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洲遺稿/卷十九
神道碑
[编辑]桐溪鄭先生神道碑銘幷序
[编辑]桐溪鄭公旣卒之葬,而喪之卒若而年,嗣子前縣監昌詩自安陰西走六百里,至洪陽海上,手家狀一卷,授漢陽趙絅,泣而言曰:「先人之墓木拱矣。不肖蚤夜以思,斤斤自祗力治牲繫石,敢以不朽屬執事,惟執事賜之銘。」絅禮辭曰:「惡!不佞惡敢當?子之先君子,于癸丑抗疏,于丁丑蹈烈,赫赫照人耳目。況修齊之學、樹惇而文者,爲之本哉?將太史氏書諸筴不一,書序庠塾俎豆之矣。傖父語惡敢慁其間?子其愼哉!」昌詩又作而泣曰:「不肖之爲先人道,惟在於是。世且知吾先人之深,疇出執事外而文之?」於是愴然,不敢復辭,遂盥而按狀。
公諱蘊,字輝遠,姓鄭氏。其家卽安陰之嶧陽里,仍自號桐溪。其先系出草溪,自高麗侍中倍傑顯。倍傑之后四世至仁習,官左散騎常侍,以方正名,李文靖穡爲之傳。是生悛,文學爲一時最,世稱八溪先生者,官卒寶文閣提學。提學生齊安,生員。生員生從雅,牧使。牧使生玉堅,別提,贈司憲府執義。執義生贈承政院左承旨諱淑。承旨生贈吏曹參判諱惟明,進士,公之考也。以公貴推恩三代。參判師事林葛川,薰盡其學,同進門人,皆出其下。今上朝,以孝行旌其閭。聘將仕郞晉州姜謹友之女。兄翼優於儒行,夫人有乃兄風,隆慶己巳,生公于嶧陽里第。
公生而頭角嶄然異凡兒,嘗騎竹戲嬉曰「小谷生大人」,里中父老咸奇之。始公入學也,口訥倍文後同隊,然伏習忍苦,有人十己千之志。故卒輒變爲敏,文理驟進,未冠輒成大材,聲稱藉甚。葛川素有水鑑,一見公,輒期以致遠。公雖少,器宇峻整,制行方嚴,寡言自可,惟讀書是勤,從游之士皆敬畏之矣。十九,鄕解高等,參判公屬夫人曰:「此兒必大顯,子享其榮,恨吾不及見。」丙申,參判公疾革,公雀立露禱,絶而復蘇者累。時倭寇蜂屯南徼,公奉母夫人,避之嶺、湖間,流離顚沛之謂何?而猶絰而行,行乞於道,時母夫人食飮節無匱。
萬曆乙巳,嶺南請五賢從祀封疏,多士推公入京。宣廟嘉之,爲設庭試,公居第二名,京師人口相傳其文藉藉。丙午,成進士。庚戌,登別試第三人。明年,自成均館拜春坊說書,俄陞司書,旋除司諫院正言。是年昌德宮成,光海居未幾,惑妖淫瞽史說,便欲還貞陵宮。公獨啓爭之強,光海震怒,卽令補鏡城判官。公之去京也,一松沈相送而執手曰:「公得言矣,國將如何?」公之任,事主將臨吏民,各以其道。是歲北路侵,鏡尤菜色,賴公荒政獲蘇醒。至甲寅對吏,鏡人走人起居曰:「於我有德。」壬子,光海策戊申上疏人功,公與焉,以掌樂僉正徵還,公辭以無功甚力。李爾瞻等慍曰:「鄭某之辭此勳,爲國之不久耶?」於是公知無柰何,悶默而退。
癸丑夏,無賴賊徐羊甲等被執,遂誣引延興府院君金悌男謀擁立永昌大君。於是甘心慈殿者煽而媒孼,公卿大臣頗知其誣,而噤不敢吐一言。公一日見爾瞻責之曰:「八歲童子,安知逆謀?聞慈殿廢尙食拊大君曰『汝死吾亦死。』如有不諱,誰當其咎?」爾瞻勃然厲聲曰:「藉幷大妃而廢之,誰曰不可?」公卽望望而去,爾瞻嗛之次骨。五月,公被劾還鄕。家與鄭仁弘居近,且有舊,抵書極言「請罪八歲童子,擧朝忍人也」,且望仁弘出手救,仁弘不能用。冬除侍講院弼善,與時議大不適,謁告遞,當道者至目以逆黨。
甲寅二月,大君死於圍籬中,江都留守鄭沆蓋附朝議殺之也。公以副司直上封事,凡千有百言。其略曰:「殿下遭人倫之變,欲盡處變之道,終未免假手於麤悍武夫,其爲聖德累,不旣大乎?殺凡人無辜,猶且罔赦,況殺吾君同氣之親乎?臣以爲不斬鄭沆,殿下無面目立於先王廟庭也。大妃雖不慈於殿下,殿下安得不盡孝於大妃?願自今斥絶讒邪交搆之路,殿下亦宜恭爲子職,無廢問安視膳之禮,務得大妃歡心,猶足以掩前失而明新化矣。頃者臺官鄭造、尹訒、丁好寬等首發廢妃殺弟之議,爲人臣子而是可忍耶?殿下如欲存母子之恩,亟取三人者,投諸四裔,不與同中國,然後讒說者不得作,而三綱五常昭揭於宇宙矣。」
疏入,光海大憑震電,切責政院,勘罷捧疏承旨。於是三司竝論以削奪絶島安置,光海猶怒其罰輕,誚責三司峻,於是直請拿鞫。公就獄,禁府例請議諸大臣斷讞。右議政鄭昌衍、原任李元翼獻議曰:「鄭某誠狂妄,不知忌諱,夫豈有無君不道心?願從寬典。」沈相喜壽之議亦然。光海答李完平曰:「鄭某之疏,字字陰兇,非無君不道而何?」是時三司館學鵲起,以無將法、不兵逆等語,章疏相銜,舁之彀中,不足喩其危也。六月,光海親鞫,招訖下獄,秋再招,仍命安置大靜。
公在圄者凡五閱月,初就獄時,有一老嫗當路祝曰:「天乎天乎!願使賢人毋死於獄。」獄卒亦相誡加敬。鄭沆亦送人言曰:「沆服公義招,絶不及公。」丁好寬見公疏亦曰:「吾不免千古罪人。」遂日飮病死。及先生出獄,都人聚觀,街巷成群,車爲枳。咸咨齎涕洟,喜公生而悲公謫也。當是時,兒童、走卒,無不誦公名,婦孺至繙公疏,家傳誦之。公到海南,湖南儒生宋興周等上疏極言公忠愛,正言吳長、李彥英、姜大遂亦坐言公事,或竄或黜。公居大靜栫棘中,不見天日者十年,安之若命,唯作《白雲詞》,以寓思親意。
癸亥今上反正,拔擢昏朝時直道見逐者,則公其首也。始以獻納徵,離濟未數日,陞司諫,將命之吏相望於途。自是年除歲遷,以至衣緋帶金。於諫院,爲獻納、司諫者一,大司諫者七;於憲府,爲大司憲者四。四爲副提學,三爲都承旨,吏曹則參議而參判者三。其他禮ㆍ兵ㆍ刑三曹參判、漢城左尹、慶尙監司、南原府使,或以特恩,或以便養,或用扈從勞也。然公以大夫人甚老故,未嘗居一職數月淹。
天啓甲子,平安兵使适反,上南幸,公以吏曹參議從。丁卯正月,西聳,上幸江都,昭顯世子分朝下湖南。公方家居,聞變卽日發奔問行,遇朝士於途,言「虜騎方橫,雖行必不達行在」,公胤子亦固請赴分朝。公叱曰:「觀望就便,非臣子義。」時大夫士在散者,率皆便道趨全,直赴江都,唯公一人。擧朝贊歎,若楚人之見葉公,人心亦以坐牢。於是公上疏,首言和議之非及弘立之罪,末論敵與我國形勢,無非實事求是。
上雅重公以直節,禮待公異於群臣,朝之士流亦皆靡然慕用公矣。間有堅忮者則不能無也,而公則夷然不屑也,益厲舊操,棘棘亢亢。事無難易,遇則必爭,人所憚爲,勇往不避。其爲司諫也,光海世子跳出事起,公連拄三司按律論。爲大司諫也,仁城君出逆招,合司請罪,公力主全恩。與副提學洪瑞鳳爭論於上前,瑞鳳語侵公,公凝然不顧,愈執不阿,上頷之曰:「大司諫之言是也。」
公始拜都承旨也,其年爲丙寅,上方遭仁獻王后喪。公上疏言:「違古禮,爲私親斷行三年喪不宜。」上嘉納之。庚午春,太廟松震,公因求言中刑獄失中者,反復累百言,請宥公族之坐遷者老弱。兩司劾以庇逆論累日,只遞職。癸酉,有誣告獄,公以大司憲論之,誣者坐,逮者釋。又論大君於時詘營室勞民,上卽命停。拜同知經筵也,上疏乞修父墳,上特給傳,且令本道備物禮登。是年秋,大明殿震,公在鄕應旨,極言人主大本上,意竱先格君心也,有「藥石書紳」之批。明年,又拜憲長,未及謝,移知申。蓋時典禮垂定,朝廷慮公當言責則必爭故爾。入政院卽疏,備證經史,皆議禮諸儒所未嘗言者,物論韙之。
乙亥夏,穆、裕兩陵,有雷雨災。上遣大臣奉審,所奏與衆議之異,公上封事,質言不避。又劾禮官擧祔廟禮於兩陵災日,罪在罔上,聞者吐舌。秋又有震風變,公獻言:「風拔社樹、廟木,此何等天警也?殿下宜反躬兢惕,召還被譴大臣,盡釋言事之臣,庶幾哉應天以實。」又曰:「外人譁言『禁苑鑿池,方舟盤樂之漸,頗蠱上心』,審若此,大風不足言災也。願殿下戒之。」又曰:「《書》曰:『庶民惟星,星有好風好雨。』民之失所,於今甚,震風狂雨迨類之應乎!願殿下賜被災地今年租,以示優恤焉。」
居無何,以特進官入侍,請老甚懇,上溫諭曰:「如卿忠直,豈宜去朝右?今鄭經世已死,張顯光甚老,卿豈可又去?」仍問:「卿曾見風災之酷如此否?」對曰:「臣未之見也,人皆言辛卯有風災,壬辰亂作。」冬,以副提學侍講,公進曰:「古人於《詩》,不必引章句,以義喩之者多。」至講《有女同車》曰:「《有女同車》乃男女相悅之至。古語曰『賢賢易色』,以好色之心,移於好賢,則好賢誠矣。」至《蘀兮》章曰:「木枯將落,有風吹之,則其落也易。國將亡,又有政事之不善,豈非促之亡乎?」其他章皆有引喩,深得箴諫之義,上稱善再三。講畢,公又進曰:「時事甚可慮也。事若急,至尊避之何處?唯以同死社稷爲心,然後國可保矣。」
丙子二月,敵使怒逸,朝野方洶。公在玉堂,上箚條論凡三,一曰:「『興衰撥亂之主,非英武不足當之』,李綱之言也。殿下猶行素膳,徒效兒女子事,其可謂興衰撥亂之英乎?」時仁烈王后新陟,山陵才畢,公深爲聖躬慮故云然。二曰:「伏節死義之士,求之於犯顏中,不易之論也。典禮時言事之臣,庸非犯顏者乎?如此等輩,宜急甄敍。」三曰:「畜衙門軍官及訓鍊炮鎩,正爲緩急用,抽精銳當敵不可遲也。於義州設效死科,亦壯軍聲之一助」。言皆中端,而時議以爲迂,不能用。
是歲十二月,敵敗盟入寇,不數日,穿黃、鳳綴松京。報急如羽,大駕避之廣之南漢城,公以吏曹參判從焉。圍中上箚者四,大要以君臣父子背城借一死,執不撓,大拂廟議。二十四日,公聞敵求斥和臣,請以身先之。是日夜半,亂兵露刃詣行殿外,請斥和臣。於是廟堂列書十人姓名,將縛送敵營。有言于上者曰:「斥和諸臣,皆一時民望,如後世議何?」上惕然,卽命止之。
丁丑正月二十七日,當事者持書往敵營,書辭祕,世莫得以聞。公憤曰:「主辱至此,臣敢愛死?」晨起痛哭,正其衾枕而臥,拔佩刀剚其腹。侍者開衾視之,則刃沒腹矣。驚號而拔刃,鮮血逬出,氣咯咯絶者良久,朝紳相識者咸來救。上聞而斯惻,遣內醫救藥,殊而回生。又下敎,令廣州牧專意供醫藥。其時御醫之視公創者曰:「後成血癰難救。」公之沒也果然。公旣病不能從駕出,乃上箚以辭,其辭一出義理,不雜利害,皆留中。二月,公臥箯輿而南,不處其家曰:「吾不死於南漢以答國恩,何面目自安妻子之奉?」遂入德裕山之南麓某里谷,結茅舍易秫田,以度朝夕。辛巳六月二十一日己丑卒,某年某月某日,葬某山之原。
嗚呼!公有百尺亭亭之直,有秋霜皎日萬古常鮮之節。前之癸丑,群奸內奰,竊大阿而擧文網,阨公于保宮。服囚服關木索,半載于幾,竟投之風魚瘴毒之聚,其死九而生堇一也,然不能奪公之直也。後之丙子,浴鐵之騎數十萬肉薄孤城之下,八路勤王師,或衄或遁,外無蟻子之待。亡論文吏、介冑,震怖掉慄,相率而入乞憐中,然亦不能撓公之節也。之直之節,其養有根,其出有源,夫子所稱「三軍可奪帥也,匹夫不可奪志」者非耶?孟軻氏所言「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大丈夫」者非耶?然以一直臣槪公,以一節士颺公,是淺之爲丈夫哉!
公之學,耳目濡染於家庭者旣不淺,及其弱冠,徧遊趙月川、鄭寒岡之門,聞退陶李先生之緖,悅而淑之者亦多。然其踐履篤實之功,則皆自於自得,平生以「直方大」三字爲一身之符。警惕于本源,則本之《心經》;浸灌乎義理,則本之洛、建諸老書,於《性理大全》着力最早。夜深而寢,鷄鳴而寤,盥櫛定省之外,無毫髮念走外,對案危坐,終日不跛不倚。嘗論先輩人品之不同曰:「人性有二,剛與柔爾。剛屬陽,柔屬陰,與其不得剛柔之正,寧失於剛。故《易》貴乎陽剛君子。」又曰:「學者當以心小膽大爲一身立脚地。涑水氏平生無不可對人言者,以膽大也。」故公后日受用處,多是一節云。
公爲人光明俊韙,表襮如一。與人恂恂愷悌,不爲牙角,不爲畦畛,不爲嶄截矯激,全有堯、舜與人同底意思。至其立朝廷爭是非,謇謇諤諤,屹如喬嶽,雖自謂賁、育,不能奪。且所雅言,唯在孝悌忠信中,奧理微言,不肯輕說,由是世之見公者,皆不知篤實眞儒也。《元朝自警箴》若《求中說》若《德辨錄》,卽公中晩後所著也,於是可見公一身之德、見道之明且確也。居濟十年,經史百家,伊吾不輟,至焚膏繼晷。《大易》則日誦一卦,於文章,最喜孟、韓,晩好歐陽。凡爲文辭,渙若不思,頃刻就數千言,理勝辭達,割裂點綴者不敢窺其際。
孝友天植也。年十歲,侍參判公于廬所,執奠拜獻,一如成人。又絶肉以終再朞,一如參判公,母夫人勸之肉,不可。參判公於終身之喪,雖隆寒,必沐浴澡潔。公則以兒子不敢同長者浴湯,浴氷井,遂媒疾,塊結腹下,爲平生患,亦不使父母知。母夫人素患泄,積有年,公必嘗泄以驗谻歇。及歿之年又泄,公嘗而泣曰:「味與疇昔異。」竟不起。是時公年六十二,廬墓下終三年,菜之美者,亦不近口,衰絰未嘗暫釋,朝夕拜墓,不以風雨寒暑或廢。服闋亦無演門之毀,人以爲「夫夫也,雖神明所扶,稟賦之遒,固異夫人」云。事伯兄畜其季,能敬而友,與之連案飮食無虛日,倉顏白髮,日相對怡怡,和樂之色可掬。
蓋公之道,孝之盡,故移於忠;忠之盡,故節義乃著,然節義卽變之遭也。先生之受知於仁廟,可謂不世事,而誰使尼之,其道終不能大行於世,終値危難,只以義烈鳴?於乎天哉!今上三年壬辰,贈吏曹判書、兼知經筵ㆍ義禁府ㆍ春秋館ㆍ成均館事ㆍ弘文館大提學ㆍ藝文館大提學ㆍ世子左賓客。丁酉,賜諡文簡公。
夫人尹氏,坡平著姓,忠義衛某之女。性貞毅淑明,御婢使治家第皆有法。當公之謫濟也,宅不翦而業不鏟,資三子往來海外以時,賢可知也。與公同年生,先公一年卒。辛巳,葬于居昌治北主谷,同先生竁。辛卯,遷寢合葬,卽居昌龍山先妣墓前午向原。
丈夫子三人,長曰昌詩,仕爲水曹正郞,出爲縣監者四,俱有治績。曰昌訓、昌謨,咸有才行,不幸相繼早歿。側室子曰昌謹,司果。正郞娶忠義衛李希雍女,生一男一女,男岐壽方爲省峴察訪,女適崔瑞翁。昌訓前娶柳永貞女,生一女二男,女李𧃸,男岐憲、岐章。後娶愼諯女,生一男幼。昌謨娶大君師傅朴羾衢女,生一男二女,男岐胤,女長適曹夏賢蚤歿,次適尹亨龜。昌謹娶都事李𥳕庶女,生四女幼。察訪娶牧使羅緯素女,生四女一男,長適姜徽萬,餘幼。岐胤娶掌令許穆女,生三男。
不佞少先生十七歲,以丈人行視先生,先生則不以先後輩致異。踵相接出入邇列者,十有餘年,覿德而心醉,固不淺淺矣。而至其勇進退、立大節處,瞠若乎後,其敢曰知先生乎?昔不佞訪先生于其里,編茅矮屋,土型脫粟。問先生良苦,則猶然一笑而已。不佞其敢曰知先生乎?遂爲之銘,銘曰:
中州淸淑迤東蔚,德裕、龍門瀜而結,鍾生偉人地靈匹。
往當幽國作玉雪,吉網如荼不含噦,載遷之靜醨羞啜。
蛟蛇與對典墳閱,疹相德慧光誰衊?聖奮斁倫公脫絏。
騫于臺閣桂愈辣,濮議一起衆喙吃,據禮酋酋龍喉屹。
當官而行安柔舌?靡事不爭汲猶劣,靡闕不補甫可埒。
介然無徒肝鑄鐵,天獨下耳咨如渴,其所規畫本稷、卨。
于丙子春亦獻說,顜筴指掌可輓臲,孰謂儒迂桑土撤?
柰何乎天隙難窒?羈靮以從戈之孑,宵攻不試鯨噴渤。
滿城嗷嗷靖康轍,主辱臣死古爲烈,吾刃吾礪腹一抉。
絶而復甦丹逬血,上憫其忠藥醫挈,列聖培養氣孰涅?
然公抱負奚一節?澡身洛派汲毋竭,直內方外百年訣。
序庠芬苾柏板揭,千秋蛾子仰嵽嵲,我銘示後媲前哲。
贈領議政金將軍神道碑銘幷序
[编辑]皇明萬曆四十七年己未春,建州夷逆命,天子赫然出師征之,且徵兵我東,蓋視同內服也。時天朝經略卽楊鎬,我國元帥卽姜弘立,副卽金景瑞,分軍爲左右營。將軍以宣川郡守兼助防將將左營軍。軍行,劉都督、喬游擊當前茅,我左營翼其左,李一元佐將軍,弘立、景瑞中勁,至深洲布陣。將軍謂一元曰:「軍志有之,『先據北山者勝』,今我陣庳,殆不可乎!獨無高處?」一元執不肯。趑趄間虜騎數千衷我左右陣,一元先遁。於是虜之精銳咸萃左營。將軍令軍中曰:「砲者築藥,弓者持滿,聞吾鼓聲乃縱,否軍法在。」俄而浴鐵之騎堵墻而進,間不十步,將軍援枹鼓之,虜中丸而死者,不記其數,空鞍虜馬塞逕,虜大崩。
居頃之,虜又選壯補缺,出死力進鬪者幾三四合,合必我軍捷,虜將走矣。大風忽衝塞,起沙礫擊人面,日色晦暝,火器與藥飄颺半空,我軍無所施其技。虜乃乘之,我軍亂。將軍獨倚柳樹,彎大黃射虜,中必疊雙,應絃而倒,虜之死者過當。矢盡則持長劍搏戰,其所斬刈,又有倍焉。將軍亦被數十創,性命已殊,猶握劍柄,植立不動,怒目勃勃云。
當此時,爲中勁者出卒一隊,作蟻子之援,虜雖衆,未必不半折於將軍之一拳矣。弘立、景瑞徒從壁上觀而反覆生奸,甘心將軍血虎牙,不抎一矢向虜,非虜之寇,乃弘立、景瑞也。李少卿言「陵與律之罪,上通于天」,是猶自知罪也。不知弘立、景瑞其能自知罪也哉?噫,將軍信善戰且壯哉!
杜崇、劉綎以中國名將,將十萬兵,暫爲虜蹂躪,血流波道,無一卒還。將軍獨當乘勝之虜,抑萬萬拐子馬,使堇千弱卒視死如歸,身所擊殺如此,雖關雲長、岳武穆,曷以過焉?喬游擊之至死,津津稱東國兵利將勇不容口,虜人旋師,猶避柳下戰場,必曰「柳下將力戰可畏」,至收屍瘞之曰「好男子好男子!異日再生,願我得之」,將軍之名動華夷,豈虛也哉!人有恒言:「慷慨殺身易,從容就死難。」若將軍者,死綏之志,素定於受脤之初,彰彰明矣。弟應海欲從,將軍以爲俱死無益止之,與家人訣,不及私事,封識印章,屬郡吏戒勿汚賊,此非從容就死而奚?惜也朴相不薦將軍則已,旣才將軍而薦之,胡不畀之大將若酇侯之薦淮陰者?抑有國運天時之有與於其間耶?或曰:「深河之役,虜勢方盛,我如挫其強而熸之,虜必十年不振無疑。我以其暇鍊士厲卒,以壯邊威,惡有丙、丁之亂?」信斯言也,弘立、景瑞之罪,歷世難貰。
庚申春,神宗皇帝用嘉將軍力戰死之之狀,出天府白金萬有餘奇,大賚我國,俾恤將軍家。於是天下之人訟共頌將軍名,相傳道籍籍。介冑之士,則恨不得與將軍俱角虜,接踵而死;秉筆之徒,則恐不能盡寫將軍鏖戰狀,以光皇明敦史之萬萬也。將軍之死,今近四十餘年,而談其事者,怳若挹將軍喑啞叱咤於阿睹中,凜凜有生氣,孰謂人與骨皆已朽哉?
將軍名應河,字景義,姓金氏,本安東人,著籍鐵原堇數世云。曰珍,太僕判官;曰麟祥,成均直講;曰軔,兵曹正郞;曰地四,贈參判,於將軍高曾祖若考也。
將軍生十四歲,遭父母喪,遇異僧指示好丘,葬祭以禮,不以童子爲解,與少弱弟友愛備至,鄕里稱之。及長,彎弓石入,弓不假之人,自造殊制。身長八尺,志氣磊落,一時曹偶,皆許以眞將軍,皆出其下。
二十五,擢武科,朴相承宗判兵曹,擧爲宣傳官。明年,坐忮者見汰,卽日歸家,無幾微懟色。戊申,褊裨湖南幕,卽朴公按使時也。時宣祖大王國恤初,將軍居戲下,不近酒色,持戒終始不怠,聞者以爲儒者不如。
庚戌,再授宣傳官,李時彥盛稱于白沙李相,李相擢授慶源判官。將行,有人紹介貴家女美而艶者,屬將軍畜,將軍辭之。在慶瓜滿,觀察使韓西平誤置下考,仍隷幕下。及西平扞文罔廢,將軍往唁先諸人,人疑其非情。將軍曰:「韓吾舊將,吾何以記憶細故而形迹爲?」蓋其胸次坦蕩類此。自此名實籍甚。
歷都摠經歷、三水郡守,至北虞候,雖皆朴相尉薦,實因衆望也。縻職處北關者四載,靡職不擧,至於爲植致力,有過陶長沙運甓者,其不伐又有公孫大樹風。嘗遘厲虐苦幾死,其友操藥大呼曰:「君平生自許馬革裹尸,今寧死於一病乎?」將軍瞋目而飮盡三椀乃甦。至深河之役,果忘身徇國立大節俱如其志,庸不烈烈男子哉!本朝亦特贈將軍階大匡,爵領議政,國家顯忠崇節之道,良足千古矣。弟應海等矢復于灣上,而葬衣冠于先壟下。
將軍室僉樞尹時益之女,生二男二女。男長益鍊,登虎榜,官全羅右水使,蔚有父風,不幸未究其用而卒。次時鍊,早世。女柳信傑宣傳官、次金基幼學。側室男承鍊。孫世龜,宣傳官,益鍊出也;世聲,時鍊出也。柳信傑生二男,長坦然,江界府使,季斐然,肅川府使。金基生四男,翊勳、翊華、翊文、翊武,女趙一善幼學。銘曰:
鈹弨何歸乎?殫於斫虜兮。
衣冠何歸乎?藏於若斧兮。
魂無不之兮,矧此狐丘?
死面如生兮,先軫其儔。
齒碎無餘兮,眞源莫先。
帝命胙女兮,貤贈我宣。
痛彼降帥兮,遺臭世世。
繩彼庾信兮,功止羅際。
夫孰如公兮?效命天王。
名噪薄海之不足兮,汗竹煌煌而廟食其鄕兮。
柏板松楹虔揭靈妥兮,燁如旌節下大荒兮。
贈左贊成梅溪睦公神道碑銘幷序
[编辑]贈議政府左贊成梅溪睦公諱敍欽,字舜卿,號梅溪,其先嶺南泗川人也。上之元年庚寅,公拜同知中樞府事,上疏辭以老病不克任事。下該部,故相韓興一方都大戎,啓曰:「睦敍欽痼疾,固不可煩以職事。顧其年八十,不可無優老之典。」上迺命加階資憲,爵知中樞府事,兼耆老所堂上。
壬辰三月二十四日,卒于靑坡里第。訃聞,上悼愴罷朝,命有司錫弔與祭。夏,葬于楊之海等村道峯山足午向之原,從先兆也。其冬,公孤處善等五人具公世系、歷官、懿行、壽年、子姓、孫支爲狀,命其孫林馨,以請墓隧之碑于不佞漢陽趙絅。絅起而拜手曰:「不佞當仁祖朝,忝長南宮,與公均茵而坐,居恒念前糠之恥,而抑幸同陞也。古語有之,『同官爲僚』,同僚之誼,惡可以一死一生有間?況公行應銘法,蔡中郞無愧郭有道碑,於是乎在,不佞何幸當之?」
按狀,睦遠有代序。有諱德昌,以閤門祗侯顯于高麗,入我朝,諱進恭,事獻廟,位民部左侍郞,號名臣。其後四傳諱世秤,卽己卯善類之一,世號玄軒先生,己卯善類擧不免蘭漆之焚割,獨先生超然文罔外,素履保貞,君子以爲徐孺子後一人。是生諱詹,歷事明、宣兩朝,爲吏曹參判,於公爲皇考。再娶東萊君鄭湖后孫謇之女,生丈夫子三人,公及二季曰長欽、大欽,俱以文學進,先公鳴,用其貴,累贈參判公至領議政,妣貞敬夫人。
公自髫齔,氣專而容寂,襮順而裏方,涵濡庭訓,長而愈篤,親戚閭里咸稱焉。癸巳,丁議政公憂,時夷德無厭,民死亡無弔。公方居延之焚次,能自祗力,治喪以禮無愆,聞者稱說。丁酉,除濟用參奉不就。經六年,拜內侍敎官,考滿,陞主北部簿,轉版曹郞辭。丙午,由秋部郞知楊口縣,未瓜坐罷。庚戌,登謁聖第,自是年至壬戌十有餘載,遷官不翅數十銜,而勞勩肯䋜則如赴樂地,膴仕美職則畏避退處如怯夫然。由是濁世訾垢不得浼公。
癸亥,仁祖大王正宗祊,初政選擇宣諭御史,公膺是命往北關,墨吏茅靡,民獲蘇醒。還拜成均直講,改兵曹正郞,俄陞司藝,轉軍資監正。甲子适叛,大駕幸公山,公從。自行在拜廣州牧,之任僅數月,民安之。無何,廟議定城南漢,以爲文吏不可,易以武弁,公遂移守南陽。秋用扈聖勞賜緋。乙丑,拜僉知中樞府事、知製敎,俄分鍾城符,病不赴,又拜泰安郡守。
戊辰,無賴賊任之後見告密者,遂上變,雜引諸名宰,公亦不免對理,先王洞燭卽釋。未幾,拜舒川郡守。元舅具宏新拜統制使,欲以軍政見能,稱承上旨,檄三道舟師合操南海中。公上疏極言水卒居送之弊,不如各於其道會操便,上嘉納。統營合操遂寢,三道軍民戶歌。辛未,拜同副承旨。壬申,陞右副辭遞。甲戌,拜左副,仍陞東壁。
乙亥,遷騎省參議,旋拜左承旨。時有摘倡逐主司儒生充軍海西事,公啓曰:「儒生縱有罪,律非其律。」上乃悟,命改律。丙子,又遷騎省參議,移拜左承旨,辭遞,家居久。冬,西事急,朝紳家城外者多不及從衛,人多未晢大駕駐所,故遑遑路岐。公曰:「人臣之義,要見君父而後決所從。」遂趣馬入南漢。公見孤城受圍踰月,朝暮且陷,閫外之臣無一人赴難者,慷慨流涕,乃抗疏請斬將帥之逗遶者。明年,大駕還都,拜公爲右承旨,又賞羈靮勞,授公嘉善。歷同知中樞府事,拜襄陽府使,府卽東海之隱居邑也。民羯羠不均,歲且大侵,公盡心力賑饑,聚邑中子弟之秀者,隷業丙舍,貧不能自食者,與之糧,尤貧不能行冠昏者,厚乞以資,歲未周,化大行。
戊寅,坐事罷,久未敍,李相景奭在臺時上箚理之,卽命敍。其夏,拜松都留守。其治大都如理郡規模,尤加潔廉,減廚傳,省誇嬉,新學校,增學廩,表善竹橋,修花潭書院,忠臣、孝子、烈婦之旌閭頹圮者,擧皆釐整,耆老嗟歎。
癸未,象胥輩忌公不利於己,橫挑客怒絀公。公始政於廣,終政於松,其所設張擧措,不亶儒雅而已,時露剛柔茹吐之風,公果世儒輇才之徒哉?冬歷京兆左、右尹。甲申,兼副摠管、同知義禁。澤堂李植秉銓,語人曰:「余觀國乘,睦公自少至老無點瑕,筆端是非亦不及,誠一代完人,棄擲宂散可惜。」遂擬公諫長。丙戌,移拜禮曹參判。丁亥、己丑,荐拜同知中樞府事。至庚寅,宿恙轉痼,其承優老之恩,則闕廢支體時也。享年八十二。
嘗聞公考議政公得年亦七十九,與沈聽天守慶、宋西郊贊俱入洛社會,一時艶稱,公又趾美,豈非世間希覯事哉?蓋公之父子相繼享遐齡與其家法行事之篤實,略與宋之陳文惠公同,而爵位差不及,若其子姓之顯隆、孫曾之難盡記,有過之,無不及焉,良由世德之畜厚而發大。然公之逢將承應者,亦豈少哉?
孟軻氏有言曰:「居下位而不獲於上,民不可得而治矣。獲於上有道,不信於友,不獲於上矣。信於友有道,事親不悅,不信於友矣。」信哉是言也!觀公屢涖州郡,而事有害於民者,無不盡言,言輒見讎,可不謂獲於上乎?近世砥行標節,咸推鄭休翁先生爲第一。公與休翁爲莫逆交,休翁許公不汚邪世。休翁之終也,以寡妻幼女托公,公乃以四郞室其女,經紀其家,若敖之鬼,賴以不餒,可不謂信於友乎?幼壯事議政公,盡溫凊之道,仕宦奉大夫人,致滫瀡之養,可不謂悅於親乎?其他內行之修,兄弟之和樂,宅堇容馬,衣堇蓋形,訓諸子若功令,惡朋比如惡臭。擧公孝悌忠信之推與,公可謂淸眞篤厚君子者矣。
夫人安東權氏,贈兵曹判書晫之女,配君子無違德,門內親族皆師柔順。先公甲戌十一月二十六日卒,春秋六十二,葬與公同墓而鬲焉。始視公秩贈貞夫人,后用第三男兼善參原從一等,贈公崇政大夫、議政府左贊成、兼判義禁府事ㆍ世子貳師ㆍ知經筵春秋館事ㆍ五衛都摠府都摠管,又視公秩,贈夫人貞敬夫人。
男五人。長處善,某官,娶知中樞府事鄭應聖女。嗜善,某官,娶監司兪昔曾女。兼善,文科,某官,娶右贊成閔馨男女。志善,進士,娶副提學鄭弘翼女。來善,文科,某官,初娶監司李命雄女,後娶通德郞尹昌言女。女二,黃道亨,郡守,權跋,幼學。孫男十一,林奇,處善出;林馨,嗜善出;林英、林儒,兼善出;志善、來善,各生男尙幼。孫女、外孫、曾、玄幾四十餘人,多不載。銘曰:
有位有年,有弟有子。
算之古今,詘不多指。
天敷錫福,于公之備。
公緖遙遙,發軔自泗。
入國朝來,蟬聯珪組。
粤維玄軒,實公皇祖。
德以衛身,贏以壽胤。
議政嗣興,齒爵竝峻。
云誰無子?戩穀斯尠。
洛社几杖,橋梓相嬗。
孝哉惟公!訓襲休迎。
於義若渴,於利若驚。
於家事治,雍雍和樂。
亦旣抱孫,蹌鷟趨鸑。
人莫敢扳,公門之盛。
豈惟其盛?行世致敬。
我銘樂石,庸鴻厥慶。
江原監司皆山柳公神道碑銘幷序
[编辑]柳公諱碩,字德甫,號皆山。生於萬曆乙未,卒於乙未。其先系出晉陽。祖諱格,正言。考諱時會,司饔正。妣安東權氏,壬辰死事尙州判官吉女也。
公爲人剛方,天得也。有特立獨行之操,爲文章亦肖爲人,先輩如南郭朴東說稱公騈儷可入蘇長公堂。又有政事才,事仁祖大王幾三十年,事孝宗大王七年,於兩朝受知受恩,蓋亦不淺。乙丑,王子珙扞文網。公曰:「布粟之謠,漢文病之,況進於此者乎?」遂抗疏極言,群議鵲起。上批猶曰:「言論正直。」人皆謂知臣莫如君。至丁丑,主辱至矣。金尙書尙憲素以名節自與,終未免後君。公及爲掌令,又論之不顧。蓋公一生出入羿彀中,由此二事云。
夫人慶州李氏,承旨廷馦之女,與公合德,生一男一女。男命千,始室而夭。女適郡守洪柱後,子萬最,進士,校理安後說,壻也。公取從弟應敎潁第三子命天爲後,十九成進士。
公圽,葬於安山釜谷里坐艮之原。后七年,進士以慈闈李夫人命,狀公行治歷官,屬不佞曰:「惟執事知吾夫,敢請墓道之文。」不佞義有不可辭者,遂序而銘。銘曰:
柳出于晉,始自諱挺。
洪林樞密,顯人莫竝。
懿哉良和!大鳴麗國。
于後蟬聯,五傳宗植。
榮門隱德,歸成後人。
薇垣言颺,亦旣尠倫。
承家長公,發軔上庠。
累綰銅章,治最誰當?
危得衣緋,長周官饔。
室於烈門,生公亢宗。
童而秀發,風骨戍削。
摘髭科第,齒才迨立。
平步槐署,人皆改觀。
乙丑封章,寸心如丹。
畜君何尤?蔡蔡法寬。
聖敎褒嘉,衆口猶讙。
進途雖遏,直聲則噪。
維歲丁卯,有寇西虣。
公時置散,奔問分朝。
難已敍復,奈隔赤霄?
誰之不如?馽驥幽谷。
歷泮乘驄,應宿薪積。
經歷松京,官長恣齕。
衣赭旋雪,豈無皓日?
制除丁丑,師儒洊席。
人遲其至,柏府公職。
有舌不柔,有剛不吐。
驕蹇慢上,公所深惡。
誨也袖彈,於今非古。
細氈動色,批以鳳鳴。
頻頻雖盛,公名孰爭?
顧公才諝,世難忍棄。
入則制敎,出必褒壐。
靈光之勣,彰彰尤異。
歲荒乃粒,凡幾赤子?
大農進言,增秩由此。
禮樂龍喉,騎省水曹。
雖居亞旅,不貶所操。
觀風嶺東,奄遭通喪。
龍胡莫攀,蜮夭伺傍。
僕區摘伏,國原奮髥。
錦城露冕,稅均洪纖。
留噤何咎?歸來閉門。
閑居纔賦,長夜無暾。
繄公樹立,內行爲根。
三牲養至,群從家歸。
唯其棘棘,唾棄脂韋。
擧世白眼,知音渚相。
推轂何有?空言吹奬。
茲非命歟!歸咎無處。
不朽者存,睪如奚憾?
我銘玄石,辭非瀏濫。
右議政韓公墓碑銘幷序
[编辑]有白而長身,蘭茁其芽者,來叩我龍潭敝廬,致其主夫人之語曰:「未亡人晝哭議政公,若而年矣;葬而墓木拱者,若而年矣。墓隧之碑,尙闕不樹。常恐一朝卒然委溝壑,不能從夫子瞑目於地下也。願執事哀憐其孤,而賜之銘,敢以稚子器明見。」余聞言哽愴者久之,拜而爲禮,遂挹器明而進之,撫其頂曰:「噫!而父議政,吾三十年舊要也。而立裁提抱也,余過議政,則喜不自禁,數數言『是兒命最吉,是兒命最吉』云。夫豈知議政之不及見而成童也?雖微主夫人之敎之懃懇,銘議政公吾忍辭?顧吾年耋,思索不能文之是懼。」
按狀,公韓其姓,興一其諱,振甫其字,柳市其號,淸州人。上世有諱蘭,事麗太祖,官太尉。后世之十望其九,皆本於太尉。諱尙敬,實我朝開國勳,領議政。傳八世至諱孝胤,以文進,官止鏡城半刺,禮家惜之。是生二子。伯卽久菴公諱百謙,公皇考也。季曰浚謙,早以國器稱,繫國安危,不徒國舅爲也。公生長食息,不離賢父兄間,雖恥與寒士爭能,而弱冠成進士。當昏朝,奉久菴公田間,以志爲養。及居喪,廬墓三年。
癸亥,仁祖大王靖宗祊,選曹注公瓦署別提。冬,賜柑泮儒,公製居首,例直赴,明年闡榜,入槐院。俄薦史苑,歷檢閱、奉敎、兼說書,陞典籍、殿中,出宰扶安,爲便養太妣也。居四年,以脩撰徵。戊辰,承命繡衣于嶺南,入爲考工郞者四,往來粉署、薇垣有煒。
辛未,丁外艱,制除,由騎郞兼講院,轉檢、舍,歷兩司亞長,又從事元戎幕。乙亥冬,仁烈王后賓天,凡殯殮調度,公實主之,禮無愆者。仍爲山陵都廳,訖事陞緋,拜同副承旨至左,轉工、刑、吏、兵參議。戊寅,作尹完山,灌陂田數千頃以利人,屬民比之召信臣,瓜熟,又借一年。壬午,復授吏議,遷兵、刑議。公自以肺腑強近,不樂久處要津,癸未,求臬關東。明年,陞世子賓客,以禮參赴瀋,受知於孝廟異夫人,後日入閣亦以此云。及還,拜銓參者三,間踐爽鳩。再遷諫長,兼春秋、同知義禁。
丙戌,由爽鳩拜畿伯,因事罷,冬敍。丁亥,往來諫長、銓參。明年,由銓參陞判水曹,又移禮書。己丑,拜憲長,洊歷刑、禮書,俄拜大戎。庚寅,遷吏書、兼經筵春秋館事ㆍ都摠管ㆍ世子右賓客。辛卯,慈殿違豫,設侍藥廳,及復常,公以藥房提調賞加正憲。已而拜右議政,資大匡輔國崇祿大夫。時新拜相者例燕行,次當公。公曰:「吾雖病,急病職也。」遂飮氷觸暑而行,疾驅倍日致命,復命才踰月,疾大發。上遣內醫診視,藥物交道。時寒嚴折綿,上命轍御毛帳以賜,此可以觀君臣矣。訃聞,上悼恫不視朝三日,三殿別致賻襚,異數也。
距其生萬曆丁亥五月廿三,卒于辛卯仲冬十六,壽六十五。明年二月某日,禮葬原州南面蘆林山坐酉向卯原,離先塋裁數里而遙。吳判府竣爲之誌。
公天性平坦和易,吾與之同寀久,未嘗見喜慍色。內行脩,而厚於宗族,無遠邇間。與朋友交,不施畛域。爲人謀,必盡忠而後已。雖以戚畹之親,歷敭華顯,而人無嫉忌者。其處本兵,武弁相慶,滅私可知也。蓋公平生不慕矯矯風節,而惇朴勝其文。吏事頗熟,故臨事鮮有蹉跌。惟其入閣日淺,試手不盡所蘊,又養之違,不永其年,此知故之所共惜而哭之皆哀也。
公凡三娶。吳夫人,參贊晩翠公女,世稱女士,先十九年,以毀歿,無子。李夫人,完山晉賢女,蹈烈江都,旌閭。今夫人,宗室順康都正善麟女,婉嫕有操,與君子合德。擧一子,卽器明也。久菴之祠幾餒,而得此孫,人皆言積仁之報。初公以西平孫以明爲后,不育而夭,以明妻取再從韓錫明子後相子之,及器明生,公命器明承重,後相爲孫。器明娶吳監司挺垣女,議政在世時與約云。側室子曰斗明,妻故參判崔惠吉妾女也。銘曰:
公之食報久菴餘,久菴篤學位身疏。
有子迺做三槐徵,煌煌衮冕黃閣陞。
紫誥回鸞內亦封,凡處隆貴戒其終。
惟公之歿恩禮渥,好丘于原豐碑矗,垂示永永此其躅。
贈領議政吉昌府院君權公神道碑銘幷序
[编辑]歲強圉協洽之良月,永嘉權大夫自諫議按節北臬,枉車騎不佞廬下,垂涕而言曰:「不肖之先大王父勳入帶礪,秩視三揖。墓木不翅拱矣,而麗牲之石不刻無文,其實有待。久聞執事不喜諛墓,此不肖等所以圖不朽吾祖,舍執事無適也。敢以家狀一通累執事。」不佞謝非其人,則辭之曰:「昔燭之武有言曰:『壯也猶不如人,況今老矣無能爲。』事雖殊,此言可以諭。不佞老而耄者,其何能噓出久荒筆硏,形容大君子勳德大業?大夫後必悔是哉!」猶不改圖,今年又走伻來,替羔雁爲禮,懃懃懇懇。蓋其意以爲不佞之齒齒稷下末流,能及宣廟在宥之日,或咫聞當時賢公卿風烈有之矣。此大夫公之必迫欲得不佞之杜撰一語。以此遂感其追遠誠至異夫人,許爲之,而按狀。
百濟甄萱無天而行,逞羿、浞之毒于羅王,羅之支守吉昌者曰幸,以郡迎麗王,灑不共天讎,麗王義之,錫姓以權,蓋言炳幾達權也。其後子孫極熾而蕃,數百年來率以忠孝著,至今不衰。有諱溥,亦以忠孝致大名,位僉議,建刊朱註四書行之,論者以爲「東方理學自溥始」云。八傳至諱常,同知中樞府事,天植誠孝,幾於感物,宣廟大異之,初賜緋,又以八十增秩嘉善,旌表門閭,詳在白沙相誌中。內子安定羅氏,高麗秪候直卿之後,禦侮云傑之女,封貞敬夫人。生丈夫子五人。
議政公卽第五,諱悏,字思省。生而穎卓,始戴冠,大玩於詞,二十四,魁庭試。明年,闡謁聖科第四名,由槐院入史苑,遷堂後,咸用薦剡也。成均自典籍至直講、司藝。郞署戶、禮、兵、刑自員外至正郞。春坊自司書、文學至弼善、兼弼善。薇垣自正言至獻納。柏府自持平至掌令、執義。玉署自修撰至校理、應敎,恒帶知製敎。銓郞危得者亦數矣。
壬辰,島夷爲封豕長蛇,荐食我國,事急,上將去邠,都下凶凶。公同大憲金瓚排闥而入,抗言曰:「京師上有宗社,下有百官萬民,殿下去此將焉往?縱有急,背城借一可也。『效死勿去』,非孟軻之訓乎?」宣廟雖不用其言,內嘉其忠,命賜佩劍。夜二鼓,翠華出崇禮門,公負羈靮從。
甲午,天朝都督李如松率兵三萬,熸平壤窟賊,公承命督三道芻輓餉天兵,士飽馬騰,議者休之。久之,鄭相澈爲三南都體察使,擇公自從,外稱其能,而實坐公曾在臺論己丑主獄之濫也。公入幕,唯以國事與之上下,彼眈眈,無柰何。無幾何,體府自留江華,以湖、嶺軍務屬公。當是時,漢以南郡邑民皆鳥獸竄,野無靑草,公投袂而往,夙夜撫集,以旣厥事。
丁酉,行長、淸正新喋血湖南,乘銳有再蠢之幾。朝議以爲計無出,請援天朝者,宣廟察群臣專對毋如權悏。公以應敎陞緋爲告急使。公受命疾驅,才一月到京師,呈咨奏雀立兵部軍門下,痛陳本國出入豺牙狀,淚隨言下,觀者激昂。軍門謂公曰:「爾國山川夷險,道路徑迂,從某至某爲賊所踏者幾,爲爾國抱防者幾,峙糧幾何,坐甲幾何,爲圖以來。」公習《東國地志》有素,口講指畫,使工成圖以進,軍門與本兵侍郞李楨展圖核問公,公一一嚮應無窮者。公旣退,侍郞招舌官表廷耇問公何官,且曰:「如許人才,盡一國,豈可多得?」卽覆奏,發南北艦步,又調給山東糧餉。公仰謝天子大恩,頫而血面而進曰:「小國方在涸轍,朝夕嗷嗷,西江之決,恐無及已。無已則南兵與餉宿永平者夥,永平與弊邦壤,車牛之遞,不足言矣。聖天子一視同仁,無間外內,大人奉而周旋拯溺,必不少緩。」軍門納公言,不待辭畢准請。公又請筋角硝黃,稇載而還。君子以爲「其敏可及,其忠不可及」。
甲辰,勘宣武勳也,宣廟特命錄公正勳封君,敎書若曰:「子產善辭,危懇動冕旒之聽;包胥痛哭,至誠致金石之通。收七年之氛祲,而誰之力?奠三韓於枕席,於予有光。益信誦《詩》之才,遠勝止戈之烈。」當時南宮圖畫之臣非一二,華衮之褒夫幾人哉?「明君知臣」之語,不可改已。
戊戌,按節海西,庚子,出牧羅州,皆有聲。壬寅,入司龍喉,自同副至右承。夏,秋曹右侍郞。冬,少司徒。甲辰冬,由京兆拜大司憲。乙巳,又拜大憲。秋,超資按節湖南、兼完山尹。時有一邑宰負時望者,怙勢弄法,公黜之不饒,其人不少懟,及柄用,乃曰:「奉法淸愼如權某者,豈易得?」公可謂古之遺直也。
丁未,拜禮曹判書。戊申,宣廟棄群臣。宗伯典喪禮,古也。公兢兢臨事,惟先王制禮是遵,索瘢者彈之,於公何傷?己酉,加正憲,監修宗廟也。甲寅,加崇政,會盟也。丙辰,拜謝恩正使赴京。公時年考益多,筋力幾何?而事不辭難,公之操也。視五千里由咫尺,復命則時沍寒也。老人血氣,豈無霜露之感于嚴程也?丁巳,寢疾。戊午正月二十七日,啓手足于正寢,距其生嘉靖癸丑,壽六十六。訃聞賜弔,太宰議贈,贈曰議政府領議政、吉昌府院君,隱卒崇終至矣。公歿之始,卜山不中,權厝于富平水呑里,明年春,仍其岡爲竁,坐癸向丁也。
公偉幹豐儀,蔚爲國器,自弱冠卽見,加以得明師順川都正爲依歸,其所磨礱浸灌者,非獨博士家言。釋褐以后,直以家世忠孝,及藝學翹楚,上結宣廟之知。及乎龍蛇之亂,竭蹷國家之急甚己之私,國之再造,公之力居多云。聖敎所稱,安可誣也?噫!公立朝四十餘年,靡職不踐,功無與讓,此則書之史策,照人耳目,婦孺亦能誦說。長公知事公,仲氏參判公,同居一里,事之如嚴父,得一甘毳,雖少必分,寒暑節至,衣服必供,無虛歲,溫公之事伯康,何加焉?館嫠妹畜孤甥,終其身焉。姪孫男女之貧者,賴而有有歸有室者亦多。俸祿入門,施諸宗黨隣里,無毫髮計留也。
公之晩節,尤有可觀者。杜門却掃,絶不與朝貴相往還,雖姻家,在勢要則面之。人問之,則曰:「此吾東興公遺訓也。」待子弟嚴而有法,常以盛滿戒曰:「吾常讀《易》,有味乎一言,『積善之家必餘慶』是也。吾家爵位富貴,何非祖先忠孝之積?持之之難甚於得之之難,持之之道,外儉約無他。」由是公身都上卿,而椸無紈綺,食無重肉,室無丹楹,口無夸嫮,亦無訾毀人事,一生行之如一日,公可謂簡諒長德君子矣。疾之病而篤也,聞廢母后論起,使子弟扶起而坐,大歎曰:「吾其左衽乎!」索管赫蹏書一寸,遺知事公,知事公終立大節,亦公之助云。
夫人全州崔氏,祖克誠,獻納,父沬,正郞。夫人婉靜有操,配君子,誠孝竝著,協尊章,秖飭蘋蘩,敎子女御婢使皆以其道,閨閾之內雍穆如也。克受成福,母有多男,封貞敬夫人。庚申十一月十九日不淑,祔公墓左。
七男二女。男長信中,生員,通政,豐德郡守。次必中,生員,義禁府都事。次景中,武科,延日縣監。次正中,司憲府監察。次謹中,世子翊衛司司禦。次審中,進士,戶曹佐郞。次偉中,進士。女長適吏曹佐郞柳𢢜,次適刑曹參議李時煥。
信中,三男一女。男長大任,尙翁主,授爵爲吉城尉。次大鳴、大式。女適朴尙彬。必中,六男五女。男長大德,武科。次大淳、大淑、大胄、大夏、大華。女長適崔璡,次適李慶會,次適正郞尹惟謹,次適察訪李昌炫,次適池汝寬。景中,二男二女。男大復、大壯。女長適縣令柳重炯,次適李德升。謹中,四男三女。男長大運,文科,咸鏡道觀察使。次大胤,抱川縣監。次大遠、大述。大胤爲正中後。女長適司諫李垕,次適李時繼,次適宋㺹。審中,二男三女。男大敏、大益。女長適宋道凝,次適李𥯔,次適進士盧思敏。偉中,一男三女。男大載,文科,公山縣監。女長適生員李墰,次適生員崔東老,次適生員李命麟。大任,一男,瑱,敦寧府奉事。大鳴,一男,瑀。大式,一男一女,男玹。大淳,四男二女。男璟、玧、琛、璋。大胄,一男四女,男幼。大夏,四男四女,男幼。大華,二男三女,男瑞,餘幼。大壯,一男,瓚。大運,二男三女,男瑋、珪。大胤,四男三女。男長瑗,生員。次瑍,文科。次㻐、瑌。大敏,二男三女,男珹、瑊。大益,三男,琱、玿,餘幼。大載,三男三女。男長瑎,文科,承文院副正字。次瓀、玢。瑱,二男二女,男以經、守經。內外曾玄二百餘人。銘曰:
挈土洒讎,義主動色,懿氏斯錫。
百千耳孫,克念克紹,愈久愈肖。
於吉昌公,事我宣祖,大洪祖武。
移孝爲忠,惟命西東,茂著匪躬。
聖燭賢勞,策公偉勣,丹書赫舃。
位峻官尊,猶執謙光,《易》道是揚。
伯仲與季,白首湛樂,擧世疇匹?
紫誥回鸞,媲德脤賢,福祿之全。
憂國肺肝,至死不歇,友于雙烈。
我筆雖老,寔應銘法,過者必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