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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門先生文集/卷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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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八 鹿門先生文集
卷之十九
作者:任聖周
1795年
卷二十

雜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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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廬雜識理氣心性○己卯庚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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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之然而然。自有一箇虛圓盛大底物事。坱然浩然。無內外無分段。無邊際無始終。而全體昭融。都是生意。流行不息。生物不測。其體則曰天曰元氣曰浩氣曰太虛。其生意則曰德曰元曰天地之心。其流行不息則曰道曰乾。其不測則曰神。其莫之然而然則曰命曰帝曰太極。要之皆就這虛圓盛大物事上分別立名。其實一也。莫之然而然。卽所謂自然也。

有氣則有形。而氣貫乎形之中。形之動靜消長。莫非氣也。有天則有地。而天通於地之內。地之翕闢生養。莫非天也。是故氣與形對。而究其實則形乃包乎氣。而氣無對也。天與地對。而推其本則地自統於天。而天無對也。

詩書易語孟庸學中。說天說帝說道德心性神仁義等字。殆不可勝數。而至於理字絶無稱焉。理字之見於經。僅說卦窮理盡性。順性命之理。繫辭天下之理。孟子理義之悅我心。如斯而止耳。自洛閩以來。理字始大顯。如天帝道德等字。無不以理字蔽之。非此字則幾無以言。而人之爲此學者。亦以理學稱之。文字之顯晦。亦有時而然歟。

朱子訓天以理。正如以一陰一陽爲道。正所以發明器亦道道亦器之妙。而昧者不知。反謂蒼蒼者非天。而蒼蒼上面別有所以然之理爲天。虗莫甚焉。原來天只是蒼蒼者。而蒼蒼者便是理。陰陽只是陰陽。而陰陽便是道。知者自當默識之。中庸二十九章章句云天地者道也。其意亦同。

易傳曰天者乾之形體。乾者天之性情。此以天與乾對言。故如是耳。其實言天則形體性情。都在其中。

甞思理字之義。須自然二字乃盡。如當然所以然。要其歸皆自然也。盖子孝父慈君仁臣敬。是所謂當然。而此皆出於天命人心之自然而不容已者。是卽所謂所以然之故也。苟非然者。何由以見其子而必當孝。父而必當慈。君而必當仁。臣而必當敬乎。唯其自然而不容已。乃見其當然而不可易。此只就聖人之心觀之。可曉然矣。

理氣之說。自經程朱發明。太煞顯煥。更無餘蘊。但其爲說。或對證異指。或隨意放言。苟非默識妙契。而徒尋流逐影於句字之間。則未有不差謬者也。盖竊思之。宇宙之間。直上直下。無內無外。無始無終。充塞彌漫。做出許多造化。生得許多人物者。只是一箇氣耳。更無些子空隙可安排理字。特其氣之能如是盛大如是作用者。是孰使之哉。不過曰自然而然耳。卽此自然處。聖人名之曰道曰理。且其氣也。元非空虛底物事。全體昭融。表裏洞徹者。都是生意。故此氣一動而發生萬物。一靜而收斂萬物。發生則爲元爲亨。收斂則爲利爲貞。此乃氣之性情。出於自然而爲當然之則者也。卽此當然處。聖人又名之曰道曰理。然而其所謂自然當然者。亦非別有地界。只是就氣上言之。然字正指氣。而自字當字不過虛設而形容其意思而已。苟能識得此意思則雖或指氣爲理。亦未爲不可也。羅整庵論一陰一陽之謂道。甚愛明道先生元來只此是道一語。而以伊川所以二字爲未盡。推之雖或太過。其見處誠卓然矣。今人不識此意。只信朱子决是二物之語。往往眞以理氣爲有兩箇物事。甚至大本上安氣質駁濁字。以爲氣之惡。無害於性之善。良亦可哀也夫。

萬理萬象也。五常五行也。健順兩儀也。太極元氣也。皆卽氣而名之者也。今人每以理一分殊。認作理同氣異。殊不知理之一。卽夫氣之一而見焉。苟非氣之一。從何而知其理之必一乎。理一分殊者。主理而言。分字亦當屬理。若主氣而言則曰氣一分殊。亦無不可矣。

所謂元氣者。卽張子所謂太虛太和。孟子所謂浩然之氣。充塞天地。流行古今。在陰陽滿陰陽。在五行滿五行。在人物滿人物。譬如魚在水中而肚裏皆這水也。栗谷先生甞云湛一淸虛之氣。多有不在。竊恐未然。盖雖偏塞惡濁處。此氣則無不透。特被形氣所局塞。不能呈露而顯行焉爾。易曰乾道變化。各正性命。保合太和。乃利貞。本義云太和。陰陽會合冲和之氣。

孟子曰以直養而無害則塞于天地之間。此語極好。盖滿腔子都是此氣。而與天地之氣通貫爲一。則其塞于天地。固不待養也。然一爲私意所蔽。欿然而餒則所謂滿腔子者。衰颯虧欠。不知其所在矣。夫然則與天地雖曰一氣。亦不免於隔截而爲二。學者苟能集義養氣如孟子之言。則此滿腔子之本體。便當充拓無欠。而與天地更無間隔。盖所謂塞天地無他。只塞了腔子。便塞了天地矣。朱子甞問學者曰滿腔子是惻隱之心。腔子外是甚底。陶庵解之云腔子內外都是惻隱。意正如此。浩氣主氣。惻隱主理。其實一也。惻隱卽上所云生意。

湛一淸虛之氣非他也乃天也天豈有不在者乎栗谷說終覺可疑

人性之善。乃其氣質善耳。非氣質之外別有善底性也。故曰人無有不善。水無有不下。又曰戕賊人以爲仁義。但說人字水字。更不擧性字。其意可見。故孟子說性善。至說浩氣。其義乃明。明道所謂孟子去其中發揮出浩然之氣。可謂盡矣者。正以此也。今人多分人與性爲二。以爲氣質雖惡。性自善。是理與氣判作兩物。而性之善者。未足爲眞善也。或疑如是則氣質濁駁者。當何區處。曰雖氣質之濁駁者。其本體之湛一則無不同。盖人禀天地之正氣以生。而方寸空通。卽此空通之中。湛一本體。便已洞然。與天地通貫無礙。呈露流行。其德則曰性。其神則曰心。其用則曰情。皆由是氣而立名者也。若其所謂濁駁者。乃其正氣中渣滓耳。渣滓重則本體隱焉者。亦理勢之必然。然豈可以是而致疑於本體之善哉。

橫渠先生曰人之剛柔緩急才不才。氣之偏也。天本參和不偏。養其氣。反之本而不偏則盡性而天矣。氣之偏。指末流渣滓而言。本謂氣之本體。養其氣以反其本體則性在其中。故曰盡性而天矣。天卽上文所謂參和不偏者。氣亦天性亦天也。

人之善。猶水之下火之上。今謂人之氣惡而其性自善。是猶言水則上而水之性則下。火則下而火之性則上。果成何等說話乎。董子云性者生之質。其必有所受矣。

氣之本。一而已矣。而其升降飛揚。感遇凝聚之際。或大或小。或正或偏。或剛或柔。或淸或濁。自不能不千差萬別。而隨其凝聚。各爲一氣。卽張子所謂游氣紛擾。合而成質。生人物之萬殊者也。雖曰各爲一氣。所謂氣之本者。固未甞不卽此而在。而各隨其所凝聚而發現焉。如凝聚爲水則其潤而下者。卽是氣之發現而成水之性焉。凝聚爲火則其炎而上者。卽是氣之發現而成火之性焉。推之萬物皆然。由其所遇之剛柔不同。是以其性亦異。然莫非是氣生意之所爲也。盖潤下炎上者。是氣之見於一端者。而人之善則其全體也。此非以氣爲性。性在生意上。意字亦似下得重。只當輕看活看。以意會之。

栗谷先生於理氣源頭。深造獨得。見得極明。透說得極玲瓏。朱子以後殆未有臻斯理者也。獨於氣之本一處。猶或有未盡瑩者。其曰理之源。一而已。氣之源。亦一而已。又以道心爲本然之氣者。亦不可謂不講究到此。而乃於理通氣局之論。專以氣歸之萬殊。又以爲湛一淸虛之氣。多有不在。究其歸。終未免於二物之疑。豈未及致思而然歟。若使當時有以此論質之者。其必渙然而耳順也無疑矣。惜哉。

朴思庵謂湛一淸虛之氣。乃生陰陽。而又以是氣屬之陰。殆不成說話。其爲栗翁所駁也宜矣。夫所謂湛一淸虗者。非於陰陽五氣之外。別有是氣也。只是此氣動則爲陽靜則爲陰。行到于春則爲木。行到于夏則爲火。行到于秋則爲金。行到于冬則爲水。通貫乎陰陽五行之中。而不爲陰陽五行所局。無內外無始終無邊際無分段。如斯而已。思庵說出於花潭。未知花潭之意亦只如思庵否。其說想見文集而不得考。可欝。

通局二字。不必分屬理氣。盖自其一原處言之則不但理之一。氣亦一也。一則通矣。自其萬殊處言之則不但氣之萬。理亦萬也。萬則局矣。一故神。兩在故不測。非通乎仁作義不得。義作仁不得。非局乎。以通局分理氣。語新而意滯。不若理一分殊之論。主理而氣在其中。渾然無縫隙。語甚平易而意已獨至也。

整庵甞論薛文淸氣有聚散理無聚散之說。而曰一有一無。其爲縫隙也大矣。其言當矣。但其論未發之中。有曰未發之中。非惟人人有之。乃至物物有之。盖中爲天下之大本。人與物不容有二。殊不可曉。夫人禀天地中正之氣。故有此中正之德。所謂惟皇上帝降衷于下民。民受天地之中以生。皆指人而言耳。至於物則得氣之偏。故其德亦偏。是以水曰潤下。火曰炎上。木曰曲直。金曰從革。土爰稼穡。如斯而已。未甞說衷字中字。夫物物果皆有未發之中。則氣偏理中。其爲縫隙也。不其尤大矣乎。明道先生之言曰中之理至矣。獨陰不生。獨陽不生。偏則爲禽獸爲夷狄。中則爲人。中則不偏。常則不易。劉質夫錄。又曰天地之間。非獨人爲至靈。自家心便是草木鳥獸之心。但人受天地之中以生爾。李端伯錄。整庵最心服明道。以爲於其說。了無所疑。而獨於此若是相反何也。豈未及考歟。夫見之誠至。雖未見其言。宜默契焉。今若此者。豈亦所謂未定于一者耶。

朱子甞論孟子人之異於禽獸一章曰。惟皇上帝。降衷于下民。民之秉彛。這便是異處。庶民去之。君子存之。須是存得這異處。方能自別於禽獸。不可道蠢動含靈。皆有佛性。與自家都一般。見語類公都子問性章。整菴每議朱子謂未定于一。與明道差殊觀。今以此條觀之。與明道說。何甞有纖毫異耶。眞西山大學衍義釋孟子此章云。人與物相去亦遠矣。而孟子以爲幾希者。人物均有一心。人能存而物不能存。所不同者。惟此而已。農巖辨之曰所謂均有一心者。未知指何心。若是仁義禮智之心則禽獸之生。合下固不得全具此心。不當說與人均有。若指知覺好惡之情則雖禽獸。亦不曾去了此心。不當說物不能存。其言明矣。整庵論未發之中。亦曰中是天下之大本。人與物不容有二。顧大本之立。非聖人不能。百姓則日用而不知。孟子所謂異於禽獸幾希。正指此爾。其見與西山恰同。而不覺其背馳於程朱。盖整庵長於妙悟而短於周匝。其於理氣。無端始無離合處。見得誠到。而至其精微曲折直截根源處。實未能纖悉融會玲瓏透徹。以此其言明白處儘明白。而鶻突處依舊鶻突。往往有自相矛盾者多。其於朱子諸說。亦未能博考潛玩。會通融貫。而徑自生疑。執言而迷旨。然則其所謂未定于一者。非朱子之未一也。實整庵未能會通爲一也。整庵又甞論楊方震所謂若論一則不徒理一。而氣亦一也。若論萬則不徒氣萬。而理亦萬也云云者曰。此言甚當。但亦字稍覺未安。可謂通透微密。直窮到底矣。至其論易則有曰逐卦逐爻。各是一象。象各具一理。其爲象也不一。而理亦然矣。究而論之。象之不一。誠不一也。理之不一。盖無往而非一也。故曰同歸而殊塗。一致而百慮。却大段未瑩。與前說矛盾。須知理之無往而非一者。卽象之無往而非一也。日往則月來。月往則日來。日月相推而明生焉。寒往則暑來。暑往則寒來。寒暑相推而歲成焉。尺蠖之屈。以求伸也。龍蛇之蟄。以存身也。精義入神。以致用也。利用安身。以崇德也。天地之間。若大若小。若精若粗。其散殊變化往來消長。揔只是一氣屈伸之自然耳。此正所謂同歸而殊塗。一致而百慮者。取繫辭詳玩自可見。更無說話。

易乾卦彖傳本義曰盖甞統而論之。元者物之始生。亨者物之暢茂。利則向於實也。貞則實之成也。實之旣成則其根蔕脫落。可復種而生矣。此四德之所以循環而無端也。然而四者之間。生氣流行。初無間斷。此元之所以包四德而統天也。朱子論理氣諸說。惟此語最直截明白。與程伯子元來只此是道一語恰符。其他隨人抑揚處。以此語折而通之則自可無窒礙。文言本義又曰天地間本一氣之流行。而有動靜爾。以其流行之統體而言則但謂之乾而無所不包。其意亦然。

伊川易說釋一陰一陽之謂道曰。道者一陰一陽也。動靜無端。陰陽無始。非知道者。孰能識之。不待著所以字。其義已明。與伯子說合。語錄中所以字。特就氣上指言其理。意在分別。故不得已著此二字。讀者默而識之可也。整庵每議伊川及朱子以爲未定于一。由其未及博考。而又滯於言句。不能默識其意而然也。

莫非神也。在天曰神。在地曰示。在廟曰鬼。在人物曰心。在在處處。充周洋溢。亘古亘今。流行不窮者。皆是物也。是故隨拈隨在。卽感卽應。自夫天地祖宗。日月風雷。山林川澤。以至魚龍禽獸昆蟲草木。凡天地之間有象可象。有形可擬者。無不可祀。而有洋洋如在之應焉。此卽所謂體物不可遺之驗也。盖合而言之。只是一箇神也。分而言之。萬物各有其神也。所謂理一分殊。此亦可見。

祭祀之有歆。卜筮之有應。夢寐之有驗。藥餌之已病。兩露之穌枯。糞穢之膏土。揔只是一箇神。

舊讀中庸鬼神章。於齋明盛服一段。每覺不快。而章句以此爲體物不遺之驗者。雖強說得去。而未能融釋。蓄疑在心者積數十年。己卯冬在鹿廬。偶取此章一再諷誦。便覺渙然氷融。布乎四體。有不能以語人者。豈思慮有時通窒而然耶。抑所造或有寸進。與前日強揣度時不同耶。

陶庵甞與學者設問云知禘之說。何故便能於天下也。如指諸掌。朴士洙作禘說累百言以進。先生未之許也。余歸而以書質之。大槩依倣註說。先生答云須熟讀中庸鬼神章至禘甞之義。實見得此理。然後方可議也。余又依其言讀之。未見其味。遂認作泛然答問之語而置之矣。今覺其明白深切。似不答而實無隱。有以見先生見處極高。非常情所及也。三復以還。倍切羹墻之慕。

陶庵又甞用二幅紙。一書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子曰詩之好仁如此。鄕道而行。中道而廢。忘身之老也。不知年數之不足也。俛焉日有孶孶。斃而後已。一書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程子曰此見聖人之心。純亦不已也。純亦不已。天德也。有天德便可語王道。其要只在謹獨。時使學者高聲諷讀而聽之。或自朗誦。又大書事天二字。高揭于面前壁上。

安陰人愼守彛謁陶庵。居門下數月。然後始執贄請學曰。某在嶺外。聞先生名甚盛。意謂處地好故然爾。豈至於此乎。今來熟見先生之行。聽先生之言。乃知名不如實。先生望孔子而上者也。幸毋忘此。愼守彛隨後頻頻顧見也。可謂奇士。聞之安如松

人底軀殼。包涵得天底意思。其生色也。粹然見於面。盎於背。施於四體。於陶翁見之。

程子曰修己以敬。以安百姓。篤恭而天下平。惟上下一於恭敬則天地自位。萬物自育。氣無不和。四靈何由不至。此體信達順之道。聦明睿智。皆由是出。以此事天饗帝。故中庸言鬼神之德盛。而終之以微之顯誠之不可揜如此。說得至深至切至妙至遠。學不到至處。决不能道。此語元來事天饗帝與安百姓。揔只是一箇誠敬。亦只是一箇神造。道深後自當默識之。

奏假無言。時靡有爭。是故君子不賞而民勸。不怒而民威於鈇鉞。此則分明合神與民而言之。詩云予懷明德。不大聲以色。子曰聲色之於以化民末也。詩云德輶如毛。毛猶有倫。上天之載。無聲無臭。至矣。噫。信乎其至矣。

上帝臨汝。毋貳爾心。天之神也。文王陟降。在帝左右。祖考之神也。利用出入。民咸用之。民之神也。寂然不動。感而遂通。我之神也。惟神也。故不疾而速。不行而至。內外幽顯。渾是一致。使民承祭。元無二法。

微之顯。誠之不可揜。如此夫。本體也。應驗也。聖人以此齋戒。以神明其德。夫工夫也。卽本體。卽工夫。卽應驗。神也如此。民也亦如此。

萬物各具一理。分殊也。各具一太極也。萬理同出一原。理一也。統體一太極也。

朱子太極圖解曰隨其氣質而所禀不同。所謂各一其性也。各一其性則渾然太極之全體。無不各具於一物之中。又可見矣。舊讀此。認謂各一其性。以不離乎氣者言也。五行萬物各異。渾然太極。以不雜乎氣者言也。五行萬物皆同。近者屢日深思。乃見其不然。盖所謂渾然全體無不各具者。謂卽此各一處。天理完全。無所虧欠耳。非謂一物各具萬理也。苟非然者。朱子於後論中。何以釋各具一太極。以各具一理乎。夫各具一理與各具萬理。語意自不同。平心察之。自可見矣。今人類皆如愚舊見。而性與太極。不能無差互。則乃曰性有偏全而理無不全。其亦謬矣。不離不雜。亦不可分屬同異。一原處亦有不離不雜。分殊處亦有不離不雜。

自一原處言之則曰萬物統體一太極曰。天下無性外之物而性與太極俱大。自分殊處言之則曰萬物各具一太極曰。性無不在而太極與性俱小。正中庸所謂小德川流大德敦化者。而朱子於下文。引君子語大天下莫能載。語小天下莫能破一語以結之。則其意尤躍如矣。三淵曰合萬物而言之。爲一太極大也。卽一物而言之。亦一太極小也。太極非有大小。以混闢言之。自如此。却甚明白。若愚舊說。卽是芥子納須彌。更無大小之別。乃所謂理一。而非所以語分殊也。

立天之道曰陰與陽。是爲天極。立地之道曰柔與剛。是爲地極。立人之道曰仁與義。是爲人極。此所謂三極。而所謂萬物各具一太極者。其本盖出乎此。夫三極之道。固一而已。然陰陽以氣言。剛柔以質言。仁義以德言。而其分之殊。自有不可亂者。則天極固不害其異於地極。地極固不害其異於人極矣。然則萬物各具之太極。亦何可槩以其本之一。而不察其分之殊乎。

水之性潤而下。潤下卽水之所具之太極也。火之性炎而上。炎上卽火之所具之太極也。熱爲附子之性。而亦附子之太極也。寒爲大黃之性。而亦大黃之太極也。盖性卽理。理卽太極。合而言之則萬物同一性同一太極。而其大無外。分而言之則萬物各一性各一太極。而其小無內。

極只是極至之義。一物雖小。一事雖偏。卽其中。天理完具。不相假借。不相陵奪。而無以復加。此便是太極之全體也。朱子於中庸或問論已發之中曰。雖其所主。不能不偏於一事。然一事之中。亦未甞有偏倚也。意正如此。

朱子答黃直卿論先天之說。以爲一卦一爻。莫不具一太極。其各具一太極處。又便有陰陽五行許多道理。須要隨處盡得。詳味此語。各具太極之爲分殊。而非理一可知。

如乾之健卽太極。而健之中有元亨利貞。坤之順卽太極。而順之中亦有元亨利貞。元亨利貞。卽所謂陰陽五行也。然乾之元亨利貞。依舊只是健。坤之元亨利貞。依舊只是順。然則乾坤之太極。自不害其不同也。以此推之。爻亦然。

通書曰五殊二實二本則一是萬爲一。一實萬分。萬一各正。小大有定。朱子釋之曰自末以緣本則五行之異本。二氣之實。二氣之實。又本一理之極。是合萬物而言之。爲一太極而已也。自本而至末則一理之實。而萬物分之以爲體。故萬物之中。各有一太極。而小大之物。莫不各有一定之分也。大小大分明。此言小大。只以萬物之或小或大而言耳。與小德大德不同。

合陰陽五行萬物而緫言之則曰一原曰大德。分陰陽五行萬物而各言之則曰萬殊曰小德。氣也如此。理也亦如此。器亦道道亦器也。盖偪塞虗空。貫徹人物。流行古今。都是一氣。亦都是一理。雖曰合焉而萬者具焉。雖曰分焉而一者包焉。

悟則觸處皆通。不悟則句句窒礙。此難與不知者道。呂與叔東見錄。記程伯子語有曰。告子云生之謂性則可。凡天地所生之物。須是謂之性。皆謂之性則可。於中却須分別牛之性馬之性。是他便只道一般。如釋氏說蠢動含靈。皆有佛性。如此則不可。此以分之殊而言也。又曰萬物皆備於我。不獨人爾。物皆然。只是物不能推。人則能推之。此以理之一而言也。何謂分殊。乾道變化。各正性命。犬之性非牛之性。牛之性非人之性。附子大黃。亦皆各是一性是也。何謂理一。五行一陰陽。陰陽一太極。犬牛與人。附子與大黃。都是一性是也。盖曰分殊曰理一。所從言雖異。其實一之中萬者具焉。萬之中一者包焉。初非有二事也。惟其萬也。故雖是一理。而形形色色。或大或小。箇箇各是一性。不可混也。此所以蠢動含靈。不可謂皆有佛性也。惟其一也。故其分雖殊。而卽其一物萬物之理皆不外焉。此所謂萬物皆備。不獨人爾。物皆然者也。然則程子二說。初未見其相悖也。困知記擧此二語而深致疑焉。盖整庵亦認人物之性爲同。至謂未發之中。物物有之。故見程子萬物皆備之說。便認作虛靈洞徹萬理咸備看了。反欲援前說合之於此。而終有不可得以合者。則不免於疑之耳。殊不知程子本意。只從理一處活絡說去。而初非就各正性命處。言萬事萬物之理。該貯於物物性分之內也。豈悟之一字。整庵亦有所未逮者歟。

萬物皆備推不推之說。程子又甞再擧之。一則以萬物一體起頭。一則以仁者渾然。與物同體起頭。而承之以訂頑。其意可見。盖惟萬物一體。故一物之中。萬物之理存焉。正以其理之一而言之耳。若論所禀則不當如此說。

孟子或問從程子說。集註則改之。其說尤精確。盛水不漏。於此則不可言物皆然。

整庵又謂人物之生。莫不有此性。亦莫不有此覺。以理言之。伯子所謂不獨人爾。物皆然是也。以覺言之。蠢動含靈與佛。容有異乎。此其意盖謂無論理與覺。蠢動含靈與佛。皆無異云爾。如此則明德亦當爲人物所同得。大學或問人之所以異於禽獸。正在於此云云一段。亦不得爲定論耶。

農巖雜識。論困知記此段。以爲蠢動含靈皆有佛性。此語之誤。正在於以知覺言性。愚意則恐未然。盖明道之斥此語。姑只就同異言之耳。若其以理以覺。初未暇辨也。且整庵之疑。正在於明道兩說之前後不同。而今只辨佛語之誤。至於萬物皆備一段。乃其命蒂所在。而却全不說破。可恨。

旣曰皆有佛性則是以禀受言也。與程子之以萬物一體言者不同。

農巖雜識中論此有二段。前則似以人物之性爲同。後則似以人物之性爲不同。其論大學衍義人之異於禽獸一章。極明白通透。而在前說之後。後說之前。盖其晩年改初年說無疑。上尤翁一書。三淵硬作未定之說而判捨之。豈未及細考雜識歟。

整庵認性與知覺。爲佛與含靈皆同。可謂太郞當太偏窒。然比之今人小心大性者則却明快直截。

心與性一也。除了心更無性。除了性更無心。故程子甞斥橫渠心小性大之論。橫渠說似是舊說。而今人却以爲人與禽獸異者心。而同者性。則是心自偏而性自全也。性與道。只有體用之分耳。其實性卽是道。道卽是性。故程子亦甞譏韓持國道外尋性性外尋道之非。而今人又却以爲禽獸與人同於性而異於道。則是性爲離而道爲雜也。此二者乃是直截斷案。於此有以融會。則其他自可迎刃而解。若猶未也。卽非見未到。直是心不公。更無可說。

整庵甞云性以命同。道以形異。又云人物之生。受氣之初。其理惟一。天命之性。成形之後。其分則殊。率性之道。果若是則受氣之初。只有性而無道。成形之後。只有道而無性。性道分屬天人。體用截作古今。似此議論。直是不成說話。常恠此老於理氣源頭。自謂深造妙詣。獨見程朱所未見之理。而議論英發。誠亦有大過人者。乃其下梢。所見鹵莽若此。有若全不識理氣蹊逕者。與前日議論判若二人。此其故果何哉。反復思之。終未可曉。

整庵自謂年幾四十。始慨然有志於道。雖其享年八十。用工非不專篤。而晩學終難浹洽。高者儘高。低者還低。往往偏枯齟齬。瘡疣多見。乃欲以此求多於程朱。難矣哉。

金三淵答人禽獸性道之問曰。體全而用不達已矣。說得甚快。乍看似可喜。而細以事理推之。多見其踈矣。盖如虎狼父子。蜂蟻君臣之屬。猶可如此說。如牛耕馬載。雞鳴犬吠。鳶魚飛躍。草木榮悴之類。合下與人異者。其又何說以通乎。夫道者。率性而已。旣有耕載鳴吠飛躍榮悴之道。則是必其性如此者也。旣曰其性與人同則此等與人異處。將不得不歸之氣質。氣質之性。亦可率乎。而先儒論禽獸草木之道。每每以率氣質之性者言之乎。若曰性則與人同。而自性而道也。著於形氣。故不得不如此云爾。則是性外於氣。道局於形。性非性而道非道矣。無一可者也。三淵於此。都不深究。略綽見虎狼父子之類。似乎具於體而閼於用者。遂如是立說。與子思之旨不翅背馳。良可歎也。

明道先生甞曰服牛乘馬。皆因其性而爲之。胡不乘牛而服馬乎。理之所不可。盖形色天性也。牛可服馬可乘者形也。卽形卽性。卽性卽道。更無層截。更無說話。其服之乘之則敎也。此所謂自天命以至於敎。我無加損焉者也。若曰牛馬之形而具人之性則性非形色也。人之性而有牛馬之道。施牛馬之敎。則道非率性也。敎非盡性也。

橫渠先生曰心統性情。邵子曰心者性之郛郭。朱子曰人多說性。方說心。看來當先說心。古人制字。亦先制得心字。性與情皆從心。孟子言惻隱之心。仁之端也。此是情上見得心。又曰仁義禮智。根於心。此是性上見得心。盖心便包得那性情。性是體情是用。心字只一箇字母。據此則心性之不可分而二之也亦明矣。今謂人之異於禽獸者。心也非性也。是將謂有無心之性乎。朱子一說有曰人物之所同者理也。所不同者心也。今人藉口。盖在於此。而殊不知朱子所謂所同者理。只言其同得乎此理耳。至下句不同者心。然後乃說禀賦之性。盖心性一也。言心則性在其中故爾。觀其下文以父子雌雄承之可見。若如今人之說則當曰禽獸具仁義之性而無仁義之心。或曰禀得性之全體。而不禀得心之全體。是心不統乎性情。而性無郛郭也。果成何等說話乎。於此平心精思則豈有不翻然覺悟之理乎。

理一也。神亦一也。故一物之理。卽天地之理。一物之神。卽天地之神。固非有二物也。然而物物之形氣旣殊。則理與神之在是者。自不得不隨其形氣而大小異焉。偏全異焉。通塞異焉。此所謂理一而分殊者也。是故卽此一物而論一物之心性。則須襯貼此物之形氣。然後方可謂此物之心此物之性也。若掉脫形氣。而言其超妙渾全者。則便屬公共。便屬一原。雖曰非有二物。而旣無此形氣。則便不干此物事。可謂之命。而不可謂之德也。卽指明德。可謂之繼之者善。而不可謂之成之者性也。程子隙中日光之喩最襯切。深思之自可見。

明道先生曰天地之間。非獨人爲至靈。自家心便是草木鳥獸之心。但人受天地之中以生爾。自家心便是草木鳥獸之心則理之一也。人受其中而物得其偏則分之殊也。曰靈曰心曰中。渾淪言之。不復分別。則心卽性性卽心。無二物也。不過是數句語。而心也性也人也物也理一也分殊也。靡不備具。而語意渾圓。絶無罅縫。造道深後。雖尋常說話。自然如此。見聞言語。儘不干事也。

若以理之一。而謂物亦具五常全德。則亦可以神之一。而謂物亦具明德全體乎。此言雖淺。實有深意。要之有明德全體。然後方可謂有五常全德。聞此者必駭且笑。然知道者聞之。自應點頭。

栗翁理通氣局一語。心常疑之。更思之。此非判理氣爲二物。一屬之一原。一屬之分殊也。只是一原處則主乎理而言之。故曰理通而氣在其中。分殊處則主乎氣而言之。故曰氣局而理亦在其中。觀於所謂氣之一本者。理之通故也。理之萬殊者。氣之局故也云云者。可見其本意。朱子所謂理同氣異亦然。至於所謂湛一淸虛之氣。多有不在。恐亦只如程子所謂三見則一二亡者。非謂氣外有物也。但句語間或不無成語病者。讀者詳之而活看焉可也。

一二合而爲三。三見則一二亡。虛凝爲物。物成則虛不可見。然糞穢之臭惡汚濁。雖若不可尋湛一之影象。而糞田種糓。禾苗驟茁。則藹然天地生生之本體。依舊呈露。此氣之無處不透。於此可見。

湛一氣之本。氣之本。果有不在則是氣外有物。氣外有物則是性外亦有物。

孟子曰天下之言性則故而已。又曰形色天性也。此兩言者。人多忽之。然性之義。莫明於此也。朱子於前則釋之曰性者。人物所得以生之理也。其下卽以人之善水之下明之。而又結之以水得其潤下之性云云。則潤下之爲水之所得以生之理者。豈不明甚矣乎。告子湍水章集註。亦以就下爲水之本性。於後則旣以自然之理釋天性。而又引程子說曰人得天地之正氣而生。與萬物不同。旣爲人。須盡得人理然後稱其名。夫旣曰與萬物不同。須盡得人理。則萬物之理。各隨其形色而異者。亦豈不較然乎。今人每以性卽理三字。證性之同。而今以此二章觀之。所謂所得以生之理。所謂自然之理者。與性卽理之理。有何別乎。則所謂性卽理者。何獨爲同之證。而不可爲異之證也。盖理者一而萬者也。一則同矣。萬則異矣。一而萬萬而一。同而不能不異。異而未甞不同者。乃理之全體也。今但知一而同者之爲理。而其萬而異者則曰氣也。非理也。夫氣外無理。性外無物。主氣而言則萬者固氣也。一者獨非氣乎。主理而言則一者固理也。萬者獨非理乎。噫。理氣之判而爲二也久矣。俗見之暗中模象。執言迷旨者。庸何恠乎。

本然者。只是天理之本如是者也。一理渾然。萬象森然。則渾然者固其本體。而森然者亦豈非本體之所固有乎。今以理之一者爲本然。而萬者爲非本然。則是其所謂渾然者。將儱侗都無一物。而自動而陽靜而陰。已管攝他不得。逐旋生出陰陽。又逐旋生出五行萬物矣。然則使理而果充其本然之體。則只空空蕩蕩潔潔凈凈。都無一物然後可耳。老氏之虛無。恐亦不至此。

冲漠無眹。萬象森然者。天理本然之體也。二五迭運。物各正性者。天理本然之用也。不偏不倚。萬理燦然者。人性本然之體也。四七互用。事各中節者。人性本然之用也。今謂理之賦於物而各爲一物之理者。不得爲本然。則性之發於事而各得一事之宜者。亦不得爲本然乎。孔子曰天生烝民。有物有則。則亦非本然乎。程子曰事事物物。皆天然有箇中。中亦非本然乎。夫用之所行。卽體之所具。一混一闢。莫非本然。魚躍鳶飛。揔是眞性。眼無全牛者。自當識之。

性與故。只有發未發形未形之分耳。其實故卽是性。性卽是故。如潤下是水之性。然未出山以前。無由驗之。唯流而就下然後乃知其性之下也。炎上是火之性。然未燃之前。亦無由見之。唯噓而炎之然後乃知其性之上也。是則只一炎上潤下耳。未然卽是性。已然卽是故。而故外更無所謂性者。又如鐘之未撞。聲固在也。而唯撞而後乃知其聲。未撞是性。已撞是故。而聲外更無鐘之性也。孟子又以禹之行水明之。大小大分明。程子所謂自天命以至於敎。我無加損焉者。正謂是爾。

故者以利爲本。此利字正指本然。故集註曰人之爲惡。水之在山。則非自然之故矣。自然卽本然也。爲本之本。卽本然之本。湍水章註云其本性未甞不就下。但爲搏激所使而逆其性耳。合而觀之。可見其意。

經書中說性與天道。至孟子乃呈露昭著。無復餘蘊。如曰盡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則知天矣。存其心養其性。所以事天也。曰形色天性也。唯聖人然後可以踐形。曰君子所性。雖大行不加焉。雖窮居不損焉。分定故也。君子所性。仁義禮智根於心。其生色也。睟然見於面盎於背。施於四體。四體不言而喩。曰萬物皆備於我矣。反身而誠。樂莫大焉。凡此之類。皆平易發之。若尋常說話。而其發明道妙。通透灑落。使人讀之。心融神解。意味無窮。有不知手之舞足之蹈者。非幾於與道爲一者。何以及此。

鳶有翼則自當飛。魚有鬣則自當躍。其飛其躍。卽天性也。牛耕馬馳亦然。水形流利則自當下。火色騰烈則自當上。其上其下。卽天性也。此與有物有則同義。而踐形二字尤明切有味。翼與鬣。流利與騰烈。形色也。當飛當躍。當上當下。性也道也。其或飛或躍。或上或下。踐形也敎也。於此猶以爲非本然。而多爲說以眩之。則更無可說。

語類問性卽理何如。曰物物皆有性。便皆有其理。曰枯槁之物亦有理乎。曰不論枯槁。他本來都有道理。因指花甁云花甁便有花甁底道理。書燈便有書燈底道理。水之潤下。火之炎上。金之從革。木之曲直。土之稼穡。一一都有性都有理。人若用之。又著順他理始得。若把金來削做木用。把木來鎔做金用。便無此理。賀孫錄。據此則性卽理之理。只指隨物各具之理明矣。與孟子言性則故及形色天性恰同。易无妄大象本義。因其所性而不爲私焉云云者。亦此意也。程傳亦同。程子又曰聖人茂對時育萬物。使各得其性。語意尤明。

大學或問格致章。旣以當然所以然釋物理。而又以不究一物性情之異。斥呂氏。性情正指其當然所以然之理。則恐作氣質看不得。此等處正不待辨。

中庸自一原處言。故言同而異在其中。孟子自分殊處言。故言異而同在其中。一原分殊。同一地頭。曰同曰異。無非本然。

朱子曰人與萬物。都一般者理也。所以不同者心也。上句只是說人物同得此理之意。而至下不同者心。然後方說所受之性。此正所謂言心而性在其中者也。盖理一也。而人以人之氣受之則爲人之性。物以物之氣受之則爲物之性。卽朱子所謂隨氣轉了者。然其實無論人性物性。元只是一性。非牛自牛性馬自馬性。而大本不一也。理一分殊四字。更宜著眼。

三淵論栗翁善者淸氣之發。惡者濁氣之發一段。云徒知主張者在氣而不以性善爲重。亦異乎孟子矣。因擧農巖說曰氣至淸者終無惡情之發。此見性之本無惡。而惡只是氣之爲也。氣至濁者容有善情之發。此見善之根於性。而氣終有不能蔽也。農巖說止此。夫栗翁說幷擧淸氣濁氣而對言之。有若二氣幷立於胷中。迭相出來者。固似未安。然以道心本然之氣一語推之。則是不過語病耳。若農巖所謂濁氣亦能發善情云云。則恐於此氣本體。聖凡一致處。未及致思也。盖氣之本。湛一而已矣。及其流行凝聚。便有正偏通塞之分。人得其正且通者以生而方寸空通。卽此空通。湛一本體。便已洞然。更無堯桀之別。此卽所謂浩然之氣。而人性之所以善。正在於此。特其正通之中。或不能無濁駁之雜。而所謂濁駁。亦有多少般㨾。多之至而至於跖蹻則似乎全是濁駁。不復可見其本體之湛一。然究其實則亦只是正通中渣滓。如淸水之爲泥沙所混耳。是故一或有孺子入井之類。瞥來感觸則藹然善端。便卽闖發。而其發也非乘濁氣也。亦非理之有造作也。依舊是仁義之性。自乘了本然湛一之氣。闢坼了渣滓而出來耳。如此然後方見性之眞箇至善。而渣滓之濁駁。無與於本體之湛一也。今若謂性善爲主。所乘之氣雖或濁駁。無害於善情之發。則是全然歸重於理。而氣之淸濁。都不關係。無事乎變化氣質之功也。又况氣之濁者。雖或發善情。亦不能不發惡情。則其於理之有時而不可恃何哉。而又安用夫性善之爲主乎。韓南塘承用農巖此說而主張之。有若發前人所未發。良堪一噱。

散錄自戊申至甲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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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極圖。水陰盛火陽盛木陽稺金陰稺。其列水火木金。雖若說生之序。而其實以水金爲陰。火木爲陽。正以行之序言之也。盖周子雖幷言生行。而重在五氣布四時行上。而中正仁義之分配。亦主乎此。故其作圖。遂以此分陰陽。而朱子解之亦如此矣。勉齋謂太極解有一處可疑。而曰水陰火陽。金陰木陽。此是說生之序。下文却說水木陽也。火金陰也。却以水爲陽火爲陰論來。物之初生。自是幼嫰。如此則水爲陽稺木爲陽盛。火爲陰稺金爲陰盛云云。詳見小註。夫認行之序爲生之序。而謂與下文不合。固已踈繆矣。况水火之爲盛。木金之爲稺。以春夏秋冬。陰陽微盛言之者也。與天一地二幼嫰強盛之說。各是一義。自不相妨。今乃專主乎彼而指此爲可疑。亦可謂太泛率矣。豈記者之失旨耶。退翁謂當依勉齋改正又何也。

兩儀立焉。分明指陰陽。而語類云此兩儀。是天地與畫卦兩儀自別。未知如何。

精粗本末無彼此。沙溪引栗谷語曰。一理通於無精無粗。無本末彼此之間也。如此則乃一理散在陰陽之義。非陰陽統體一理之義也。余謂此只言精也粗也本也末也。都是一理。無彼此之異也。如此則與下文皆不能離乎太極云云者合。而於陰陽一太極。語勢爲順矣。洪養之謂當從熊氏說以太極爲精本。陰陽爲粗末。乃與上段文法相類。而其義亦簡直易通矣。余又謂如是則只爲太極陰陽渾淪無間之義。非所以釋陰陽一太極也。且以文法言之。亦未見其相類矣。未知如何。

定之以中正仁義。農巖謂定是聖人自定。其說極高妙精細。詳見文集雜識。但未知兩先生本意。竟如何耳。

處之也正。裁之也義。處與裁。於主靜字不相戾否。當商。

推之於前引之於後。沙溪釋之云理與氣。推之於陰陽未生之前。引之於陰陽已生之後。此與下文無端始之說。未甚襯合。洪養之云此只是窮其始要其終之意。盖使陰陽而有始則其與太極必有自離而合之時矣。使陰陽而有終則其與太極又必有自合而離之時矣。惟其無始無終也。故窮其始而未見其合。要其終而未見其離。只渾淪無間。循環不窮耳。此說極明白可從。未知如何。

通書動而正曰道。用而和曰德。動而正。所謂發而中節也。用而和則從容自得。無所乖逆。有四體不言而喩之意。道以天然自有處言。德則行此道而有所自得者也。

正蒙德勝其氣。此段甚難看。性仁義禮智之性也。命貧富貴賤之命也。德不勝氣則性之或善或惡。此非謂仁義禮智有善惡。謂仁義禮智之或遂其本然。或流於不善。一隨乎形氣之淸濁耳。命之或窮或達。一聽乎氣禀之主張。此所謂性命於氣也。德勝其氣則無論氣禀之或淸或濁或厚或薄。其一動一靜。無非天德之流行。而亦能必得其位而成位乎中矣。大德之受命。乃天理之本然。苟有是德則所禀雖薄。必得其位。所謂人力奪造化。此所謂性命於德。而性天德命天理者也。氣之不可變。獨死生壽夭而已者。謂貴賤可變而壽夭不可變也。以下文所云語富貴則曰在天。以言其理及舜禹有天下而不與。正謂天理馴致。非氣禀當然云云者觀之。大煞分明。朱子以性與命作一般看。而壽夭貴賤同爲不可變。恐偶失照勘。不然則記錄有誤也。勉齋說。亦與朱子同。性命於氣。當兼善惡貴賤說。

漢祖唐宗之命氣也。舜禹之命理也。有舜禹之德則禀之厚薄。在所不問。所謂命於德也。

行著習察。道心爲主。而形氣聽命。是所謂德勝其氣。若夫日用而不知者。則雖其所行。或出於善。亦不過氣之爲耳。故曰性於氣也。

窮理盡性則氣質之濁駁者。自然消化。無一毫意必之萌。而鳶魚全體。渾然於日用之間。正所謂軀殼雖是人。却渾是一團天理者也。所謂性於德也。能如是。則無論其氣禀時運之如何。自然天下歸仁而必受天命。是則所謂命於德者。而德之勝氣。於此又可見矣。

橫渠云過此幾非在我者。只是欲罷不能之意。非過此以往。未之或知之意。朱子語類有兩說。恐有初晩之異。

正蒙雖或有過當處。然其旨意淵深。文字精切。皆出於自得之妙。而無一毫依㨾蹈襲之態。使人讀之。神融意悅。愈玩而愈有味。當與通書並傳。

程子曰下學人事。便是上達天理。則不可以下學上達。分初學成德。大抵無論初學與成德。只下學人事則自然上達天理。但地位愈高則下學愈密。上達愈妙耳。

伊川忘生徇欲之答。義味固好。語法尤好。最好體玩。東萊此事打破家事便是立志地步。作聖基址。人須有如此一番勇决。然後可以有爲。不然只是畫脂鏤氷。

伯春曰舍去如斯。達去如斯。解之者盖有二說曰。方波濤汹湧之中而能凝然不動。如此則其達而去舍而去。皆如斯而已。又曰能舍生而然乎。能達理而然乎。二者皆通。而愚則謂上說勝也。晦兄曰攷退陶書云朱子謂舍達只是一事。安得有分別耶。鶴林玉露云達是智舍是勇。聞道爲達。死可爲舍。以此觀之。乃謂聞道而達於死生之理。故能舍命如此云耳。去者語辭。恐最得本旨。按鶴林說恐是自古流傳之說。且其爲說分明。而又經退陶之證正。與其創爲臆說。恐不若且守舊聞之爲愈也。

樊遅學稼。朱子謂當時須自有一種說話。如許行君民幷耕之類。恐是如此。

夷齊事。終是難說。孔子曰中庸之爲德也其至矣乎。而又稱泰伯以至德。朱子論泰伯事曰其心卽夷齊叩馬之心云云。而又以泰伯爲處君臣父子之變而不失乎中庸。語類又多說武王伯夷並行不相悖。而却又謂夷齊都不是庸者。何也。豈指非其君不事望望然去之類。非謂讓國叩馬之事耶。更商。

行年六十而六十番變化。語意太似張皇不平實。故朱子以爲過當。非謂其地位高。非伯玉所能及也。然若以化爲大而化之之化則却恐不成說。

楊墨過不及。仁屬陽義屬陰。仁主發散。義主斂縮。過於仁則愈益向外而不復知有已。故遂至於磨頂放踵而爲之。此豈非過乎。過於義則愈益退後而不復知有人。故遂至於拔一毛而不爲。此豈非不及乎。

間傳曰禫而纖。䟽曰禫祭之時。玄冠朝服。禫祭旣訖。首著纖冠。身著素端黃裳。據此則備要禫祭。直陳吉服。而無祭後服纖一節。恐未安。當以㓒笠黑帶。行祭後著墨笠墨帶。以至吉祭而後復常可也。又按陳吉服。盖指祭時所著耳。不言祭後所著者微吉云云。已見上大祥條故也。然微吉二字未分明。且於此章不分祭時祭後。而但言陳吉服。故當之者每以爲疑。往往有仍著吉服者。恐宜添補。

朱子答蔡伯靜書云天形一定。其間隨人所望。固有少不同處。而其南北高下。自有定位。正使人能入彈圓之下以望之。南極雖高而北極之在北方。只有更高於南極。决不至反入地下。移過南方。但入彈圓下者。自不看見耳。按此數語。足以破西士地下有人。東西反易之說矣。

宋臘用戌。戌非月也。乃日也。盖宋以火德王。火墓在戌。故以戌日爲臘。我國則在於東方屬木。木墓在未。故自古以未爲臘。不用中國之臘矣。見芝峯類說

金幼道每好說本賦二字。盖此二字本於語類。而愚意恐似差異。故每據上文以本字爲禀字之誤。未知是否。

幼道以五常爲人物不同之性而屬之本賦。至善無妄。爲天下一性之性而屬之本然。而欲以性與五常分言之。此與南塘分太極五常爲二不甚遠。而名義恐尤舛。

幼道又謂物物異道則位育參贊之功。更無可施之地。夫聖人參贊之功。終無化物爲人之理。則雖謂之物物異道。何損於事乎。故大學或問。以不究物物性情之異斥呂氏。其意可見。孟子曰形色天性。牛耕馬馳。是各踐其形。又曰所惡於智者。爲其鑿也。禹之行水一段宜著眼。程子曰自天命以至於敎。我無加損。此其意豈不以爲雖同是一理。而自物所受而言則物之不齊。固物之情。物各付物。乃所以盡物之性者乎。今若謂人物之性道同而無異。則盡物之性四字說不去。而聖人參贊之功。只成箇苟且彌縫矣。

伊川以洪纖高下。各正性命。無有差妄。爲物與無妄則無妄雖同。而無妄之實則自不害其千差萬別矣。所謂對時育物。亦謂因其各正之性而育之。故本義云因其所性而不爲私焉。正中庸所謂盡物之性者。而孟子禹之行水一段言性則故章亦此意也。大抵於理一分殊四字。明著眼。自無此許多窒礙。

程子性卽氣氣卽性。如云器亦道道亦器。所以明理氣不相離之妙耳。盖亦只是說本性。以下文不是性中元有此兩物相對而生云者觀之。可知也。非以氣訓性。如性卽理之例也。

無精粗無本末。謂精粗本末。理無不貫耳。非謂粗卽是精。末卽是本。囫圇都無分別。

南塘晩年之言曰聖人淸氣聚而虛靈。衆人濁氣聚而虗靈。明明是荀楊納供濁虛靈。果可下虛靈洞澈萬理咸備字乎。

以渣滓對本體言則雖在禀生之初。亦爲末流。朱子所謂不若聖人之心者。非謂心之本體也。朱子之訓有曰人有不仁。心無不仁。心有不仁。心之本體。無不仁。如此然後渾全明確。顚撲不破。

善情本於仁義禮智之性。惡情本於不仁不智無禮無義之性。而今曰同在心體之上。同在未發之時。則信乎善與惡。在性中相對各自出來也。

人謂南塘過占氣分。愚則謂非過占氣分。是認理氣爲二物。

學者須先立己。一動一止。一語一默。使無不由中出。無或些子放過。久久熟之。便當有主宰處。便當有樹立處。凡百工夫。便當無不著實。凡百處事。便當皆有下落。如懲窒也實能懲窒。遷改也實能遷改。絶外誘也實能絶外誘。去病痛也實能去病痛。漸有條理。漸有次序。而頭緖漸當成矣。苟或不然。或出或沒。或作或輟。氣或勝志而心不宰物則雖或爲善。正如俗所謂盲人直門。非自家自爲之也。明道云不立己。後雖向好事。猶爲化物。正此意也。朱子日己不立則在我無主宰。雖向好事。亦只是見那事物好。逐那事物去。便是爲物所化。學者須先領此意。始有向進處。

尤悔固是善端。而長留在心胷。反有害於日新之功。惟痛自懲勵。使後日當此事。不復如前。而提掇此心。空無一物。以來淸和氣象。徐以義理浸灌培壅。勿令間斷。庶內外夾持。漸見功效也。此是區區拙法。聊識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