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转到内容

鹿門先生文集/卷二十一

維基文庫,自由的圖書館
卷二十 鹿門先生文集
卷之二十一
作者:任聖周
1795年
卷二十二

題跋[编辑]

題四戒圖丙午[编辑]

具百體盛一心而接萬物者謂之身。包五性主一身而應萬事者謂之心。身之所接。心之所應。發於聲者爲言。發於事者爲行。身者氣之所聚也。心者理之所寓也。言行者發於氣而本於理者也。理者純善而無惡。氣者有淸而有濁。理旣純善而氣又極淸則有以全其純善之體。而心不待操而存。身不待撿而修。而言無不正。行無不中。固無所事於許多工夫也。惟其氣有所濁。故揜其純善之理。而心有所不存。身有所不修。而言與行又隨而不得其中正焉。然天理無可息之時。而濁氣有可淸之道。故因其發而明之。因其明而充之。則可以復其初而同其功矣。是故有志君子。於此無所不用其功。心之不存者。必涵養省察。以極其存之之功。身之不修者。必點檢約束。以極其修之之功。言之不正。行之不中者。亦必謹之愼之。使合於中正而後已。盖言行者。心身之樞機也。心身者。言行之根本也。愼言謹行。以存心修身。則得其要而體無不立。存心修身。以愼言謹行。則有其本而用無不達。徒欲區區於言語周旋之間。而至於存修工夫全不加意焉。則固是硜硜之小人。而務高遠而忽淺近者。亦不免躐等陵節。而不能成其功矣。故制於外。所以養其中。培其本。所以達其支。二者相須。不可闕一。及其擴而充之。習而安之。言行一致。表裏無間。則體卽道用卽義。聲爲律而身爲度矣。此所以淸其已濁之氣而全其本然之理者也。然只論其名位。而不思其實功。則理無以明。欲思其實功。而不知其要道。則功無以成。所謂實功者。如格物以致其知。反己以踐其實者是也。所謂要道者。又所以格物。所以反己之方也。易曰敬以直內。義以方外。此其所謂要道實功者歟。敬者德之聚也。義者心之制也。主一無二。以盡其敬。則根於內者無不誠。而應乎事者無不中。眞知實踐。以盡其義。則發於外者無不精。而存乎心者無不明。二者夾持。交相爲資。本末該擧。體用兼備。終身用之。有所不窮者。而所謂存修謹愼者。特中間功程節目。而敬義用功之實地也。或謂此圖不言性情何也。曰何甞不言。心身者具性情在裏。言行者本性情以發。則性情之體用無不包矣。存修者所以全此理也。謹愼者所以約其情也。則性情之工夫無不備矣。况乎義者宜之理也。敬者禮之端也。則又未甞不言也。且此圖特就其日用發處。言其用功之要。以備警省之資而已。至於性情奧義。修治畢功。則會之於心。可通其微。行之於身。可至其極。亦何必揭之於圖。表其名而別之耶。然此圖亦各有本末。以四者而言之則存心爲三者之本。而統一圖而論之則敬又存心之本也。心者一身之主宰也。敬則一心之主宰也。能敬則心存。心存則下三者無不得其當。三者之所以得其當。在乎心。存心之所以存。又在乎敬。然則爲學之要。作聖之本。烏有過於此者。所謂義者。亦非有別㨾物事也。卽在乎四者之中。而爲敬之用者也。能得持敬。何患乎義不精。是故胡氏曰居敬所以精義。程子曰內直則外方。學者所宜盡心者也。若夫敬字之名義䂓模。與夫所以用力之方。則先儒已盡之矣。今不復更贅。

所謂四戒圖者。卽余坐右所揭者也。一曰存心。二曰檢身。三曰愼言。四曰謹行。四者各有七條戒辭。言行則以范氏七戒。分類各繫。心身則謹依七戒例。以其所甞用力者。彙分幷揭焉。存心之目。一凡作善事。不可有求知之心。二凡有過失。不可有掩護之心。三暗室獨處。不可謂無人知之。四稠人廣坐。不可思人謂我何。五不可知非而爲。亦不可有只此而止之心。六不可酷愛人物。長留何時見此人物之心。七不可過悔前失。胷中長滯爲恨。撿身之目。一辭氣不可急迫。二坐立不可遽疾。三眉目不可顰蹙。四口中不可太息。五不可與人私語。六不可對客欠伸。七夜寢不可設惰氣。凡此四者。分左右上下。又以敬直內義方外。爲關捩省察之要。進修之方。盖略備焉。此豈敢爲煩人眼目計哉。特就日用處。識其最切且近者。以備警省時習之資。且欲與同堂之人共勉云。

讀左傳晉文公逆王事[编辑]

僖公二十五年。周襄王避子帶之亂。出居于汜。秦伯將納之。狐偃言於晉文公曰求諸侯。莫如勤王。諸侯信之。且大義也。文公使卜之吉。遂辭秦師而下。逆王而誅子帶。讀未卒。怳然有得於心曰。若是乎王伯之分也。夫勤王。天下之大義。而諸侯之所當先者也。雖使堯舜湯武。處文公之世而當文公之事。其勤王之名則亦不過如文公而已。然文公之所以爲伯。而不得與堯舜湯武同其道者何也。其所以用心者。利也非義也。殉一人之私也。不能共天下之公也。當襄王之處於汜也。若使孤偃沐浴而請於其君曰。王子作亂。天王在外。天下之大變也。諸侯相率。匡救王室。天下之大義也。宜幷心戮力。定天下之大變。而全天下之大義也。爲文公者亦不謀其利害。不問其吉凶。先倡義兵。卽日而動。移檄諸侯。諭以大義。使各起兵赴難。則公議所激。何國不應。義旅所向。何亂不定。夫如是則其所用心行事。光明正大。磊落洞達。皦然如靑天白日。沛然如轟雷巨雨。雖堯舜之仁。湯武之義。蔑以加矣。所以全天下之公義。誰敢謂一人之私利也。今乃不然。爲臣者之所以請之者。語其謀則曰求諸侯而已。語其效則曰諸侯信之而已。爲君者之所以處之者。亦不過卜筮吉凶之際。利害功名之間而已。而秦兵之將出者。亦沮之使不得出。欲以勤王而求諸侯。假大義而專功名。向使文公卜不吉而謀不利。則其亦將袖手而傍觀。有若秦人之肥瘠矣。然則文公所以行大義而成大名。不爲天下萬世之罪人者。其亦幸也已。是故所行者義而所謀者利也。似天下之公。而實一人之私也。其安得皦然沛然如靑天白日。轟雷巨雨。而與堯舜湯武有萬一之近似也。此所以爲伯術之末。而不能與王道之正者也。以今日而觀其成功之終。則誠若天壤之不相混。氷炭之不相容。而以吾思而會其用心之初則盖不過毫髮芒忽之間而已。易曰失之毫釐。差以千里。眞此之謂也。可不戒哉。可不懼哉。此余之所以怳然而有得者也。因爲之說以自警。其說曰嗚呼。王伯之所以分。義與利之間而已。而所謂義利者。亦豈必形於外而發於事。然後乃可謂之分也哉。一念之發。向天理者爲義。向人欲者爲利。而謹獨者所以省察而充遏之之工夫也。能謹獨則天理存人欲遏。而充之爲德行。發之爲王業者在是矣。不能謹獨則人欲長天理消。而反而爲小人。流而爲伯術者在是矣。此乃善惡之幾。人鬼之關。而所謂天下之事。皆由此出者是也。是故有天德。便可語王道。其要只在謹獨。有私心便可謂伯術。其本只在自欺。自欺者。不謹獨之謂也。胷中有些牽礙底意思。便是自欺也。似此工夫。極精密緊切。能知此則能知道矣。能知道則義利之辨。王伯之分。不待剖析而自可以坦然矣。盍於此盡心焉。

傳寫大學或問後題庚戌[编辑]

丙午秋。余讀大學於咸衙。恨章句太略。難於領解。遂四求所謂或問者而未得也。間從郡儒安生泰信遊。語及或問。安曰某有家藏。敢不以奉焉。余甚喜。亟討而讀之。凡章句之發端而未竟者。濶略而未備者。無不詳說而究極焉。且其立說也。必設問答辨疑。似反復商訂。纖悉諄複。讀之使人怳然若親承音旨於函丈之間。而不自覺千載之遠也。於是手自傳寫。而小其卷㨾。盖將囊之袖之。隨意看讀。不使之暫離也。其中所謂經筵講義者。卽寧宗初。先生以講官赴召時所陳奏也。亦爲之抄出於文集中。逐章附錄。以便撿閱。獨恨夫寧宗權輿不承。不能留先生於旬月之間。使夫所謂講義者。僅至於第六傳而止也。仍念昔尹和靖門人贊其師曰。丕哉聖謨。六經之編。耳順心得。如誦己言。朱子深加歎賞曰如此方是讀書人。余之寫此書。五年於今矣。不惟不能誦。其視束之高閣者。殆亦無幾焉。近者客寓。試謀再讀。而亦未之卒。尹子固未易望。然當日所以自期而語人者則亦未始不以此也。他日安生若來問曰或問其果幾何讀。必將騂然面赤。默然口遁。不知所以爲答矣。豈不可懼也與。聊記此以警後焉。

題訥齋詩軸後壬子[编辑]

甚矣。言之可畏也。夫士處於深山。與麋鹿木石羣。足跡未甞出乎門。未甞從鄕黨朋友卿士大夫與之通起居。上下議論。然而姓名傳於千萬里之遠。毁譽騰於千萬人之口。小則冦讐視。大則干戈相尋者。是豈非言之爲祟也。夫言非必盛氣張王。較長短曲直。興利害作威福然後害也。其出至隱而其傳至著。其源至微而其流至大。往往東之說而西之訛。遂至於莫可遏抑。甚矣其可畏也。處深山與麋鹿木石羣者尙然。而况出而居輦轂之下。聲利之肆。日接人抗衡其是非者哉。其可畏宜倍也。吾二兄襄甫氏。生於京長於京且三十年。其始也盖有志於名者也。凡遠而朝廷有論。近而隣里有事。無不低仰之以意。夫以倍可畏之勢。又盛氣張王如是焉。則宜乎謗言之嘵嘵也。余甞䂓之曰兄之志。非不直矣。非所以行乎今之世也。兄雖不能遽己其所好。盍亦小節焉。且君子貴闇然而修。奚取乎名。襄甫氏默然若有思焉。旣數月軸其所爲詩十餘篇。遺余玉溪洞中。題其面曰訥齋近體詩。詩意又皆自道其靜居閒曠之趣。余不覺蹶然起曰有是哉。兄之善於受言也。訥之爲言默也。默則不特節而已。不特不盛氣張王而已。幷與其隱與微者而無之矣。有是哉。兄之善於受言也。詩曰白圭之玷。尙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爲也。孔子歎三緘之銘曰行身如此。豈口過患。是故患不能默耳。苟能默矣。雖日日坐城市。引行路人游。毁譽何自而生。訛言何自以興。况兄又能淡泊其心。寬閑其身。日惟讀書詠詩爲業。則是身與口俱默也。然而曰可畏者不也。雖然此猶禍福間說爾。夫子曰君子訥於言而敏於行。又曰剛毅木訥近仁。盖行敏而言訥則名實顧而進於誠矣。剛而毅木而訥則心不外馳而於仁爲近矣。仁且誠。斯所謂君子。然則君子之道。固亦不外乎訥之一言也。吾兄志不苟學不偏。吾知其於是焉有取。吾兄勉乎哉。余旣喜兄之能默。又喜其進於君子也。遂爲說以歸之。若詩之工拙。余非能詩者。不敢言。亦不暇言。二兄名贊周

題庚子山陵稧屛後戊辰冬[编辑]

右庚子山陵稧屛。陶庵先生爲之叙。而我先君實書之。時不肖方十歲。猶記先君歸自稧。與伯父相對。論陶庵文。且曰蚩氓之蚩。誤作蚩當正之。因指點圖畫而評品之。皆歷歷如前日事。而今居然二十九春秋矣。先君墓木已拱。伯父與陶翁皆已下世。而余髮又種種矣。况又中經辛壬禍。屛上諸公多是黨籍人。奉覽興感。不禁涕泗之交橫。敬識其左。以寓感懷。又屬元靈書米芾圖記于下。

屛上諸公。如揔護李公,提調趙公與陶庵。皆與於禍者。方諸公作屛時。固非有意於畫。然自今觀之。畫中蘇黃諸人。卽亦元祐黨人。曠世相形。若有不偶然者存焉。且自山陵役訖。甫周歲而禍作。與明年社飯之語恰相符。與元靈相對說此。重爲之太息也。元靈。李公族孫名麟祥。

感興詩集覽跋庚午[编辑]

朱夫子感興詩。上極乎陰陽性命之奧。而不遺於下學。外盡乎治亂興喪之機。而反之於一心。䂓模廣大。工夫嚴密。先儒以配乎太極圖西銘。信矣。獨其文字簡深。義理精微。窮鄕晩學之士。讀之茫然。𨓏𨓏不識其旨意之所存。學者以是病焉。近余得明儒劉剡所編胡雲峯,劉上虞二氏註。反覆參攷。字有其訓。句有其解。凡昔之茫然而不識者。莫不瞭然而悉備。有是而尙沉沒不行。誠可惜也。然其說或多繁碎。編錄又復雜亂。間亦有闕略處。遂就其中刪複正誤。略成次第。而又取金仁山濂洛風雅註及尤庵先生朱子大全箚疑。逐段添入。通爲一編。其或有未備者。則又依倣栗谷先生小學集註例。加圈而附補之。然不過一二文義而已。於是而復奉禀於當世先達。博議於一時士友。未甞敢輒用己意妄下一字。以犯僭踰之罪也。編旣成。名以集覽。盖此書之輯。本欲該載衆說。以便考閱。非敢裁之以傳註體段。以求多乎前人也云。

題毅宗皇帝御筆下[编辑]

右毅宗皇帝御筆四大字及宋文正公所題六字。刻在華陽洞之瞻星㙜。今就其印本而敬模之。奉掛壁上。淸晝罏薰。肅拱瞻玩。怳然若仙馭東廵。而先正陪扈也。因扼腕太息。敬書其下方而藏之。

小學本註跋[编辑]

右小學書。朱先生本註。見何氏集成。而讀者泛忽之。莫知其爲先生筆。丁卯夏。宋兄士行爲余言之。取而考之信然。噫。先生經解諸書。旣皆如日中天。而其他隻字片言。亦莫有隱晦而不傳者。獨此註埋沒數百年。始顯於今。豈不異哉。遂就加校正。摭出而手寫之。又取大全語類及諸儒說可爲證左者。附于其下而略爲辨說。又爲凡例考證數條。錄于末。庶幾於先生舊本。無甚差違。而諸家之註亦得以有所統一云。先生與門人問答。多說及此書者。可見當日編次之意。故亦復附載焉。

書旣成。聞士行兄亦甞有手寫本。卽取觀之。考證諸說。頗有異同。乃合二本而更定之。且念此註未經先生脩改。故或與晩年說不同。恐爲後學之疑。遂一一刷出。名曰小學註。與通解諸書。同異考證。附於凡例考證之下。

題宋士能答安士定書後[编辑]

士能此書。得之於其門人韓希聃家。讀之猶足以想見其豪快逴厲。陵駕千古之氣也。其謂自有言語文字以來。未有以人物之性謂同者。又引孟子生之謂性章及朱子註說。以爲今之紛挐者。輒以古人論性處。盡歸之兼指氣質。其亦太鹵莽矣者。可謂片言折獄。但其謂今日世道之害。無如人物性同之論則過矣。至其所引艾千子之說則又太淺近。何足以服彼之心而默彼之口哉。且聞士友相傳之說。其於心善惡之論。乍改旋惑。依舊膠漆。夫心性一也。心善惡則性亦善惡矣。於心如此則其於此性本體直截根源。何翅隔重關複嶺哉。豈猶不及熟讀孟朱書耶。獨念其與人論說。尙肯虛心平氣。公聽幷觀。使其尙在。安知不翻然改見於卜隣講評之餘。如飛來之日也。惜乎余來差遅。眞是千古遺恨。爲之撫書太息。遂題其後而歸之。

書金幼道五常說辛巳[编辑]

此卷中多愛說實體字誠好。試以此條言之。仁義禮智者。性之實體也。無妄至善者。所以狀此實體之美也。仁義禮智如天地。無妄至善如方圓。言天地則方圓在其中。只言方圓則不知方圓者何物。言仁義禮智則無妄至善在其中。只言無妄至善則不知無妄至善者何事。今以仁義禮智與無妄至善。分而二之。仁義禮智則屬之氣而謂之異。無妄至善則屬之性而謂之同。則所謂無妄至善者。無或近於胡子所謂贊嘆之辭者。而所謂性者只成箇空虛窅冥底物事而已。烏可哉。且以仁義禮智之隨氣偏全。謂實體誠然。而又以性爲同而無異則所謂性者。自歸於實體之外。而性非實體。又烏足以爲性哉。

題李敬思遺牘後[编辑]

氣質之性。可言於未發耶已發耶。竊謂人生而靜以上不容說。而纔說性時。便不是性矣。人生以後。已自有氣質之性。則未發之時。不可謂無此性也。盖捨氣質而單指其理曰本然之性。兼氣質而幷指其理曰氣質之性。本然氣質之辨。不過單指兼指之間。而求之於一時一處可知矣。然性本具於心。若謂未發有惡性。而此性不可於心外求之。則未發心體。亦不能無累。而大本不得純粹矣。且氣質之性。本因性爲氣質所囿局而得名。則未發時亦有囿局之可言耶。若謂已發始可言之則已發可謂之情。不可謂之性。而形而後便有之物。何可言之於已發末流之後耶。凡此皆不能無疑。幸賜一言剖敎。以牖迷滯。而且開講評之端。

噫。此亡友李敬思辛巳九月書也。得書未及答。敬思遽得疾以死。今偶檢舊篋得之。不覺泫然出涕也。顧今之世。樂善好學。精思窮探如敬思者。何處得來。爲之摩挲良久。遂略記答語於下方以藏之。九原可作。不知以爲如何也。夫氣質之說。起自程張。而其源盖出於孔子性相近。周子剛柔善惡之訓。皆指性之發。而非直指性之體也。朱子論程子所說才字。以爲正張子所謂氣質之性。而其釋才字則曰人之能曰發於性。是其以氣質之性。就發後言之者。豈不明甚矣。乎。盖所謂性。對情言之則固有動靜之分矣。單擧性字而專言之則未發已發。皆可謂之性也。如今人說某人性嚴厲。某人性粗暴。夫未發時。豈有嚴厲粗暴之可言者哉。此只就發後言之而通謂之性耳。雖然人之氣質。得之有生之初。淸濁粹駁。一定不易。發後善惡。皆根於此。今欲專就發處言之者。亦若有可疑者。敬思之言曰本然氣質之辨。不過單指兼指之間。而求之一時一處。此切問也。然所謂單指兼指。亦通未發已發而泛言之耳。不然而專就未發上指性之體而曰以此性而兼氣質而言。便有美惡之不齊。至謂之求之一時一處。無乃近於荀楊之說乎。盖湛一者。氣質之本體也。濁駁者。氣質之渣滓也。未發之時。方寸湛然。昏散都凈。湛一本體。卓然昭著。而一性渾然。萬善具足。當此之時。所謂渣滓者。雖不可謂渾化。而帖然退伏。苗脉不見。顧何干於此性之本體也哉。以是而謂未發之時。亦有氣質渣滓之可言則可。謂有氣質美惡之性則不可。盖纔下性字。便帶累大本。非孟子性善之旨也。余故曰與其以單指兼指而立說。不若以發未發爲言之爲寡過也。己丑孟秋書。

又題[编辑]

聖學輯要氣質之性條曰本然之性。氣質之性。非二性也。就氣質上單指其理曰本然之性。合理與氣質而命之曰氣質之性。南塘諸公單指兼指之說。盖出於此。而敬思書中一時一處云云者。一時一處。亦南塘說。敬思非取此說也。盖引之以爲辨難之資。誠亦有可疑者。然輯要下方心性緫論曰。或問朱子曰情有善惡。性則全善。然則氣質之性。亦無有不善者乎。曰氣質之性。固有善惡之不同矣。但此所謂性。專指未發而言。人雖至惡。而未發之時固無不善。纔發便有善惡。其惡者由於氣質物欲之拘蔽。而非其性之本體也。故曰性則全善。據此則栗翁之意。亦以氣質之性就發後言之者。明白無疑。而上文所謂合理與氣質云云者。亦可見其通動靜而泛言之耳。然則其答牛溪書所云性且有善惡。况情乎者。語傷快欠商量。與輯要相盭。恐當爲初年未定之說也。南塘諸公知尊栗翁。而不能詳考乎此書。致有此錯認而誤援。良可歎也。或曰然則程子所謂纔說性時。便已不是性者。又何謂也。曰程子之意。亦以纔說性則便是人生以後。氣質渣滓。卽與俱生。而帶在其中。纔涉動著。性便爲所揜而失其本。故謂之不是性耳。非謂未發本體上。已包藏凶惡也。故曰不是性中元有此兩物相對而生也。參互上下語意。豈不躍然可見。今若以一時一處爲說則是眞兩物相對於性中也。其可乎。是歲仲冬又書。

題牛溪先生書牘帖乙未九月[编辑]

右牛溪先生與隱峯安公手牘四紙。隱峯納之衣縫中。得全於兵燹。其後孫正欽聖一作帖而寶藏之。間甞携以示余。擎玩莊誦。深有感於當日所値之時。師生相與之義。而若其書中所云先察自家氣質之病。克己矯治。損其有餘。補其不足。必以孝悌忠信爲本。以謙遜拙訥爲質。以沉潛篤實爲功。劬書玩索。堅苦操持云云者。則實學者入德基址。用功本領。而一句一字一點一畫。無非眞誠中流出。至今百八十有餘年。猶覺其遺光餘薰之襲人也。聖一方有志於學。勇往不怠。苟於此玩味而有得焉。其所以涵養克治。以進乎道者。豈待他求哉。因敢竊識其後以歸之。要與共勉焉。

讀胡敬齋居業錄[编辑]

胡敬齋居業錄。舊甞一再寓目。近更細讀則其言質愨精深。明白完粹。無不從躬行心得追琢鍛鍊中說出來。程子書後未見有如此文字。論學以敬爲主。論治純用王道。其說敬處。言言眞切。句句警發。眞所謂身有之。故言之親切而有味也。表裏瀅澈。體用渾成。眞是曠世眞儒。明季以及淸儒。其推而尊之也。亦至矣。然皆以薛,胡幷稱。以愚觀之。胡比薛見處益親切超詣。行處益敦篤粹朗。但於理氣根源。直截透悟。似或小遜於梁溪。而門戶之純正。成德之崇深。又非梁溪所可及也。以是言之。其當爲朱子後一人無疑。孔孟正脉。端的在此。而我東人知其姓名者亦鮮矣。豈不可慨。居業錄二冊。文集一冊。俱見理學全書。若以此三冊合爲一帙。名之曰胡子全書。入梓廣布。則似或有補於世敎。且我東學術。專尙口耳。已成百年痼弊。莫可救醫。若表章此書。使人知道學眞風光。見聖賢眞面目。則想或有契會而興起者。而東人陋習。亦可以漸變矣。

敬題丙申三月初十日傳敎後[编辑]

傳曰寡人思悼世子之子也。先大王爲宗統之重。使予嗣孝章世子。嗚呼。前日上章於先大王者。大可見不貳本之予意也。禮雖不可不嚴。情亦不可不伸。享祀之節。宜從祭以大夫之禮。而不可與太廟同。至於惠嬪宮。當有京外貢獻之儀。而亦不可與大妃等。其令所司議于大臣。講定節目以聞。旣下敎。恠鬼不逞之徒。藉此而有追崇之論。則嗚呼。先大王遺敎在焉。當以當律論。以告先大王之靈。咸須知悉。

我聖上登極之日。首先誕降綸音。明示義理於八域如右。聖意卓然。懇惻精到。一字一句。無非眞誠中流出。雖虞夏誥訓。何以加此。每一諷誦。不覺涕泗之交頤也。至如收議百官時。筵敎中以孫繼祖。以弟繼兄爲禰等語。三代以後千古帝王家孰能有此見識。正使老師大儒獻議。亦安能添一字也。因是二者而睿學之精深。聖心之正大。皆可推測。若復擴而充之。擧而措諸事業。正孟子所謂沛然孰能禦之者也。嗚呼。豈不誠吾東方無疆之休哉。是月旣望。草萊賤臣任聖周。拜手稽首謹書。

[编辑]

鄧攸論己酉[编辑]

鄧攸避石勒亂。擔其子與弟之子。度不能兩全。謂其妻曰弟早亡。惟有一息。理不可絶。止應自棄我兒。遂棄其子而去。卒無嗣。時人義而哀之曰天道無知。使鄧伯道無子。噫。是果義者耶。是果宜有子而無子者耶。夫天之所以生人。人之所以爲人。仁而已。仁之發。不忍是已。是故心之所不忍。卽仁之所在也。仁之所在。義亦不外焉。若或忍其所不可忍。賊仁孰大而害義孰甚焉。由是而繩之。攸之事。其可辨矣。方攸之棄其子也。使其子能言語而識苦樂。必將牽衣踊足。呼爺而喚孃。怨親之棄己而痛己之將死也。使其未然。乳則喜飢則啼。赤子之所知也。亦將悲啼哀號。氣將盡而聲欲絶矣。噫。是可忍耶。及其呼親而不顧也。盡日啼而不得乳也。或匍匐而顚沛。或頹塊而搐搦。風雨侵之。兵刃及之。狐狸踏蹴而蠅蚋姑嘬矣。肌肉腐爛而骸髓飄散矣。嗚呼。自他人思之。猶不忍骨酸而肉粟。乃爲其親而忍手自爲之耶。然則攸果何如人哉。跡其事則殺子而求生也。原其心則殘頑而悍毒也。緫其目而斷之以一言則又不過曰忍而已。人而忍。何足以爲人哉。天理人彛。由是而滅絶。三綱九法。由是而淪斁。則向所謂賊仁害義者。固爲是設。而先儒所云禽獸不若者。亦將加之而不得辭矣。如是而尙可謂之義乎。福善禍淫。理之常也。今攸之亂倫悖理如是。則其將爲天之所福耶所禍耶。使知道者論之。必將曰天道無常。使鄧攸全於難。顧何論夫有子與無子也。或曰旣不可兩全則寧自棄己子。而不忍絶亡弟之後。此所以爲義也。此所以宜有子也。余應曰不然。夫與人同行。便有相死之義。見論語先進篇子畏於匡章小註。程子說甚詳。盖旣與之同行則不忍相棄於患難之際故也。在他人猶然。况至親乎。若攸則尤有異焉。當其逃難也。所與俱者妻與二子也。是皆倚攸而爲命。死生甘苦。惟攸是視。則爲攸者只宜極力保護。始終同之而已。若夫棄之一字。實非心之所忍萌而口之所忍發也。然則不棄不足以爲善。而棄之乃爲天下之至殘。論攸者但當擧其棄子之罪而斥之而已。今乃援彼而贖此。不惟贖之。反以爲義。不亦惑乎。如是而乃以攸之無子。歸咎於天。不亦謬乎。然則旣不可以兩全。棄又不可爲則將何以處之。曰是豈有他哉。不過曰繼之以死而已。如是而後。方可以合於天理。安於人心。不如是而小有計較利害之心。則皆不免爲悖天之罪人也。是理也。朱夫子之論亦甞及之矣。而今見載於小學。豈有所訛錯而然與。余恐讀是書者。不察夫理而例以爲是。則其爲害大矣。故推以爲說焉。沙溪先生論鄧攸此事。而曰宜乎無子。雖不明言其處之之道。而推其意。似不過如今所論。

羹頡侯論[编辑]

孟子曰盡信書。不如無書。吾於武成取二三策而已。夫武成者。周之史也。當時人心淳古。訛言不行。而牧野之事。又天下諸侯之所共覩者也。而史氏記之。孔子錄之。宜若可信矣。然而孟子之言猶如此。况乎周漢之交。戰國之餘。閭巷之所傳說而傅會者乎。又况閨門之事。他人見聞之所不及者乎。昔司馬遷記漢高祖微時。與賓客過丘嫂食。嫂厭之。陽爲羹盡櫟釜。繇是怨嫂。後封其子信爲羹頡侯。噫。此豈可信而無疑者乎。夫高祖者。天下之英䧺也。史稱其恢廓大度意豁如也。其氣像槩可想矣。夫與兒女子屑屑然較計長短於簞豆之間。而卒又反之於其子者。雖悻悻小丈夫。亦不爲之。曾謂高祖之大度而爲之乎。高祖甞封雍齒矣。又甞官季布矣。夫於他人則忘其欲殺己之大怨。而於其兄之子則不能忘其母睚眦之小嫌。而必反之者。豈理也哉。使其嫂誠有是事也。以高祖平日之氣像推之。必將於立爲天子之後。首先封其子而語其嫂曰嫂甞厭吾之與客往而櫟其釜矣。今果何如哉。以誇耀之。以愧服之。豈肯碌碌爲小人報復之事。以招天下後世之譏議也哉。其必不然矣。且高祖於其時。不過一村夫耳。其事又閨門幽暗之事耳。非有史官記之也。非有文士錄之也。則馬遷何從而得之耶。是不過出於閭巷之口。而謄諸好事者之手。如後世稗官小說耳。夫稗官小說者。豈皆眞有而可信者乎。而馬遷輕信而載之信史。班固又從而傳述之。至今千餘年。無一人爲高祖辨之者。遂使豁達之高祖。便作鄙瑣庸碌之一小人。豈不惜哉。然則其稱羹頡侯者何也。曰此只是地名耳。按括地志嬀州懷戎縣東南十五里。有所謂羹頡山。高祖盖以信封之此地而仍名之。故好事者遂傅會而爲是說耳。嗚呼。流丸止於甌臾。流言止於知者。衆言淆亂。折諸聖。朱夫子綱目之書凡於歷代事可信可傳者。無不備載。而於此獨闕焉。豈亦非孟子不如無書之意乎。愚旣明其事理之必不然。又引朱子以折之。以辨高祖之誣。且以戒後之操史筆而輕信閭巷之言者。

楊中立赴召論[编辑]

聖人。天地也鬼神也。其庸言庸行之常。固人人之所共知而法也。而至其無方之用。不測之權。捭闔乎常情之表。神變乎死法之外者。特聖人可行之耳。自大賢以下不可行也。昔者孔子見陽貨見南子。又甞欲赴公山佛肹之召。後之君子或有效而爲之。而遂以墮坑落塹者。如楊龜山之以蔡京薦而赴召者是也。噫。蔡京者果何人哉。其朋比羣奸。戕害忠賢。種種罪惡。固不可一二數。而若其搆誣宣仁太后一事。直是亂臣賊子無所容於天地之間者也。雖曰與下有間。其與聞則明矣。烏可諱也。爲當日臣子者。政宜腐心疾首。沫血飮泣。思所以誅之。乃龜山不惟不能然。又從而應其薦而進身焉。使龜山而聖人也則可。不然豈非大可疑者哉。且京之所以薦龜山者。豈眞慕其德者哉。不過自知其爲公議所不容。欲藉其重望。以自樹其勢耳。使龜山誠能毅然不動。確然不起。則爲京者庶可以知名義之不可以勢奪。儒者之不可以利誘。而少折其奸萌矣。顧不出此。而乃反旋旋焉伈伈焉甘受其籠絡而進。處乎其朝廷。今日論一事。明日彈一人。有若立乎人之淸明之朝而行其道者然。雖其迹於孔孟之事。若相近者。然以吾之不可。學彼之可。豈非魯男子之善學柳下惠者乎。而胡文定乃以柳下惠援而止之而止爲譬。其亦異乎吾之所聞矣。或曰當是時。朝廷日亂。宗社將亡。使龜山而見用。亦可以救得一半。此其所以不暇他顧也。是甚不然。夫出處者。人之大防。而不可以踰越者也。於此少或有出入。其餘不足觀也。使龜山而由京而進焉。而雖令道行於天下。治極乎三代。以至於北取契丹。亦不足貴矣。况枉己未有能直人者乎。此朱子所以每致不滿之意。而至曰令人皇恐。曰龜山做人也苟且者也。嗟乎。以龜山之博學高識。豈不知蔡京之爲天下萬世之罪人哉。誠以孔子之所爲。人皆可學而爲之耳。殊不知其常者可學而變者不可學。聖人則可以行之而他人則不可以行之。遂使平生大節。不免爲墮坑落塹之歸。豈不惜哉。愚故特備論之。以戒世之儒者。學未至而遽欲學聖人之變者。

眞西山事理宗論[编辑]

君子之論人也。常辨於人所同然之中。而必察於衆所不及知之際。天下之人。皆以爲然也。而於道有不然焉則必辨之以道。以明其不然焉。天下之人。皆以爲不然也。而於理有然焉則必察之以理。以見其然焉。夫然後天下之是非得。而百世之公議可定矣。先儒以眞西山甞事濟王而爲理宗之臣。遂疑其出處未安。於是天下之人。擧從其說。紛然而起曰西山失節人也。獨退溪李先生深明其不然曰。西山賓師於東宮。豈濟王之臣乎。噫。非心之公見之明。烏能辨之於擧世同然之中若是之明也。但其言止於是而不及其他。若以其出處始終。無一可疵。則或似未盡。而固亦衆人之所未及知也。愚則以爲西山之於濟王。固無立節之義。而理宗則不可事也。其所以不可事。非爲濟王也。爲身之不可辱也。請詳論之。方西山之爲濟王宮敎也。語其位則大朝之卿宰也。語其尊則年德俱卲也。而濟王則未甞正東宮之位焉。其兼宮敎。特使之輔養而敎導之。卽古所謂賓師也。夫賓師之義。與臣子不同。觀於曾子之於沈猶氏可見矣。且攷史記。濟王甞有不平之言於彌遠。西山諫曰皇子若能孝於慈母而敬大臣則天命歸之。不則深可慮也。王不聽。於是力請外而去。其見幾明决。而於濟王初無臣之之心可知矣。旣無臣之之義。又無臣之之心。則又安有死之之義乎。旣無死之之義則其於理宗。亦無讐之之理。又豈不灼然可見乎。雖然儒者之進退。必先觀其君之可事與不可事。時之可以有爲與不可以有爲。而又必待其致敬盡禮。然後方可以進也。是故雖以孔子之聖無可無不可。而猶不爲衛輒之臣。季桓子受齊之女樂則望望然去之。誠以出處之道。不可以毫髮放過也。唐太宗殺兄而奪之位則不惟王珪,魏徵。使當時而有儒者。必不肯事也。宋太祖放其君而簒其國則不惟范質,王溥,魏仁浦。使當時而有儒者。亦必不肯立乎其朝廷也。然則理宗之事。其亦可知也。夫濟王之爲皇子。其日已久。人心已屬。天命已歸。而濟王又未甞有失德。則是固社稷民人之主也。而理宗甘爲彌遠之奇貨。從傍睥睨。務爲相傾。及其一朝。矯先帝之詔。挾權奸之威。刦其母而奪兄之位。又不幾而加之刑戮焉。貶其官爵焉。則是何異於太宗之蹀血。藝祖之簒位。而其名之不正。其言之不順。又奚別於出公也哉。嗟乎。使西山而不爲儒者則已。不然政宜潔身避世。守志山樊。使三綱五常之道。不墜於地。而天下後世有以知理宗之爲逆。而不見容於君子也。奈何不出於此。而屈身就位。與史彌遠,鄭淸之之徒。爲之同列。豈不辱哉。且當是時。彌遠秉政。朝廷濁亂。天下之事。無一可爲。而理宗又名爲好賢而實無誠心於己。亦未甞有三聘之禮。不過加之以爵祿。而輒爲之起。或內或外。惟其所使。又何其不自重也。論者謂理宗於彌遠之謀。未必盡知。且寧宗遷其父而據其位。比理宗尤若甚焉。而朱子猶事之。何獨於西山而疑之。此有不然者。春秋之法。君弑而賊不討則猶以弑書。况理宗之於彌遠。始終托身。一心倚仗。於其陰謀大計。必無不知之理。觀其矯詔迎立之際。無一語遜讓。而濟王之死。又出於猜疑。則其與之同心。昭然可見矣。顧安能逃其罪邪。若寧宗之事則有異焉。趙汝愚貴戚之卿。忠誠正直。一心王室。固非彌遠奸險利己之比。而光宗有疾。不能執喪。人心洶洶。社稷將危。故不得已上承太后之命。下應億兆之望。尊光宗爲太上皇而代之理焉。是果何害於理。而與理宗挾權奸而紾兄臂者。可比而同之邪。夫不察其心而惟其跡之較焉。則伊,霍之爲國。懿,溫之簒竊。將同塗而共轍矣。其可乎。或又謂西山急於行道。區區小節。不暇顧惜。此亦有不然者。枉尺而直尋。枉己而求正人。此覇者之術。非儒者之道也。使西山而爲覇者則初何足深責。惟其道德之高。學問之醇。實爲朱子後一人。而其告君謀國之說。亦莫不粹然一出於王道。獨以自任太重。憂道太切。而不自覺其枉己之歸也。此吾所以爲西山深惜。而並致慨於魏了翁諸賢者也。使西山之心。若出於不惜小節如彼之說。則是直覇者耳。豈得以爲西山乎。是所謂欲救而反擠者也。嗚呼。世俗之好議論而不知道也。於濟王未甞有君臣之義。而初無立節之可論。則強以斥之以爲失節焉。於理宗其不可事如此。而不免於枉己。則又強以辨之以爲無過也。嗚呼。非君子。孰可與言此乎哉。然則論西山者。果何以爲斷也。昔栗谷先生論許衡,吳澄。以爲可謂之失身而不可謂之失節。論西山者。亦以是折之則庶乎其近之矣。

[编辑]

蟬說甲辰[编辑]

蟬鳴而聲出於背。凡天下有聲之物。皆以口出聲。而獨蟬之出於背何也。豈出於口。而人特不知耶。其爲物也。微而不能具耳目口鼻之體耶。蚤虱虫蟻至瑣也而亦有口。蚯蚓蠐螬至蠢也而亦有口。無聲者且有口。以蟬之淸音奇聲。不能以口出之者。豈不異哉。古人謂蟬飮露。其亦有口矣。無口則固不足異。有口而聲出於背。然後爲可異也。天豈厭世俗之多口。而緘蟬口以爲戒耶。吾於此有感。

學有門庭說丁未[编辑]

學貴乎得其門。得其門而入。循序漸進。步步不撤。則可至於升堂入室矣。不得其門而入。雖希覬覘覦。勞心疲氣。墻高數仞。决不能知宮室之美百官之富矣。學之有門。猶家之有大門中門室門也。譬之則立志者入大門也。聖學萬端。揔發軔于此。志不立則無地可據。無路可進。猶不入大門則不知家之向背。室之䂓模。無由以入中門矣。近思實踐者入中門也。志雖立。不卽躬驗。或欲躬驗而遠思不切於己。務高不著於實則决無見眞進德之時。而旣立之志亦必隨而懈怠矣。猶入大門而不尋中門則必不能詳覩房庭之制而致身室堂之上。終亦徘徊逡廵。還出大門而已。至於開牎入室則固不可臆度設譬。而苟能益致其思。益勉其行。從邇而遠。自卑而高。進進不已。旣竭其才。則庶可以高堅贍忽。一直上達。而馴而入於聖域矣。猶入中門而循序漸詣。歷庭上階。有進無退。則可以升堂踰閾而入室居奧矣。此皆分明有履歷之可驗而的。可見階梯之有級矣。非如佛氏之頓悟悖理而亂眞也。今之學者有志不立而安暴棄者。有志立而泛濫無切。不能進德者。有專精務實。的踐好境。而不能盡力大達者。夫志不立而安暴棄者與踐好境而不大達者。皆其人不力之罪。非以道之未備也。固不必論。而至於泛濫無切。不能進德者。志欲爲而不得其要。功雖下而未見其效。誠可哀也。亦可指而導之也。前旣以近思實踐四字發其端。請得而申之。夫人心虛靈。萬理具備。其所具之理。無非人之所當爲者也。然理有高下。行有難易。必先其下者易者。然後大者難者。可得而論也。是故古者敎人。以言乎窮理則必使先從日用彛倫上理會。以言乎力行則必使先自灑掃應對而推去。此皆有以也。今若以日用彛倫爲淺陋而不足窮也。必欲直探天人性命之窟。以灑掃應對爲卑近而不屑爲也。必欲蹴到精義入神之域。此其志則誠大矣。才則誠豪矣。然以爲知學則未也。夫學有次第。不可躐進。一物通而萬理皆通。顔子之所未至而程氏之所不居也。自非生知之資。不能與乎此矣。今若云然則是妄也。假令偶爾識到。或有所彷彿。固無異於釋家之虗無。而况理不可乍思而窮。道不可一蹴而至。不親經歷則不能眞知其味者乎。此所以終身勤勞而未有一得者也。自古豪傑之士。有志於學而不能成就者。盖皆坐此而致然也。可不戒哉。夫近思者著己之稱。實踐者篤行之謂。讀書論文。隨遇隨窮。而一字一句。無不反求而默識。或拳拳服膺。卽刻下手。或深思詳辨。預究其理。他日遇此事以此理應之。遇彼事以彼理應之。俾無書自書我自我之病。而眞有句爲藥字爲石之效。雖天人性命之理。亦不可不窮。但勿游心高遠。亦必反己切實則豈有泛濫無得之患哉。此所謂近思者也。篤志勤工。日乾夕惕。收拾身心。保惜精神。必謹乎語默動靜之節。必察乎九容九思之文。有過則勿以爲輕而卽改勿吝。見善則勿以爲小而力行不遺。持敬則必先乎整齊嚴肅。撿身則必去其粗暴輕遽。念之善惡。密察而充遏之。事之當否。平心而取舍之。銖累寸積。有進無退則漸有次序。漸有條理。大路在前。直指聖域。始正之越之轅而益勉爲山之功則下學之工漸熟。上達之效可見。其必無不能進德之理矣。此所謂實踐者也。有志者苟能用力於此則何患門庭之不得哉。自伊洛以後門庭之說。代代有之。而學者例以爲深秘而不可知也。皆曰所謂門庭。是果何如也云爾。殊不知近思實踐則不求而自見。空言懸想則苦心而不可得。良可悲也。余自幼有志于學。今年十有七矣。性理諸書。幾盡讀矣。古人名言。幾盡見矣。勞其心苦其思。亦已久矣。不惟門庭之不得。還覺神氣之勞耗。私竊恠訝。中夜無寐。咄咄而自歎曰吾志于學數年而不輟。可謂立矣。讀聖書而忘寢忘食。可謂勤矣。宜有日將月就之效矣。奈之何因循逗遛。進寸退尺。若是之泄泄而沓沓也。旣又從而自責曰有其功而無其效者。未之有也。吾今若此者。無乃志或有未立而勤或有未至歟。因爲之自檢其平昔所爲。而不覺喟然發歎曰吾之所爲。乃如此其薄。而其所期如彼其厚。豈不可笑乎。吾雖有志於學。不曾發憤振作。不可謂立也。吾雖酷好讀書。未甞反己下功。不可謂勤也。如是而求得門庭。不亦難乎。遂乃閉戶潛思者累日。始似有怳然覺悟。犂然會意者焉。因以學有門庭爲說。而繼以近思實踐爲入道之要。使後之學者。知所謂門庭不可得於空言。而余亦非入中門而望室堂者。方且躊躇盤桓於大門中門之間。誠使不死得以盡其力。則雖至於升堂入室。未可知也。然其初進步。實由於今日。聊識此以爲他日考驗之地云。

贈訥齋主人說庚戌[编辑]

夫婦也朋友也。以人合焉者也。然而聖人置之五倫之科。與父子兄弟等焉者。誠以夫婦者。生人之始。朋友則生人之道之所由以正。無夫婦則人無以始。無朋友則道無以正也。其義顧不重且大與。夫婦也朋友也而已。而猶重且大若是。况乎以夫婦而兼朋友之道者哉。嗚呼。朋友之道廢久矣。世之高冠濶袖口談經論道者何限。而求其能責善輔仁得朋友道者幾人乎哉。高冠濶袖口談經論道者而猶未能。尙可以責之於婦人乎哉。宜其無之也。幸而有之。其可貴可敬宜如何也。吾二兄訥齋主人有賢夫人曰孟。主人志功名。力于科。日孜孜惟科擧業是治。夫人曰生乎今之世。惟當閉戶讀書。以獨善其身。焉用科爲。不惟戒之深。又沮塞之力。主人喜交遊。常騎驢而往來親知間。或盡日焉。夫人曰處乎今之世。惟內行篤勤而已。焉用交遊爲。不惟戒之深。又沮塞之力。古之婦人以一言一事。裨助其君子者或有之矣。未聞以大出處大幾微。剖析判决若是其明且切也。大者如此。其小者固可知已。若夫人者可謂絶無而僅有之者也。可謂以夫婦而兼朋友之道者也。雖古所稱鷄鳴女曰之詩。何以加之。嗚呼其可敬也已。可貴也已。誠使主人果能信而用之則責善輔仁之樂。固將得之於閨門衽席之間。又奚必乎高冠濶袖口談經論道然後爲朋友也。主人勉乎哉。夫人吾妻之姊也。斯道也昔者吾妻能之。而不幸短命死。余每惜之。聞夫人之又如是也。於是乎書以寓余懷。以勉其主人使之信而用之惟謹。

韓文公禘祫議說壬子[编辑]

韓文公禘祫議。朱子攷異曰。韓公本意。以爲獻祖爲始祖。當居初室。百世不遷。懿祖之主則當遷於太廟之西夾室。而太祖以下以次列於諸室。四時之享則惟懿祖不與。而獻祖以下各祭於其室。室自爲尊。弗相降壓。所謂所伸之祭常多者也。禘祫則惟獻祖居東向之位。懿祖太祖以下皆序昭穆。南北相向。所謂祖以孫尊。孫以祖屈。而所屈之祭常少者也。愚按朱子此說。以禮則合。以人情則順。固百世不易之正論也。然以韓公本文而推究其本意則恐未必如此。或先生偶失照管也。盖獻懿二祖。在當時已皆祧遷而藏於夾室矣。古禮無祖考下藏於子孫夾室之文。則獻懿之藏於太祖夾室者非禮也。盖當時不知而妄行耳。議者之意。特以禘祫之時。獻懿祧主若皆合食於太廟。則太祖不得正東向之位。而退從昭穆之列。爲屈其尊也。於是有五者之說焉。語雖各異。其意之所從出則同焉耳。韓公之意則盖曰獻懿二祖雖已祧遷。禘祫之時。不得不合食。旣已合食則獻祖當居東向之位。而太祖不得不暫就昭穆之列。若如議者之說而或遷或瘞則爲未安云爾。非欲以獻祖居第一室而爲太祖。而太祖退居第二室。如攷異之意也。試就其說而釋之。其所謂殷祖玄王。周祖后稷云云。太祖得正東向云云者。言殷則以契爲太祖。周則以稷爲太祖。稷契皆出帝嚳。是本自爲帝。且其代數已至遠。故初不復祭。初無遷而藏於夾室之事。而祫時亦不合享。故太祖得以正東向之位。而自無事於退從昭穆也。所謂禮所稱者。盖以紀一時之宜。而非傳於後代云者。言禮所稱太祖東向者。特以殷周之事而紀之耳。若後世禘祫幷享太祖之父祖則不得以此說爲拘也。所謂景皇帝。雖太祖子孫也。祖以孫尊。孫以祖屈云云者。言景皇帝雖是太祖。於獻懿則乃子孫也。常時則固當居第一室。而至於祫時並享獻懿則獻祖宜居東向之位。而景帝則宜從昭穆之列。是雖若屈其尊。而不過壓於祖而暫屈耳。求之人情。實順無害。神道亦豈遠於人情也云耳。所謂常祭甚衆。合祭甚寡。所詘至少。所伸至多。比於伸孫廢祖。不亦順乎者。言四時之祭。不享獻懿。而太祖常居第一室。至於三年一祫之時。始乃合食而暫詘耳。則太祖所伸之祭至多。而所屈之祭至少。比之於嫌太祖一時之詘而遂廢獻懿禘祫之祭者。不亦順乎云爾。所謂事異殷周。禮從而變。非所失禮者。言殷周則不祭大祖以上。故祫時太祖得正東向之位。今則太祖以上旣以祧主而藏於夾室。而祫時亦幷享。故太祖不得不暫就昭穆。其事旣異。故其禮亦殊。然理得情順。亦未甞不合於禮意也。凡此數條。文理脉絡。意義歸宿。明白貫通。無所隔碍。若以攷異之說則所謂紀一時而非傳於後代。與夫事異殷周。禮從而變者。皆有所不通。且其駁議者之說曰獻懿二祖。卽毁廟之主也。今雖藏於夾室。至禘祫豈得不食於太廟乎。又曰禮有所降。情有所殺。昔者魯立煬宮。春秋非之。以爲不當取已毁之廟旣藏之主。而復築宮以祭。今若爲二祖別立廟則正與此同。以此觀之。其非欲以獻祖爲始祖而居第一室而百世不遷者。尤昭昭也。竊意朱子見祖以孫尊孫以祖屈。所伸至多所詘至少等數語。明切簡當。有合於禮。又以其引殷周也。遂以爲韓公之意。欲以獻祖視玄王。后稷而爲太祖耳。不復致疑而爲之說也與。盖此等文字。與經傳有間。容或有未及詳覈而失之者耳。大抵韓公此議。特就其時所行而求其稍安於人情者。固非極本窮源之論也。若極其本而言之則須以獻祖爲太祖。如朱子所論然後可也。抑所謂祖考神主不當下藏於子孫夾室者。則或韓公所未及究者與。

立子以嫡以長說[编辑]

立子何曰以嫡不以長。皆嫡則如之何。曰以長無嫡則如之何。曰亦以長。何以明其然也。曰大道隱而爭奪興。與賢之法廢。世及之禮行。則所以杜亂源定民志。而聖人所爲憂天下於無窮。建常經於萬世者也。然子有嫡庶長少之別焉。有賢不肖之異焉。苟無一定之分。嚴立防限。如天地之不可易。四時之不可移。則窺覬者衆而人心離析。簒逆之禍。無時而已也。是故聖人因天理之不容已者而制爲明法。嚴嫡庶之分而賤不得踰貴。明長幼之序而少不得陵長。父不得以愛憎之私有所取舍。臣不得以賢愚之別有所揀擇。此實天之經地之義。三綱之要。五常之本。亘萬古而無所逃焉者也。古者世子生。接以太牢。三日卜士負之。士之妻食之。三月則君沐浴朝服。夫人如之。皆立于阼階。世婦抱之。升自西階。君名之。仍降。其所以致隆於始生者。已殊絶於衆庶矣。故春秋於莊公之生也。書曰子同生。所以係羣望一民志。而慶父,叔牙之生。在乎其前而沒而不見也。是以共仲之弑。發於子般之立。而不敢作於莊公之世者。分定故也。宋桓公疾。太子玆父固請曰目夷長且仁。君其立之。公命子魚。子魚辭以不順。走而退。不順者不順乎嫡妾之分也。經書仲子之賵仲子之宮。所以明嫡妾之實而著隱公之讓也。使仲子果爲夫人。桓爲夫人之出則隱公雖兄。不得立明矣。此聖人之意也。公羊子曰立子以貴不以長。何休謂禮夫人無子立右媵。右媵無子立左媵。左媵無子立姪娣。皆所以防愛爭也。夫右之於左。媵之於姪娣。其爲貴賤亦微矣。而猶分焉。其說雖若已甚。亦必略有傳據。况夫人之於衆妾。其可紊乎。何休又曰男子六十閉房。無世子則命貴公子。將薨亦如之。䟽謂男子六十陽道閉藏。若仍無世子。其夫人必無生世子之理。故命貴公子爲世子。若未滿六十。無立庶子爲世子之法。何者立而復黜。亂道也。雖未滿六十將薨之時。亦命貴公子。是則夫人雖無子。尙遅而待之。不遽立庶子。况世子已生。其得以長少賢否亂之乎。兄弟天之序也。人自孩提。莫不知敬其兄也。徐行後長者謂之弟。疾行先長者謂之不弟。飮食衣服必後長者禮也。故聖人因人之情而爲之法。地分齊則立其長者焉。禮父爲長子三年。又曰第一子死。立第二子亦名爲長。未甞言第一子死。擇賢而立之也。故叔齊不敢以父命之尊而先其兄。孔子曰求仁而得仁。太王欲立季歷。泰伯,仲雍逃之。然後季歷之位定。泰伯雖逃。仲雍在則季歷弗立也。隱公與桓公。均爲惠公之妾子。則儲位者固隱公之位也。惠公之欲立桓私也。隱公不自定其位。以取簒弑之禍。君子不貴也。漢景帝廢太子。立膠東王。司馬公曰景帝子十有四人。栗太子廢而獻王最長。向若遵大義而屬重器。帝王之治復矣。旣以立獻王爲大義。則越次而立膠東非義也。盖兄弟之倫。先後之序。原於天命。根於人心。徐行疾行。事之至細也。飮食衣服。物之至微也。然一或違其序則不能安乎其心。况承先王之宗祀。以臨乎人民之上。其能先乎其兄而自安乎。人心之所不安。卽天理之所不宜。逆天理悖人心。不祥之大者。雖以君父之尊。不敢容私於其間。爲此故也。公羊子曰立嫡以長不以賢。穆叔曰太子死無母弟則立長。年均擇賢。古之道也。母弟者太子之母弟。謂正夫人之次子也。太子非嫡則不必母弟也。年均然後擇賢。年不均則雖賢不易序也。曰古之道則是固古聖人之遺法也。由此觀之。長幼先後之際。豈不截然而不可犯乎。後之人不知也。爲君父者妄以私意參之。廢嫡立庶者有之。廢長立少者有之。而惟一己之好惡是徇。爲臣子者又以私意承之曰大道之世。天下爲公。今雖不能。獨不可就吾君之子而擇其賢者乎。遂使大義不明。人心不定。而簒奪之禍。接迹於世。蕫子曰爲人君而不知春秋。必蒙首惡之名。爲人臣而不知春秋。必陷簒逆之罪。其信矣夫。然則君無子則如之何。曰亦當如穆叔之言。君有母弟則立母弟。無則立庶昆弟之長者。無昆弟則立昆弟之子。又無則昆弟之孫。而必皆以嫡以長。無昆弟之孫則又以次而及於從父昆弟從祖昆弟。而必由親而踈。由長而少。由嫡而庶。非故爲此一切之法。乃所以承天叙順人心壹民志。而杜爭奪之源也。齊襄公弑小白糾。皆以庶弟。而糾少小白長。春秋書公納糾。不繫齊。以明糾之不當立而譏魯之納也。於小白特書曰齊小白入于齊。以見其當有齊。而管仲之相桓爲徙義。召忽之死於糾。爲匹夫匹婦之諒也。魯莊薨。子般弑。僖公以次當立。而哀姜共仲利幼弱而立閔公。是則固人人之所共誅。不在言也。宋哲宗崩無子。章惇欲立簡王。太后曰諸王皆神宗庶子。不可分別。於次則端王當立。惇曰端王輕佻。不可君天下。諫官任伯雨,陳瓘等。劾惇乘先帝變故。輒逞異志。睥睨萬乘。朱子亦以惇爲不忠。夫簡與端。皆先帝之弟也。端之所以必可立。簡之所以必不可立。而惇之所以爲不忠者。長幼之分也。至於諸王之子則初不論也。漢昭帝崩。武帝子獨有廣陵王胥。胥本失道。先帝所不用。霍光不自安。有引泰伯伯邑考。然後始迎昌邑。昌邑武帝孫也。夫胥之惡。甚於昌邑。又先帝所不用。固非可議。而光猶疑。解之者至引周事爲喩。向使胥之惡不甚則昌邑雖賢不得立矣。此先兄弟後其子之驗也。由是而往。自近而推遠。莫不皆然。在默而通之也。至於嫡庶之辨。比長幼尤分明易見。不須更證故事。但親同然後方論嫡庶。親不同則雖嫡不先也。曰大夫士無子。必爲之立後。未甞立弟。所以正昭穆也。至於國君。何獨不然。曰此君與大夫士之禮所以不同也。大夫士主乎宗統。故兄亡弟及則統傳於弟。而兄爲之班祔。或出而比於小宗。是故識禮之家。必以子。而未甞及焉。國君主乎傳世。故不拘序列。惟以世次爲昭穆。是故僖公兄也閔公弟也。而魯躋僖公則傳者以爲先禰後祖而亂昭穆也。盖君臣猶父子。僖公甞北面以事閔公則不害有父子之道也。朱子廟議以太祖,太宗,哲,徽,欽,高各爲一世。可謂得春秋之意矣。曰太王,文王獨非聖人耶。且以霍光言之。捨胥而立賀。非所謂擇乎。果若子言。胥雖失道。不當舍矣。程子則至以不擇賢而立昌邑罪霍光。是固使之不拘親踈而惟賢是取也。盖爲君而立儲。爲臣而置主。固當以天下社稷爲重。不宜䂓䂓於嫡庶長幼遠近之間也。曰是固聖人之志也。非所以常行乎後世也。使堯舜之聖。四岳臯夔之賢。常有乎世。奚必擇子。雖至今禪受可也。惟其上之所賢。未必眞賢。而或出於私好。下之所推。未必其人。而或出於扳援。夫以嫡以長則一統之義明而人心素定。雖有姦暴邪志。無自以萌。苟曰以賢則將各挾其私而起曰某人賢。或曰某人才。此大亂之道也。三代以來。聖君賢輔。豈不知擇賢之爲善。而嚴立嫡長之法。以垂萬世。莫得以違越者。一時之利短。萬世之福長也。事有經有權。經者萬世之常法。權者一時之便宜。權非不得已不可行。可暫而不可恒焉者也。不得已而不行權。事不成。非不得已而行權。亂不止。以臣伐君。天下之大惡也。湯武行之則爲大義。今德非湯武。惡非桀紂。而敢行放殺曰湯武亦甞行之。是率天下而賊也。立嫡立長。天地之常經。然爲嫡長者。或有失德不可以承宗祀則不得已比於廢疾而立其次者。若廣陵之見棄先帝。其不可立明矣。故霍光不得已而立昌邑。夫昌邑之無道。光豈不知。以爲不至如廣陵之甚也。一之爲難。其可再乎。故不敢又越次而立他人也。惟其廣陵之不可立而猶疑焉。昌邑之無道而猶立焉。則可見長幼之序。截然不可犯。必不得已然後變而通之也。程子之罪霍光則又見其終而責其始。與其廢之於已立之後。曷若審之於未定之前。是亦不得已之論。而光亦不知昌邑之惡至此極也。哲宗之崩。申王長於端王。而太后以目疾不立。此廢疾不傳重之事。而胥賀之不當立亦此比也。大抵惡如胥賀。忠如霍光。然後方可以議乎此。所謂不得已而行權。可蹔而不可恒者也。不然而較計優劣於分寸之間曰。此雖少當立。彼雖長不當立。外托擇賢之說。而陰以濟其私。此彌遠之所以爲逆也。荀息之死。君子猶不以爲純。其可不愼耶。若夫太王,文王之事。朱子所謂馬肝之義。非後世之所得引也。

祥服說庚辰十一月[编辑]

記曰縞冠素紕。旣祥之冠也。玉藻。又曰大祥素縞麻衣。間傳。此喪服之大節也。孔安國釋書玄纖縞禹貢曰縞白繒。毛萇釋詩縞衣綦巾鄭風曰縞白色。鄭玄釋記縞衣養老王制。曰殷尙白而縞衣裳。孔穎達䟽引漢高爲義帝縞素。以證縞之爲白繒。禹貢䟽。又曰縞白色生絹。亦名爲素。王制䟽。又曰縞白絹也。曾子問縞緫以趍喪䟽。陳澔集說則曰縞生絹。素熟絹。玉藻註。黃勉齋喪服圖式大祥服圖。亦曰縞是生絹而近吉。本玉藻䟽。遍考註䟽及字書皆如此。並無以縞爲黲色者。獨詩素冠檜風䟽引記間傳註云黑經白緯曰縞。而朱夫子采之於集傳。家禮之以黲色爲大祥之服者。盖出於此。而栗翁又著之於要訣。擊蒙要訣縞白黑雜色。沙溪復書之於備要。喪禮備要大祥條引黑經白緯之說。而以爲喪服小記䟽。其實非小記䟽。乃素冠䟽也。則縞之爲黑經白緯。遂爲不刊之訓矣。按間傳註只云黑經白緯曰纖。盖釋禫而纖一句。元無以縞作黑經白緯者。詩䟽旣誤引之。而朱子未及照管而采之爾。至縞衣綦巾則集傳亦釋作白色。於此於彼。皆泛用古註䟽。而未及考勘而裁擇之者。于玆亦可見矣。噫。檜之詩人以未見素冠而至於悲傷則大祥純白。當與齊䟽饘粥同其重矣。今者名爲三年。而乃於旣祥之日。遽服黲巾黲衣。使詩人見之。以爲如何也。我國遵五禮儀用白笠則庶乎不失禮意。但用黑騣爲網巾。悖謬甚矣。而不以爲非者。盖亦因黑經白緯之說耳。一字不明之害。乃至是乎。今擬以白布爲網巾。而用白笠白布直領。爲出入之服。白布巾布深衣爲平居之服。則庶幾酌古通今。行之無礙也。

祥縞禫纖。服色判異。而家禮進禫服於大祥。禫則無變服之節。盖縞與纖皆釋作黑經白緯。則祥禫之服。其色固無異也。家禮是未成之書。故有此差誤。喪服圖式以生絹訓縞。而以縞冠麻衣。別作祥服。其必有所受矣。備要於禫。直陳吉服。盖亦以禫服已陳於大祥故耳。恐甚未安。今旣正祥服則當依綅冠之文。以黑笠黑帶爲禮服矣。

妻服說壬辰[编辑]

爲妻杖期。乃是本服。其有不杖者。嫡子父在則父爲之主。故不杖。其餘庶子及嫡子。父沒皆當依本服杖也。故喪服註云嫡子父在則爲妻不杖。以父爲之主也。服問曰君所主夫人妻太子嫡婦。父在子爲妻以杖卽位。喪服小註。謂庶子。喪服註止此。賈䟽亦云天子至士庶人。父皆不爲庶子之妻爲喪主。故夫皆爲妻杖也。自經傳至註䟽。皆只以嫡庶爲斷。並無同宮異宮許多說也。同宮異宮之說。出自奔喪。凡喪父在父爲主䟽文。而鄭註則只云與賓客爲禮。宜使尊者。其意似與䟽不同。正使奔喪本意。一如孔䟽之意。喪服經文旣若彼明白。則固不當舍經而取記。况記意有未必然者乎。又况同宮異宮。是周時貴貴之法。今不知命士以上的是何官。而又貴者未必異宮。賤者未必同宮。則其何所準的而爲之定制乎。朱子家禮。一掃貴貴之法。此因時制宜。觀會通以行其典禮者。今生朱子之後。似不敢復容他說也。或問庶子旣爲妻杖。而其父主喪題主則其夫練禫將奈何。答曰父爲庶子婦主喪非禮也。題主雖難遽改。爲妻杖禫自是常禮。今旣杖矣。杖則練禫隨之。何可廢也。家禮無論嫡子庶子爲妻皆杖。而嫡子父在則自當以父爲主。以此旁照。粗有據依。行之似無礙也。或又問嫡子父在爲妻不杖則練禫行否如何。曰爲妻具三年之體。故杖而練且禫。父在而爲嫡婦主喪則其夫壓而不得杖。不杖則不得具三年之體。而練禫無可言矣。今人或有爲妻不杖而行禫者非也。盖杖與不杖。類例自別。杖則與父在爲母同例。不杖則與祖父母世叔父母同例。不杖而行練禫。與杖而不禫不練。皆非例也。烏可哉。考諸喪服則自可知矣。

冬至與日與天會不相關說示稺共甲午[编辑]

二十四氣之進退。專由乎日行之南北遠近。日行之南北遠近。一隨乎陰陽之消長往復。冬至陽生則日行漸進而北。至夏至而極焉。夏至陰生則日行漸退而南。至冬至而極焉。盖日者陽精也。其進退升降。一隨乎陰陽之消長者。自然之理也。而陰陽之消長往復。又不出乎日與天會三百六十五日四分日一之期。而周而復始。則二十四氣與日與天會。宜若相關而不相違也。今以書註考之。堯時冬至之日躔。與今冬至之日躔。所差者殆五十餘度。夫曆之置冬至。若必以日與天會爲斷。則冬至之日在虛。自應萬古如一年。豈復有在斗在箕之差哉。然則冬至之不係於日與天會亦明矣。冬至如此則其他節候從可知矣。是曷故焉。盖甞思之。三百六十五日四分日之一者。歲期之常限也。日與天會。固在此限。而陰陽之消長。日行之南北。其始終遅速。亦與之符合焉。此非必相須而行。相因而成。一氣流通。推盪運轉。盖有不期然而然者矣。然所謂常限者。特其大數耳。若其往來升降之際。自不能無贏縮之不齊者。亦理之所必不免也。是故日與天會則每加抄分於常限之外。日與天會。約在四分日一之後一刻四五分。一陽來復則每欠絲忽於常限之內。冬至每在四分日一之前十分許。積漸差繆。由毫釐而爲千里。此歲差之說所由起也。始則雖曰符合。其末之舛如此則又安得以牽合爲一哉。夫姤復乍動於下。而日行已變於上。驗之律管。驗之日景。燠寒永短。無少差爽。則節候之裁成。固當不外乎是矣。天行三百六十五日四分日之一而猶未盡周天之數。必加進晷刻然後始與日會。則冬至之時天日固未之會也。然其見於事者。不過日躔與昏中之漸差耳。雖積而至於退盡周天。燠寒永短。未甞以是而有所變遷。則其於定四時成歲。未有礙也。治曆明時之家。但當審其日躔之在某宿。昏中之爲某星。而究其所以然。以求通乎堯典之文。而破衆人之惑而已。至於二十四氣之進退。不可以是而並疑之也。盖旣非相須而不可合一。則自不得不分而二之也。然則堯之命羲和。何不以日行南北。明白曉告。而只說日與天會之期耶。曰前固已言之矣。三百六十五日四分日之一者。歲期之常限也。天日之會。固在此限。而日之南北。亦不出此限。彼固不得以專之也。且上文旣備言日之永短與中。民之析因夷隩則寒暑之由於日行。其義已躍如矣。故於此又擧其常限大數而統申之。使有所考據。而至其小小贏縮末流離合則惟在有司者之隨時占驗。故不復詳言之耳。若夫專以周天度數。釋三百六十六日則傳註之未備也。此又不可不知也。

朱子大全堯典宅朔方節註云。唐一行所謂歲差者。日與黃道俱差者是也。蔡傳承用朱子說。而無日與黃道俱差者七字。或者謂此非蔡氏刪之。傳寫者以有兩差者字而脫誤也。其說是矣。但以此七字。證節候早晩之無係於日星變易則未曉所謂。愚意則日卽是歲。黃道卽是天。日與黃道俱差。只是上文天漸差歲漸差之意。引之以證其說而已。無別意也。盖堯時冬至日在虛則虗卽是黃道。其後虛退而西。而日在斗則斗爲黃道。又其後斗又西。而日又在箕則箕又是黃道。自黃道而言則曰虗曰斗曰箕。漸退而西。卽所謂天漸差而西也。自日而言則虛而斗而箕。漸進而東。卽所謂歲漸差而東也。若夫蔡傳中天道有餘。歲日不足及東西二字之義。已論於書箚及與稺共書中。此不復言。

孟子不動心章說[编辑]

余少讀孟子不動心章。集註至解無暴其氣。以致養其氣。卽大喜。遂以集義爲毋暴。持志爲集義之本。不復致疑。近更細讀之殆不然。此章大旨。專在持志以養氣。而無作爲以害之耳。集義只是持志裏面事。非持志之外別有集義工夫也。若取孟子本文從頭虛心讀數三過。則自當灑然無疑也。若如舊說則一章義趣。全無骨力。上下語脉。都不相應。而孟子所自謂善養者。只用力於什動一之氣。而反漏却根本主宰之志矣。其可乎。玆敢略陳瞽見于下。以俟後日之更讀焉。

不動心在勇。勇在守。守卽是志。勇卽是氣。北宮黝之志主必勝。孟施舍之志主無懼。曾子之志主自反而縮。志之所在。氣必從焉。故纔自反而縮。便有千萬人吾往之勇。盖持志卽所以養氣。未有持志而氣不得其養者。亦未有舍持志而能養其氣者也。故曰不得於心。勿求於氣可。是則一章命蔕。劈頭排鋪。精神所注。專在持志二字。若毋暴其氣。只就持志上撿防其過。其意盖曰養氣雖在持志。而若或作爲。以害其氣。則亦不免反動其心云爾。非以毋暴正作養氣之事。而持志則但爲其本而已也。此章大意。已具於此。下文特因是而更詳說之耳。善養是合持志與毋暴而言。以直養是持志。毋害是毋暴。塞于天地是千萬人吾往。以直養是兼體用說。動而集義。自反常縮。則雖靜而無事。其縮者固在也。或問於朱子曰克己是動時工夫。未動當如何。答曰雖未動。須如烈火之不可犯始得。便是此意。易所謂敬以直內者。卽是未動之直也。故曰其爲氣也。配義與道。義是用道是體。持志則動亦直靜亦直。靜時直便是道。動時直便是義。道義是志之骨子。持志則道義自在其中。西銘云天地之帥吾其性。則直以道義爲志也。始焉靜而存道。動而集義。以養其氣者志也。終焉靜而配道。動而配義。以行其志者氣也。此所謂器亦道道亦器而合內外之道也。集義一段。是專就用上說。盖工夫多在用處故耳。然下卽承之曰行有不慊於心則餒矣。又曰告子未甞知義。以其外之也。則分明以義與志合言之。可謂深切著明矣。必有事焉一段。是說持志養氣之功程節度。合敬義通動靜而言者也。所謂善養者盖如此。而上文持其志毋暴其氣兩言。於此始明白說破。有事勿忘。是持志。勿正勿助是毋暴。至說揠苗則尤躍如矣。如此解說。然後文字義趣。頭頭相合。節節相應。勢如破竹。集註大體固明白完備。而但致養其氣一句。終似以集義屬毋暴。下段註中又全不提持志二字。遂使持志無歸宿處。是甚可疑。更詳之。

程子以必有事焉爲敬。胡敬齋謂發明言外旨。恐未必然。盖所謂事者。固是集義。而今曰必有事焉而勿正。又曰心勿忘勿助長。詳玩其語意。雖無敬字。而活敬現前。敬立義集。持志之全功卽在。程子他日答門人有事於敬之問。則又以集義爲言。此非前後不同。合而觀之。其意可知也。

成性存存。道義之門說。[编辑]

近余有味乎上繫第七章。吟誦玩索。蚤夜不已。猶覺於成性存存道義之門八字。終未有灑然氷解處。忽於丁未九月望日。曉睡初覺。諷玩數四。便見得這八字。與天地設位一句。融貫襯貼。意味無窮。朝起遂作小說以記之。

知以極崇爲功。如盡心知性而知天。窮理盡性以至命。通乎晝夜之道而知窮神知化德之盛是也。禮以極卑爲體。如灑掃應對進退。禮樂射御書數。以至弟子職鄕黨篇所載皆是也。存存者。存而又存。卽平日洗心齋戒。修省體驗之功程法式也。知極其崇而又存存不已則其崇者益高明光大。無限量不可窮而與天一矣。禮極其卑而又存存不已則其卑者益周匝纖密。至博厚無涯涘而與地一矣。盖知禮之成性者。雖極崇極卑。一或怠忽。便息而虧。此存存之功所以爲效天法地之要訣也。夫如是則易簡之德。高厚之體。常常昭著乎心目之間。而日用食息。酬酢應接。若大若小。遇正遇變。左來右去。隨處逢原。動容周旋。無不中禮。所謂道義出者然也。自天地而言則易卽道義也。自人而言則道義卽易也。人之存存。在天地則於穆不已。而要之則只是一箇敬。程子所謂天地設位。易行乎中。便是敬者是也。知崇而又存存則三千三百。燦然昭著。而一理貫徹。卽所謂天道下濟而光明也。禮卑而又存存則行著習察。觸處洞然。而上達不已。卽所謂地道卑而上行也。一下一上。交濟互發。乾元坤元。成得一箇生生之功耳。乾坤二而易則一。知禮二而道義則一。揔而言之則三才之道。都不過一太極也。卽所謂神無方而道無對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