故臣不
臣則隂陽不調日月有變政敎不均則水旱不
時螟螣生此災異之應也四時代叙而人則其
功星列於天而人𧰼其行常星猶公卿也衆星
猶萬民也列星正則衆星齊常星亂則衆星墜
矣大夫曰文學言剛柔之𩔖互勝相代生易明
於隂陽書長於五行春生夏長故火生於寅木
陽𩔖也秋生冬死故水生於申金隂物也四時
五行迭廢迭興隂陽異𩔖水火不同器金得土
而成得火而死金生於巳何說何言然乎文學
曰兵者凶器也甲堅兵利爲天下殃以母制子
故能乆長聖人法之厭而不陽詩云載戢干戈
載櫜矢我求懿德肆于時夏衰世不然逆天
道以快𭧂心僵尸血流以争壤土牢人之君滅
人之祀殺人之子若絕草木刑者肩靡於道以
已之所惡而施於人是以國家破滅身受其殃
秦王是也大夫曰金生於已刑罰小加故薺麥
夏死易曰
霜堅氷至秋始降霜草木隕零合
冬行誅萬物畢藏春夏生長利以行仁秋冬殺
藏利以施刑故非其時而樹雖生不成秋冬行
德是謂逆天道月令凉風至殺氣動蜻蛚鳴衣
裘成天子行㣲刑始貙蔞以順天令文學曰同
四時合隂陽尚德而除刑如此則鷹隼不鷙猛
獸不攫秋不蒐獮冬不田狩者也文學曰天道
好生惡殺好賞惡罰故使陽居於實而宣德施
隂藏於虚而爲陽佐輔陽剛隂柔季不能加孟
此天賤冬而貴春申陽屈隂故王者靣而聽
天下背隂向陽前德而後刑也霜雪晩至五榖
猶成雹霧夏隕萬物皆傷由此觀之嚴刑以治
國猶任秋冬以成榖也故法令者治惡之具也
而非至治之風也是以古者明王茂其德敎而
緩其刑罰也網漏吞舟之魚而刑審於䋲墨之
外反臻其末而民莫犯禁也
鹽鐡論卷第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