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民四術/12

齊民四術
卷十二　兵四
作者：包世臣　清

卷十二•兵四

白將軍軼事

將軍於乾隆之初，以侍衛任江南都司，大學士尹文端公為節使，奉旨裁汰江寧、京口駐防。文端心知旗人藉錢糧為生，少不公，輒起物議。召將軍至密室，諭曰：「江寧吾自為之，京口事以委若。」將軍請進止。文端曰：「年六十五以上、十五以下者汰之，毋弊混。」將軍出。三日復進見。文端曰：「若尚未行耶？」 將軍對曰：「某已畢事，敬繳令。」文端問：「裁汰幾何？」將軍呈冊籍曰，「皆不當汰。」文端曰：「豈無一人在六十五以上、十五以下者乎？」將軍跪曰：二八十五以上、十五以下者，約有十之四，某皆增損其年齒，以稱中堂意，是以得不汰。」文端怒。將軍曰：「中堂請聽某畢辭。我朝幅員萬里，貢賦歲入，豈不能贍此數旗人耶？旗人不著於四民之籍，汰之則強壯者為盜賊，老弱丐徒而已。京口當衝途，外藩朝貢經過者不絕，若必裁汰，旗男姑勿論，旗婦章服殊民人，滿街丐乞，恐有傷國體，為夷使所笑。」文端泣數行下，手扶將軍起，指其座曰：「此席當君居之，吾何人而竟忝竊耶！」遂切疏論罷其事。後廿年，復汰駐防，至今猶有旗婦丐於江口者，牽路人衣，且哭且語，傷不能再遇將軍也。

將軍任揚州遊擊，有通州奸人告海外沙民謀逆有狀，文湍檄將軍率己部先往，將軍即具文乞病假。閱四日，文端至揚，命舁驗，辭以劇不可風。文端信將軍不避事，而不解其意，遂行。抵六閘，將軍上謁，文端曰：「故未病耶？」將軍曰：「某何病？某度沙民必無他，以兵行，必驚擾，或生事。某單騎馳往，廉察仇怨所自起，召其父老，諭令指親串之住內地者，傳集訊驗，取切結三百紙，並帶曉事人數十名，馳迎中堂。」文端握將軍手曰：「吾故知君能了此事。」即集聚諭而遣之，置告者於法，沙民安堵。

揚城爨薪藉江蘆，每束有定價，以四時分溫枯，斤重亦有定數。而文武各署爨薪，皆取之柴店，不給價。柴賈克扣斤重，包雜草蒲以為奸。將軍既視事，節制文武各署不得取官柴。過柴店帥柴束拆而秤之，柴色斤重有不符者，輒予杖而飭改捆。將軍念柴束來自瓜洲柴苑，而江防、揚糧兩河廳承辦纖道防風，皆派柴苑輸工料，歲賠累以萬計，遂白文端罷其差。文端感將軍言，奏請悉裁革徐、淮、揚三府民料，工需由廳員平購，民網以紓。揚州大旱，故事禱雨無與於武職。將軍素服至龍王廟，長跪階石上，自暴三晝夜，既大雨，而階石遂有兩膝暈，揚民至今以為將軍至誠能穿金石也。

將軍累官至漕標中軍副將，以漕運總督毓奇事華膴，投劾解組，僑寓於揚。去官揚州時已十餘年。日乘馬出天寧門，登梅花嶺，童兒戲於門者，爭為控馬傳呼。又十餘年，以沒將軍之身。將軍以乾隆五十五年卒，至嘉慶十四年，揚民思之不置，籲請祀將軍於名宦祠。既得旨，將軍之長子守清以鹽知事需次揚州，先期作主。而揚民舁羊豕祭主，至排塞通衢不能行。主既入祠，揚民男婦又爭進香楮，竟夕，學宮門至不能闔。揚民誦將軍之言曰：「官樂則民苦，官苦則民樂，以吾一人之苦，易數十萬人之樂，吾獨不樂乎？」

將軍工詩，善草書，人爭奔藏以為祕玩。揚州士人臚將軍之政績於公牘，又文人學士為傳誌歌頌者不下數十百首，大抵皆述其緝捕救火、戢士愛民與武勇無敵而已。至其大節，顱闕略不備。余客兩江節署，有老材官言之訁尾訁尾。余調驗公牘，參以輿論，紀其略如右，使後世知將軍實通達人情治體之原，而為資格所限，不能盡其才，為可惜也。

將軍諱雲上，字秋齋，姓白氏，河南河內人。次子守廉，庚戌進士，官合肥知縣，以拂上官意罷職。守清曾署餘東臨興場鹽大使，所至吏民皆以將軍故，稱其能守職也。

高文端任兩江時，將軍已為漕標中軍，文端納江寧謳者陶於節署，有二子：安徽巡撫廣厚，吏部侍郎廣興。時江寧布政亦陶姓，認陶氏為姑母，文端遇之如內侄。適文端奉旨兼署江西巡撫，當往豫章，調將軍署督標中軍。將軍至，即飭弁役不得從兩公子出署。陶生辰，布政率屬饋壽禮，將軍又拒之。陶與兩公子啣之甚。文端返，陶宛轉哭訴。文端笑曰：「吾為汝不能管教兩子，故煩白君，汝不以為德而反憾之，真是小家女不大體也。」待將軍益厚。及將軍乞病，文端切責毓漕督不能為國家惜人材。文端在兩江，頗留惡聲，然視此風度，數十年曾誰為繼耶？故附記以告觀者。【六十五以上、十五以下者汰之，係據印檔入文，然心不解其所以然。僕他文紀事，心不了然，則不以入文，唯此條為異也。】

給事中谷先生家傳

先生諱際岐，字西阿，姓谷氏，雲南趙州人也。其先世隸江南合肥，始遷祖原一，於明初從黔寧王入滇，以功授指揮，占籍趙州之景東衛，名所居曰穀旗營，子孫家焉，遂為州人。曾祖逢年，妣剔氏；祖思勳，州學生，妣張氏；考茂，國子監生，妣葉氏。以先生官翰林，恭遇純廟七旬萬壽，梅旨得封贈三世。

先生幼善病，然英異好讀書，常擁被篝燈，達旦不寐。成童，補州學附生。弱冠，以選拔廩生中式副貢。乾隆甲午秋試後，遍閱同人文，謂同州生師範必第二，師君亦謂先生文必第一。同人不許，已而果然。滇中士人至今豔稱之。乙未成進士，改翰林。戊戌散館，授檢討，與校《四庫全書》。同考庚子禮闈，得士多知名。兵部尚書萊陽初彭齡，漕運總督夏邑李奕疇，其尤著者也。辛丑，乞假歸侍葉孺人疾，旋奉諱。既葬，以雲貴總督富綱聘，主省城五華書院，遂迎國子君至省就養。國子君有足疾，每夕必滌濯，先生親進巾匜。三年無少間。國子君卒於書院，先生徒步九百里奉櫬歸，喪葬盡禮，士林以為式。先生主五華三年，從遊士且三百，而癸卯、丙午兩秋試，得雋者至五十四人。故慎中名流，大半出門下。滇省附近有六河淤塞，山水發，無所泄，民甚苦之。先生白於富公，浚治如法，數百里以無水患。先生自甲辰奉國子君喪歸裏，積勞成怔忡，養屙本州之龍華山寺十年。及乙卯，稍痊，入都起原官。嘉慶戊午冬，改福建道監察御史。川楚自丙辰春，教匪跳梁，糜爛數省。先生遍就秦楚蜀豫之士人入都者詢問其由，筆記成帙，參考共虛實，既灼知變之始，因贓吏藉端誅求遇甚，而滋蔓之故，則係督撫畏葸扶飾、養寇糜餉。既居得言之地，必效其職。將屬稿，以其年十二月十五日具疏禱於前門關廟。其詞曰：「川楚邪教滋擾，稽誅三載，歧之愚昧，竊為安難民而招獷賊之計，以期早息釁端，恐言不當理，誠難格天，只取罪戾，無益於事，伏望神鑒，啟佑岐衷，使言切事情，得蒙聽納。」遂於己未正月十二日上奏。其略云：

臣竊惟先帝臨御六十年，聖武神威，萬方震肅，固由主將仰承睿略，奮報鴻恩，亦偏裨衛翼同心，協力以助成功也。竊見三年以來，先帝頒師下討邪教，川陝先責之總督宜綿、巡撫惠齡、秦承恩，楚北先責之總督畢沅、巡撫汪新，均視之如腹心手足。而乃釀釁於先，藏身於後，行營到處，止以重兵自衛；裨弁有奮勇者，又無調度接應。甚至以賊入他境暫稱安息，由是兵無鬥志。川楚傳言：有「賊來不見官兵面，賊去官兵才出現」。又云：「賊至兵無影，兵來賊沒蹤；可憐兵與賊，何日得相逢？」前年總督勒保至川，大張告示，痛責前任辦理之失，各省傳遍，是其明證。畢沅、汪新相繼殂逝，復以楚北任之總督景安。今宜綿、惠齡、秦承恩縱慢於右，景安怯玩於左，勒保縱能實力剿捕，有生擒逆首王三槐之能，而陝賊尚多，楚匪起滅無時，則勒保終將掣肘曠日。

欽惟先帝征討緬甸，萬里外照見大學士楊應琚挑撥掩覆之罪，立予拿問，另選名將，即速班師。今宜綿、惠齡、秦承恩曠玩至三年之久，早應革究，止以欺罔未著，尚荷寬典，而轉益懷安，仍任賊黨越入河南盧氏魯山等界。景安雖無吞餉聲名，而罔昧自甘，近亦有賊焚掠襄光各境，均為法所不容。況今軍營中用副封私劄，商同軍機大臣改壓軍報。供據已破，雖由內臣聲勢所致，而彼等之倚賄覆僨，情更顯然。揆以厥罪維均之法，一體拿問，原屬罪所應得。即欲暫留效力，而欺隱熟慣，亦終不肯使前愆盡露。應即請旨懲究，另選能臣，典勒保會同，各清本境，共搗頑巢，則軍令虱行，賊匪必將授首請戮。

抑臣更有請者：川楚陝西，比年發餉已及數千萬，聞其軍中子女玉帛，奇寶錯陳，而兵食反致有虧。其載贓歸北還南，風盈道路。甚至內臣有「與其請餉，無如書會票」之嘲語。前經先帝嚴究軍需局，查出四川漢州知州與德楞泰報銷互爭多寡，及楚北道員胡齊侖侵餉至數十萬，一則追賠，一則拿究。二案已確，他屬類此者必多。昔先帝當金川奏凱後，辦理軍需銷算，至謂「上方有天」，況今之無功吞餉，自屬天理所不容。尤宜請旨，急易新手清厘，則侵盜之跡，必能節次破露，無致終覆。不但兵餉與善後事宜均得充裕，而轉瞬銷算，亦不敢牽混已。臣愚昧無識，罔避嫌怨，敬承詔旨，令得封章密奏，用敢據實參劾，伏乞聖鑒。間日又上奏，略曰：

臣伏讀諭旨，教匪聚眾滋事，皆以官逼民反為詞，殊為憐惻，仰見我皇上燭照矜全，臣民聞之，無不感泣。

查教匪滋擾，始於湖北宜都縣之聶結仁，而聶結仁之變，實自武昌府同知常丹葵苛虐逼迫而起。緣自教首齊麟等正法於襄陽府後，匪徒各皆斂輯，雖節經奉查劉之協與餘黨類，亦不許張皇牽累，節外生端。而常丹葵素以虐民喜事為能，於乾隆六十年十二月內，委查宜都縣境，一意苛求。凡衙署寺廟，關鎖全滿，內除富家嚇索無算及赤貧者按名取結，各令納錢若干釋放，其有少得供據者，立與慘刑。至以大鐵釘生釘人手掌於壁上，號慟盈廷。或鐵錘排擊多人，足骨立斷。若情節尚介疑似，則解送省城，每一大船，載至一二百人，堆如積新，前後相望，未至而饑寒擠壓，就斃大半，浮屍於江，餘全歿獄中，亦無棺瘞，居人無不慘目寒心。聶結仁係首富，屢索不厭，村黨始為結連拒捕，尚未敢逞犯。而常丹葵不知急自收斂撫慰，轉益告急，以致宜昌鎮帶兵突入遇害。由是宜都枝江兩縣全變。而襄陽府之齊王氏、姚之富，長陽縣之泰加耀、張正謨等，聞風並起，遂延及河南、川、陝，日甚一日。聶結仁平後，官兵剿秦加耀於長陽縣之黃柏山，常丹葵隨行，賊人首欲得彼甘心，追擊將斃，得鄉勇救脫，遂托病不敢復隨。至今人皆呼為常鬼頭，此名各路傳知，謂其為殘害生靈之罪首也。他如兵破當陽縣城時，於鋒刃流亡中，猶忍心搜剝難民懷挾及居人存活財物，借解往軍營為名，全歸入己，尚其餘事。此臣所聞官逼民反之最先最甚者也。

臣思教匪之在今日，自應盡黨梟磔，而其始，亦猶是百數十年安居樂業人民，究何所求何所憾，而甘心棄身家、捐性命，挺走險峻耶？臣聞賊人當流離奔竄時，猶哭念皇帝天恩不置，縱復連駢檻戮，亦為鬼知罪，殊無一言一字怨及朝廷。向使地方官知體布皇仁，察教於平日，撫弭於臨時，抑或早防事端，少知利害，則何至如此？彼荒裔如緬甸、安南，猶歸命輸心恐不遠，而謂此腹地中淪肌浹體之輩，忽爾變生，疇其忍信？臣所以為此奏，固為此等官吏指事聲罪，亦欲使萬禩子孫知我朝無叛民，而後見恩德入人、天道人心協應長久之昭昭不爽也。今常丹葵逞虐一時，上廑聖仁，下殃良善，頒師發餉。盼捷三年，罪豈容誅？猶幸此情，今得上聞，自難使首禍之人終歸脫漏，應請飭經略勒保嚴察奏辦。

又現奉恩旨，凡受撫來歸者，令勒保傳喚同知劉清，問及川省素有清名之州縣，將綏緝安插之處，悉心妥議奏聞。是不但開萬人生活之路，且啟億載安定之基。則楚地中曾經滋擾者，亦應需員安集。臣聞被擾州縣，其中逃故各戶之田廬婦女，竟多歸官吏壓賣分肥，是始既不顧其反，終更不願其歸。不知民何負於官，而效尤忍至於此極！若得懲一儆眾，自可群知洗潔，宣奉德意，所關於國家苞桑之計匪細也。

兩疏相繼，悉荷采納。尋擢禮科給事中，稽查南新倉，巡視中城。雲南鹽法向係官運官銷，日久因緣為奸，將井出淨鹽四十斤，攙和沙土六十斤為一石，按口比銷。居民生子女即計口，而病故數十年者，不除其籍。又牛一頭比人三口，其牛轉賣，則既科買者，而已賣之戶亦不除。民備課市鹽不可食，率繳價而棄鹽於署前。價稍不足，則刑求至苛急，民不堪命。及嘉慶丁巳，又以威遠調取民夫，里長辦實夫已齊，有司忽改為折價，每名索銀三兩五錢則釋放，放後又徵實夫，並將鄰邑接濟長夫，羈押勒索，遂使迤西道屬數十州縣，同日閧署。將管鹽撥夫丁役，挖目刳腸，幾至戕官。迤西道李亨特聞變馳往，出示禁革科鹽派夫諸弊，眾始解散。數月後，漸捕獲為首者，解省研鞠經歲，撫臣止以鬥殺擬辟，不肯將配鹽派夫激變之情上達。獄既成，官吏骫法如故。先生去滇萬里，廉察得實，遂上奏，略云：

臣查滇南產鹽各區，惟黑、白、琅三井最大，行遍迤西南各府，歷係歸州縣官運售，不但課款有制，而官吏資其餘潤辦公，亦得均平充裕。近則私行加額加課，任意短秤，倒收腳價，剝削太甚。其加額之法，係與井員私煎，及壓買灶戶餘鹽，私派各州縣轉賣，繳課入己。此與奉文代別屬行銷者無干。而各處官店發鹽，任意短扣，積零成多，額又浮至大半有餘。至收課時，暗折明增，十復加五。更有民間備本自運，而亦照數徵收腳價者。此外積弊尚多，各屬情形亦不一。大約正鹽一倍，課幾化作三倍。歸販戶銷者，則販戶倒懸；歸丁糧及煙戶銷者，則貧民擾累。又灶戶因官發薪本，平色太扣，以至交鹽時墮欠攙雜，變產革丁，受累尤甚。民財止有此數，得則歸囊，欠則歸公，國課民財，必至交困，此行鹽之弊也。

至滇南夫馬，歷係出自煙戶與額設堡軍，惟欽差及督撫、學政、提鎮、司道與本管府州縣通用，從無違悮。自大兵征緬甸，始添派糧夫，設立公局，凡奉差過往，一體應付，係專為軍務而設。凱旋之後，遂以徵調為尋常，公局為利藪，一切過站者，皆以公事假名做情，指一科十，呼擾百端。若果有公出大差，則包串私派，派夫少則至千，多或近萬；派馬少則數百，多則三五千不等。淩虐奔守各情形，難忍盡言。更復折價分飽，層層朘削，其非軍務而動從糧上普折者，追逼尤猛。又有不奉明文，而私藉采買米穀，擴水入己者，閭閻展轉，賠累難堪。此外雜派名目，不一而足。雖有大吏示禁，總以具文相視。凡此皆官吏通同朦混所為也。臣聞嘉慶二年，滇中百姓與州縣管鹽之官親、長隨書役、及素管夫馬公局之各頭人，構怨報復，俱有痛不忍言、慘不經聞實跡。且近省及迤西一帶，幾五十州縣，不約而同，誠邊省從來未有之大變。雖經大吏出示曉諭，有「累民諸弊政，即當為爾等禁免」之語，旋即解散，而隨後復另造拒鬥傷人別事入奏，官則參處，民則分別正法。固亦足以彰國憲而懾人心，但終未將此數項起釁弊端陳明禁止，使罪犯雖明。而禍根仍伏。至今官吏湣不畏法，旋改旋復，巧取更工，彼此猜怨交含，不識養癰至於何日？

臣查夫馬采買，原有舊例，明白易守，無過禁其設局濫派，折價私吞，與非軍務永不許從糧上科派，已足便民。其鹽斤則每秤均有羨餘，官得餘斤辦公，販得準斤出課。是以從前只用鋪販，課並無虧。近則迤西一帶，因販賠多，而官課欠，改派地糧煙戶或大戶行銷。法逾改而取逾多，不清其源，徒益擾累。至加額加課，倒收腳價，則從來所無，數無底止，自宜永禁。其有自運未領腳價者，則納課時即將此項扣去，毋令倒交。如此行之，自為妥善。若滇鹽亦可如別省辦法，則在大吏相機妥畫。今我皇上幹綱整飭，大憝已治，內外肅清，臣惟有籲懇天慈，密飭查禁，使諸弊之已革者永遵，未除者立止。但得上下相安，官民兩便，誠邊氓萬萬載無疆之福也。

奏上，奉旨交滇省督撫查辦。時撫臣內用，總督富公兼撫篆，以滇省鹽法宜改以便民復奏，奉旨交議，而舊撫臣在都，欲沮其事，先生再疏籲請，詞不錄。未幾，富公丁艱去官，上以交新督大學士書公，會同新撫初公核議。初公居門下久，聞此事於先生甚悉，卒以富公原議稍增損之，定為灶煎灶賣、民運民銷，至今便之。

壬戌，以奏劾長隨蔡永清僭越、勾通朝貴事失實，鐫級降補刑部員外郎。丙寅，選本部郎中，保送繁缺知府。庚午，引疾歸裏，行過揚州，兩江總督百文敏公、兩淮鹽政阿克當阿延先生主講揚州梅花書院之新設孝廉會文堂。揚州卑濕之鄉，士氣恇怯。先生謝絕勢交，生徒進問者，唯言熟讀宋五子書、反質諸身之所行而已。客揚州五載，以乙亥十二月五日卒於樗園，年七十有六。配楊宜人，生子曉，歲貢生，皆前卒。女子子二人：長適楊汝悔，次適蘇均。繼配劉宜人，生子二：昌、暄。劉宜人產於北，未嘗入滇，昌、暄皆幼。漕督李公、鹽政阿公議暫厝先生之柩於揚州，而資劉宜人攜昌、暄入都依初公，俟成立後，扶櫬歸葬。揚州諸生徒，共為卜地於城北之紫竹庵側，素衣執紼，異聲同歎，可謂生榮死哀者已。

名流先達，多萃江介，惟桐城姚姬傳先生，主講江寧之鍾山數十年，粹然不立崖岸，而無瑕可指，不愧人師。自先生至揚州，論者始以為德之有鄰也。先生之學，以自守為本，有用為宗，不尚談說，而詞旨清穆可誦，為有德之言。前有《五華講義》若干卷，版行於滇。在揚州選刻大儒詩鈔若干卷。其他詩文多散佚。性躭作書，出入於平原眉山，而得其渾逸，稿草不經意者為尤工云。

包世臣曰：給諫以言為職，言有三體：條列謀猷為奏議，匡弼君德為諫諍，掊擊權要為彈事。夫入告順外者，奏議也；避人焚草者，諫諍也；至於彈事，則古人對仗讀白簡，公事公言，機不可遲，而事不尚密。今上親政以來，言路大開，諫垣一得之詞，多蒙采擇，而又潛消黨隙，保全善類，睿慮周詳至矣。先生居諫垣，直聲最著，而所親莫得見其草本，凡以仰體聖德，人臣恭謹之義也。先生以辛未夏至揚州、世臣僑寓同城。甲戌春始得謁，備承嗟賞，引為忘年交。因議鹽法至滇省，世臣謂初公改滇鹽一舉，德在百世，先生乃言其始末。世臣旋就食海州，比返而先生已物故。時先生之甥舉人蘇城來護其喪，因囑蘇君出遺篋，共檢奏草。木半斷爛不可讀，謹就手稿完善，稿末有上奏月日者，撮其要著於篇。其己未正月指陳月選簽掣之弊與安撫難民之法兩稿雖完具，皆不著，著其重大者。而以手稿屬初公，裝池謹藏，至昌、暄成立而歸之，使後之論世者有所考焉。

==清故江安鹽巡道署江寧布玫使除名戍伊犁放還漢軍朱君行狀曾祖天爵，字允修，山東兗州府知府。誥封光祿大夫。祖倫瀚，字涵齋，副都統，署理侍郎。誥授光祿大夫。

父孝純，字子穎，兩淮都轉鹽運使。誥授朝議大夫。

正紅旗漢軍吳必慶佐領下朱爾賡額年六十五行狀

君姓朱氏，源出故明代藩，中葉脫屬籍，居山東歷城，為歷城人。其世次不可紀。君上世名永安者，宦遊遼陽，遂家焉。其孫以天命中入漢軍，隸正紅旗。四傳至侍郎，以書畫名天下，族始望。都轉傳家法，尤工詩、古文辭。師事副貢生桐城劉大櫆才甫，得其傳。自為諸生時，都下老宿皆納交，與京堂桐城姚鼐姬傳、編修鉛山蔣士銓心餘、知府丹徒乇文冶夢樓尤厚。應鄉舉，卷出王君房，填榜時，監臨主試同考見其名，驚歎曰：「此即為『萬山青到馬蹄前』者耶？」其為時流所重如此。君為都轉長子，原名友桂，字丹崖。及充滿章京、直樞密，高宗雅不欲旗員同漢人命名，都轉擇滿文可連姓成語者，為改今名。以漢譯之，為好古，字之曰述堂。君又別為號曰白泉，故天下皆稱朱白泉云。

君自為兒童時，即與仲弟廣東候補道朱爾松額以穎悟稱都下。都轉出令四川，歷山東、江南，君皆隨任。才甫、姬傳、心餘、夢樓與才甫之高第弟子歙、孝廉方正吳定殿麟皆至揚州，客都轉署，君從容質難疑義。作為詩文書畫，皆取法高，得古人之意，然非其好也。常登山臨水，弄潮走馬，挽強貫微，又好奇門、六壬、風角諸術，亦復躭禪悅、涉聲酒，意之所至，輒傾倒無餘。唯欲多上人，挪揄儕輩，於顯要無所屈服。然能急人之急，推解無德色，覆家貲至大萬，以是為友朋推重，而冒嫉亦隱伏焉。君既成童，以川運餉急，都轉為援例得主事。弱冠簽分兵部，為管部大學士誠謀英勇公、阿文成公所器，入直軍機處。洎授武選司，遊歷本司掌印郎中，薦列一等。

乾隆五十七年，簡放江安督糧道。督糧道署駐江寧，與總督同城。時總督蘇淩了所用閽人，為大學士忠襄伯和坤舊隸，頗恣睢用事。蘇公以伯相故，加意優容，群僚屏息。君廉得實跡，入白蘇公，出命健卒捽而遣之。旋從蘇公至安徽太和縣查辦逆匪劉之協。時新授安徽巡撫陳用敷自都出，經定遠縣，聞縣民任枝常茹素，遂籍其家，得彌勒佛像，又得新舊紅帖二事，上署出錢人姓名，除重見者共得百卅人。陳公據以為從學彌勒教之根基錢，悉捕治逮係之。有旨飭蘇公會鞫，蘇公故倚君。時刑部侍郎宋鎔，以安徽道署按察司事與君善，君與宋公檢核二帖，名既重出，不類根基錢簿。因廉得任枝家有婚嫁事，先後籍錄賀錢人姓名，故紅帖若簿記，遂平反其獄，全活男婦以千計。

六十年春，太和獄竟，遂留安徽署理布政使事。是年冬引疾回旗。嘉慶紀年病痊，以母氏梁淑人年老有疾，請改京職，選授戶部郎中。時伯相張甚，監奴劉全之女夫號檳榔蔣者，倚勢奪民產，訟於現審處。同官望見蔣，皆踧踖不自安。君叱使長跪，掌責數十。同官皆失色驚走，君獨受其詞，以白伯相。有西賈利旗租地，嗾言者使得與民人通買賣。事下部，堂司皆被惑，君獨不肯下議。賈啖以白金二十萬，君正色曰：「旗人居積本微薄，又不善治生，若聽與民人買賣旗地，不三年，旗產且當盡。吾顧利賈人金，使二十四旗數十萬戶盡困饑寒耶？」時管部大學士朱文正公廉得其事，驚為希有。值考察，文正公以君自告改例不外用，面奏君才守堪大受，而以告改例不列一等，人才可惜。奉優旨，授廣東潮州府知府。

時潮州內洋有匪船六幫，鴟張日久，又有閩匪朱蕡峙來窺伺，尤強黠。君抵任，即周歷海壖，集村民為練勇，並商之本鎮今山東巡撫武隆阿，得兵一千，沿海棋布，嚴斷內奸接濟米水。朱蕡幫糧絕，改乘小艇，逼岸死鬥，君率兵勇接仗四次，疊挫其鋒。朱蕡起椗走台灣，六幫聞風膽落，並力自保。君相機堵剿，六幫益蹙。君念匪眾雖多，然真盜不過十之二三，而被脅入夥者居其七八，不若開示生路以解散其黨羽必死之心，即以剿撫兼行之策，上粵督今任直督那彥成，那公以為善。三月之間，盜魁黃茂高、許雲湘、王騰魁、楊勝唐、黃德東、關兆金等皆受撫，計收得巨艇二十七隻，盜黨一千四百二十六名，大小炮二百四十七位，火藥千一百八十一斤，器械一千八百九十一事，潮郡肅清。君遂擇其強幹者三百餘人，雜之練勇，此罷其餘歸田里。時會匪巨魁李崇玉黨眾盤踞惠潮山谷中，而自率精銳數千人，遊奕海上。君因造就撫新練中之有才辨、能道威德者，誘之自投。朱蕡幫夥亦漸有潰散來潮乞命者。君適以梁淑人憂去職，未能竣其事。嘉慶十三年，服闋起，官雲南曲靖府知府。十四年，廣東海盜充斥，東路則郭學顯，西路則烏石二，中路則鄭一，為三大幫。鄭一死，其妻石氏號鄭一嫂，領其眾。鄭一嫂與部目張保私通，分十船與保自領，別為小幫。而別幫小者多附保，遂與三大幫為四，而內與鄭一嫂合。故中路尤強盛，常入內港，登岸恣剽掠，官兵與遇輒敗衄，前後戕軍官至十數。仁宗乃命協辦大學士百文敏公以山東巡撫督兩廣。當君之守潮也，文敏為廣東巡撫，知海事非君不辦，請於朝，遂授廣東高廉道。君既至，文敏先期已奏署督糧道，留省垣，總統剿辦洋匪事務。君見海口各炮台皆築於山頂，以期了遠，然火路高，匪船出入台前，炮子或自桅上過，不能傷，建議留舊台為了樓，而別建新台於山麓，使火路平水面。匪船過者，發炮輒碎其幫，匪鋒屢挫。又飭並海郡縣嚴斷水米如在潮州時。又偵得紅單船並海運鹽，而匪船之篙篷纜索，實資接濟，請改鹽為陸運，而撤紅單船入內港。匪勢漸蹙，君乃招前所撫用首民，使為線人，下海說郭學顯。自崇玉就撫，那公假以翎頂，遣入都，懸首菜市，洋匪以為被誆，莫肯投誠。學顯素聞君名，又見舊受撫者故無恙，遂首先從線人歸命。君白文敏稍優待之，以勸來者。未幾，鄭一嫂亦至，保勢尤孤，帥其幫數萬人抵虎門，使線人入報，請督臣親至海口，得面陳，乃敢投仗。文敏召文武大吏會議，莫敢發聲。君獨進對曰：「危事不齒。保自知戕官兵至夥，罪大惡極，非郭學顯比，逕降，恐為李崇玉之續。聚眾既多，現糧無繼，若拂其請，必上岸死鬥。去省垣才數十里，城外居民百萬，蜂蠆有毒，可為寒心。額請與署司溫承誌、中軍副將張紹緒從憲台，盡撤兵衛，單舟逕詣，諭以恩威，必可集事。」文敏曰：「諾。」即具舟，君曰：「是未可造次，今日請命南海番禺兩知縣偕線人至張保船，告以明日憲台自來受降，方足以昭威重，且使彼籌熟而誌堅也。」翌日昧爽，文敏遂登舟。行四十里，見保列巨艦百數，杉板船數百，對排下椗，夾水道如衢巷。望見座船，賊艦舉炮以迎，聲震城中，城中人皆悸慄，登埤無人色。至午，始逼保坐艦，相距二十丈。保請過公，君叱其使曰：「大人來海口受撫，張保當登座公，泥首乞命。速歸報，若仍驕肆遲疑，則無死所矣。」迨晡，張保至公舷，將下杉板而返者三，卒從二十人露刃至。君白文敏，命其從者悉登舟，而獨召張保入艙。張保自陳罪重難赦，願先解散餘眾，自留精銳三千人，配鐵力大公三十隻，杉板六十隻，至西路招烏石二；不聽，則擒之以功自贖。」君侍坐，遽問張保曰：「若須炮位幾何？兵械幾何？米糧幾何？往返若干月日？炮械若自擇精好者，報明配用；米糧則大人賞給若。若既歸順，便同練勇，若據實合計，稟大人候思諭。」文故乃許給米三千石，撫慰而遣之回船。翌日，張保遂交船隻器械，使餘眾上岸受撫，而自帥精銳起椗出洋。群謂張保以乏糧求撫，且其解散者大都罷弱，今以三千精銳，配用船械又精善，更得米三千石，必為大患，將不可製。蜚語四起。君笑曰：「是不必以口舌爭。」至期，張保果誘烏石二至高州。烏石二既至，而頗中悔，文敏乃急誅之。三路悉平。烏石二者，麥有餘與其兄有貴皆居烏石鄉，故有此合號也。既竣事，君得拜花翎之賜，並先後優敘軍功加四級。

十六年，文敏內召都察院左都御史，以南河減壩決口，復出為兩江總督。文敏陛辭，以君為請。仁宗思君故宮江南，情形熟悉，又隨同文敏辦事得力，遂調補江南鹽巡道，使得就近差委。君以十五年調署南詔，遂奉差押要犯交刑部，以十六年九月差旋，至蘇州舟次接調任之命。先是君以七月初至清江浦，文放抵任才數日，以君係客官，屬訪求南河真實情形。文敏出都時，於景州發手書延世臣至浦議河事。予至浦，而文敏方會河督陳鳳翔前往查看海口，世臣因得遇君於旅館。時李家樓始決，水當由洪澤湖出太平河歸黃，而太平阿淤為平陸，湖口之束清壩外，即運河頭壩，其金門深四丈餘，比太平河低且五丈，而運河寬才二十丈，並受黃、淮，勢必橫潰。本管道廳議大挑太平河使寬深，以三十萬餉限一月竣事，工員莫肯任，清江士民惶惑不自保。君從容問策，予曰：「於頭壩外接長蓋壩，逼溜北行，則太平河之浮淤自去。水來甚速，斷不能有月餘暇隙俟挑河工竣，且挑成亦不能掣溜入黃，是棄三十萬帑金，而從以情江淮安之百萬生命也。接蓋壩費不過萬餘兩，十日可成，救急先務，無以逾此。」又泛論南河興衰之故。君穎悟絕人，聞聲神解，遂與予為布衣交。閱五日，文敏回浦，予上謁，文敏謝病。予辭君返揚州，君諄勸緩行。入詢文敏，乃知文敏初至浦，工員知延予主河事，莫不恇懼，遍求中外與文敏締密者，蜚語阻止之以十數。君曰：「包君文辨絕人，精善河事，且忠誠廉介，義形於色，主上洞識工員之不可恃，故委任恩門，凡能與工員為異同者，正恩門所當吐握旁求者也。今於千里外手書招至，而以讒中沮，恐天下有以窺淺深。」因以蓋壩事告文敏，且曰：「此其略非包君不能詳也。」文敏頷之。又三日，乃以分夜求世臣於旅館中。指畫機宜，文敏以為然。越一日，遂偕至河口相度，乃決蓋壩策。八日而水至，蓋壩將成，太平河新淤刷如沃雪，不數日槽寬二百餘丈，深三丈，清江民乃安枕。君見蓋壩有成效，乃買舟回粵。行抵蘇州，奉調回棹受事，以九月至浦，督挑減工巾段引河。未幾，文敏劄飭委員遵照新定章程，圍估葦蕩。君復至浦，聞浦上蜚語中世臣者益多，而世臣又以面辭文敏保薦之故，忤用事人意，內外掣肘，君遂白文敏延世臣襄其事。凡所條議，君輒以公牘上之，得施行者十七八。文敏復檄君協理河庫，勾稽錢糧、督籌葦蕩。而欽部事件及提審地方重案，又輒委於君。世臣檢例案，核估銷，驗供詞，比律意，酌斟輕重。批答申移、常苦手目不相及，而君出查工，入讞獄，猶以暇隙集賓僚飲灑，較射度曲，無匆遽之色。

君之籌蕩也，知右營樵兵向無額人，開采時營員領帑下蕩，蕩內弁目臨時雇募夫力，樵畢即散，弁目專其利。而弁目又為灘棍所持，以致蕩料歸灘棍者什五六，歸弁目者什二三，歸工用者什一二，營員朋分額餉而已。前此雖經專派道員盡蕩搜采，才得柴十數萬束，而正額常虧至過半。君乃請以蕩內淤變不產柴之腴地，每樵兵一名，給地四十畝，以為兵基，嚴驗年貌箕鬥，蕩始有兵。又驗蕩內溝渠淤淺，出筏難，而采不及遠，請濬舊挑新，直達蕩底。時新築長隄，水次隔在隄外，為請隔隄搬運經費。又念每年搬運為費不貲，而樵兵雖得地畝，無棲止房屋、料種、牛具，終無實濟，乃請棚廠、牛具、料種、銀兩，分給各兵，以後搬運過隄，即用官制牛具，以垂久遠。又念葦蕩營守備、千把，本係操營，有兼管地方之責，既無衙署，難資辦公，是以常年住浦，僅以開采停采之時兩度到蕩，即住弁目之家。附蕩居民，挾製欺淩，情狀百變，強取私偷，不能禁止。請申明操防舊例，於偷竊官料案件，聽其自理，建衙署、設儀從，而地方事件應參處者，仍歸廟灣營，使得以專力理蕩。蕩始有官。文敏皆據稟谘行立案，至今便之。是年即采足正額二百四十萬束，又增采餘柴四百三十萬束。查案分別遠近，會同庫道，詳明分派各廳，以濟工用。十七年四月，采筏搬垛事畢，營員出具收管，陸續交船，君回署供職。廳員奉派蕩料，例扌互購價，沾潤較少，而灘棍夙昔以蕩料與廳員為市者，彼此勾結，船兵又於中途改捆，交工時斤重或不敷，於是入廳知照，公稟院道，欲翻蕩局。文敏悉其奸謀，會河督飭庫揚海三道查訊稟結。君復自省至浦，會同海道，酌定采辦十七年新葦箍口為二尺八寸，較舊增三寸。估右營得柴八百萬束，以奉委署江寧布政使事，未及估左營。先是。三月初李家樓將次合龍，各工無料。洪澤湖自仁壩掣塌泄枯，水勢出禦壩甚弱。君恐庚歸故道，正值桃汛，或致倒灌，派委沿途催提右營正料，先交外南廳。而船營把總錢永勝，押蕩料五十萬束停泊李工，私到禦黃壩，與廠員議折交分數。黃水驟至，衝塌禦黃壩，寬至三十餘丈，運河幾溢。君嚴飭錢永勝，責令即日提船扌互壩自效，乃得晝夜搶堵，不至塌寬成事。八月內，切灘溜掣馬起營工大埽三十餘段，殆欲穿隄。廳員急截過境蕩船，得料二十萬束，源源廂補，幸免衝決。而十月內，故河仔陳公以文敏劾詞誣罔訴於都，牽蕩事及君。欽使以十一月抵浦查訊，為工員熒說所誤。適有船營尾幫，裁料九百束，無廳收受，泛蕩河中三四月。工員嗾使泊於洪福莊，請欽使查驗。遂據以為率，凡自春徂秋，取有工收、報明廂做埽段之料三百餘萬束，皆照此核算斤重。君因文敏原參陳河督之詞涉虛，恐不能必全，而獄無出路，難為結正，願以身任，不加深辨。遂被虛糜錢糧、苦累樵兵之嚴劾，遣戍伊犁。

君素不習河事，才數月而能通徹全局，深解機宜。十六年冬，南河總督黎襄勤公，於海道任內督辦減工下段引河，於倪家灘迤下就挑河之土山堅築縷隄三千丈，束水攻沙，首尾緣以格隄。十七年三月、李家樓合龍，水至縷隄內不能容，格隄沮遏水頭，上遊聚而不流，平大隄者數十里。而襄勤先稟嚴守格隄。文敏據以入告，奉「失守格隄即行軍法」之嚴旨，君飛稟改守大隄，聽溜穿格堤而下旁泄，始止。未幾，桃汛至而減壩大工合龍時，基有積沙，溜勢急攻，壩身展側，搶護不能止。君啟陳公於大壩迤上築挑水斜壩，逼溜入泓。不數日，壩根掛淤，迄今穩固。

君以嘉慶十九年春抵戍所，二十五年冬賜還。城中無一椽之居，都轉墓在西北郊外牛房，塋旁有祖遺旗租地數頃，墳園三十餘間。君稍加修葺，楚家屯居，督子侄讀書，並課耕牧。道光二年，君猶子朱魯以知縣揀發貴州，君頗憶舊遊，遂以四年春，卒於朱魯綏陽縣署。

君自戍回旗，予適滯跡都下，招攜同寓僧廬者數月。君有手冊，紀自嘉峪關外至伊犁程途，附及風土形勝，甚精密有條理。凡自新疆來者，共以銅鉛廠聚眾為憂，君則謂給役其中者，每日可得制錢二百餘，彼處物力豐盈，人日得四十文，便衣食優裕，人各樂生，無可慮者。唯厄魯特種類日繁，又不善為生，而客民以術兼並之，終當為患。時又議籌八旗生計。君前查蕩時，見底堰外荒地腴美，唯瀕海受潮，土鹹不耐種植，而粵東有鹹水稻，收成頗豐，即欲遣人至粵東，於秋成後收新種數石，並召粵東老農二三人來江南試種，以盡地力。未果而被議。遂以此說遍告本旗，莫能舉。倦倦之義，不變窮通有如此者。

配宗室氏鄭某，親王之孫女，長子朱奕勳，官山東知縣，被議罷職。次子朱奕亨，候選通判。女子子二：長適戶部銀庫員外郎達林泰，次適鑾儀衛雲麾使祥泰。俱宗室夫人出。季子佛靈安，側室劉氏出，公之不祿也。勳以交代未結，不能奔喪。亨奔馳萬里，以五年六月扶櫬歸葬於都轉墓左。世臣受知深而共事久，得悉其生平。故紀述數大端，以俟當世之有道德、能文章者論定焉。

道光六年四月八日，舊部人包世臣謹狀。

皇誥授奉直大夫陝西山陽縣加三級黃君墓誌銘

君諱輝，字耀騰，一字蒻艇，號秋圃，安徽婺源人也。祖鴻，貤贈奉直大夫；妣程氏，貤贈宜人。考獎，封文林郎，贈奉直大夫；妣顏氏，封孺人，贈宜人。獎生數歲，家驟落，鴻貿貿入四川，十餘年絕耗問。獎乃辭母尋父，遇於重慶，而鴻已病痺，獎課蒙以詩疾。鴻物故，無力歸櫬，遂葬於巴。獎嘗失道至峨眉山中，大雪斷行蹤，又饑不能舉步，遇老者與蕎餅，食之頓輕健，得出山。遇鄉人謝氏，攜之東下至蕪湖，獎年已六十矣。婚於蕪湖顏氏，偕歸婺源而生君，《惜抱軒集》中所稱黃孝子者是也。

君既穎悟，而父母督課之甚嚴，弱冠試童子，即冠軍，旋食餼。甫壯，以乾隆丁酉拔貢生。應廷試，得知縣，簽分陝西，補鎮安。恭遇覃恩，封贈祖父母、父母如其官，遂乞養歸。君優於文學，開門授徒，以修脯供菽水，遠近負笈從遊者多知名士。婺俗故績學，然屈指必首君。三載封君卒，而母氏亦老，君接請養母。又二十餘載，乃入都。例發原省坐補，而鎮安已改繁，序補山陽，累加三級。復遇覃恩，授奉直大夫。嘉慶壬申乞休，癸酉八月六日卒於裏門，年六十有六。配同邑洪氏，封宜人，側室謝氏。子四：汝期，郡廩生，貢成均以訓導候銓；鳳來，國學生。俱洪出。百祿，國學生；平格，江西候補，未入流。俱謝出。謝以平格得貤封孺人。孫十一，俱業儒。曾孫四，俱幼。

君之未補鎮安也，已歷署洛川中部諸大邑、郿州直隸州知州、西安府分防孝義同知。及乞養歸侍，而教授鄉里後進如未仕前。比封君棄養，君年方強仕，而依侍母氏，不忍去膝下。既養親事畢，乃自許馳驅，再至陝，署氵幵陽及白河。時教匪餘燼未靖，軍書旁午，奸民竊發者接壤相繼。君勸諭紳耆，遠斥堠，外防內撫，閭閻得免蹂躪焉。及補山陽，邑有啯匪劉伏得聚眾數千，出沒老林中，擾害行旅居人無不至。文武嚴捕積年，莫能誰何者。君至，諭捕人曰：「匪勢甚張，非有司所能製，徒聚壯勇、耗經費，何益？」盡撤藩籬，若無事所。匪果易君。一日君下鄉偵劉伏得所當至，設伏擒之，山南路遂通。邑民王朝陽，前以聚徒念經被捕，大府予以自新。十餘年後，鄰境案有株連，復嚴檄追捕。君至朝陽家諭令就逮，而親解至省，白大府曰：「朝陽悔過有據已，若必念舊惡，恐反側者多。」大府素重君，釋朝陽，眾心乃安。其靜鎮以除大患、積誠以孚愚氓有如此者。跡君生平，事親則竭力，誨人則不倦，臨民則盡心所事，皆成名。《傳》曰：「求忠臣必於孝子之門，能為師而後能為長。」君當之矣，是宜有銘。君之卒也，汝期等以其年十月八日舉葬，而未有埋幽之文。後三十年，當道光壬寅三月，平格以請，故銘之曰：

孝子有子，為眾人父；宦雖不達，實篤後之祐。

書包擯達事

包擯達者，吾族之農民也。乾隆乙巳大饑，吾族遠報葬鳳凰山，去村十里，坐落曹姓水口亭前。曹姓挖蕨根為食，不可禁，幾傷墓。族長榜祠前曰：「自六十爭十六不病者，某日各持棒集祠前，往鳳凰山。不到即削譜。」族人會者千五百。曹姓悉族止三百人，拒水口亭。棒接而吾族敗奔，近村乃踞地喘息。擯達曰：「包為曹敗，無顏見鄉人，有從我打復仗者否？」應聲者三十人。曹姓方飲勝者於祠，擯達留十人斷水口亭，而率二十人入其村，鬥於曹祠前，當取其安墓禁山服約而回。

三十人者，先固在千五百中，始以五當一而敗，繼以一當十而勝，義憤重則利害輕也。自夷氛起，共謂其斷無敵，然夷炮前後百萬出，而傷吾人曾不數十，徒以震懾群走，使逆夷躡項後，殲如草。烏桶、廈門、定海、乍浦、京口莫不然，竟無如擯達者，一決求勝於敗之策，並命不翣，傷已。故追記之，毋令泯沒焉。尤異者，浙東設糧台，起故安徽布政使於揚州，馳往主其事。去夷氛尚百餘里，忽中夜自驚，故布政率監守官十數走，比明乃息足，曾無一人有褲者。存餉四十萬，為民勇所篡，乃議減員弁薪水為彌補。戚氏曰：「畏法則侮敵，畏敵則侮法。」此詩人美大夫所為，必云「舍命不渝」者也。

史雲州家傳

君諱紹登，字倬雲，姓史氏，江蘇溧陽人也。東漢初，史崇以翦赤眉功，封溧陽侯之國，子孫家焉。五十四傳而至君。曾祖夔，詹事府詹事。祖貽直，文淵閣大學士，贈太保，謐文靖。父奕環，山西按察使。

君少有大志，博覽書史。試順天，挑謄錄，議敘布政使司經歷，分發雲南試用。乾隆六十年，署開化府文山縣事。雲南鹽歸官辦，苛刑抑配，民不堪命。語在《穀給事傳》。君蒞任，即弛其禁，釋獄中逋課者數百人，民以大洽。閱三載，配鹽之五十七州縣，一日同變，乃改為商辦以寬民，依文山式也。未幾，苗匪起貴州，距文山尚數郡。君察其形勢，必將闌入，而各鎮兵不可用，乃集吏役健者，得三百人，親教打鑣，期於三十步外取人，命地而中。教甫成，而黔匪蔓擾廣南，逼文山鄰境之邱北，又潛結文山各寨儂倮，約分投蜂起，時嘉慶紀年之四月也。君謂不救邱北，破賊於境外，則文山儂倮必不靖。遂授三百人仗，人刀一握，鐵鑣三十枝，身帥之馳往。所當輒仆，收復前所失卡汎以十數，廓清邱北。而雲貴總督勒保剿苗失利，被圍於貴州之黃草坪月餘，雲南巡撫江蘭調君往援。君率壯勇馳至，賊圍城十數重，內外不相聞。君迎陣以鑣擊之，壯勇爭先，賊死如積，一日遂奔潰。君念圍雖已解，而賊眾尚數萬，若入城慰謁總督，則賊走遠不相及，為後患甚巨，遂追奔三四百里，七接仗，殲賊至盡，乃返黃草坪。君解圍之後三日，黔鎮以兵至，總督德之甚，比君上謁，總督曰：「若滇省小文職亦遠來看我耶？」君陳開圍狀，總督怒曰：「圍采若開，何不入城一見我，使我憂悸欲死？」君曰：「入謁，則賊不可盡。麾下遣人至城外及七次接仗處驗賊屍，係鑣傷者，則是文山縣民壯所奮擊；若刃傷，請行冒功法。」總督初欲重劾君，覆勘得實乃已。而巡撫聞君與總督辨論，恇懼，遂飭君自備經費，不入軍需報銷。君以故虧帑至二萬。是年十月，委兼理臨安府之蒙自縣，雖攘接文山，而兩城相距三百里。蒞蒙未一月，交趾賊目儂福連勾結廣西餘匪賀成猿等數萬人，入文山燒殺村莊，占奪硐卡。君聞信，匹馬馳一晝夜入文山城，次早領民壯出剿，生擒首逆，並獲從目二百人，硐卡悉復。總督以為能事，擢順寧府雲州知州，仍留署文山事，默酬解圍之功也。

三年，文山大水，君開倉救災民，為滇省往事所無。四年，睿廟親政，以初彭齡巡撫雲南。初公自矜廉介，好任術為明察。開化故有總兵官，當變出不測，君以署縣破賊，土人榜通衢曰：「總兵守城，知縣打仗。」總兵銜之。初公詢總兵曰：「頗聞便令不要錢，果否？」總兵曰：「小錢斷不要。」初公遂以虧帑劾君。士民聞信，立刊知單，臚君主文武政績，題曰「天理良心」。設櫃邑廟，醵金至三萬。初公聞之甚悔。以君既完虧得留任，仍餘七千兩，率耳環、戒指、手鐲之類，無可返，遂立案貯庫為公項。次年丁母憂，疆吏倚重君，留不遣。君言：「父母之喪，惟金革無辟。」遂解任隨滇粵各行營。而文山公項，後來者欲幹沒之。紳耆請於上遊，建開陽書院，文教以日盛焉。七年服闋，署麗江府維西通判。廳民恒乍繃為亂，巢險固不可攻。君廉得巢後岩壁鬥阻大溪，水峻急如箭。君以篾為大絙，募善泅者係長繩於腰，繩尾續大絙，既渡溪，則引絙係岩樹，對岸急引如笮橋。絙套篾圈，圈下係小板可坐。君先上板，以手板絙猱接登岩頂，壯士三百人從之。賊不虞君至，大驚亂，君既手擒逆首，壯士殲拒命者，其黨盡就縛，遂以蕆事，拜花翎之賜。九年，得嘔血疾，卒維西官署，年正五十。

君常以至少敵至眾，前後三百餘戰，未嘗敗狃，身無傷痕，所教三百人亦無陣亡者。君寄其子書有云：「人生通曉大義，為國家舍身出力，不怕死，亦不得死。」是君之八九年，出入萬死一生之地而竟不死者，天也，非幸也。自嘉慶初，兵事連者十載，滿漢文武，因緣致封圻、膺顯爵者以數十百計，跡其功能，皆遠出君下。相君才器，直當與唐之張中丞、宋之岳少保相後先，而浮沈下吏，既榮名所不及，又以邊徼少文士，偉績無能紀述者，是又將無聞於後。余始聞君名於兗沂兵備熊方受，兵備得於其弟方訓，方訓亦以下吏在滇，曾與君共戎事者也。然傳述君事頗不晰。余訪之滇省公車士，多識君者，言君乘生馬，手未按鞍而已上，衣衫悉齊整。每宴賓客，輒以鑣賭酒，下堂坐，使善鑣者四面擊之，鑣皆入君掌，莫能傷。各述所聞見，率奇偉，而年月地名未能無錯午。余隨手筆記之，存篋中數十年。茲檢篋出之，恐久而亡失，故撮聚大都為傳，授其家，使不抱恨於沒世焉。

道光十有七年六月六日，安吳包世臣撰。

皇誥授振威將軍賞戴花翎福建全省水師提督統轄奎澎節制各鎮原品休致特旨起家仍以提督用襄理浙江軍務泗州陳公行狀

曾祖永福，字介齋，誥贈振威將軍。妣張氏，贈一品夫人。

祖伯山，字松心，誥贈振威將軍。妣崔氏，贈一品夫人。

考啟源，字箕圜，誥封武翼都尉，晉贈振威將軍。妣王氏，封淑人，晉贈一品夫人。

安徽宜隸泗州籍僑江蘇揚州府寶應縣城內陳階平年七十九狀

公本名安魁，字階平，號雨翠。於海州參將任內，更以字行，雨峰遂為字，別號鹿岑。泗州陳氏源太邱，居臨淮關。其世次不可考。至公曾祖，乃由臨淮遷泗，販茶來往淮揚間，六安蛟患蕩其業，遂僑寓清江浦。迨封翁，益貧竇。挈公負販浦市，遇癡城相士潘瑞堂，驚曰：「此子軀長而色青，真甲木行人，武貴當極品。」公之從外祖遊擊王福，時已官河標千總，諄勸入營。公乃以幹隆丙午投河標中營，年二十有一。派河庫道，當差歲餘，保送河督轅戈什哈，差使勤慎。值南河多故，兩三年間，裏河廳之小舟莊，揚糧廳之邵伯南塘，桃源廳之師家莊，山安廳之湯家莊，相繼漫口，公皆與堵築之役。公生長河濡，習見椿埽土石工程，又性好研究質問，多悉其底裏。調河形、辨水性，尤有心得。辛亥拔補額外外委，次年得經制，乙卯拔把總，嘉慶丙辰升中營右哨千總。戊午己未，連舉毛城鋪、邵家壩大工。邵工將次合龍，公以引河頭之攔黃壩為土料，車馬所經，壓砑堅實，倉摔啟除難淨盡，掣溜不暢，大壩每吃重，建議傍攔黃壩前，用浮土澆替壩，以便淨啟攔壩。替壩本鬆土，又新澆，放溜時如湯沃雪。主者以為然。邵工應手堵合。嗣後東南兩河大工，皆循以為例。旋擢葦右營守備。壬戌，從欽差侍即那彥寶，堵合唐家灣之減水壩。工甫竣，而安徽宿州之匪民王朝名滋事，公奉派帶蕭營兵三百名，馳赴宿城北之符離集防堵，無一賊闌入徐境者。癸亥，東河衡家憋漫口，那公奉命移節督堵，公隨往。次年春合龍，保奏尤為出力，賞戴藍翎。乙丑又調堵睢南廳之郭家房，而安徽之宿、亳、蒙三州縣匪民余連、樊牛兒等滋事，公奉派帶兵防堵，會同各路將弁，戰於郝家集，生擒余連等並頭目二百餘。而皖豫交界居民，平日多持素諷經，恐株累，洶懼不可止。公密陳兩江總督鐵保曰：「小民持素諷經，本為向善祈福，非惡逆比，儻不肖弁兵藉端訛索，必致以擾累激變。」鐵公即出示嚴切曉諭云：「擾累良民有狀者，行軍法。」人心始定。初，賊勢甚張，值大雪封路，賊眷皆坐牛車，不能行，進退牽掣，得速蕆事。而善後實賴公策。是年公捐升遊擊，在守備任候選。次年調堵王營減壩蕆事。大吏知公疊次出力，保奏以遊擊留省，盡先補用。旋補松江府城守遊擊，仍留工差遣。己巳調揚州營遊擊，而王淑人棄養，請假治喪葬畢，乃蒞任。揚州鹺賈所集，華膴成俗，梟匪出沒，擾害閭閻。公實心巡緝，城廂安枕，士民以為自名宦白雲上之後，未之見也。

壬申奉調引見，以緝捕有成效，賞換花翎。癸酉推升海州營參將。海州依山負海，素為逋逃藪，匪梟設窯口、立馬頭者相望。窯口則掠婦女、搶牛頭，勒三日內半價往贖，稍遲則婦女轉賣，牛頭剝殺，視為故常。馬頭則爭奪慘殺不可究。公蒞任，簡標下悉其材技，挑三十人為內班，皆善偵探，能格捕，隨宜任使，各當其器。梟匪皆通州役，營員有舉動，州役輒先時送信。得走避。公偵知各匪所在，定更後即親歷各門視管鑰，信不得出城。侯人定，乃集兵入署，以私財具蒸饝火酒，飽啖當行者。督至匪巢，匪尚酣睡，無不擒獲。有積梟江興遠，挾仇挖八人眼，一人心，公廉知之，訪獲一被挖目者，詢悉始末，分投追捕。江興遠等四十餘人皆就擒，置之法，州境大憨悉遠遁。有劉廷彥等十五人，投首歸農，繳架槍六座，其制作輕重高下，旋轉如意指。公備詢其盤煉槍筒、配責火藥之法，乃資而遣之。公依法制造，督士卒演習，為江省營伍之冠。公所挑內班，多積勞至專營，有與公同任封圻者。

丁丑遷漕標副將，丁封翁憂。服闋，當赴部，奏留江南補用。辛巳署狼山鎮總兵官壬午補江寧城守副將，署徐州鎮總兵官，癸未署蘇訟鎮總兵官。甲申擢湖南鎮簞鎮總兵官，即之任，丁亥陛見回任。己丑奉旨充祭告南嶽炎帝、虞帝二陵使，壬辰兼署湖南提督，癸巳擢廣西提督，戊戌調松江提督。提屬三鎮，皆公所舊歷，水陸操防，駕輕就熟，不勞而治。己亥以夷氛驕蹇，調廈門提督。公年已逾七十，兩足習勞久，時腫痛，艱於馳驟，然部署形勢，精治火器，島嶼防禦無不周。庚子，夷再入廈港，公督兵拒戰，連殲其目，夷舶遠竄。嗣督閩者以公年老有疾，奏請休致。公歸田後，夷人知公已去廈，辛丑秋遂長驅直入。督部駐廈不能禦，遂致失守，而定海、鎮海、寧波相繼陷。上怒，褫閩督職，而復以提督起公於家。公赴浙，協揚威將軍防剿。公分防曹娥江八閱月，夷人無敢窺伺江潰者。壬寅秋，夷人就撫於江寧，各防盡撤。公欲入覲而兩足不良於行，請假調治。至甲辰二月二日，卒於寶應僑第，眶生於幹隆丙戌五月九日，年七十有九。夫人清河錢氏，子晉康，側室生，皆前卒。孫蘭尚幼。女子子：長適寧波衛屯牧季光弼，次適六品蔭生候選通判雲中璽，亦早逝，女歸侍。

公少小食貧，未能就外傳。入伍後，乘暇隙從人間字義，講文法，洎登仕版，遂能自具稟牘稿。壯強以後，讀書益多，封圻奏議皆己出，千餘言立就，委縟有條理，老書記不能及也。公雖出身行伍。然河轅止重走差，且派辦多河營修防事。及專營揚州，以將事首重練兵，而練兵非身先不為功，時公年已四十餘，晝從馳射，夜習擊刺。又以筋骨素脆弱，聞徐州有石子功師，延至署，學引經卷簾諸術。經歲，強壯健舉，營弁莫能先。揚營士卒，感公之意，爭練習，竟成勁旅。在海州，見抄本《濟澼百金方》，即捐廉付梓，昕夕玩味，求製器結陣之故，必謙於心、試諸事以歸實用。其鎮鎮簞也，適果勇侯揚公正湖南提督，侯身經百戰，剪刈篷蒿至黟，為名將。公師事之，受其疊戰梅花新陣。公就侯五隊舊法，推出五星，分布為二十五隊，以宜苗疆地勢，緣山絕澗，形散而氣合，苗民震憎。侯巡閱見之，歎為精奇變幻。兩湖督嵩孚善其疊進抽退、便捷渾成，奏請湖南、北兩省各營，一體遵行。公又增損古法為連弩，五矢齊發，命中洞堅。又挑健卒，授以鉛瓦紥腿，縱跳上高。群以為無益，及逆玀趙金隴據羊泉，簞兵從平地縱步登屋，前隊受傷，而後隊繼登，趙逆得以殲除。簞兵受賞，勇號大小翎枝，拔升者至五六十員，甲於各省。及夷氛逼廣東，各省兵齊集，唯公所舊練湖南兵至死不奔北，陣亡獨多，然後知公為深得南塘練心之教也。夷氛日亟，公由松江調廈門，公見夷礮能攻堅，度其不能制柔，因用麻袋囊沙，高厚各八尺，周護港沿，伏兵弁於沙城後，以逸待勞。夷舶至，皆失利。閩督既劾去公，易沙袋為石城，夷礮一轟，石城陷，文武皆跳渡。易石城時，拆沙袋中，多有礮子，至深者不過四尺，然後服公之用心精到也。公參古今法，煉火藥，責一次者達百二十步，二次則百八十，三次則二百四十。在廈試準，以入告，奉旨通飭依式配煉。雖軍事小節，然他省卒無及者。

予以嘉慶乙丑始識公於袁哺，嗣在揚州乃相善。在海州，予就食州署，共事巳一年。在淮安，在江寧，亦時時過從。及開府鎮簞後，相距逮。建牙松江，則予已薄宦豫章。中間相失廿年，然公書必歲一再至，道契闊，並示結隊製械各圖說，及訓兵諭民諸刻本，予皆未具覆。在夏門，復以《職思圖》屬為記，予時方待辨，所欲言者至大至急，而舍公則更無可與言者，乃謨《記》作答書。而答書至廈，公已罷歸。及公復起襄浙軍，先是裕靖節受幕客愚，為大江沙多水淺，夷船必不能達，而調狼山鎮防鎮海之奏，予見其稿，竊意夷情既睫血廈門，必復震定海以及乍浦、上海，撼狼、福，入大江截運道，為國家深憂，而長江唯圌山天險，可截夷船，覓急遞致書靖節，諷其移重鎮守圌山。書達不數日，而定海復陷，靖節旋與難。嗣見邸抄，知公復起，即致書申前說，並錄寄《職思圖記》稿本。公得書，即函致揚威及江南當路，莫有然其說者，遂致京口失守，白門辱及城下。事權不屬，徒歎手柯，傷已。

公性尤坦易有容，在海州捕梟匪，獲鹽三百車，皆臨興場產，其場大使韓姓者，平日謠涿公無不至，公幾被陷。至是韓於法當革職枷示五十日，恒懼計無所出，知予最善公，徑走予齋，跪求緩頰。不得已，偕詣公。予先入，及其事，公曰：「韓之於我深矣：然借公事以泄私忿，非君子所為。」出示稟稿，則已列韓家丁差役名為協獲，例得免議。予出語韓，稼愧悔無以自容，欲即執讚居門下。公峻拒，卒不見之。生平於友朋中，受一言之益，終身不忘，而己樹德於人，及戚尚阝負公，絕不一掛齒頰，實人情所難。

公病既亟，持蘭手，命其監奴曰：「汝俟我氣絕即殯，奉蘭赴白門，吾有兩友在彼：一為正藍旗協領奎君，一為包君。汝請奎君為我乞包君為我狀，包君習我行治，其言可以信天下後世。」語畢遂瞑。協領名奎光，字異之，諳練旗務，為江寧駐防所歸心，於友朋閻重信義。辛丑壬寅，與公同守曹娥江，相需有成，善士也。來致公末命，予不獲辭，謹具狀如右，以告當代大人先生，錫之銘誄，並牒國史館讓陽垂編錄。

道光廿有四年春二月十八日，江東布衣包世臣謹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