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憲法與孔教

陳獨秀

「孔教」本失靈之偶像,過去之化石,應於民主國憲法,不生問題。只以袁皇帝干涉憲法之惡果,《天壇草案》遂於第十九條,附以尊孔之文,敷衍民賊,致遺今日無謂之紛爭。然既有紛爭矣,則必演為吾國極重大之問題,其故何哉?蓋孔教問題、不獨關系憲法,且為吾人實際生活及倫理思想之根本問題也。余嘗謂「自西洋文明輸入吾國,最初促吾人之覺悟者為學術、相形見細、舉國所知矣。其次為政治。年來政象所證明,已有不克守缺抱殘之勢。繼今以往,國人所懷疑莫決者,當為倫理問題。此而不能覺悟,則前此之所謂覺悟者,非徹底之覺悟,蓋猶在情恍迷離之境J (見本志前卷六號《吾人最後之覺悟》篇中)蓋倫理問題不解決,則政治學術,皆枝葉問題。縱一時舍舊謀新,而根本思想,未嘗變更,不旋踵而仍復舊觀者,此自然必然之事也。孔教之精華曰禮教,為吾國倫理政治之根本。其存廢為吾國早當解決之問題,應在國體憲法問題解決之先。今日討論及此,已覺甚晚。吾國人既已紛紛討論,予亦不得不附以贅言。

增進自然界之知識,為今日益世覺民之正軌。一切宗教,無裨治化,等諸偶像,吾人可大膽宣言者也。今讓一步言之,即雲淺化之民,宗教在所不廢°然通行吾國各宗教,若佛教教律之精嚴,教理之高深,豈不可貴?又若基督教尊奉一神,宗教意識之明了,信徒制行之清潔,往往遠勝於推尊孔教之士大夫。今蔑視他宗,獨尊一孔,豈非侵害宗教信仰之自由乎(所謂宗教信仰自由者,任人信仰何教,自由選擇,皆得享受國家同等之待遇,而無所歧視。今有議員王謝家建議,以為倘廢祀孔,乃侵害人民信教之自由,其言實不可解。國家未嘗祀佛,未嘗祀耶,今亦不祀孔,平等待遇,正所以尊重信教自由,何雲侵害?蓋王君目無佛耶,只知有孔,未嘗夢見信教自由之為何物也)?今再讓一步言之,或雲佛、耶二教,非吾人固有之精神,孔教乃中華之國粹。然舊教九流,儒居其一耳。陰陽家明感象,法家非人治,名家辨名實,墨家有兼愛、節葬、非命諸說,制器敢戰之風,農家之並耕食力,此皆國粹之優於儒家,孔子

者也。今效漢武之術,罷黜百家,獨尊孔氏,則學術思想之專制,其湮塞人智,為禍之烈,遠在政界帝王之上。今再讓一步言之。或謂儒教包舉百家,獨尊其說,乃足以化民善俗。夫非人是己,宗風所同,使孔教會僅以私人團體,立教於社會,國家固應予以與各教同等之自由。使僅以「孔學會」號召於國中,尤吾人所贊許。西人於前代大哲,率有學會以祀之。今乃專橫跋扈,竟欲以四萬萬人各教信徒共有之國家,獨尊祀孔氏,竟欲以四萬萬人各教信徒共有之憲法,獨規定以孔子之道為修身大本。嗚乎!以國家之力強迫信教,歐洲宗教戰爭,殷鑒不遠。即謂吾民酷愛和平,不至激成戰斗,而實際生活,必發生種種撞擾不寧之現象(例如假令定孔教為國教,則總統選舉法,及官吏任用法,必增加異教徒不獲當選一條。否則異教徒之為總統官吏者,不祀孔則違法,祀孔則叛教,無一是處。又如學校生徒之信奉佛道耶回各教者,不祀孔則違背校規,祀孔則毀壞其信仰,亦無一是處),去化民善俗之效也遠矣。以何者為教育大本、萬國憲法、無此武斷專橫之規定。而孔子之道適宜於民國教育精神與否,猶屬第二問題。蓋憲法者,全國人民權利之保證書也,決不可雜以優待一族、一教、一黨、一派人之作用。以今世學術思想之發達,無論集碩學若干輩,設會討論教育大本,究應以何人學說為宗,吾知其未敢輕決而著書宣告於眾。況挾堂堂國憲,強全國之從同,以阻思想信仰之自由,其無理取鬧,寧非奇談!

凡茲理由,俱至明淺,稍有識者皆知之。此時賢之尊孔者,所以不以孔教為宗教者有之;以為宗教而不主張假憲法以強人信從者有之。此派之尊孔者,雖無強人同己之惡習,其根本見解,予亦不敢盲從。故今所討論者,非孔教是否宗教問題,且非但孔教可否定入憲法問題,乃孔教是否適宜於民國教育精神之根本問題也。此根本問題,貫徹於吾國之倫理政治、社會制度、日常生活者,至深且廣,不得不急圖解決者也。欲解決此問題,宜單刀直入,肉薄問題之中心。其中心謂何?即民國教育精神果為何物,孔子之道又果為何物,二者是否可以相容是也。西洋所謂法治國者,其最大精神,乃為法律之前,人人平等,絕無尊卑貴賤之殊。雖君主國亦以此為立憲之正軌,民主共和,益無論矣。然則共和國民之教育,其應發揮人權平等之精神,毫無疑義。復次欲知孔子之道,果為何物。此主張尊孔與廢孔者,皆應有明了之概念,非可籠統其詞以為褒貶也。今之尊孔者,率分甲乙二派。甲派以三綱五常,為名教之大防,中外古今,莫可逾越。西洋物質文明,固可尊貴,獨至孔門禮教,固彼所未逮。此中國特有之文明,不可妄議廢棄者也。乙派則以為三綱五常之說,出於緯書,宋儒盛倡之,遂釀成君權萬能之末弊,原始孔教,不如是也。持此說之最有條理者,莫如顧實君。謂宋以後之孔教,為君權化之偽孔教,原始孔教,為民間化之真孔教。三綱五常,屬於偽孔教範疇,取司馬遷之說,以四教(文行忠信)、四絕(毋意毋必毋固毋我)、三慎

(齋戰疾)為原始之真孔教範疇(以上皆顧實君之說,詳見第二號民彝雜志《社會教育及共和國魂之孔教論》)。愚則寧是甲而非乙也。三綱五常之名詞,雖不見於經,而其學說之實質,非起自兩漢唐宋以後,則不可爭之事實也。教忠(忠有二義:一對一切入,一對於君。與孝並言者,必為對君之忠可知),教孝(吳稚暉先生,謂孝為古人用愛最摯之一名詞,非如南宋以後人之腦子,合忠孝為一談。一若言孝,而有家庭服從之組織,隱隱寓之於中。又雲孝之名即不存,以博愛代之。父與父言博愛,慈矣;子與子言博愛,孝矣〔以上見十月九日中華新報說孝]),倘認人類秉有相愛性,何獨無情於骨肉?吳先生以愛代孝之說尚矣。惟儒教之言孝,與墨教之言愛,有親疏等差之不同,此儒墨之鴻溝,孟氏所以斥墨為無父也。吳先生之言,必為墨家所歡迎,而為孔孟所不許。父母死三年,尚無改其道,何論生存時家庭服從之組織?儒教莫要於禮,禮莫重於祭,祭則推本於孝(祭統雲:「凡治人之道,莫急於禮。禮有五經,莫重於祭。」又雲:「祭者,所以追養繼孝也°」)儒以孝為人類治化之大原,何只與忠並列?祭統雲:「忠臣以事其君,孝子以事其親,其本一也。」《孝經》雲:「資於事父以事君而敬同又雲:「孝莫大於嚴父。」又雲:「父母之道,天性也,君臣之義也J 又雲:「要君者無上,非聖人者無法,非孝者無親,此大亂之道也。」審是忠孝並為一談,非始於南宋,乃孔門立教之大則也。吳先生所雲,母乃猶避腐儒非古侮聖之譏也歟?教從(郊特牲曰:「婦人,從人者也。幼從父兄,嫁從夫,夫死從子),非皆片面之義務,不平等之道德,階級尊卑之制度,三綱之實質也耶?「不仕無義,長幼之節,不可廢也,君臣之義,如之何其廢之」;「撻之流血,起敬起孝」;「婦人者,伏於人者也」;「夫不在,斂枕篋簟席襁,器而藏之」,此豈宋以後人尊君、尊父、尊男、尊夫之語耶?緯書,古史也,可以翼經,豈宋後之著作?董仲舒、馬融、班固、皆兩漢大儒。董造《春秋繁露》,馬注《論語》,班輯《白虎通》,皆採用三綱之說,朱子不過沿用舊義,豈可獨罪宋儒?愚以為三綱說不徒非宋儒所偽造,且應為孔教之根本教義,何以言之?儒教之精華日禮,禮者何?《坊記》曰:「夫禮者,所以章疑別微,以為民坊者也。故貴賤有等,衣服有別";又曰;「天無二日,土無二王,家無二主,尊無二上,示民有君臣之別也。」《哀公問》曰:「民之所由生,禮為大。非禮無以節事天地之神也,非禮無以辨君臣上下、長幼之位也《曲禮》曰:「夫禮者,所以定親疏,決嫌疑,別同異,明是非也";又曰:「君臣上下,父子兄弟,非禮不定。」《禮運》日:「禮者,君之大柄也。」《禮器》曰:「禮之近人情者,非其至者也J《冠義》曰:「責成人禮焉者,將責為人子,為人弟,為人臣,為人少者之禮行焉。」是皆禮之精義(晏嬰所譏盛容繁飾,登降之禮,趨詳之節,累世不能彈其學,當年不能究其禮,此猶屬儀文之末)。尊卑貴賤之所由分,即三綱之說之所由起也(三綱之義,乃起於禮別尊

卑,始於夫婦,終於君臣,共貫同條,不可偏廢者也)。今人慾偏廢君臣,根本已摧,其餘二綱,焉能存在?而瀏陽李女士,主張夫妻平等,以為無傷於君父二綱(見本年第五號婦女雜志社說)是皆不明三綱一貫之根本精神之出於禮教也。此等別尊卑、明貴賤之階級制度,乃宗法社會封建時代所同然,正不必以此為儒家之罪,更不必諱為原始孔教之所無。愚且以為儒教經漢宋兩代之進化,明定綱常之條目,始成一有完全統系之倫理學說。斯乃孔教之特色,中國獨有之文明也。若夫溫良恭儉讓信義廉恥諸德,乃為世界實踐道德家所同遵,未可自矜特異,獨標一宗者也。使今猶在閉關時代,而無西洋獨立平等之人權說以相較,必無人能議孔教之非。即今或謂吾華賤族,與晰人殊化,未可強效西顰,愚亦心以為非而口不能辨。惟明明以共和國民自居,以輸入西洋文明自勵者,亦於與共和政體、西洋文明絕對相反之別尊卑、明貴賤之孔教,不欲吐棄,此愚之所大惑也。以議員而尊孔子之道,則其所處之地位,殊欠斟酌。蓋律以庶人不議,則代議政體,民選議院,豈孔教之所許?(《禮運》所謂天下為公,選賢與能,乃指唐虞之世,君主私相禪授而言。略類袁氏金匱石室制度,與今世人民之有選舉權,絕不同也)以憲法而有尊孔條文,則其餘條文,無不可廢。蓋今之憲法,無非採用歐制,而歐洲法制之精神,無不以平等人權為基礎。吾見民國憲法草案百餘條,其不與孔子之道相抵觸者,蓋幾希矣,其將何以並存之?

吾人倘以為中國之法,孔子之道,足以組織吾之國家,支配吾之社會,使適於今日競爭世界之生存,則不徒共和憲法為可廢。凡十餘年來之變法維新,流血革命,設國會,改法律(民國以前所行之大清律,無一條非孔子之道),及一切新政治新教育,無一非多事,且無一非謬誤。應悉廢罷,仍守舊法,以免濫費吾人之財力。萬一不安本分,妄欲建設西洋式之新國家,組織西洋式之新社會,以求適今世之生存,則根本問題,不可不首先輸入西洋式社會國家之基礎。所謂平等人權之新信仰,對於與此新社會、新國家、新信仰不可相容之孔教,不可不有徹底之覺悟,勇猛之決心,否則不塞不流,不止不行。

軍國主義

劉叔雅

太空中有無數星雲,某星雲偶起旋渦,內自凝結,外相攝引,以成此太陽系;某處物質較密,內自凝結,外相攝引,以成此圓輿。此圓輿凝而未固,動搖震盪以成此海陸山川,提封萬里之國。比之圓輿,數十分之一也;圓輿比之太陽系,千萬分之一也;太陽系比之恆河沙數世界,更太倉之梯米也。今於其間強分疆域,命曰國家。吾人生此國中,又強欲葆此疆域為己有而持軍國主義,直莊子所謂蠻氏、觸氏之爭也。然則以何因緣而道軍國主義?日:「以求生意志故"(Wille zumleben)。蓋眾生由求生意志而生,互爭其所需之空間、時間、物質,而競存爭生之事遂起。人類在眾生為最進化,其爭亦最烈。個人爭之不勝,乃合群以爭之,此既合群,不得不與他群爭。進化既久,遂成國家。邦國交鬨,殺人盈野,實起於匹夫之彎弓;匹夫之彎弓,又起自爪牙之相搏。求生意志乃世界之本原,競存爭生實進化之中心。國家者,求生意志所構成;軍國主義者,競存爭生之極致也。往者,世界列國限於山海,接觸甚鮮,各有其土,各保其民,自非土壤相接,競爭猶不甚烈。近世交通之利,十百倍於古代,列國之接觸愈多,經濟愈膨脹,競爭亦愈劇烈,而軍國主義遂應此時世而興起。國於今之世界,苟欲守此疆域,保我子孫黎民,舍軍國主義無他道。生於今之世,苟欲免為他人之臣虜,舍持軍國主義無他法。今日之天下,軍國主義之天下也。嗚乎!彼蠻氏既日以其巨炮、飛機、潛艇、毒彈相陵銀,將滅吾國而夷吾種,則吾舍自居觸氏與彼奮鬥力爭之外,復何策可以自全?此記者所以大聲疾呼,乞吾青年之覺悟也。

中華民國者,世界列邦中最不尚軍國主義之國也。稽之史冊,吾先民武功彪炳征伐四克之日,雖亦恆有,然被征服於異族之事,則更史不絕書。近世西力東漸,吾國對外歷史遂無一頁而非屈辱,無一字而非失敗。有清之世,猶為戰敗之國民。民國既建,乃更一落萬丈,化為不戰而屈伏之民族。試觀今日之域中,秉鈞當國者不解軍國主義,故盡智索能於調和敷衍,研精覃思以排擠異己,處心積慮以恢曠其逆乎?世界

潮流之勢力,寧甘分崩離析種類為夷之禍,而余凶剩孽不可不肆其饕警,惡直丑正不可不逞其奸回。軍人不解軍國主義,故諸藩鎮州將不惟不肯為國家之干城心膂,甚且阻恃其眾,跋扈恣雎,日銷磨其精神於集會聯盟、干涉政治、殘賊生民、侵盜公帑、扶植勢力、保全權位諸事。外人哀的美敦書來,則俯首帖耳,不敢出氣,而並不覺有絲毫羞恥。政黨不解軍國主義,故但知馳鷲追逐,營巧競利,甚且為大盜權奸供奔走、執賤役,而於國家大計鮮有建樹,致為國民所疾視,不復認為近世列邦之所謂政黨,而與甘陵汝南東林復社同科。商人不解軍國主義,故但知鬻良雜苦,飲羊欺詐,以博不正當之利得,而不求所以與人並驅爭先之道。工人不解軍國主義,故至今猶不脫鎖國時代之遺風。縱有一二高瞻遠矚之徒,亦唯知購人機械,模仿學制最簡單之物品,而於立國根本之化學工業,曾無人敢於一試,卒致國人於日光空氣及農產物外,無不仰給於人。文人不解軍國主義,故但著塵羹土飯之文字,誨盜誨淫之小說,以謀些微之稿費而糊其口,甚且修勸進之表,或為權奸大盜辦機關報,擬忍心害理之電稿,以弋祿秩。其能盡發蒙振麒勖勵國民之天職者,萬無一焉。學子不解軍國主義,故游惰廢學,耽於淫樂。或則以校中課程為敲門磚,卒業證書為獲官符,無論所習何科,所治何學,而殊途同歸,皆以作官為最終目的。不特治法律、政治、經濟者,不肯終為法學家、政治學者,即學文學、美術、醫工者,亦必輾轉請托,求人教育。內務農商部以充課員技正,卒之一行作吏,素衣化淄,進無裨於國計,退無績於簡編,橫舍化為科場。科學等於八股,而國家強盛之機亦絕。凡此諸端,在吾國人我行我素,絕不見其可異,而在力行軍國主義之民族觀之,吾知其驚愕之情,必有如逢奇魅,如見怪獸者。丑者不自知其丑,引鏡自鑒,則必恚怒慚恨,撲鏡於地。德意志者,軍國主義之產地而吾國之鏡也。記者不敏,敢述其大略,願吾青年鑒焉。

德意志帝國,天下莫強焉。今日言強國者,殆無不聯想及於德意志者也。開戰以來,一戰而滅比利時,再戰而破法蘭西,三戰而蹶露西亞。處四戰之地,抗天下之師,而能戰勝攻取,亟摧敵國。自漢堡以至特理埃斯特,由阿斯丁德迄於巴格達德,佔領數千萬里之地,奴虜三千萬之民,奧大利、土耳其、布加利亞之帝王皆執鞭提鼓以從凱撒之戲下。英法俄意諸強國喪師失地,覆敗相尋,悉率其賦,僅能自守,其豐功偉烈真書契以來所未有也。然而德意志國家也,我中華民國亦國家也;日耳曼人丈夫也,吾漢人亦丈夫也。同此霜露所均,同此日月所照,其土地寒荒曉確,遠不若吾土之盡膏腴;其壤地甚小,又遠不如吾封域之廣,何以彼能興隆大好,冠冕萬邦,而吾則衰微不振,有亡國滅種之懼乎?此無他,德意志人倡軍國主義而我則自侮自伐也,夫使造物之加惠德人為獨厚。天雨金而地涌巨炮,則其席捲全歐之烈,曾何足稱?其世界政策(Weltpolitik)之雄,豈容學步?然試一稽史乘。一世紀以前,其貧弱衰微殆有甚

於今日之中國。入其國者,但見寒村而無都會,接其人則但有哲學家與農夫而鮮工商業者。拿破崙之雄師勁卒馳騁於其國中,逐之極北之地。路易茲後北面長跪,以乞哀於拿破崙前,而終不能邀戰勝者之垂憐。忍氣吞聲以為諦爾西特城下之盟,喪其版圖人口之半,償金一萬三千萬法郎。限制常備軍數不得逾四萬二千人,遵奉其無理之條例,其恥辱、痛苦、損失十倍甲午庚子之和約。苟非俄帝為之乞請,則拿破崙固早滅其國為法蘭西之郡縣矣!此若在吾國,則苟安懷佚,禽視鳥息,以為戰勝者之臣虜而已。縱有二三激昂慷慨之士,亦唯發無數極長之通電,或演出儲金救國等滑稽劇耳。乃德意志經此巨創深痛之後,君臣上下臥薪嘗膽,必欲以十年生聚、十年教訓昭法蘭西而灑斯恥。路易茲後制鈴章,文曰「不禁涕零」,以志不忘。深知強國之基在乎教育,於彼播越顛沛之中創立柏林大學。愛國哲學家斐希特氏為之校長,一意作育人材,以植興復之基。故哲人輩出,民族精神發揚振起。諦爾西特城下之盟締於千八百七年,及千八百十三年,普將布留赫爾將軍己董統鷹揚,霆擊電掃,破滅拿破崙之軍隊,恢復侵地,以奏歐羅巴獨立之偉勛,其間相距才七年耳。其後蹶奧大利,破法蘭西,遂舉德意志帝國復興之祝典於法蘭西之王宮,為圓輿第一強國矣。其統一復興所以若是之神速者無他,軍國主義而已。

開戰以前之德意志,其學術之精微深邃,其工藝之振興發達,其商業之突飛猛進,夫人而知者也。開戰以後之德意志,其軍隊之強器械之巧,又世人所贊嘆不置者也。凡此諸端,苟欲詳述之,將成巨帙,然若考其原因則片言可蔽之。曰軍國主義之賜而已。德意志之軍人、政治家、學者、工商業家、文人、藝術家,品類雖至不齊,然而百致一慮,殊途同歸,莫不以軍國主義為旗幟,實力政治、世界政策為標榜。篤信德意志負有統一世界之天職,明認世界被德意志人征服為幸福。凱撒維廉二世之雄心,全國軍人之主戰,實其民族精神之表現,決非一人或一階級社會之好大喜功也。試即其各方面之代表人物之言論觀之。柏林大學史學教授特萊諦開氏之言曰:「無論個人國家,其最強者即其實力最充足者也。實力者,統御一切社會者也。凡一切政治罪惡中,其最可鄙賤者未有如『弱者'之甚者也。『弱者』之一觀念,其害足以陷國家於腐敗,墮國家之聲威,斯實對於上帝之罪惡也。」前宰相彪羅公爵宣言日:「戰爭者固不祥物也,國家之當盡力防止戰爭。此何待言,然亦僅在無礙於國家之榮譽利益時為然耳。倘竟有關國家之榮譽利益.則戰爭亦實無可避免。所謂永久和平者,特理想而已,夢吃而已。」主戰論之著者彼龍哈的將軍之言曰:「武力者,無上之權利也。苟有權利之競爭,則戰爭而外,實無他途可以解決。故戰爭者,所以解決權利之最後勝負者也。」開戰之初,德意志宰相貝特曼•何爾維希氏在其帝國議會宣言曰:「德意志帝國今日之境況,事不得已,事不得已則尚何法律之可言乎?我師既侵盧森堡,又佔領比利時之

境土,夫侵犯中立國之為違反國際法,此何待論?然而吾國今日實非所顧也,蓋我苟多一日之顧慮,多稽遲一日,則彼法蘭西兵即將攻入我之境土矣。故我國對於盧森堡比利時政府之正當抗議,置之不省。進擊如故者,不得已也。世或能渭此為不義之舉,即我輩亦不憚明認其為不義,惟俟他日軍事上目的既達之後,當能有相當之辯解耳。」此猶其軍人、政治家與歷史學家之言也。更就其哲學家、文學家之言論觀之,則彼高談仁義道德之鮑凈氏之言曰:「德意志國民之為詩人、為思想家,此國人所以之自豪者也。然不可不知吾德意志國民,又實勇而能斗之國民也。」耶那大學教授哲學名家倭根氏之言曰:「吾德意志之強盛,英人嫉之久矣。故英人處心積慮,欲於吾羽毛未豐之際,加我以巨創,將來孰勝孰敗,實世界爭霸之大問題也。吾德意志苟蹉跖歲月,不制機先,則必為英人所破滅無疑。故德意志國民為自衛計,為權利及正義計,皆不可以不戰。完全維持人類之生存者,乃他國民所仰賴吾德意志人之任務也。德意志國民以有知識之國民雄飛至今,而盡其全力於科學之研究,宗教之信念,人格之養成者也。德意志之如是努力者,即所以行此統御世界之任務也。」大戲曲家豪普特曼氏之言曰:「我國民世界主義之思想,根柢甚深,非僅在政治上為然也,即在文藝、哲學思想亦莫不然。彼嫉視吾人之仇敵,欲以鐵環箍吾人之胸,吾人之胸不可不更擴張,則不能不寸斷此鐵環,否則吾人之呼吸將止矣。吾人不肯自止其呼吸者也,故寸斷此環,實吾人自衛之權利J

綜觀諸人之言論,可以覘德意志國民之心理矣。其軍國主義,決非發自凱撒一人之野心,決非由於其國軍人之瀆〈趣〉武,亦非其國政治家之好大喜功,實日耳曼之民族精神也。其皇室持軍國主義,故歷代帝王臥薪嘗膽以濟統一復興之大業;其政治家持軍國主義,故忠貞體國以修政理;其軍人持軍國主義,故將帥研精覃思以治戎畫策,士卒則奮勇死綏,咫尺無卻;其學者持軍國主義,故艱苦力學,勇猛精進,以其所得貢獻於國家社會;其工商業者持軍國主義,故盡智極能以殖產興業;其思想家、文人持軍國主義,故摘藻振翰以發揚民族之精神,啟迪國民之思想。軍國主義者,德意志強盛之總因也。稽之其國歷史,其國步愈益艱難,則其民之孟晉自疆之心愈益熾盛。故雖以三十年戰爭之禍,分崩離析,民墜塗炭,百有餘載,而民族之雄心不衰。諦爾西特議和時,國之不亡,間不容發,而不及十年,遂能復仇灑恥,光復舊物。今茲之戰,微論德軍尚居優勢,即果如協約諸國所期,直抵柏林,迫之為城下之盟,然軍隊戰艦從可覆敗,民族精神必難消滅。他日十年生聚,十年教訓,必有卷土重來之日,無可疑也。

軍國主義非僅為德意志人之信條已也。近三十年以還,此主義實彌漫於圓輿C有國於今之世界者,為國家之生存發展,有不得不宗此主義之勢。歐洲戰爭既開,其事

乃益顯著。其事之與此主義相偶者,但有我中華民國耳。英吉利者,非世所稱為政黨政治之典型者耶?今自由黨內閣乃不得不與保守黨相提攜,以組織混合內閣矣。募兵主義,非其歷世相傳之成法耶?今乃不得不行徵兵制矣。自由貿易,非其國是耶?今乃不得不講保護政策矣。法蘭西非篤信博愛主義,而反對軍國主義者耶?怵於德人之鷹瞬虎視,乃不得不大修軍備,奮起直追,以謀自保矣。至於北美合眾國,則更以平和主義為標榜,門羅主義為國是者也。近以日本之劍及履及,咄咄逼人,乃不得不投億萬金資以擴充其海軍。其深識遠慮之士,更鼓吹全國皆兵主義,施行軍事教育,以謀興強大陸軍矣。至若比利時則本以工商立國之小邦,又有永久中立之保障,宜若可以不置一兵,不築一壘矣。乃既擁十二萬五千之常備陸軍,復有里愛巨、納米爾、安都厄爾比三大要塞。其國人猶以為未足,更於開戰之前二年,通過軍備擴充案,期以五年之間,加增兵力二倍,改築最新式要塞,不幸設施未完,戰爭驟起。使比人能早三四歲從事於此,則陸軍可得五十萬人,舊式要塞,悉已改築,則德人從肆其侵暴,比之兵力,必能久守以待英法之援師,比民所受荼毒,何至若斯之慘烈哉?世有迷信和平,昧於時勢者,妄冀其夢境幻想可以實現。謂他日歐戰終局,德意志人一敗塗地,軍國主義亦將隨之而滅,世界和平可以自茲永保。不知歐洲縱得一時之偽和平,何有於吾衰微不振之東洋民族?蓋東洋民族中,復有步武德意志,力行軍國主義之國日伺吾傍。縱晰種能掃清軍國主義,力保和平,吾國則舍此何以救死?持斯說真聾昧之下科,其可悲憫,殆不異游鼎之魚,巢幕之燕也。

或曰軍國主義,誠救國之良葯。然德意志之軍國主義,乃發於其民族之根性,吾諸華有篤愛和平之天性,與軍國主義不相容。民族性如斯,豈人力所能改造。不知好戰乃人類之本性,進取實立國之原則。吾諸華既為人類,又葆有國土歷數千年,其間捍拒異類,討滅敵國之事,無代無之本能。縱麻痹於一時,決非汨沒已盡,徒以受毒於腐敗政治過久,民族精神,無由發揚,遂有今日之衰頹。苟盪滌其瑕穢,灑掃其積垢,則發揚蹈厲,必能為人類歷史增其榮光。日本非新興之強國耶?非以武功焜耀大地者耶?然其維新以前,承平日久,人民不見兵革。又以封建時代,軍旅之事,專之武門,齊民但知鋤耒。故美將普萊之戰艦一人下田,而江戶之民倉皇奔避,其怯弱卑劣為何如?其後施行徵兵制,論者猶謂農商子弟服兵役,是驅市人而戰。然曾幾何時,柔弱之民化為剽悍,北蹶強俄,遂霸亞洲。往日對黑船而戰剽者,今乃向美人挑釁矣。可知天下無不能戰爭之民族,在高瞻深識者鼓舞提倡而已。但吾青年昆弟,能自覺已身之責任,擴觀世界之潮流,深知軍國主義為立國根本,救亡之至計,振作精神則吾諸華未必不能化為世界最強毅之民族,中夏猶可興也。或謂中國今日已患武人之恣睢,更倡軍國主義,必至政出武人。生民之自由幸福危,而共和政體亦

將不保,此尤不通之論也。今日之佩文虎章帶劍而御黃色衣者,豈得謂之軍人?此輩之乘資逞暴,與他國之軍人專政,全然兩事。今彼鹽梟馬賊巡防統領,招集數千無賴,購數千廢槍,即敢於恣心任忒,無所忌憚者,正欺吾民皆怯弱卑劣,戀戀於偽和平耳。使吾國民能力行軍國主義,堅貞剛毅如德意志之民,則四裔猶不敢不享,何此曹之足雲?

碎簪記

蘇曼殊

余至西湖之第五日,晨餐甫罷,徘徊於南樓之上,鍾聲悠悠而逝。遙望西湖風物如恆,但與我游者乃不同耳。計余前後來此凡十三次,獨游者九次,共曇諦法師一次,共法忍禪師一次,共鄧繩侯、獨秀、山民一次,今即同庄涯也。此日天氣陰晦,欲雨不雨,故無遊人,僅有二三采菱之舟出沒湖中。余忽見楊縷舞舞之下,碧水紅蓮之間,有扁舟徐徐而至,更視舟中,乃一淡裝女郎,心謂此女游興不淺,何以獨無伴侶?移時舟停於石步,此女風致,果如仙人也。至旅邸之門,以吾名氏叩閽者,閽者肅之登樓。余正駭異,女已至吾前,盈盈為禮,然後赧然言曰:「先生幸恕唐突,聞先生偕庄君同來,然歟?」余漫應曰:「然女曰:「妾為庄君舊友,特來奉訪。敬問先生,庄君今在否?」余日:「晨朝策馬自去,或至靈隱、天竺間,日暮歸來,亦未可定。君有何事,吾可代達也。」爾時女若有所思,已而復啟余曰:「妾姓杜,名靈芳,住湖邊旅舍第六號室。敬乞傳語庄君,明日上午,惠過一談。但有瀆清神,良用歉仄耳餘曰:「敬聞命矣J女復含赧謝余,打槳而去。余此際神經頗為此女所擾,此何故哉?一者,吾友庄溟,恭慎篤學,向未聞與女子交遊,此女胡為乎來?二者,吾與此女無一面之雅,何由知吾名姓?又知庄混同來?三者,此女正當綺齡,而私約庄混於逆旅,此何等事。若謂平康挾瑟者流,則其人儀態萬方,非也!若謂庄混世交,何以獨來訪問,不畏多言耶?余靜坐沉思,久乃聳然曰:「天下女子皆禍水也!」余立意既定,抵莫,庄溟歸,吾暫不提此事。明日,余以電話詢湖邊旅舍曰:「六號室客共幾人?」日;「母女並婢三人。」曰:「從何處來?」曰:「上海。」曰:「有幾日住?」曰:「飯後乘快車去。」餘思此時即使庄港趨約,亦不能及。又思此亦細事,吾不語庄混,亦未為無信於良友也。又明日為十八日,友人要余赴江頭觀潮,並觀三牛所牽舟。庄溟倦,不果行。迄余還,已燈火矣。余不見庄渥,問之閽者。閽者雲:「其於六句鍾,得一信,時具晚膳,獨坐不食,須臾外出,似有事也。」余即往覓之,沿堤行至斷橋,方見庄溟臨風獨盼。余日:「露重風多,何為不歸?」庄溟不余答,但握余手,順步從余而返。至

旅邸,余罷甚,即就寢,仍未與言女子過訪之事也。余至夜半忽醒,時明月侵簾。余披衣即簾下窺之,湖光山色,一一在目,此景不可多得。余欲起庄混同觀,正衣步至其榻,榻空如也。余即出樓頭覓之。時萬籟俱寂,瞥眼見庄溟枯立欄前,余自後憑其肩,借月光看其面,有無數濕痕。余問之曰:「子何思之深耶?」庄溟仍不余答,但悄然以巾掩淚。余心至煩亂,不知所以慰之,惟有強之就榻安眠。實則庄溟果能安眠否,余不知之,以余此夜亦似睡而非睡也。翌朝,余見庄混麵灰白,雙目微紅,食不下咽,其心似曰:「吾幽憂正未有艾,吾殆無機復吾常態,與畏友論湖山風月矣。」飯罷,余庄容語之曰:「子自昨日,神色大變,或有隱恫在心,有觸而發未嘗與我一言,何也?試思吾與子交厚,昨夜睹子情況,使吾與子易地而處,子情何以堪?」此時余反覆與言,終不一答。余不欲擾其心緒,遂與放舟同游,冀有以舒其憂郁,而庄溟始終不稍吐其心事。餘思庄混天性至厚,此事不欲與我言者,必有難言之隱。昨日閽者所雲得一信,寧非女郎手筆?吾不欲與庄港提女子事者,因吾知庄溟用情真摯,而年鬢尚輕,恐一失足,萬事瓦解。吾非謂人間不得言愛也。今茲據此情景,則庄混定與淡裝女郎有莫大關系。吾老於憂患矣,無端為庄溟動我纏綿俳惻之感,何哉?余同庄談既登孤山,見碧睛國人數輩在放鶴亭游覽。忽一碧晴女子高歌曰:「Mve is enough.Why should we ask for more?"女歌畢,即聞空谷作迴音,亦曰:"Love is enough.Why should we ask for more?')時一青年繼日:「0!you kid!Sorrow is the depth of Love."空谷作抗音如前,遊人均大笑。余見庄溟亦笑,然而強笑不歡,益增吾悲耳。連日天晴湖靜,余出必強庄凝同行。余視庄混愁潮稍退,漸歸平靜之境,然庄溫弱不勝衣,如在大病之後。余則如泛大海中,但望海不揚波,則吾友之心,庶可收拾。一日,庄混忽問余曰:「吾騎馬出遊之日,曾有老人覓我否?」余即日:「彼日覓子者,非老人,乃一女郎。」庄湛愕視余曰:「女子耶?彼曾有何語?」余始將前事告之,並問曰:「彼女子何人也?」庄凝思少間,答曰:「吾知之而未嘗見面者也。」余曰:「始吾不欲以兒女之情,擾子游興,故未言之。今茲反使我不能無問者,子何為得書而神變耶?吾思書必為彼女子所寄,然耶?否耶?」庄溟急日:「否,乃叔父致我者。」余又問曰:「然則書中所言,與女子過訪,不相涉耶?」庄湛日:「彼女過訪,實出吾意料之外。君言之,我始知之。」余又問曰:「如彼日子未外出,亦願見彼女子否?」庄漫曰:「不願見之。」余又問曰:「子何由問我有無老人來過?彼老人何人也?」庄混日:「恐吾叔父來游,不相值耳。」亡何,秋老冬初,庄灌束裝歸去。余以腸病復發,淹留湖上,或觀書,或垂釣,或吸呂宋煙,用已吾疾,實則腸疾固難已也。他日更來一女子,問庄混在否。余日:「早已歸去。」余且答且細瞻之,則容光靡艷,豐韻娟逸,正盈盈十五之年也。女聞庄謨已歸,即惘惘乘軒去。余沈吟嘆曰:「前後訪庄港者兩人,均麗絕人寰者也。今

姑不問二人與庄凝何等緣分,然二人均以不遇庄凝憂形於色,則庄謙必為兩者之意中人無疑矣。但不知庄源心在阿誰邊耳?」又思:「庄混曾言不願見前之女子,今日使庄凝在者,願見之乎?抑不願見之乎?吾今無從而窺庄溟也。夫天下最難解決之事,唯情耳。庄浸宵深掩淚時,余心知此子必為情所累,特其情史,未之前聞。余又深信庄混心無二色,昔人有言:』一絲既定,萬死不更。』庄混有焉。今探問庄溟者,竟有二美,則庄謙之不幸,可想而知。哀哉!恐吾良友,不復永年。故余更曰:『天下女子皆禍水也!,」半月余亦歸滬。行裝甫卸,即訪庄混。其嬸雲:「溟日來忽發熱症,現住法國醫院。」余馳院看之。庄溟見余,執余手,不言亦不笑。余問之曰:「子病略愈否?」庄謙但點首而已。余撫其額,熱度亦不高。余此時更不能以第二女訪問之事告之,故余亦無言,默坐室內,可半句鍾,見庄灌閉睫而臥。適醫者人,余低聲以病狀問醫者。醫者謂其病症甚輕,惟神經受傷頗重,並囑余不必與談往事。醫者既行,余出表視之,已八句鍾又十分矣。余視庄混仍貼然而睡,起立欲歸。方啟扉,庄溟忽張目向余曰:「且勿遽行,正欲與君作長談也。」余曰:「子宜靜臥,吾明晨再至。」庄渥曰「吾事須今夕告君,君請坐。吾得對君吐吾衷曲,較葯石為有效驗。吾見君時,心緒已寧,更有一事。吾今日適接杜靈芳之簡,約於九句鍾來院。吾向醫者言明,醫者已許吾談至十句鍾為止。此子君曾於湖上見之,於吾為第一見,故吾求君陪我,或吾辭有不達意者,君須助我。君為吾至親愛之友,此子亦為吾至親愛之友,顧此子向未謀面,今夕相逢,得君一證吾心跡,一證彼為德容俱備之人,異日或能為我求於叔父,於事滋佳。」庄湛且言且振作其精神,不似帶病之人,余心始釋。然餘思今夕處此境地,實生平所未經。蓋男女慕戀,憔悴哀痛而外無可言,吾何能於其間置一詞哉?繼念庄混今以一片真誠求我,我何忍卻之?余復默坐。少間,女郎已至,駐足室外。庄溟略起肅之人。余鞠躬與之為禮。庄溟肅然言日:「吾心慕君,為日非淺,今日始親芳范,幸何如也!」此際女郎雙頰為配,羞赧不知所對。庄渥復日:「在座者,即吾至友曼殊君,性至仁愛,幸勿以禮防為隔也。」女始低聲應曰:「知之。」庄混曰:「吾無時不神馳左右,無如事多乖忤,前此累次不願見君者,實不得已。未審令兄亦嘗有書傳達此意否?」女復應曰:「知之。」庄溟曰:「余游西湖之日,接叔父書,謂聞人言,君受聘於林姓,親迎有日,然歟?"女容色慘沮,而顫聲答曰:「非也。」庄混繼曰:「如此事果確者,君將何以……」語未畢,女截斷言曰:「碧海青天,矢死不易,吾初心也!」庄溟心為摧折,不復言者久之。女忽問曰:「妾中秋侍家母之錢塘觀潮,令叔已知之耶?」庄凝曰:「或知之也。」女曰:「妾湖上訪君未遇,令叔亦知之耶?」庄凝曰:「唯吾與曼殊君知之耳。」女曰:「令叔今去通州,何日歸耶?」庄溟曰:「不知。」女郎至此欲問而止者再,已而囁嚅問曰:「君與蓮佩女士曾見面否?與妾同鄉同塾,其人柔淑堪嘉

也。」庄混曰:「吾居青島時,曾三次見之,均吾嬸紹介J女曰:「君偕曼殊君游湖所在,是彼告我者。彼今亦在武林,未與湖上相遇耶?」庄溟曰:「且未聞之。」此際,余始得向庄凝插一言曰:「子行後,果有女子來訪。」女驚向余曰:「請問先生,得毋密發虛鬟亭亭玉立者歟?」余曰:「是矣庄港聞言,淚盈其睫。女郎蹶然就榻,執庄港之手,汝然曰:「君知妾,妾亦知君。」言次,自拔玉簪授庄溟曰:「天不從人願者,碎之可爾。」余心良不忍聽此女作不祥之語。余視表,此時剛十句鍾矣,余乃勸女郎早歸,裨庄港安歇。女郎默默與余握手,遂凄然而別。嗟乎!此吾友庄謙與靈芳會晤之始,亦即會晤之終也。余既別庄港靈芳二人而歸,輾轉思維,終不得二子真相。庄溟接其叔書,謂靈芳將結綢他姓,則心神驟變,吾親證之,是庄溟愛靈芳真也。余復思靈芳與庄溟晉接時,雖寥寥數語,然吾窺伺此女有無限情波,實在此寥寥數語之外。余又忽憶彼與余握別之際,其手心熱度頗高,此證靈芳之愛庄港亦真也。據二子答問之言推之,事或為其叔中梗耳。庄溟雲與蓮佩凡三遇,均其嬸氏引見,則蓮佩必為其叔嬸所當意之人。靈芳問我「密發虛鬟,亭亭玉立",此八字者,舍湖上第二次探問庄港之女郎而外,吾固不能遽作答辭也。然則所謂蓮佩女士者,余亦省識春風之面矣。弟未審庄溟亦愛蓮佩如愛靈芳否?蓮佩亦愛庄溟如靈芳否?既而余愈思愈見無謂,須知此乃庄溟之情關玉扃,並非屬我之事也,又奚可以我之理想,漫測他人情態哉?余乃解衣而睡,遂入夢境。顧夢境之事,似與真境無有差別。但以我私心而論,夢境之味,實長於真境滋多。今茲請言吾夢,夢偕庄涯、靈芳、蓮佩三子,從錦帶橋泛棹里湖,見四圍荷葉已殘破不堪,猶自戰風不已,時或瀉其淚珠,一似哀訴造物。余憐而顧之,有一葉搖其首而對余曰:「吾非乞憐於爾,爾何不思之甚也?」將至西冷橋下,靈芳指水邊語蓮佩曰:「此數片小花,作金魚紅色者,亦楚楚可人。先吾親見之而開,今吾復親見之而謝,此何花也?」蓮佩曰:「吾未識之,非蘋花耶?」庄漫轉以問余。余曰:「此與蘋同種而異類,俗名『鬼燈籠,,可為葯料者也。」言時,已過西冷橋。靈芳、蓮佩忽同聲歌曰:「同攜女伴踏青去,不上道傍蘇小墳。」俄而歌聲已杳。余獨臥胡床之上,窗外晨曦在樹,曉風新夢,令人惘然。余飯後,復至醫院,以紫白相間之花十二當贈庄溟。庄湛靜臥榻上。昨夕之事,余不欲重提隻字,乃絮論湖上之游,明知此於庄港為不入耳之言,然余不得不如是也。余見昨夕女所遺簪,猶在枕畔,因謂庄混曰:「此物子好自藏之庄溟開眸微視,則搖其首。余為出其巾裹之,置枕下。已而,庄混向余曰:「吾嬸晨朝來言,吾叔將歸,與吾同居別業。」余曰:「令叔年幾何?」庄提日:「六十一。」繼曰:「吾叔屢次阻吾與靈芳相見,吾至今仍不審其所以然。然吾心愛靈芳,正如愛吾叔也。」余順問日:「靈芳之兄,何人也?」庄溫曰:「吾同學而肝膽照人者也。」余曰:「彼今何在?」日:「瑞士。」余曰:「有書至否?」曰:「有,書皆為

我與靈芳之事者。」余日:「雲何?」曰:「勸我邀求阿嬸早訂婚約,但吾嬸之意則在蓮佩。」余曰:「蓮佩何如人耶?」日:「彼為吾嬸外甥,幼工刺綉,兼通經史,吾嬸至愛之J余即接曰:「子亦愛之如愛靈芳耶?」庄溫微嘆而答曰:「吾亦愛之如吾嬸也。」余曰:「然則二美並愛之矣。」庄溟復嘆曰:「君思『弱水三千』之義,當識吾心。」余曰:「今問子,心所先屬者阿誰?」曰:「靈芳。」余日:「子先覿面者為蓮佩.而先屬意者乃靈芳,其故可得聞歟?」曰:「前者吾游京師,正袁氏欲帝之日。某要人者,吾故人也。一日,招我於其私宅,酒闌,出文書一紙,囑余譯以法文。余受而讀之,乃通告列國文件,盛載各省勸進文中之警句,以證天下歸心袁氏。余以此類文句,譯成國外之語,均虛妄怪誕、諂諛便辟之辭,非余之所能勝任也,於是敬謝不敏。某要人曰:'子不譯之,可。'今但懇子聯名於此,願耶?余曰:'我非外交官,又非元老,何貴署區區不肖之名?'遂與某要人別。三日,有巡警提余至一處,余始知被羈押。時杜靈運為某院秘書,聞吾為奸人所陷,鼎力為余解免。事後棄職,周遊大地,今羈瑞士。靈運弱冠失父,借靈芳游學羅馬四年,兄妹俱有令名者也。當余新歸海上,偕靈運卜居湧泉路,肥馬輕裘與共。靈運將行,余與之同撮一小影,為他日相逢之券。積日,靈運微示其賢妹之情,拊余肩而問曰:'亦有意乎?』余感激幾於泣下,其時吾心許之,而未作答詞焉。吾思三日,乃將靈運之言聞於叔嬸,叔嬸都不贊一辭,吾亦置之不問。一日,靈運別余,蕭然自去。靈運情義,余無時不深念之,顧雖未見其妹之面,而吾寸心註定,萬劫不能移也!」余曰:「子既愛之,而不願見之,是又何故?」庄混曰:「始吾不敢有違叔父之命也。」余曰:「佳哉!為人子侄,固當如是。今吾思令叔之所以不欲子與靈芳相見者,亦以子天真誠篤,一經女子眼光所攝,萬無獲免。此正令叔慈愛之心所至,非猜薄靈芳明矣。吾今復有一言進子。以常理度之,令叔嬸必為子安排妥當,子雖初心不轉,而蓮佩必終屬子。子若能急反其所為,收其向靈芳之心,移向蓮佩,則此情場易作歸宿,而靈芳亦必有諒子之一日不然者異日或有無窮悲慨,子雖人山,悔將何及?」余言至此,庄溟面色頓白,身顫如冒寒,余頗悔失言。然而為庄漫計,舍此再無他言可進。余待庄溫神息少靖乃去。數日,其叔嬸果挈庄混居於江灣之別業。余往訪之,見其叔手《東萊博議》一卷,坐藤椅之上,且觀且搖其膝。庄溟引余至其前日:「阿叔,此吾友曼殊君,同吾游武林者也J其叔聞言,乃徐徐脫其玳瑁匡大眼鏡,起立向余略點其首問曰:「自上海來乎?」余日:「然J又曰:「吾聞汝足跡半天下,甚善,甚善。今日天色至佳,汝在此可隨意游覽。」余曰:「敬謝先生J 時侍婢將茶食陳於藤幾之上。庄漫引余坐定,其叔勸進良殷,以手取山楂糕、糖蓮子分余,又分庄溟。余密覘其爪甲頗長,且有黑物藏於爪內,余心謂:「墨也,彼必善爪書茶既畢,庄溟導余觀西苑。余且行且語庄7是日:「令叔和藹可親,子試自明心跡,

於事或有濟也。」庄混曰:「吾叔恩重,所命靡不承順,獨此一事,難免有逆其情意之一日,故吾無日不耿耿於懷。跡吾叔心情,亦必知之而憐我。特以此屬自由舉動,吾叔故謂蠻夷之風不可學也。」爾時隆隆有車聲,庄港與余即至苑門。車門既啟,一女子提其纖鞋下地。余靜立瞻之,乃臨存湖上之第二女郎也。女一視余,即轉目而視庄溫,含嬌含笑,將欲有言。余知庄溟中心已戰栗,但此時外貌矯為鎮定。女果有言曰:「聞玉體有吝,今已平善耶?」庄混曰:「謝君見問,愈矣。"女曰:「吾前歸自青島,即往武林探君,不料君已返滬。」言至此,回其清盼而問余曰:「曼殊先生,歸幾日矣?」余日:「歸已六日。」女少思,已而復問庄溟日:「湖上遇靈芳姊耶?」庄凝曰:「彼時適外出,故未遇之。」女急續曰:「然則至今亦未之見面耶?」此語似夙備者。斯時庄港實難致答,乃不發一言。女凝視庄溟,而目中之意,似曰:「枕畔贈簪之時,吾一一知之矣。」少選,侍婢請女人。余同庄溟往草場中,徘徊流吟。忽而庄混顏色慘白,凝立不動。余再三問之,始曰:「餘思及蓮佩前此垂愛之情及阿嬸深恩,而吾今茲愛情所向,乃乖忤如是,中心如何可安?復悟君前日訓迪之言,吾心房碎矣!」余見庄湛憂深而言婉,因慰之曰:「子勿戚戚弗寧,容日吾當代子陳情於令叔,或有轉機,亦未可料。」實則余作此語,毫無把握。然而溺於愛者,乃同小兒。其視吾此語,亦如小兒聞人話餅,庄凝又焉知余之所惴惴者耶?

(未完)

歐洲化四(Jardim da Europa)

葡萄牙當代文豪席爾窪(Affonso Henriques Silva)原著劉半農譯

(-)千九百十六年三月十一日

晨起,行於市,見鬻報之肆,家家咸樹一竿,竿頭綴巨幅之布,或懸徑尺之板,署大字於上,以為揭蕖曰葡萄牙開戰矣。此數字着吾眼中,似依戀不肯即去。而吾當舉目凝視此數字之時,心中感想何若,亦聳然煢然,莫能自說。但知戰之一字,怪詭有類啞迷,令人莫側其奧。七百年前,吾葡萄牙甚渺小,其能張國威,樹榮名,自躋於疆國之列者,戰為之也。及後,阿爾加司克伯爾之役,摩爾丑種敗吾軍,修吾主(按Moors摩爾人居非洲北岸,為阿剌伯(Arabian)及巴巴利(Barbarian)人之混合種,不信耶教。千五百五十七年,葡王約奧三世(Kingjoao IH)薨,其孫撒拔司孝(Sebastiao)嗣位,只三歲,王伯祖攝政。至千五百六十八年,王十四歲,歸政。王年少英敏,嗜運動及冒險之事,又篤信宗教。親政既十年,惡摩爾人之無化,集國中兵萬四千人,於千五百七十八年六月二十五日,自葡京里斯朋(Lisbon)發,渡海征摩爾。八月四日,戰於阿爾加司克伯爾(Alcacer Kebir),兵敗,王死亂軍中。萬四千人及從征諸貴族,或死或俘,無生還者。平事,有得王屍者,見其身受數十創。血肉模糊,衣冠類王外,無從辨別真偽,遂自西班牙運回葡萄牙,葬於白侖寺。Convent of Belem寺蓋王曾祖馬諾歐王(King Manoel)所建者也,然後世史家,每多聚訟,謂歸葬者實非王屍,王之死,不在戰場,而在見虜於摩爾之後。孰信孰妄,至今尚無定論。說見倍爾氏A.F.G.Bell所撰Portugal of The Portuguess書中)。以撒拔司孝之英毅,竟不蒙天佑,身死國辱。爨其祖宗之遺烈,而令吾葡萄牙人奴虜於人者,亦戰為之也。嗟夫!吾國自經此敗,英氣消沉,俠魂渙散,每懷前事,但有羞作。自謂葡萄牙曩固泱泱大國也,光焰燭天,榮名護世,以今之小,視彼之大。數百年來,愛國之士,殆無一不悲憤填膺,嘆為昔日之盛,恐終古不能見諸今日也。然昔日之盛。果終古不能見諸今日乎?則其事猶待解決,固無人知之,亦無人能武斷之也。今葡萄牙開戰矣,祖宗之靈,已歸相吾輩,吾輩將來運遇.為蹇,為吉,或可即此決之。夫以吾葡萄牙

先人之事業,曾於驚世駭俗之中辟一新紀元,曾於探幽窮險之中辟一新紀元,曾於人心能力之中辟一新紀元,令後之人艷羨景仰.歷數百年而不衰,至足昭示來茲者。吾輩幸而為其子孫,豈可豚犬自居,而不一念其遺烈邪?藉日念之,亦豈一念即了?以為昔日之事僅一光榮之幻夢,今夢醒情移,不妨於夕陽西下時,歌俚歌,徘徊於頹垣破宇間,摩摯舊跡,視為考古之資,而不以為先人之遺命,前進之鎰吹,希望之寶庫耶?諸君英人(按著者曾自譯此篇為英文,刊諸倫敦有名文學雜志《Khaki》中)。英人果敢人也,御木納之假面,而藏鋒錨於其中。善畫策,平時舉手投足,悉為造策之資。策備,乃待時而動。人之論斷諸君者,每謂英人何狡若游龍,不可捉摸。不知諸君固自有主意,初非激於一時情感而然也,職是故。諸君恆視吾輩為怪物,謂葡萄牙人善作夢。當晴日當空,氣候溫暖時,則葡萄牙人夢矣。置身園中,見橘樹及夾竹桃之花,燦然齊放,微風送香,則色然喜,如登天國,曾不一思來日之大難。似此舉國皆夢,惜然不知世間復有白晝,國幾何而不亡?諸君以此責吾輩,吾輩敢不俯首稱是。蓋吾葡萄牙人固善夢之種族,自承不諱也。然吾輩之夢,亦未必悉符諸君之所測。有一夢焉,作之數百年,今猶未醒。自當年撒拔司孝王遇害,國人悲之。北自格利西亞,南迄亞爾客夫司極邊,凡言王事者,莫不愀然而悲,^欷涕淡,嘆其生丁末運,謂王英氣過人,春秋既富,貌復映麗如處子,國人見者,莫不願為效死。以王其人,在理當展其雄略,建萬世之功,不能即此淹忽。於是佃佣村媼,撰為齊諧。父詔其子,母語其女,謂王實未死,今睡耳,異日且歸。至今山村酒肆間,老農輩偶談故事,猶堅執此說,非所謂數百年不醒之夢耶?詩人嘉穆思句曰:「昔之忠勇士,獨秉瑰琦行。」

Antiga fortaleza

A lealdade d'animo e nobreza;

(按:嘉穆恩Louis De Camoens或作嘉穆歐。Camoes生於千五百廿四年,卒於千五百七十九年,為葡萄牙歷史中最有名之詩人。〔此二句以英文直譯之,為Ancient Vigour and loyalty of mind and nobleness.〕)

吾今重有此想,諸君聞之,勢必匿笑。然英人素以詩詞之學名於世,彼赫赫有名之詩翁,不嘗謂神話村談,幻夢怪想,均自具哲理,不能視為妄謬耶?又吾葡萄牙農民都朴質寡文,與自然界相距極近,故為狀絕類小兒。方吾兒時,乳母為吾述神話,吾自搖籃中聽之,恆心慕神仙,謂他日吾長,亦神仙也。今老農輩之於撒拔思孝故事,亦猶吾兒時之於神仙耳。慕之既切,信之既深,苟有機焉,以通其壅,有不誓死其前。使失諸撒拔思孝者收諸今日,於以洵滌前辱耶?且物極必反,失敗之後,或轉光榮,

痛苦既深,每多歡樂、毅力之刃煉自患難之爐,破產之父,臨終涕泣,遺孤奮勉,必昌其家。前事如此,而謂葡萄牙即此萎化,不能使理想轉為實事耶?今葡萄牙已改民主政體矣(事在千九百十年),吾囂囂於撒拔司孝王故事,深致惋惜。聞者幸弗以吾為王黨餘孽,亦弗以吾如此立論,事關政治。當知吾於葡萄牙全國之中,微論政黨。政客多無所憎好,亦無所信任,所自信者,但有國魂。昔耶穌基督未降生時,猶太人期望基督甚切,謂必基督生,乃能救民水火。及耶穌既生,以基督自任,雖猶太教徒及市井無賴,群起反對之。而反對之事,終無妨於基督。基督者,蓋應乎人人心中之願望而生,所謂果生於因也。今吾與邦人,既深信撒拔司孝之必歸,則執彼例此,安見撒拔司孝之果不來歸耶?來歸之後,選舊材,鳩舊工,重建舊邦,又安見其根礎之穩固,不尤千萬往時耶?世之論者,又豈能決言吾葡萄牙神話,盡屬荒渺無稽耶?雖吾生有涯,而世變靡定。撒拔司孝來歸,果在吾一息未盡之前,抑在吾此身既了之後,吾不自知。要之,吾為摯信撒拔司孝必歸之人,吾即可屏絕一切王黨、民黨之關系,自立一黨曰撒拔司孝黨。隸黨中者,吾本人外,即全國佃佣、村媼,至今猶深信撒拔司孝未死者。其導吾入黨之人,則為吾乳母瑪利,今已死矣。吾自問讀書識字,所讀歷史之書,自小學以至大學,聚之殆可成束。然求其趣味濃郁,摹繪往年事實,栩栩欲活者,殆多不如吾乳母之口述故事。有時故事之後,贅以俚曲,撫余頂而歌之,尤能深鐫吾腦,令吾永不遺忘。今日身在倫敦(著者撰此篇時,旅居倫敦),見街旁鬻報肆葡萄牙開戰之揭蕖,遽動吾懷,恍如熱血鼓盪於中,而不能自已者,胥吾乳母瑪利之力也。瑪利居茫堆司州,其地冷僻異常。小說家流,每述其地,輒曰:「茫堆司者,未經世人發見之沙漠也。」又曰:「茫堆司為文明不及之地以茫堆司道路崎嶇,居民寥落,逆旅既朴儉有上古風,旅行之士亦遂裹足。凡一切奢侈淫樂,以及安適之具,世人美其名曰進步雲者,胥不能於茫堆司求之也。吾葡萄牙編戶之氓,大都崇實黜華,茫堆司尤甚(倍爾氏PortugaZ "",/ie Portoguese曰:"葡萄牙人之教育,初以教士主持之。至千八百三十四年,改歸行政機關統轄,於初級教育,實行強迫制。然人民不信讀書,平時有勸令就學者,咸反詰曰:『讀書有何用處?'*Para queserve saber ler?

(What use it?)'因之八九十年來,成效絕鮮,六百萬人民中,不識字者居其四百五十萬。」後有研究其故者,始知葡人反對教育,初非絕無意識。英人某,居葡萄牙有年,嘗論其事曰:「葡人之反對教育,非反對教育,反對不良之教育也J自教育問題與政治問題相混,人遂以讀書為於祿之資,一旦得志,放辟邪侈,無所不為。長厚之國民,遂反對教育益甚。家有子弟,不令入學,曰:「吾願吾子弟為失學之良民,不願為碩學之莠民也。」且葡萄牙農民,雖不學,亦頗謙揭有禮貌,待人和厚,而長於談論。里社有事,老農登台演說,赧顏白須,衣短褐,鞋而不襪。初以為談吐必俚鄙不堪也,及

其發言,則語音瀏亮,疾徐輕重,無不中節,似雄辯專家。反視讀書之人,轉覺拖汲帶水,格格不吐,又富於理想。國家有事,佃佣之談論,見識或反出政客之上。又以景物幽勝,水色山光,以至蟲魚花草之細,多足孕育靈氣,故牧童野老,信口唱歌,均含奇趣,寫而出之,絕妙詩詞也。嗟夫!葡國人民所缺僅二十餘字母耳!舍此不論,恐歐洲最文明之國民,亦莫能步武其後雲雲。夫以葡萄牙人天賦之美如此,苟施以適當之教育,何至退落人後?今也,因噎廢食,地處歐洲,而不能受物質文明之實惠,國勢因以不振。余讀西人所著中國游記及評論,前後可六十餘種,無不盛道中國人民之良善,而痛斥政府之腐敗,其事正與葡萄牙相類)。游於其地,交接其人,不識字者,幾居什九。然宇內靈秀之氣,實鍾其身,記力理想,均高人一等,懷舊之念,尤時時盤旋胸中。與談舊事,自白發之叟,以至三尺之兒,莫不仰首嘆息,似有無限悲苦。瑪利生於其地,呼吸其空氣既久,女子也,而懷抱乃類傷心之士,蓋有得諸不知不覺者矣。余嘗考其家世,知所居在山中,祖若父均業農。山中之地,自經墾植,能產嘉穀。而老農輩時時侈道舊事,指山中古跡以示後昆,謂某山之麓,爾祖宗鹿戰之地也;某水之濱,爾祖宗飲馬之處也。雖其言不勉穿鑿附會,跡跡近神話,而鼓鑄國魂之功,實與墾植土地,同屬不可磨沒。吾國為地球古國,曲繪其狀,發為一白發蕭蕭之老人,老人天性,多喜神話。故二千年前,羅馬侵佔吾國之神話,至今猶傳說勿歇。余以神話無稽,素不研習。顧於鼓鑄國魂之神話,則頗重之,謂聖經寓言而外,足為精神界之寶物者,唯此而已。吾今已長,瑪利亦己物化,而瑪利小影,猶在吾目。吾六歲時,瑪利撫我育我之事,思之猶如昨日。記得瑪利恆赤足,而性情和厚,舉止溫雅,不類鄉村蠢媼。面棕色,微黑,然修雍甚凈,不以黑而妨其美。目大,黑如點漆,似常帶悲楚,而口角則常露笑容。平時御紅棕色之衣,淡橘色之披肩,裙則天鵝絨制,黑色,邊綴小珠以為飾。首裹一巾,玫瑰色地,琥珀色文,自前額至後頸,盡掩其發。兩耳垂珥,黃金制,甚長,下端幾及兩肩。自頸至胸,圍一金煉,其制極奇,累累然綴小十字架及心形金瓣無數。問之,則以得諸祖傳對,謂每一十字架,或一心形金瓣,即為一祖先之遺物雲。是日之夜,余獨處逆旅,腦思大動,恍如吾身已退為小兒,與瑪利相處。幻象中,似身居祖國,濃霧迷漫,山谷間盡作白色,羊頸之鈴,鏘鏘不絕,牧羊之童,則高聲而叱狗(歐洲南境,牧羊者多素鈴羊頭,又畜狗以護羊群,蓋防狼至也)。又似天已入夜,啟窗外望,天上有明星閃爍,如與吾點首。風自西來,動庭前松樹,颯颯作聲。松下有忍冬花方盛開,風送花香,令人心醉。瑪利則徐唱俚歌,撫余就睡,歌日:「風吹火,火小則滅之,火大轉熾之,同心而別離,毋乃類於斯。」

Como o vento 6para o fogo

E a ausencia para o amor,

Se e pequeno apaga-o logo,

Se 6grande toma-o maior.

(此歌直譯英文為「As is the wind to the fire, So is absence in love.If love be slight, it is soon less; if great, greater'twill grow,"以風火喻人事,言愛力不因別離而疏,猶火力之不因風而滅也。又西文love一字,凡男女之愛,及愛國之愛均用之,此歌兩義均通。就本篇言,當是愛國之愛。若謂作歌之始,系以男女之愛比愛國之愛,尤婉妙有味,蓋義兼比興也)

余覺此歌趣味雋永,玩味再三,不覺昏然入睡。

(二)四月一日

余仍在倫敦,早起,見天作魚白色,陰雲下垂,似上帝蹙頗,閔世人之疾苦。風自東來,奇冷,着人慾戰。余憑闌遠眺,百感交集,思吾祖國。昔日之光榮,今已消散。今日之事,猶在擾攘中,雲稠煙重,不能遽判其結果。則將來者,其為希望與否,為一蹶不振與否,亦豈能預說耶?思至此,覺萬念多冷,但有悲嘆。忽街頭一賣花者,手一木箱,中實紫羅蘭花(按紫羅蘭花,西名Violet,葡人頗重視之,如英人之重視玫瑰花為英之國花然),高聲求賣。花上露珠未乾,顏色鮮艷,似迎人而笑。餘一見此花,斗如冰天雪窖之中,驟感春氣,一息一呼,多含愉快。蓋此小小之花,足導吾靈魂,使復返兒時也。記得六七歲時,一日,園中紫羅蘭方盛開,瑪利挈吾同坐花砌之旁。見天色明凈,一碧如洗,日光作黃金色,着人奇暖,而瑪利娓娓為吾道撒拔司孝遺事。吾聆之,亦覺希望幻夢,多美麗放金光也。瑪利之言曰:「人言撒拔司孝王已死者,妄也。當王渡海出征時,師船千艘,銀橘而錦帆,猥虎之士,萬有四千。既渡海,勝亦進,敗亦進,創深矣,流血成渠矣。而掌幟之弁,猶揚旗而前,旗色如雪,映耀日光煥,為奇燦。及勢盡援絕,王猶躍馬獨出,潰圍三次,披殺摩爾三十九人,力盡,乃成禽。當彼時,夕陽西下,斜照戰場中,見屍骸枕借於地。中有葡萄牙人萬三千(前言萬四,此言萬三,殆專指戰死者而言),掌旗之弁亦受創死,然猶握旗於手,不肯放。旗本白色,昔曾飛揚空中,與青天之色爭艷者,此時血跡滿之,倒地作慘紅色,似為死者鳴其悲憤。嗚呼!王竟敗矣。王為上帝之故而出師,竟不蒙上帝之福矣。自王之敗,至於今日,日蹙國百里。昔之泱泱大國,浸且不能自立於世矣。王既成禽,摩爾人載之歸,梏其手足,納地獄中,令終歲不見天日。王羞憤交並,每值黑夜,聞獄外鬼聲需思,與風聲潮聲相和時,心輒暴痛,如欲裂為千萬,自言曰:『嗟乎上帝,

吾以渺渺之身,臨世界最富最強之國,私心竊願,亦欲上答帝恩,樹十字架於世界盡處耳。今不幸而敗,自是而後,豈吾巳永永不能與吾民相見耶?豈吾已永永不能更見曜靈之光耶,豈吾已永永不能乘吾戰馬以臨敵耶,豈吾已永永不能揮吾寶刀,率吾戰±,殲彼丑虜耶?'王戰創本劇,益以悲愴,生活之力,遂日趨消散。未幾,即納其靈魂於上帝,閉目勿聲矣。」瑪利語至此,稍息。余靜坐其旁,屏息欲聆其續,頗不耐,問曰:「其後如何?」瑪利曰:「其後,一日,時在四月,朝陽方起,有微風自東來,挾魔力,透地獄之堅壁而入。王在獄中,忽聞樂聲悠揚,若遠若近,又有紫羅蘭香,隨風而至。啟目視之,則石壁已消,但有大海,海上青天如笠,日光溫暖。傍岸有一船,金舷錦帆,庄嚴奪目。船頭立一銀甲神,曰聖密察爾(聖密察爾,西名「Archangel Saint Michael the Warrior"**Archangel"天使之長也,「the Warrior」武士也,戰爭之神也),見王,即引王登船,駛向海天深處,頃刻不見矣余曰:「王既出獄登船,駛向海天深處,想必甚樂。"瑪利曰:「否,王戚甚,身雖出獄,心實繫念吾民。登舟後,問聖密察爾日:'至高至貴之天使,吾不知何日,何時得返故國,吾知吾國之民,今方痛哭不止,悲我運遇,又日日禱天,求上帝佑吾歸國。吾民之意,殆以吾苟不歸,吾葡萄牙決無發展國威之日。至高至貴之天使,能示我歸期否?』天使笑而不答。王再三問,則曰:『究在何日,吾亦不能預指,但汝既思歸甚切,汝民又念汝勿舍,亦終有歸期耳,汝其靜俟上帝之明詔。以上雲雲,瑪利當春花盛開,秋月初上之際,為吾講述者,殆不下百十次。余每聆一次既迄,必問曰:「不知今日王歸否?"瑪利曰:「今日不歸則明日,明日不歸,亦終有一日歸也。」諸君英人,疆域佔全球五之一,尚勇進,不知回顧。聞吾此言,必斥為幻夢。然而舉國精神匯聚之焦點,果為幻夢與否,吾可援引諸君人人誦習之格言,以答諸君也。格言曰:「毋或擾女,毋或恐女。萬變糾紛,運行無阻。赫赫上帝,獨留相女。」

Let nothing disturb thee;

Let nothing affright thee ;

All passeth.

God only remaineth.

(完)

悲劇

弗羅連斯(續第一號)

英國王爾德原作陳嘏譯

希哦呀,這可了不得,謝謝殿下,請讓我在殿下手上接個吻。剛剛想起來了,小的這店裡還有一件寶物,就是卑列加人做的禮服。天鵝絨底子,上面石榴花。這石榴米兒,一個一個全都是珍珠做的,那條頸帶也全用珍珠連成的,珠子分量很重,再講光采,比在黑屋子裡瞧的月亮還白。大塊的紅寶石,像火盆里着炭那模樣亮燦,就是大僧正也決沒有這樣寶石,印度人也沒有的。那枝別針更做得非常精工,就是瑟理尼(意大利雕刻家金匠一五OO一一五七一)巴結大僧正也沒為他雕過比這個好看的。殿下務必要將那件衣服留下,在弗羅連斯地方,比那件再講究的衣服可沒有了。殿下穿那個非常合適,像那樣闊氣的衣服,除了殿下,還有誰配穿呢?皮昂卡,你想對不對?就求你在殿下面前說句話罷,只要你一說,任怎麼貴的東西,就是要用殿下遇難贖身的錢,我想殿下也沒有不依從的。若是照這樣辦,也有你一半好處。

皮我也不是你的掌櫃的,誰知道你的天鵝絨衣服這些事!

易曖曖,皮昂卡,我買了那件衣服就是。你們老闆是個老實人,他所有的東西,不論什麼,我一齊買了罷。皇子的身子是不能不贖的,而且我落在這樣美貌的敵人纖手裡,真個幸福。

希一齊全買?請殿下全買了罷,本來就是五萬克郎也不想賣。既然是殿下的事情,有四萬克郎就行了。若還嫌價錢太貴,請殿下說個價目就是。殿下,我現在正在那裡胡想呢!我想殿下在宮里,穿了那件光彩奪目的闊衣服,雜在女官隊里,越顯的花中之花。殿下一舉足,那些美麗的女官,個個都想得殿下寵愛,挨在殿下身邊,一個個打四周圍貼住,好像蒼蠅一樣。

易希莫烈,你也是張水嘴,少編幾句也就夠了罷,難道眼面前有這樣體面的女官在這兒,你竟忘了不成?她耳朵里必不願意聞這些無聊的白話,可是不是?

希是,是,再不講了。殿下,怎麼樣?現在說的那件禮服,可肯買下咧?四萬克郎!當今的儲君殿下,這幾個錢算什麼!

易明日早上教管事的安陀虐恬司達來這兒同你接頭。若是要,漫說四萬克郎,就是一萬萬也可以。

希一萬萬克郎!殿下賞我這樣多錢,那就不論什麼時候,要什麼東西,都可以孝敬了。從今天起,我們住的這房子不必說,這房子里所有的東西,不問什麼,都是殿下的了。阿呀,阿呀,一億克郎!就是心裡思想會子,也要眼花!若果能這樣,我在這所在要算頭一個大富翁了。那時節買葡萄田、買地、買花園,從密蘭到西細里這一帶的綢緞,都為我所有,阿拉伯大海里出的珍珠,也全歸我。多謝殿下,殿下若要什麼,無論怎樣,我不會說不情願。

易希莫烈,你聽我講。若是我說想要這個體麵皮昂卡,你待怎樣!

希這個,殿下取笑了。這樣女子,怎麼配伺候殿下?他們在家裡紡紗長大的,皮昂卡,你說是不是?快去,線車在那兒候着你呢,快去坐着紡紗罷。女人家操勞家務事情不能躲懶的,為什麼呢?手一閑着心就花了。呵,去坐下罷。

皮叫我去紡個什麼咧?

希你愛紡什麼紡什麼,人情世故,你是不曉得的。年輕的人思想簡單,心又太直。智慧這件東西,是同年歲一塊兒來的,上了年歲,自然會明白了。人情世故,我很透徹的。如今頭發已經花白,青春時代老早過了。不算那些,今天晚上快樂到極處了,不指望來這樣一位貴客,受這位客人愛護,主客相投,心裡覺得很舒服。

皮容易毀的螺絲條已經壞了,車輪子一天轉了沒歇,也鈍完了,今天晚上算了罷。

希哪兒有的話,那怕什麼,明日早上你再做。每天紡紗是你的功課,達爾昆見牛柯烈沙的時候,牛柯烈沙正在紡紗。但是,他或者帶紡紗帶等着達爾昆來也未可知(按達爾昆,羅馬第七代王盧希亞達爾昆之子也。牛柯烈沙者,其臣柯刺青司之妻,為達爾昆污辱自殺。人民既厭盧希亞之暴虐,復忿太子無道,遂殺太子以叛。盧希亞廢逐出境,改王國為共和國)。誰知道他的真情咧?婦人家心腸,真正猜不透。殿下,他們外國,沒有什麼古怪的事嗎?提起古怪的事來,今天我在披薩鎮市上,聽說有英國商人發賣比羽毛還賤的哈喇。聽說這班商人,要求董事許他們這樣的,這樣事情也好做的嗎?原來商人對於商人,是不能不做那樣狠毒的事情嗎?總而言之,在這國里住的外國商人,平白的要了特權,將我們利益都奪了去,這樣事情也做得的嗎?

易那麼,你的口氣,是要我替你們商人設法維持你們的利益嗎?教我為你們利益去查辦董事嗎?你們買賣人,從呆瓜手裡買來的,還賣給大獃瓜,如今要套我出來

管這些閑事嗎?希莫烈,羊毛賣出買進是你的事,我一概不管。

皮殿下,丈夫不會說話,請殿下莫要見怪。他雖然是正直,但是時時刻刻心在買賣上,肚裡一上一下只顧默算羊毛的價錢。(向希白)你說這些話不嫌寒磅嗎!殿下來這兒,你的窮話無千帶萬,惹得殿下不歡喜,這還了得,向殿下告罪才是。

希真正對不起,那麼,換樣別的事情談談罷。聽說大僧正(按:即羅馬法王,前文俱同)為保意大利平和起見,通告法蘭西皇帝,禁止他越那個有名的雪盾阿爾勃斯山過這邊來。法蘭西皇帝若是來了,光景比內亂和土匪強擾還要厲害些呢。

易阿呀!又是法蘭西皇帝,這些話已經聽夠了,只謠言要來要來,到底還沒來。就說來了,管他的,你我現有比這個更密切更要緊的事呢,希莫烈。

皮(向希說)又說這些話惹得要緊的客不舒服,豈有此理,你說法蘭西皇帝怎麼樣?這些寡話和說英國羊毛商人的事情有什麼分別?

(希莫烈退立後面)

這樣專說寡話的人,真沒見過,我討厭極了。小氣樣子擺在臉上,一雙手比冬天北極的樹葉子還要白,一張嘴結里結巴的,不知道說些什麼,吐沫直噴。

易阿!可愛的皮昂卡,那漢子同你我全然合不起把來,無聊的市伶。他不過是個老實光棍,會說的買賣人,賤買貴賣,口裡吹得天花亂墜。這樣厭物,我從來沒見過。

皮即刻無常來找他就好了。

希(改轉其面向)阿呀,無常!這是誰說的?不能說這樣不吉利的話。夫妻們同客正在歡歡喜喜的,偏要提無常,那無常可要尋個事來做做呢。犯了姦情的骯臟人家,無常去找他,那是應當的!就是貞節女子,也有漸漸地嫌厭自己丈夫。不怕犯法,流於淫亂的,無常也好去找這等人家。(取笛介)殿下,這是什麼東西?哈哈,原來殿下打算帶來吹給我們聽的,請殿下吹來聽聽。剛才又說些不相乾的話,請殿下莫怪,這且不提,請吹來聽聽。

易不行,今天晚上不吹了,改天罷。(向皮說)趕咱們倆除了天上的星、沒有外人聽的時候,我再吹,或者只有嫉妒我們的月亮在上面,那也行。

希殿下,不要這樣說,請吹來聽聽,可以嗎?我時常弄條線把指頭彈着玩,或者劈根蘆柴管子吹着玩。聽說凡是有技藝的人,可以安慰自己,將他可憐的靈魂,從牢里帶了出來。又聽說有種不思議的魔法,藏在這笛子里,吹的時候,將葡萄葉子載在婦人家頭發上,就是未開知識的女子,也要迷惑,狂的像盪婦一樣。這樣事情,當真有了可了不得。我知道殿下的笛子是潔凈的,所以請殿下吹給我們聽聽,請吹個滑流曲子把我耳朵興興起來。我的靈魂,此刻好比在牢里,安慰這可

憐的靈魂,頂好是音樂。皮昂卡,你也幫我求求。

皮只管放心,殿下他要擇個地方,撿個時候,現在不是那個時候,我不能跟你那樣一味地胡纏喲。

易希莫烈,改天夜裡吹罷,我今天夜裡聽了皮昂卡嬌聲軟語,可以算得音樂,已經心滿意足了。皮昂卡一張口,連空氣都裊裊動人,動了不歇的地球也定住不動了,就使還動,也要聽皮昂卡的意思。

希這是你恭維他喲!他的德行怪好,說他好看,那是沒有的事,倒是這樣好些。殿下,小的乏的很,總想尋個事快樂快樂,殿下既不願意吹笛子,可肯共小的飲杯酒呢?

(遠望桌子)

殿下,請在這兒坐罷。皮昂卡,也替我拿張椅子來,把窗戶關上,插上閂,我可妨那些好管閑事的,在外面窗戶縫里偷看我們。嘎,殿下請干這杯。(急慌起立介)殿下衣服上這塊臟是什麼東西?顏色紫的像耶穌胸脖子上傷一樣,是潑了葡萄酒在上面嗎?人說潑了葡萄酒就要潑血,其實是鬼話,哪有這回事情。殿下,小的葡萄酒合口味不?烈勃爾斯的葡萄酒好比烈勃爾斯的山,實在厲害,塔司港葡萄田裡出的葡萄酒更養人。

易希莫烈,求你許我敬皮昂卡一杯酒。皮昂卡的嘴唇一挨這杯子,酒的味道更好了。嘎,皮昂卡,你喝。

(皮昂卡飲酒)

阿呀,無論怎麼甜的蜜,不能比這杯子里酒還甜!希莫烈,你不嘗嘗這酒嗎?

希殿下,可不知道是什麼緣故,今天晚上同你一塊兒喝酒吃東西,實在咽不下去,心裡怪污躁的,好像瘋了一樣。不知道怎麼回事,腦袋裡想的希奇古怪,害得我口裡凈淡寡味,真懶得吃喝了。

(向壁邊行去)

易可愛的皮昂卡,希莫烈一頓說,說的我一點興致也沒了。回去了,明日再來罷,什麼時候好咧?

皮天黑了就來,我一時見不着你,那一時就算虛生了。

易阿阿,你把你眼睛給我瞧瞧,只當照鏡子,在你眼睛裡瞧瞧我自己模樣。可愛的皮昂卡,你眼睛裡的我,不過是個影子,但願我的影子永遠住在你眼裡。凡是不像我的東西,無論什麼,你別要瞧,你瞧見別的東西喜歡,我很忌妒。

皮殿下,你的模樣,無論什麼時候,總照在我眼裡。有情的眼睛,只要一望,不論怎麼不相乾的東西,總瞧見心上人的影子彷彿在那兒。這且不講,明日一早,雀

子還沒叫的時候,你到這兒來,我踮在這廊檐上面候你。

易你見我來了,就下梯子來相見。

皮若是殿下想這樣,我連性命都可不顧。

易希莫烈,我要回去了。

希還早呢,為什麼這樣早就忙着要回去呢?每天夜裡午鍾還沒敲呢,再略微坐一會兒,此刻一分手,好像不能夠再在這兒會面,心裡實在難受。

易用不着猜疑,希莫烈,我永遠親近你們。但是今天夜裡要回去,立刻要回去,明日一早,句皮昂卡。

希原來這樣,那麼只得聽便了。新同殿下結交,本想從從容容地敘敘話,但是也不好強留。不用講,殿下的父親,在那兒眼巴巴的候着殿下。殿下同胞的,不就是殿下一個人嗎?殿下真是一家的屋柱子,正是萬綠叢中一點紅。弗羅連斯一般的傳言,都講殿下父親的那些外甥都不喜歡他舅舅,說是外甥少爺們,瞧殿下做了太子,一個個都不服氣,因為望見殿下的葡萄田,眼就紅了。殿下,晚安!皮昂卡,拿火燭來,舊樓梯到處都開了窟洞,月光模糊的瞧不見阿,小的替你拿着外套同劍罷。曖,殿下不必客氣,小的替你當差是應當的。殿下的大駕到我們這樣不成樣子的商人地方來,不嫌棄喝了我們的酒,又吃了我們的粗麵包,以後我夫婦兩個,時常要說起今天晚上的歡樂,同賣了許多錢呢。阿呀,這柄好寶劍!這把劍確乎像蛇一樣,又軟又厲害,正是人說比蛇還可怕那個法拉(按:法拉,十六世紀意大利有名之制劍家)造的呢。有了這樣好寶劍,就在這齷齪世間里也沒什麼可怕的了。我也有把劍,現在多半上銹了。我們太平世界裡男子,跟入學的是謙讓,就像自己肩上有多重的擔子,對於這不正的世間,毫無一句怨言,就是受了冤屈,也只好忍氣吞聲。總而言之,學成最會忍耐的猶太人一般,要從苦痛裡面尋快樂。雖然是這樣,那年我到巴西國去,路上遇見一個強盜,他想搶我背行李的馬,被我一劍剌着他咽喉,我就走了。任憑世上人怎樣恥笑我,侮辱我,虐待我,我都忍耐得下去。但是要想奪我手裡的東西,就是吃飯用的一個小杯子,他的禍事就到了,只怕犯了這點小罪,就要送命,不知什麼希奇古怪的土地里長出人來!

易你為什麼說起這些來?

希易鐸殿下,不知什麼緣故,小的總覺得我那把劍比殿下的還要鍛煉得好些,較量看看好嗎?隨便比着玩,真比試都使得。但是殿下不會推辭,我們這等人不是殿下的對手嗎?

易阿,這個很有趣味,說什麼真的假的,怎麼叫作較量?把我的劍遞給我,你也去

拿你的劍。照你說的,殿下的劍和商人的劍兩下比較,到底誰的鍛煉得好,今天晚上要解決這個大問題。好,你取劍,怎麼樣較量法?

希殿下,你到我們這破屋子裡來,真是無上的恩惠。皮昂卡,將我的劍拿來,桌椅搬過一邊,決斗非得預備個大場子。再者,皮昂卡,你拿火把在這兒踮着,為的我們原是鬧着玩兒,可不能當真決鬥起來。

皮(向易說)將他殺了!將他殺了!

希掌住火把。

(二人開斗)

希哼,來了喲!哼!要不然,你先動手?

(希手受創)

些微碰傷!沒什麼,僅此這一點!火把礙事,瞧不清楚。犯不着傷心,皮昂卡,沒有什麼,你丈夫受點傷,算不了什麼,拿布來給我包起。曖,沒有大傷,挨一會兒罷。用不着這樣擔心,還把布揭去,流點血算什麼。(撕棄綳帶)好,再來一回!再來一回!

(希莫烈擊落易鐸之劍)

殿下怎模樣?我羸了,我的劍更加好些罷。

但是我們再用短刀比比看?

皮(向易說)將他殺了!將他殺了!

希皮昂卡,將火把滅了。

(皮昂卡滅火把)

好,殿下,咱們拼個你死我活,或者咱們倆都死,就是咱們三個人都死也行。

(二人開斗)

這個……哼,畜生!再也逃不了我手裡了。

(希莫烈按易鐸伏於桌上)

易胡鬧些什麼!不要按住我頸脖子,快放手!我是一位王子,這國里的儲君。你不知道狡猾的法國人,等着我父親血統絕了,就來佔領這地方嗎?

希歇嘴!你父親不要你這樣嗣子,還是幸事,我們弗羅連斯國里也不想要淫亂的昏君,你這條性命還是做了弗羅連斯百合花的肥料好。

易放手!放了你這骯臟的手!叫你放鬆這兒,你難道聽不見!

希不行,你這樣無惡不作的人,天理難容。你此刻只有恥辱,你的生涯同這恥辱一塊兒完事罷,在這無上恥辱之中了了罷。

易阿,你要殺我,先把神父喊來!

希喊神父來干什麼?你的罪惡,今晚向你不能不見面的上帝,和你以後永遠瞧不見的上帝說了就是。你的罪惡,是慈悲不來的,慈悲不來的,所以頂正當,頂正當,所以慈悲頂深。你向這位上帝說了就是,再者於我自己也……

易哦呀,親愛的皮昂!救我!救我!皮昂卡,我無辜被殺你應該曉得的。

希當面撒謊,難到你還想活不成?搭了舌頭,像死狗一樣死了罷!死了罷!死了罷!待一會安寂無聲的弗羅連斯河流接你屍身,那麼,人不知鬼不覺,就葬在大海裡面了。

易阿,阿,基督!若是今晚肯收我這齷齪靈魂就好了!

希Amen。皮昂卡,你也要照樣祈禱。

(易鐸絕息。希莫烈立起注視皮昂卡,皮駭極若狂,張其兩手奔希身邊。)

皮你這樣強干,為什麼以前我總不知道呢?

希你長得體面,為什麼以前我總不知道呢?

(二人相抱接吻)

下幕(完)

赫克爾一元哲學(續前號)

馬君武

良知及教條之沖突吾人今日之教育,既為科學進步之結果,則於公私生活各方面須有相當之權利,即人類當本良知以進於知識之較高級,依更善之路途以得幸福,方足以收自然科學進步之效。而主張宗教者,凡關於精神教育一項,恆欲將人類羈留於中世紀,頑守教條,恪遵默示,以埋沒其良知。凡今日之言,宗教學、言語學、社會學、法律學者皆如是。此輩之良知,亦非完全本於自利主義,而在於不知真正事實,拘守古說。故良知及科學之三大仇敵,即惡念、無知識、怠惰三者,而後二者較前者更為危險,雖具大神力,能戰勝第一敵,猶難戰勝第二及第三敵也。

造人說教會派世界觀念之有力支柱,即造人說(Anthropismus)。以為人類構造,與一切自然界之生物相反,為有機創造物之最後目的,與神相似,是為一切謬說之源。造人說又分為三大教條,即集中造人說、變體造人說、比較造人說三者。

一、集中造人教條(Das authropozentrische Dogma)謂人類為地球上或全世界一切生命之預設中心點及最後目的。此謬說與人類之自利心能適合,又與摩西、耶穌、謨罕默德三大教有密切關系。故現今文明世界,尚有大部分從之。

二、變體造人教條(Das anthropomorphische Dogma)亦與上述三教有密切關系,以為上帝創造世界,管治世界,可與靈巧之工匠、睿智之君主相比,上帝之思想及行為一如人類。反言之,人類與上帝相似,謂「上帝依己像造人」是為上古一神教之膚近神秘學。上帝既具人相,復是血肉。近世神秘學微變其說,謂神不可見,能有思想,有言語,有行為,造成一種氣質脊椎動物之謬說。

三、比較造人教條(Das anthropolatrische Dogmao)是以人與神之靈魂作用比較得之。謂人之靈魂不死,人類具二元性,不死之靈魂,暫居宿於必死之肉體中,是即二元教條。

世界之一切宗教,大概以此三教條交互變換,自圓其說。積世以後,迷信已深,謬誤百出,成為造人的世界觀念。與吾儕所主張之一元自然知識,恰相反對,是當以

宇宙真相觀察破之。

宇宙之真相觀察今本宇宙真相觀察,以建立吾儕所主張之一元說,不惟上所述之造人三大教條。凡一切二元哲學之世界觀念,及其他愚人之宗教,皆可不攻自破。今列已實證之宇宙公例如下:

1.宇宙為永遠無盡期無止境者。

2.體質(Materie)及勢力(Energie )合為物質(Substanz ),充塞空間,運動不息。

3.此運動在無盡期內,新舊交換,生死代謝,為單位之進化。

4.世界體無數,分布於以太(Ether)間,皆依物質公例。在宇宙之一部分,有運行的世界物體退化滅亡,在他一部分進化發達。

5.太陽為此無數世界體之一,地球為旋繞太陽諸行星之一。

6.地球經冷卻期甚久,乃具水質,為有機生物成立之最先條件。

7.有水之後,經生理作用,有無數生物徐徐進化改變,其所經年數,至少在十萬萬年以上。

8.經生理進化,得各種動物,最後得脊椎動物,為發達最完善者。

9.脊椎動物變成後,又經若干年,至三疊系紀(Triasperiode),由最下等之爬行類及雙棲類變得哺乳類動物。

10.哺乳動物類發達之至完全者為猿猴類(Primaten),其時約在第三系紀(Tertia-rzeit)之初期,距今三百餘萬年。

11.猿猴類發達之至完全者為人類,其出現時約在第三系紀之末期,為自數種人猴類之所變成。

12.人類之文明發達史,不過數千年,以與地球生物史比較,短不可言。地球之生物發達史,與行星成立史比較,亦短不可言。地球為太陽分出之一小體,與無盡境之世界比較,復小不可言。而每一人在有機世界內,不過極微小之一元素。

此上所述自宇宙真相觀察所得之十二公例,即解決世界一切疑謎之張本,不惟人類在自然界之位置,依此可以明了,而造人教條之謬說亦不難破除。所謂「依神相造人」「永遠生命」「無界限之意志自由」諸說,皆不能成立,如羅馬皇帝加里古納(Caligula)自尊如天神,不過為此謬說之流毒。今排除此謬說,實地觀察宇宙之真相,則一切疑謎不難解釋矣。

疑謎之數未受文明教育之人類,與自然界之人類,在此世界,隨處皆遇有疑謎。文明愈進步,科學愈發達,則疑謎之數愈少。一元哲學所認為疑謎者,惟有一項,即物質問題(Substanz Problem),與此問題相關者,尚有疑謎數項。博雷孟(Emil du

Bois-Reymond)一八八。年在伯林科學會之著名演說,渭世界不可解之疑謎有七。順列之如下:

1.原質(Materie)及強力(Kraft)之本性°

2.運動之起源。

3.最初生命。

4.自然界之合宜配置。

5.感覺及知識之由來。

6.思想及語言之由來。

7.意志自由問題。

博氏謂此七疑謎中,第一、第二、第五三者,為完全超越不可解釋;第三、第四、第六三者,為甚困難而仍有解釋之望;第七者實用上最重要,雖有解釋,然至難決定。

予之一元哲學所解釋之疑謎,雖與博氏所主張者不同,然博氏所謂七疑謎,莫不可本一元哲學解釋之。有如第一、第二、第五三者,可據本書第十二章之物質論解釋;第三、第四、第六三者,可據進化論完全解釋;第七章不成科學問題,本為一種欺人之教條,故原不存在。

疑謎之解釋吾儕解釋世界大疑謎之方法,不外純粹的科學知識,由經驗以得結論。科學之結驗,由吾儕用感覺機關及大腦之感覺府,積多種觀察及試驗得之。感覺機關,為極微細之司感覺細胞所成,感覺府為腦線細胞聚集之族部所成。自此,精神界之貴重機關,由外界所得經驗在腦髓之他部分保存之,以待與他經驗相積合。結論造成之方法有二,即最有價值不可缺少之歸納及演繹二法。其他腦髓作用,如聯合結論之構造、懸想、悟會,已得之知識,依幻想補充之,以及理想思慮研索諸事,皆大腦之腦筋線所顯作用.凡此一切,皆屬良知之最高范圍。

良知(Vemunft或譯「理性」前後均同)興會(Gemiit)、徹悟(offenbarung)欲得真實之自然界知識及解釋世界疑謎,惟賴良知。是為人類所具最貴之物,與其餘動物相異,即在於是。然必須文明及精神教育進步,科學發達,其價值乃見。未受教育之人類及自然界野蠻人類之良知,與其他相近之動物,如猿犬之類,無甚大異。然今人多謂除良知之外,尚有興會及徹悟,為得知識之他二途,此實大誤,不可不辯。興會與真理認識毫無關系。所謂興會者,乃腦髓之一種復雜作用,由哀樂感觸,好惡懸想及拒求傾向等聯合所成。其他各種機關之作用,亦助成之,如五官、筋肉、胃臟、生殖器之需要,等等。而認識真理全不須此。反之,興會適足以與良知相妨,而受其害。世界疑謎,決無依興會解釋或促進之理。至於徹悟,則全依有識或無識之迷惑所得,與真理無關(詳見第十六章)。

哲學及自然科學解釋世界疑謎之二途,即經驗與思想。單憑思想,必至陷於理想的世界構造觀,不足語於真正知識,如拍拉圖(Plato)及赫格兒(Hegel)皆是。若單憑經驗以為世界觀念之基礎,其弊陷於不完全,如倍根及彌爾(Mill)皆是。屬於感覺的經驗及屬於良知的思想為腦筋之不同二作用,前者以感覺機關及中央感覺腦府司之,後者以思想腦府及大腦皮之集中處司之。經驗與思想相合,乃有知識。今之哲學家,每尚欲以自己之頭腦構造世界,不知世界實為何物,故輕視經驗的自然知識。於他一方又有自然界之研究家,以為科學問題,惟在事實證驗及單一自然界現象之客觀研究,謂哲學之時代已過,代之者為自然科學(費爾索(Virchow)一八九三年之言)。此偏重經驗一方者,易致陷於最危險之錯誤,與偏重思想一方者同。今世自然界研究之大成功,如細胞論、熱論、進化論及物質公例為哲學的事實,然非純粹思想之結果,而為完全推廣經驗之結果也。

二元論及一元論自今日自然科學之立腳點評判之,凡哲學可分為二類,其一為二元的世界觀,他一為一元的世界觀。前者與宗教及唯心之教條相關連,後者與物力及真實之原理相關連。二元論分世界為二,即物質世界及非物質上帝,後者為前者之創造者、維持者、管理者。一元論只認此世界為一物質,上帝與自然界同為一物,物體與精神不可分離。

唯物論及唯心論一元論每易與唯物論的唯物論相混淆,恰如理想唯物論每易與實用唯物論相混淆,因是起許多紛擾錯誤。今明辨之如下:

1.純粹的一元論與理想的唯物論迥異,後者不認有所謂精神,而視此世界為原子之聚合物。純粹的一元論又與理想的唯心論迥異,後者不認有所謂體質,而視此世界為勢力或非體質之自然力集列所成。

2.桂特(Goethe)謂「體質無精神或精神無體質,均不能存在及有作用」。斯皮挪薩(Spinoza)謂「體質為物質之擴充至無限者,精神即有感覺或思想之物質,一切神的世界以及上下四方之物質,皆以此二者為大本」。吾儕所主張純粹無貳義之一元論,即在於是。

當代二大科學家之思想(續第一號)

陳獨秀

阿斯特瓦爾特

(-)略歷精力說之倡導者阿斯特瓦爾特氏,顏其居曰:「精力別墅」。(Land-haus Energie)彼誠精力絕人,名稱其實,非若東洋流之名士,戲以雅號佳名自飾也。氏任萊卜茲(Leipzig)大學教授,並同校化學實驗室之主任。教學之暇,手著之書,除化學多種外,尚有二十餘種,其頁數計一萬五千八百餘。又論文百數十首,頁數千六百餘;講演數種,三百餘頁;介紹學說,三千九百;著作批評,九百有餘。此外,復擔任刊行《物理化學評論》(自一八八七年始)及《科學叢書》(自一八八九年始),賓客往訪,率珍重遇之。有問學者,尤不惜殷勤詳答。其精力之強,誠堪驚嘆。氏以一八五三年生於里加(Riga俄之西北港市),年二十二卒業於大學,年二十七與某女結婚。次年,任里加某工業學校教授。一八八七年,去俄羅斯往德意志,任撒格遜尼(Saxony)王國都中萊卜茲大學教授,時年三十有四。在職十九年,等身著作,大部分成於此時。一九。六年,辭教授之職,移居鄉間「精力別墅」,精研哲學。今猶健在,老而益勤。或有以何故棄有用之化學,而從事哲學等不生產之學問為質者,阿斯特瓦爾特答曰:「公等視哲學為不生產之學問耶?是謬見也。所謂文明者,專門研究之時代,與夫全體綜合之時代,互更遞進。前世紀乃專門研究時代也,今世紀乃全體綜合時代也。余自始即好哲學,然未嘗治之者,時代為之也。今其時矣,此余之所以舍萊卜茲而來精力別墅也。」氏長於語學之天才,兼精俄、德、英、法各國語及世界語。嘗謂各國異語,頗為學術及交通之障礙,遂銳意於世界語之改良及傳播。一九。九年,以化學所得諾倍爾賞金,悉數充作傳播世界語之用。然彼對於語學問題,則以為青年學習語學過甚,有傷獨創及論理之能力。嘗謂尼采之偏見畸行逾越常規者,乃學習古典語過多之故。奧匈國民之天才罕見者,以其大部分之精力與時間,均消磨於語學之需要耳。氏之日常生活,喜時時轉換其業務,治學倦時,改作繪畫、風琴(Piano)、胡弓(Violin)為其長技。青年時代,兼擅詩曲。蓋事後休息,先時所營,仍留腦際。

必改向性質絕不相同之事物,則血液乃移行作用絕不相同之他部腦髓,前用之部,始獲真正之寧息。其畢生事業,亦一事成功,即改營他事,以資休養。此即應用其精力之第二法則也。(說見後)

(二)幸福公式去今十年前,阿斯特瓦爾特氏以裁決仍留萊卜茲而任大學教授,抑或退居「精力別墅」而從事哲理家之生活也,遂證明下方之幸福公式,以自白其經驗。

G =E2-W2

此公式中之G為幸福(Gltick),E為精力(Energie),W為逆境(Widerwillig)。蓋以人生幸福之大小,視其奮發之精力以為衡。欲享受幸福之一日,不可不一日盡力以勞動;欲享受一生之幸福,不可不盡力勞動以終其生。勞動者,獲得幸福之唯一法門也。故無論何人何時,應竭精力之限度,以送其努力奮斗之生涯。就此公式,更進一步而成下之方程式。

G =E2-W2=(E +W)(E -W)

幸福之G,由精力E之加增,其量彌大,而緣此所生逆境之W,其量亦加大,例如亞歷山大、拿破崙、羅斯福其人,皆精力雄足,而與之反對之勢力,亦甚強大。但彼等幸福之全量,究非吾等意想所及,是曰英雄的幸福(Heldengliick)。惟是人間之精力,不盡如羅斯福等,而欲效其奮斗主義之生活,則煩冤痛苦,必非一端。於是所生之幸福,全與羅等殊科。守避世禁慾主義之生活,若希臘哲人狄阿貴內斯(Diogenes)然,印度之「涅盤說」、希臘之「斯托亞學派」〔(Stoic)、雅典哲人齊隆(Zenon)淡泊主義之學派〕,皆此類也。夫節精力、避痛苦,乃雲山隱者之生活,非有為青年之所宜,是日田舍的幸福(Hiittengkick)。英雄的幸福與田舍的幸福,雖各有其滿足之點,而謂為同等之幸福,則不可也。恰如大小二杯,各注以酒其滿足也同,其容量則不同。

(三)精力法則精力論占阿斯特瓦爾特之學說之重要部分。其師赫克爾以物質(Substanz或譯本質)為其哲學之中樞,阿氏則以精力(Energie或譯勢力)為其哲學之主腦。精力之法則有二:其一,即一八四二年馬耶(Mayer)所發明之精力常存說是也。其說以為無限空間中,生起一切現象之精力,其狀態雖有所變更,其總量則常存而無所增減。例如,吾人之購求煤炭也,非求其所燃之炭素,乃求其中能燃之精力。煤之燃也,其炭素與酸素化合而為炭酸加斯,散而為煙,他無所有。吾人所用者,乃燃燒之際炭素與酸素化合所生之熱而已。以此熱力故至令鍋內之水化而為蒸氣。水蒸氣之膨脹力,異常強大,於是發熱精力一變而為膨脹精力。以此膨脹力故至令蒸氣機關行動,於是膨脹精力又變而為連動精力,用此力以轉動發電機,則運動精力又變而為電氣精力。傳電燃燈,則電氣精力又變為發光精力。以電行車,則電氣精力再轉而

為運動精力。自發熱至此,精力之狀態已經過種種變化,而其為力之量,精密計算之,曾不稍有增減。此即常存之說,精力之第一法則也。然則宇宙間之精力,既常存而無所增減,而以何原因?忽有此良否盛衰,萬有不齊之現象耶?欲解答此疑問,則不得不求諸精力之第二法則,即阿斯特瓦爾特之精力低行說是也。其說乃謂精力之為物,平行如水,無物激之,時有由高就下之勢,低行抵於水平,遂靜止而失其作用矣。故引水灌遠,必取源於高處。欲轉動水車而以水平之水,其必不得水力之效用,復何待言?水之精力,一度效用,則如量低下,復抵水平,此自然之勢也。其他精力之作用,悉無異於是。一切精力莫不由高就低,以保其水平性。精力而不在水平以上,決未有能利用之理由。宇宙者,精力大流之總和也。人間文野之差,乃以酌此大流之淺深為標准耳。例如,初民始知用棒,是為文明開發之第一步。因用棒以延長身體之精力,在徒手者之精力水平以上也。次知投石,則文明開發又進一步。因石能致遠,視用棒者之身體精力更增高度也。又其次則發明弓、矢、舟、車,文明更進一步。因其人身體精力之擴充,又在投石者之精力水平以上也。迨近世蒸氣、機械、電報、電話、飛機、潛艇之發明,而文明大進,人間精力之伸張,遠在古人之精力水平以上。此皆利用宇宙間自然常存之精力,而不任其廢置低行故也。今日之世界,非文明的行動尚有多事,如國際戰爭及社會中各階級之沖突,此皆作為無益。精力低行之量尚屬廣大,故講求利用精力之法,關系於世界文明,至為緊要矣。此第二法則影響於哲學社會學者至巨,且視第一法則之精力常存說為優勝。蓋前世紀為純粹科學時代,盛行宇宙機械之說,乃以第一法則為哲學之根基,生物學者赫克爾教授集其大成。二十世紀將為哲理的科學時代,化學者阿斯特瓦爾特氏導其先河,置重第二法則,說明生命及社會之現象,且以為未來之預言,法蘭西之數學者柏格森氏與之同聲相應。非難前世紀之宇宙人生機械說,肯定人間意志之自由,以「創造進化論」為天下倡,此歐洲最近之思潮也。機械說謂世界之要素二:曰物質,曰運動。萬物皆成於原子,原子不可分,而有永久存在性。各原子於一定之時間,以一定之速度,向一定之方向而進行。以此推論,假令各原子遽然中止,且以同前之速度逆行其進路,則萬象悉返前境。將見死者肉其白骨,鬼雄起立戰場,敗落之果飛上枝頭,已燃之灰復返為木,世界歷史均次第舊幕重開。此理論將不為機械論者所非難,而亦物理學所容許,然為自然界、人世界之所必無。彼懷古篤舊者,正不必耽此迷夢也。是以第一法則,雖為一種不可破之定理,必待第二法則以補其缺憾。生物界之吾人,允當努力以趨無窮向上之途,時時創造,時時進化,突飛猛進,以遏精力之低行,不可誤解機械說及因果律,以自畫也。

(四)效率論所謂理想的機械者,科學家之恆言也。今世之機械,頗近於理想,而猶未至。由來機械之目的,乃以一種之動作變生他種之動作是也。理想的機械最重

此義。倘所呈效果,無加於吾人自力之所為,則無機械之必要矣。例如植物為自體生存計,直接受日光之精力與作用。人類及其他動物,未能直接應用太陽之精力,不得不假植物,間接以取其由太陽精力所成之食物。因是植物者不啻為變更日光發射之精力,而為食物化學的精力之機械矣。此二種精力之量,吾人得而測量之。盛夏之際,一亞克(Acker.德國面積名,合英國四八四。方碼)之地,所受日光幾何?測其熱度而知之;所生之植物,其包含之精力分量幾何?燃燒之而測其熱度亦知之。就二者精密比較,其結果殊可驚異。蓋植物體中所貯之精力較所受日光之精力,每不及百分之一。雖其生活作用不無消費,而大部分有用之精力,付之廢棄,可斷言也。然則植物者可謂為極不完全之機械矣。惟其可取之點,乃在植物獨力生成,不假人助而收獲耳。加以人工,固生產增額。適度耕作之地,較諸天然荒原與夫原始時代之森林,所獲自增數倍。然人工備至之地,即極盛之花園,所含藏之精力,較其受諸日光之分量,亦相差甚遠。所受精力與所生精力之比例,以術語言之,是曰效率。植物之效率最低,以其不能利用所受之精力也。效率最高者,莫如近世之發電機。其所生之電氣精力,較所受之機械精力,僅少百分之五。效率之說,本取日常語言,應用於科學,毋寧謂為「善之權衡」(Giiteverhaltnis)尤覺適當。例如評判豆或麥之善惡,可比量一亞克之產額多寡而知之。又若發電機,其不能利用精力至百分之九五者,則謂之惡發電機矣。道德上善惡之定論,亦同此理。蓋世事萬端,無一不與精力之變化相關聯。道德之事,非在例外。惟是依第一法則,精力決無消亡之理。而機械不良,未能變原料精力為等量之有用精力,其效率遂至不齊,亦系顯然之事實。斯二說似有不可調和之疑問,然第二法則已足解答此疑問。欲求效率之高,惟在善於利用精力,不令低行已耳,非第一法則之有何謬誤也。且發電機所呈之效率,雖只百之九五,而其他五分決非消滅,乃一部分因磨擦而變熱,一部分因電線之抵抗化而為電流。即如植物所利用之太陽精力,雖只百分之一,其餘九十九分之熱仍存宇宙間,未嘗絲毫消滅。只以機械之良莠不齊,遏制精力低行之程度有強弱,斯所呈之效率有高低,非精力之本身有所生滅增減也。尤如貨幣,由甲地匯至乙地,其損失之部分,乃為匯費而非貨幣之自身。匯兌機關之美惡,非以匯費損失之多寡決之乎。此亦效率高低可判斷道德上善惡之一證也。夫機械之不完全,為精力效率低下之重大原因,吾人可目為定則矣。而尚有一種謬見,不得不辨明者,即人工機械之不完全,較天然機械尤甚之說是也。今世人為機械之巧奪天工者,不一而足。新器發明,猶日進未已,其所不能者,乃吾人頭腦冥頑及熟練不足之罪耳。電氣應用於人生,不過百餘年以來之事,人間生活已因此生重大之變更。由現在以測將來,其使吾人精力效率之增高,寧有限度?科學之與產生二果,其一精力之為物,大效用於人間之生活;又其一則原料精力變為有用精力之時,其效率必至

增加。在昔以亞里斯多德之明哲,亦以為奴隸制度終無廢棄之理。蓋希臘、羅馬之經濟基礎,皆建築於奴隸制度之上。諸大思想家之得以委身學問也,皆奴隸制度之賜,否則一切勞力之事,必躬自為之。但利用牛馬風水,以供勞役,無假力奴隸之必要,距今千餘年前既已發見,此豈亞里斯多德所及料?由斯以談科學智識之增長,人間精力效率之高度,其事至明。人間若不幸無此智識,仍至何時亦固守愚昧劣等之生活狀態以終。吾人在此種生活狀態期間,尚有何等倫理道德之可言乎?古之人臟手月氐足,揮汗如雨;今之人勞力極微,惟聚精凝神,安坐以操配電盤與推進機而已,使人間之勞動,不同於牛馬。科學之功用,自倫理上觀之,亦自偉大。更試就宗教言之,世非仰望基督為持人類和平之使命而來耶?然歷史上所生結果,不幸全與之相反。近代之人對於和平論之倫理的價值有所懷疑,視古人加甚。今日頗有從事世界之和平運動者(按:諾倍爾賞金,亦獎勵此種事業。印度達嚼爾之獲賞,即以其有功於世界之和平運動,非以其文學也),與其謂為影響於基督之和平教訓,寧謂為戒於戰爭及戰爭准備浪費巨量精力之故。若工藝、若倫理道德,阿斯特瓦爾特氏皆以「精力的命令」為貫徹吾人生涯全體之統治權,惟是精力之變更及其效率之增加也,將何道之由耶?曰是在積極以求機械之改良,消極則以「勿為浪費精力之事」為格言,猶之經濟學家恆以「不生產之消費」為大戒也。經濟學貴在以較少之時間與精力獲較多之生產物。阿斯特瓦爾特之著書中,亦恆有曰:「汝之勞動,務以極少量原料精力之損失,以成高尚有用之精力。」(按自蒸氣機發明以來,人間時間之節省及精力效率之增加,已屬不可思議。而近日歐美人節省時間與精力之法,日異月新,無微不至。例如作書之字母,依聲連書,已稱便利矣。而尚嫌於每字結束之後,另於t上加橫,i上加點,廢時耗力,且欲去之。以視吾東洋使用象形文字之民族,其文明進化,一時如何可及)

歐洲飛機陣中之中國青年

記者

此次歐洲大戰爭,為曠古未有之奇。法德兩軍之義勇,均為吾人所服膺。其神勇駭世者,又莫空中飛機戰若。不圖此曠古未有、神勇駭世之飛機陣中,竟有吾東方病夫國之青年勇士堂堂出現,此國人所應浮一大白者也。其人為誰?即上海朱允章君是也。君字斌候,一號迎生,西名愛天尼,現年三十有二,為東方匯理銀行經理朱志堯先生之二公子。先生所創辦之求新廠,在上海南市,規模宏大,能製造輪船火車機器。以民力成此大業,誠國中之鳳毛麟角矣!愛天尼君,幼時授業於徐匯公學,年十四即赴法蘭西留學,人列里機械學校,習機械工程學,五年畢業。一九。三年歸國,助乃父辦理求新廠工事。經營十載,於摩托車、摩托船及各種機器多所改良。因見年來歐洲飛行學術,日益發達,心為之動。乃於一九一三年,即民國二年,復赴法國游學,入巴黎附近幕連地方之航空學校及微拉庫柏來飛機廠,習駕駛飛機之學,以優等畢業。歐戰起,乃義法蘭西軍而投效作義勇兵。經法政府許可,編入飛行軍團,充軍曹。法軍凡偵察敵情之飛機,必別以飛機保護之。朱君所任,即為此保護飛機隊,曾擊落德國飛機二架。某次獨與德國飛機四架激戰,彈丸之掠機而過者,三十餘枚,衣雖洞穿數處,僅臂間略受微傷而已。本年二月間,以偵察敵軍行動,歸途為敵軍六飛機所環攻,幾遭不測,兩翼已傷,乃降於地。法政府授以勛章,並宣示全國,以嘉其勇。近又由法軍司令部向法政府提請,擬升為少尉之職,並將其功跡登入法國國民軍官報,以示全體法軍曰:「朱君迎生者,中華民國上海人也。其父在中國素為社會所重,對於法國,友誼亦篤。前將其幼子二人送之法國,俾受教育。朱君當歐洲宣戰之時,仍留法國,學習飛行之術,以個人志願投效法軍,充任為軍事飛行團員,其學術資格與法國各飛行家相等,而勇敢、靈敏、忠誠,亦堪並駕。朱君幼受教育甚深,人格頗高,尚武之精神亦極充滿,令人可佩。以其屢立功績,足以膺受法國將校之職。近因在飛行團中,屢建奇勛,已二次登入官報,指示與全法蘭西飛行團雲。」嗚乎!吾國飛行家中,若朱君之好勇善戰,學行又足多,視彼以飛機為游戲獻技者,更可敬萬萬也。

再論工具

吳稚暉

余居英時,重感歐洲人職工思想之發達。前日為《青年與工具》文一首,略罄積想,隨便填塗,得就商榷於我國高尚之青年,不勝欣幸。今果承陳先生蓬心急表同意,且欲提議要求商廠製造,廉價出售,廣惠青年,聞之更為氣壯。陳先生欲詳叩刨床、鑽台、鋸座等之形制,愚當時隨便舉此三品。因此三品,為機械工作最有能力之器具,且皆為東方人看作工廠機件,不以為青年家庭玩弄之物。故特舉例於文中,將藉以見西國青年之自修室,往往備有工廠器械。其實青年所玩弄與真正工廠之所具備者,固尚有間也(若上海小工作店所用者,往往不及西國青年家庭自修室之所用也)。推而至於極盛,而德國則尋常車夫家皆有「工場」(Workshop)。「工場」之意,則裝備更完,非如英國青年家庭自修室中之尚多苟簡。故吾前文曾言戰事發生以後,英人尚有自譏其國之荒陋者,無論得稱為「工場」,固以刨床、鑽台、鋸座等為其間主要之品物。然其適於手頭,日日不可離之小件,以對木工金工,如老虎鉗,如手鑽,如手鉗,如刨如鑿,如種種量尺等。應備之品物尚多,即尋常西國青年家庭自備室中,備如刨床等者,皆在成童以後(自亦有少數偏嗜文學等而不備者)。若手鑽、手鉗等等,則在兒童時代早巳爭購,父兄親友亦以此為玩具中之適用贈品。一部十七史,從何處說起,傷心於我國幼稚之狀態及寒儉之生活。計其初步,且可喜五金店之逐年興盛。姑先各購手鑽、手鑿等之小件,無端而斷木斬金,結成嗜好。且惹起工匠之興味,附加於我國紳士子弟之習慣中,稱詩述禮與修凳鋸桌,備於一人之身,自結青年之善果。苟其有力者竟問鼎於刨床、鑽台、鋸座之類,自愈償私願。惟吾前文之所舉例,固未有以為一切奢望,皆可包括於刨床、鑽台、鋸座之三者,即青年自修室中工具之能事已完。彼三物者,不倫不類,隨舉其要,以實文料而已。惟彼三物,如姑以萬能之廣義評判,暫相假借,亦實無愧。所以陳先生既就三者而欲先以形制說明,愚謹當略答一二,惟圖形則不及制板,姑缺之實為憾事。

刨床者(西名Lathe),舊時有名刮鐵床者,有名車床者,有名旋床者,大約以旋

床之名為最當,前文倉卒名之為刨床。偶偏想於刮使外光之功用,因其未有定名,行文時隨便填舉一名,後頗以為不安。因如刨木颳去平麵皮層功用之具,實另有刨床專器(西名Planing Machine),前文意不謂彼,故今當改名旋床。中國旋床之制,則有旋木之車床,旋制桌凳圓足之類,想亦有之甚古。西方今日之刮鐵旋床,為工具之大王者,其機件自然遠繁細,其原理則同。此器大至巨廠,小至青年自修室,凡欲以機器產生機器,皆有不可須臾離之狀況,且面目屢變,其構造之原理,終不出於一旋床。旋床之功能,能刮、能鑽、能鑿、能刨、能鋸,即前文所舉三物,而鑽台、鋸座亦可以旋床為代用。上海大小工作之刮鐵店,所在皆有,其中皆有一二旋床。旋床之品質似甚多,出於中國之仿造或竟有,即為商務印書館所造者,亦未可定。其上所含機件,粗細至不同。中國價值,余未深悉。若西方青年玩弄之旋床,其粗者約價三四十元,精者百元,亦有價至二三百元者。

鑽台(西名Drilling Machine),今凡上海工作之刮鐵店,吾之所見大小皆有一具,即南京路之銅器店等亦有之。鑽用輪機在寸厚之鐵板,開一徑寸巨孔,一二十分時即可完事。其小者購自五金店,約十元以內。西方青年之精良自修室,則有備三四十元一具者。聰巧子弟貧不能得旋床,即以鑽台轉變代用,頗能適合數事。

鋸座者(西名Saw Bench),用機械動作者,大都為圓鋸,此則特別工作所急要。尋常青年之自修室備有手鋸外,每借旋床代用。即上海工作店,備此物者亦少,其價最簡單者止五六元。

前文所舉三品,固不過隨便舉例,以實文料,非有以為必備之品,審量次第,而特別敘列也。今欲購求工具於上海,除旋床必特別訂購外,余則頗可隨便得之於較大之五金店。陳先生之意,欲商務印書館之周先生厚坤等者自行製造,以適於我國青年之購求,鄙意十分贊同,不惟可以利不外溢。且此等青年工具之玩弄習慣,所以造成者,西國全賴有此種專門書報,與供給此種品物之專門製造所,兩相促進也。周先生必有興會以答我輩之希望,或者彼正從事着手之矣,亦未可知也。余則一物不知,僅有一種強烈之感想,無可切實提倡,甚憾事也。

青島茹痛記

淮陰釣叟

嗚呼!居留青島而不動愛國之思者,其人必寡廉而鮮恥。視察山東之革命,而不抱亡國之憂者,其人必麻木而不仁。余敢放膽言曰:「設使吾國國民之境遇,皆如青島之華民,則吾中國謂之不亡不可得也;使中國之護國軍,皆如山東之民軍,則吾人此次之革命,實造地獄之惡業。」余為此言,非有所嫌怨於山東之民軍,亦非故為危辭以聳國人之聽。涉魯幣月,肝膽俱裂,聞見閱歷,備極苦痛,如鰻在喉,不吐不快。用是奮筆作記,詔告國人,天職所在,罔惜在世。雖匕首在胸,槍彈貫頂,所不計也。

袁氏死後,大局似有漸趨謐平之象,適有友人邀作青島之游,余即欣然從之。遂束裝於六月二十四日晚,即停泊上海之海軍第一艦隊加入護國軍之前夕,乘十二番小野丸。小野丸者,日本運貨船也。船極小,艙內搭客過多,天氣又極炎熱。余偕二三友人,在是船甲板上乘涼。忽一少年日本船員來與余語,問余何往。余答曰:「青島。」該船員曰:「民黨乎?」余曰:「唯°」該船員忽大言曰:「青島現已為我日本所有。」余驟聞之下,覺六根震動,發指眥裂。於是極力鎮靜,轉變顏色微哂日:「暫尚不敢必。」該船員若有不豫色然,復大聲曰:「君愛德國人乎?」余曰:「余不愛德國人,亦不愛汝日本人,所愛者惟吾中國人耳。」該船員唯唯而去。若此日本人,稍有知識,當不至以是等無禮之語相加,然亦可以覘其國民心理矣。可懼!可懼!次日早啟行,越兩日,抵青島。登岸時,備受日人所募華警種種侮辱、種種留難。余友朱君言語稍有不慎,即被該華警用力扭出,幾遭不測。迨余用英語與稽查之憲兵長,說明初來是地理由,始克放行,輾轉達寓。到寓後,既晤先余而來之諸友,備詢魯省革命真相,及某國對我之方針與行動。自斯以後,至離青之一月間,皆為余游覽視察之生涯,亦極快意,亦極傷心。試分節述之。

(-)山東與中國全部之關系

山東東臨黃渤,膠濟路線西達濟南,津浦鐵路貫通南北運河。昔擅漕輓之便,魚

鹽夙稱富饒之利,北擁國都,南制長江。其面積五五九八四方哩,其人口三千八百餘萬。物產豐富,地方殷實,人民純朴,公勇耐勞。得賢者整飭民政,教養生聚,十年之間,足支一國,得甲數萬,可定中原。且齊魯雄風遠表,聖哲間出,二千餘年文化所自出,其關系吾國顧不重哉?

(-)青島在中國海軍上之地位

慨自甲午敗幽而後,門戶洞開。吾國良好港灣,如旅順,如威海,如膠灣,先後拱手授諸外人,所尚保存者,福建之廈門,浙江之象山數港耳。其中最良好之軍港,莫如旅順、象山、威海、膠州灣。然旅順出口太狹,大軍艦不能並駛出入,且無外灣。象山港在舟山列島之內,以小島星羅棋布,泥沙縱橫,淤淺甚多,不利於防守,又難於通行。威海無外港,惟膠州灣內灣面積不下二百方里,可容大部軍艦,又有外港,且有定風島,可避風潮,而固防禦,水深口闊,便於通行,內外環抱,形勢天成,真吾國第一好軍港也!試述德人經營此島之歷史,可以占關系吾國海軍之重要。德人之經營是島,不外二大目的:(一)以是為德國東洋艦隊之停泊,所與東洋之軍事根據地;(二)以是為東洋貿易之中心,造成第二香港。於是為其第一目的故,建築兵營,屯駐軍隊,配置軍艦,堅築要塞,設備東洋造船廠、海軍兵工廠等。茲就其要塞防禦言之,而次及其市政。

(甲)德人之要塞、堡壘,及本防禦線之設施德人之要塞築城全系暗炮台(中國無此物),炮皆曲射式(中國亦無此物),口徑多自二十四生的至三十生的。炮台將山鑿空,由底至巔,中架一鐵梯,上蓋一極大且厚鋼鍋,遠望恰如山頂。鍋四圍皆鑲暗光鏡,可以旋轉四望,觀察海陸兩方敵人。大炮安放山後,於山頂後方稍偏處置人一,持標桿正對遠來敵艦。復於山腰置人一,持標桿直對前桿。炮手即依此瞄準假設方向,然後用三角法加減角度,定準正式方向,再由山頂中心觀測所,測准距離,報告炮手,對准表尺,試放一炮,再事修正,即可命中,炮彈可直由山頂飛越而下。至於要塞之內,設施異常完備,如官長室,如兵房、傷兵療治所。最下一層為彈葯庫,均用塞門德土築成,內設電燈,異常堅固。而交通路全系凹式,敵人莫由測望。此種炮台為吾國軍事家所未嘗見,如吳淞,如江陰,皆系露天炮台,更無曲射大炮。此專就海正面言之也。至陸正面,距要塞約兩千密達之地。自東海面至西海面,設有堡壘甚多。大致兩堡壘之間隔,不出五百密達,蓋以兩堡壘步槍最有效距離為標准。兩堡之間,復築短牆,遮蔽敵彈,以為側防之地,借補兩堡壘之不足,每堡可容兵士一連。其交通路亦系暗道,甚為寬大。每堡又分三段,每段築一可容兵士一排之兵濠。兵濠後方有二生的寬之背牆,為預防本軍流彈之用;前面上方有掩蓋體,稍低有胸牆,掩蓋體以

防敵彈,胸牆以架槍射擊。其外面均設緞裝物,系用彩色畫成,或如花紋石,或如青草矮樹,遠望不辨其真震也。所有牆蓋皆用塞門德土築成,中架約半生的直徑之鋼條,外復封以塞門德土。炮彈中時,亦不崩摧,其堅可知。每濠之右築一瞭望所,其形較掩蔽體稍高。

各炮台以伊爾奇斯炮台設防最完,建築極堅,其次則畢士馬克炮台、毛奇炮台。當時德軍共有重炮一百餘尊,野炮八十餘尊,由軍艦取上之小口徑炮二十餘尊。

德人於青島海陸兩面布設水漢雷異常之多,陸面英日兩軍大受損失。海面則因德人於潮水漲落稍欠研究,故潮落時,水雷皆為日軍發現,將其爆發電繩割斷,全功盡棄雲。

自東海面浮山所至西海面海泊河,距各堡前面約五六百米達之地突然凹下,遍設鋼絲網,網柱均鋼制,此亦中國陸軍學家所未見也。橫寬約七米達,共十六層。敵兵至此,如臨深谷,欲進不得。其鋼絲網前面高地(即敵人突進之方向)均用白油漆書號碼,以便黑夜施放炮火之標准。並據土人雲,此處發現漢雷甚多,當系青島陷落以後事也。

以上關於德國要塞之建築及炮械之配備與防禦工事各節,均系偕至友朱、甘、陳、劉諸君往游,諸君為我述之。余於軍旅之事,未嘗學問也。當記者與諸君往游伊爾奇斯炮台時,禁令森嚴,不準窺探。甘、陳、劉三君冒險前往,探入虎穴,故能悉其秘密。迨後記者再往游,各要塞堡壘禁令已撤,各內部重要機關均已炸毀或撤去,不可復識。嘆青島一彈丸東出之半島耳,德人之所經營,處處為百年設計,絕無莪爾小邦之態,真可敬也。

至於青島市街,自有一種清潔庄嚴氣象。建築房屋則有一定之間隔,修造馬路則有一定之距離,崇實除華,返純還朴。日本之東京、長崎、橫濱等處,其清潔彷彿似之,而無其庄嚴,無其純朴,其堅固更無論矣。至於吾國之上海,視之殆東施之與西施耳。更有數事足以令人起敬者。(一)鐵路軌過枕木,他國均用堅木,德人獨以鐵制;(二)上海各處糞除之法,唯以人力及車,穢臭撲鼻,大礙衛生。青島則用水刷制,廁所下穴鐵筒直達海面,排除穢物,僅用自來水,既省人工,又益清潔,聞香港亦用此法;(三)德人在內港造一大堤,為軍艦之屏蔽,長五千米達,耗費六千餘萬;(四)德人既預備建造一大海軍兵工廠於東洋,故先造一浮船渠,需費亦在五六千萬左右。據雲東洋之大浮船渠,惟有此耳。今歲七月間,已為日人運回本國,作戰利品矣。

(乙)日軍攻擊之大概日本當歐洲發生之始,即假英日同盟之名,復稱維持東亞和平之義,與孤懸數萬里之數千德人爭一旦之命,其勇敢固足嘉尚。然青島海面設防,異常堅固,日人海軍之力,實不能速奏克捷之功。故不得不假道於我國之山東,由陸

正面進攻。一則避海軍之損傷,一則因日軍以十萬之眾,攻此不滿三千堪戰之德兵。且青島陸面防禦,亦較海面稍遜一籌,容易進攻。然使中國如比利時嚴守中立,整我師旅,以距疆鄰之虞虢視我,則日軍雖多且勇,斷難如願以償。而袁世凱帝夢方酣,神氣已昏,劃分戰線,任人踐踏。於是日本陸軍遂長驅直入,海軍僅用以封鎖港口,注其全力於陸地。陸地方面之德軍,防禦線過長,守兵不敷分布,且其要塞又系半永久築城者多。日軍數十倍之師,又輔之英印之兵,宜其不能支也。然彼數千遠在天末之日耳曼人,以寡抗眾,雖在敵國,猶當起敬,況吾中立國之人民乎?

日軍陸方面之攻城炮,至大者十三時半口徑(日本昔年攻旅順,系用十一時口徑大炮)。海方面之攻城炮,自十五生的至三十生的口徑。其攻擊前進程序,未能詳細調查,殊為憾事。惟德人以兵少故,第一、第二兩防禦線均無頑強抵抗,亦無重要戰跡可言。所略可道者,僅青島市外之總攻擊耳。德人防禦線既分二層,首沙袋,次鐵網,又掘深濠,實以海水,出入止一門,伏設地雷甚眾。日軍欲由此強行攻擊,非數月不可,且須重大之犧牲。遂於距德本防禦線四十里,掘深濠,避炮火,進攻成半圓形。節節前進,均挖暗濠,並交通濠,濠深約一米達五十的。故自民國三年八月二十三日最後通牒滿限,直至十月三十一日,始行總攻擊。是日也,日英聯軍轟擊俾斯馬克、伊爾奇斯兩炮台,重創之。十一月四日,猛攻設防最堅之伊爾奇斯炮台,全行擊毀。六日佔領一四、五高地及澎浦街(譯音)之堡壘,與德兵相距僅三百米達。於是開鑿坑道,接近德壘。七日佔領中央堡壘,日軍左翼佔領小港山北及台東鎮堡壘,復攻下毛奇、俾斯馬克及伊爾奇斯各堡壘,旋即占據毛奇、俾士馬克及伊爾奇斯各炮台,德軍遂降。據雲德人本擬學田橫五百,誓殉孤島。因接有德皇命令,謂青島孤懸海隅,本無存理,如不能戰,盡可便宜行事,以惜將士,再圖後舉雲雲。故旋即交涉開城條件。此征之當日記載及青島土人之言而可信也。

國外大事記

記者

日俄新協約之秘密

日俄協約之成也,日本朝野視為莫大慶幸。顧其發表之約文,雖至富於伸縮力,究不見有十分可喜之處。於是另有密約之說,乃浮於世人腦海,而真相迄不易明。本月初旬,《德華日報》轉載《英文周報》所揭密約條文,至有研究之值,其要點大略如下。(一)日本力助俄國使占亞洲中部之優勢,如俄國欲出印度洋而不得,可乞助於日本。(二)日本得握西伯利亞內地之商權。現在西伯利亞內地商業全在德人手中,今後俄國准予日商以便宜,俾排擠德商於亞洲、俄國之外。(三)俄國在外蒙有須用軍事上之援助時,日本必隨俄國所欲,助以各種軍事。(四)俄日兩國在北京用一致之政策,以毀滅在遠東與亞洲之英國一切權勢為目的。(五)設今後俄國欲謀侵襲英屬印度或中亞時,日本應竭力援助俄國。(六)日本在西太平洋凡有所圖,俄國亦當視為必要,援助日本。設日本須用海參威時,俄國即開放為日本海軍根據地。(七)日俄兩國當並力防禦美國在北京之政策,或英國努力之襲擊,及其他任何國之妨害日俄外交者。(八)英日同盟之約期滿後不得續訂。(九)俄日兩國當合力摒除美國於西太平洋之外。(十)俄國承認日本在中國之領袖位置,而日俄兩國並力對待謀佔中國領土之第三國。(十一)俄國援助日本締結中國政府之借款。(十二)俄國如在歐洲與他一強國作戰時,日本當力助之,供給人、財、武裝等軍需品。日本在亞東與他國開戰時,俄國亦出同等之助力。(十三)俄日兩國以使印度恢復自由,為維持遠東和平所必需,當合力圖之。(十四)俄日兩國合設一俄日銀行,以促進兩國之財政與商業關系。(十五)凡關於中國政治、財政等種種問題,俄國當按照日本之決斷而行,不得獨持異議,並助日本實行一切遠東政策。

此約大旨可簡單述之日:日俄兩國相約以中華民國為日本之勢力范圍,中部亞細亞為俄國之勢力范圍,印度為日俄共同之勢力范圍。在此范圍內,有權利關系之國家須並力排除以去。而英美及其他國家均同時受絕大之影響,不獨直接關系吾國存亡已

也。嗚呼!此事若實,不可謂非二十世紀外交史上最大之新局面矣。

日本三政黨之合並與內閣更迭

政黨合並,比較的永久之事也;內閣更迭,行一時的事態。而今番日本之並黨與易閣,實有連帶關系,故並述於次。

日本政界前此並存之黨凡五:(一)政友會;(二)國民黨;(三)同志會;(四)中正會;(五)公友俱樂部。政友會接近於官僚,即大隈前任山本內閣之基礎。山本既倒,大隈得國民、同志、中正三黨之擁護,組織後繼內閣。國民黨因事不滿於大隈.中道離阻。其始終為大隈與黨者,惟同志會及中正會。其公友俱樂部,乃大隈內閣成立後發生之新黨,由大隈之親信組成,初名隈伯後援會者是也。故大隈當國,以政友會為惟一之新黨,而自己與黨,則並同志、中正、公友而三,已佔議會之多數(議員通計百九十七名)。國民黨則若即若離,未嘗左右袒。此朝野五黨趨向之一斑也。

大隈內閣成立,全以政黨為基,中間雖屢瀕危殆,卒以歐戰發生,與中日交涉之故,延長運命至二年有半。而政黨政治之旗幟,又為多數人士所歡迎,大隈乃利用此機,蓄厚植黨勢之計划。惟元老方面,始終不愫於政黨政治。大隈以種種關系,不能不對貴族院允許於本年內,得適當時機,交代政權之約。所謂「適當時機」雲雲,殆即有新黨完成,安然接受政權之預計,惜時機尚未十分成熟。元老方面,寺內內閣之呼聲甚高,寺內正毅者,純粹武人,與政黨素無關系者也。大隈辭職之先,順應事勢,與寺內開聯合內閣之交涉,欲以同志會首領加藤高明,與寺內攜手,惜為寺內所拒。大隈乃一面促新黨之成立,大行勛賞,藉結黨員歡心。元老以濫賞為由,指摘隈閣益急。九月下旬,與黨三派合組新黨之議,完全妥協。大隈乃於十月四日聯合閣員全體,親捧辭呈,同時奏薦新黨首領加藤高明組織後繼內閣,開日本政界未有之創例。其辭職奏章曰:

大正三年,臣拜受大命,定政綱,樹政策,拮據經營,以冀勉副聖旨。……惟臣老軀羸弱,誠難稱職,不可長踞要津,以塞賢路。伏思子爵加藤高明,既為練達干明之士,且久得世之重望。伏冀陛下垂憐,准臣解任,拔擢高明,為臣後繼。倘蒙恩命,高明必能致其匪躬之節,於政務亦不受異動,此臣所可深信也……」

奏上,元老山縣松方大山西園寺諸勛爵,立開元老會議,不顧大隈奏薦,認定繼任首相。無必推多數黨首領之必要,更無由前首相推薦之必要,逕行推薦寺內伯爵。

詔下,寺內拜受大命,越五日而新內閣告成,其組織人員如次:

總理大臣兼大藏大臣伯爵寺內正毅

外務大臣子爵本野一郎

內務大臣男爵後藤新平

陸軍大臣(留任)陸軍中將大島健一

海軍大臣(留任)海軍大將加藤友三郎

文部大臣岡田平良

司法大臣松室致

農商務大臣仲小路廉

遞信大臣男爵田健次郎

觀此,則知日本政治上之元老勢力,實至可驚。雖挾議會絕對多數黨之勢力,不足邀其一盼也。當元老奏薦寺內之時,曾晤加藤,表明無排斥加藤之意,唯以其為政黨首領,有黨有敵,不宜於歐戰將終之際。故不許同志會繼大隈內閣,亦不許政友會、國民黨,當此困難之沖,而以不黨之寺內正毅,承受大命雲雲。揆諸英法先例,未嘗無一面之理由,然而三派合同之新政黨遭此打擊,痛楚自不待言。同志會在京議員,當日即在日比谷公園大松閣集會,為「吾人對於違反憲政常道之內閣,極力反對」之決議;大隈反對黨之政友會,亦開院外團幹事會,為「不以政黨為基礎之超然內閣,絕對反對」之決議;記者俱樂部亦顯其攻擊山本內閣之面目,宣言「違反多數國民意志之閥族官僚,再出現於政治局面,吾人極力反對」;東京政治記者團於四五兩日連開會議,決定「今後排閥方針」;國民黨首領犬養毅,謂「寺內內閣成立為憲政之逆轉」。反對氣勢,彌漫東瀛,今後運命如何,未易料也。

同志、中正、公友合同之新政黨,以大隈為中堅,原定計划必一年以內維持政權,以培新黨實力。而大隈則表面退隱,實際為新黨之監護人,故有擁護加藤,使組繼任內閣之必要。迫於元老反對乃推薦寺內,而為附帶條件之移交,即要求會同加藤組織聯合內閣是也。交涉之際,雖有關於政策之詢問,寺內回答,大隈亦大致贊同。唯與加藤聯合,則寺內以不欲厚此薄彼為由,斷然拒絕。而大隈亦打消交代之協議,不顧元老意旨,斷然促成新黨,推薦加藤。故大隈之推薦加藤,為新黨謀也,其組織新黨,又為加藤內閣計也。因果循環,開元老國民間之大劇戰,誠東洋政治進化之大關鍵也。

寺內內閣成立,三派合同之新政黨亦於十月十日開成立大會,其定名為憲政會,發布下列之政綱。

(-)表彰皇室中心主義;(二)推擴開國進取之國是;(三)尊重天皇大權,發明大臣責任,以圖立憲政治之圓滿;(四)普及教育,啟發立憲的智能;(五)實行改良社會政策;(六)敦厚國際交誼以期有所貢獻於世界和平;(七)完備交通機關,振興產業;(A)興理庶政,肅清時事;(九)鞏固財政經濟之基礎;(十)應乎國力,以樹立國防計划。

在反對大隈之人,謂加藤內閣不成,新黨實力必因而衰敗,恐亦淺之乎?量新黨也,今後日本政界,以旗幟鮮明、勢力雄厚之三大黨鼎足而立。官僚閥族雖如何頑強,政黨政治之成功終必不遠,吾輩拭目以觀其後可耳。

德意志潛航艇橫斷大西洋

德國建造潛航商船,稱為「德意志求蘭德」號。冒英國海軍之封鎖,橫斷大西洋,而出現於美國之法基尼亞港。經美政府詳悉之查驗,認為完全商船。經過二旬,聽任采辦貨品,潛回本國。未幾,即有平安抵港之報。誠潛航界創見之偉業,不能不令人驚絕也。

國內大事記

記者

借款交涉

第二次善後大借款共和復活,度支驟漲,政府窮於應付,擬向五國銀團商借第二次善後大借款一萬萬元,以鹽稅餘利作抵。曾經該團允諾,電商各該銀團本部。惟較第一次借款,尚多兩層枝節,即日本欲乘機包攬,德人被摒於銀團之外是也。關於擔保品,亦有另議增加之說,並有擬押常關與地租者。故此項借款,無論如何,關系殊至重要,損失權利無論矣。在銀團方面,亦斷難得其平允,倘有輕重去取,便為異日爭議之端。以今觀之,恐亦斷難成立也。

美國鐵道借款袁氏以抗拒義師,需餉至巨,乃以曹汝霖任交通總長,與美國西姆斯卡來公司商定借款兩種:一為政治借款,總額美金一千萬元;一為鐵道借款,總額美金一萬萬元。此項鐵道借款,即為政治借款之酬報,故條件極苛,損失甚巨。其合同曾於五月十七日雙方簽定,並擬於六月十三日至七月十日,將政治借款全數交清。袁氏歿,美人以事過情遷,政治借款遂即取消。而鐵路借款,則以履行前約,要求於新政府。經交通部會商多次,比較原約,酌加改良,於九月三十日復行簽字。其條約內容二十餘項,附約亦有十項,茲述其大概如下。

(一)借款全額為美金一萬萬元,先付墊款美金一千萬元。

(二)實收九三,年利六厘,五十年歸還。

(三)以華人為總辦,工程師、機師及會計,由美人充任。

(四)修築鐵路,計長一千一百英里,共分為五線。

(甲)由山西豐鎮至甘肅寧夏。

(乙)由甘肅寧夏至蘭州。

(丙)由湖南衡州至廣西南寧。

(T)由浙江杭州至溫州。

(戊)由海南島瓊州至樂會。

(五)本約經國會通過後,發生效力。

此項條約,吾國政府尚未正式發表,然中外報紙紛紛登載。俄國公使即於本月十一日,親赴外交部,提出抗議。謂該約所定之綏遠、寧夏、蘭州鐵道,有違西歷一八九九年所訂《中俄條約》之精神。又中國政府曾與俄國規定,中國如欲修築張家口西北地方鐵道時,應先與俄國協議。今中國政府未與俄國協議,遽將該地方鐵道修築權讓與美國資本家,顯為不合雲雲。日本政府對於此事,亦已質問數次,而英法二國亦同時提出抗議。法國以蘭州鐵道於比國銀公司承造之海蘭鐵道,不無影響為理由。英人則以杭州、溫州及衡州、南寧兩鐵道,侵及英國資本家之優先權為口實。觀此則此項借款,無論將來國會是否通過,實際恐不易成立,且大足為日俄密約之試驗場,我人所宜注意者也。

日本興亞公司借款此項借款為政府國會間屢生紛擾之件,中間屢經波折,迄今尚未告成。未始非國會之功也。茲述其經過加次。

先是內閱初成,窮困萬狀,財政當局乃有善後大借款之提議。適有日人久原氏,自稱為興亞公司代表,向政府運動承辦借款,且謂銀行團之大借款,可以獨力斡旋,並可以自力承受八千萬元之大借款。政府急不暇擇,乃與久原氏簽訂合同三紙,光怪離奇,莫可方物。其第一紙六條,規定借款額數、利率、償期等,其款名為實業借款,債額五百萬元。第二紙計二條,系規定中政府與興亞公司合辦湖南水口山礦產與安徽太平山礦產。又規定如五國銀行團大借款磋商無效,興亞公司可出全力襄助中國,在日本募集八千萬元之借款。第三紙計五條,規定八千萬借款不成,則礦山合辦權作廢,及五百萬小借款之償還期限等。本約發表之後,國會極端反對,湘省官民反對尤烈,皖省亦繼起應之。政府不得已,乃向該公司磋商改約,除去礦山採掘權,而易以他種權利。日人乃以收煉制錢為要求,遂有第二次改訂之契約。約文兩紙,今尚在糾纏中,特分記如下。

(甲)借款契約(一)借款額日幣五百萬元;(二)年利六厘;(三)償還期限三年半,以制錢精煉之利益償還之,有不足時,由中國政府補充;(四)本約須經中國國會議決;(五)本約簽字後,當廢去九月九日之五百萬元借款契約。

(乙)精煉制錢契約(一)設精煉制錢工廠於天津;(二)工廠之總辦及其他職員,由中政府選任;(三)工廠所煉之銅,除供給中國政府之用外,以市價販賣之;(四)中國政府擔任收買制錢,資本不足時,由久原(興亞公司代表)供給;(五)工廠資本六百萬元,由久原出資;(六)精煉制錢之利益,由中日雙方均分;(七)收買制錢以六萬噸為限,一年半後,是否繼續,再行協定;(八)契約期內,中國政府不得與他人訂立經營本事業之契約,但官營工廠,不在此限;(九)中國政府未得久原之同

意,不得將本事業為其他借款之抵押。

本約發表後,國會方面又有劇烈之反對。因收煉制錢,獲利極巨,讓之外人,所損不費。且內地金融以制錢為本位,一旦收買凈盡,則生活程度驟然提高,必至百貨騰貴,民不堪命也。同時上海、天津商會,復有自行集資承煉之請願。而日人代表久原氏亦離華歸國,前後兩約之成廢,遂懸擱至今。

徐州會議之始末

共和再造,國會重開,在一部人士間,頗挾刷新政治之願。然新內閣尚未完成,遽受蠻橫打擊。神聖尊嚴之國會,且受凶頑威嚇,幾令一線曙光之政海再籠罩黑霧中。軒然大波使朝野上下震撼危疑者旬月,即自號各省區聯合會之徐州會議是也。

當軍事方亟之際,江蘇督軍馮國璋以別種作用,邀集各省代表會於南京。張勛、倪嗣沖別有意趣,遂使南京會議不得結果,更將各省代表攔集徐州。值袁氏病歿,張、倪默察大勢,岌岌自危,乃由張氏提出條件八款,大旨為結合同志,排斥新黨,不令與聞政事;對於中央政府,執監視態度,各自准備實力,以備攻守同盟等語。各省代表唯唯聽命,遂於六月九日通電與會省分一致遵行。此徐州會議之第一幕也。

約法國會等問題既經解決,內閣同時改組,與排斥新黨之志願不無抵悟。廣東之龍濟光、福建之李厚基、江西之李純,處境危殆,亟謀所以自救;湖北王占元、山東張懷芝、奉天張作霖、安徽倪嗣沖,各以國會糾彈,慄慄自懼。先後密使至徐,張以臭味相投,且可挾以自重,乃更窿續前業,定省區聯合會之名稱,而自為盟主。適帝制禍首梁士詒、段芝貴、陸建章、顧鰲等,先後來函,一致推戴,而龍覲光、謝重光等,又往返乞援。於是使節相望於道,而徐州成一小朝庭矣。

聯盟之議既成,適某要人另有成城團之組織,集合五省,趣旨與張勛之聯合略異。張察知其事,嚴電詰責,謂徐州既有各省區聯合會,何得節外生枝,別立門戶。某要人因與張唇齒相關,未便重拂其意,乃自行解散,加入徐州之聯合。尚有獨立之某省,亦因特殊關系,遣使至徐,並原有七省,乃成十三省聯盟之局。而都統、護軍使、鎮守使亦間有加入者,此各省區聯合會成分之大概也。

省區聯合會訂有章程十二條。首條揭明「鞏固勢力」之宗旨,而襯以「聯絡國防,擁護中央"八字;次條述設會之目的,謂本會為防止暴亂分子私攬政權而設。國會開幕後,倘有與省區為難者,聯合公討之;再次謂用兵時,推領袖一人為總指揮。對於領袖,認為盟主,並規定各方面如有謀減削本會勢力者,當協力抵制之,亦可謂彰明較著,直吐隱衷者矣。

聯合之局既定,乃首先對於司法總長張耀曾為嚴重之攻擊。借口上海土案牽連,

連電三次,且以漫然同意,痛詆國會,並謂司法部任命之官吏,概不承認。張氏忿而辭職,為政府所紫。而中央方面,復有陰險之野心家,利用武人團體,以為排斥新黨之急先鋒。蓋其時國務院秘書長徐樹錚與民黨閣員孫洪伊,已抵悟多次也,張耀曾未為攻擊所動。外交總長唐紹儀又由滬赴京就職。唐氏乃野心家所視為民黨魁傑,畏之如虎者也,遂慫恿倪嗣沖亟召徐州會議。其中傷唐氏材料,則早有偽造之賣國合同兩紙,散布軍政機關。徐州小朝廷遂於九月二十一日開第二次之會議,同月二十六日告終。會議結果雖別無驚人舉動,而攻擊唐氏實出該會之全力。攻擊電文,污詞滿紙。署名者在會之軍政長官三十三名,馮國璋、王占元、李純雖有代表與會,而對於此舉不敢擅行簽字,倪嗣沖代為簽署,然後關白本人。該電以二十五日到京,唐氏辭職之電文亦於次日同達府院。而此番會議,乃克奏膚功矣。

徐州會議閉幕,大總統乃於二十九日批允唐氏辭職.同時發影射該會之訓令,未嘗指名申斥也。其文曰:

「……有少數之人,囿於一偏之見,或阻眾集議,凌軼范圍;或隱庇逋亡,託名自固。甚且排斥官吏,樹植黨援,假愛國為名,實召亡之漸。……倘能識勢從違,尚望翻然自省。若仍不顧大局,一意孤行,國法具存,公論胥在。本大總統為捍衛國家計,亦不能不籌所以善後也。」

總統訓令既布,段總理對於督軍省長及領兵大員,亦分別為溫和之勸誡及嚴切之禁令。而各員復電,除張、倪仍強項不屈外,大都表示聽從之意。今後該會行動,或稍知所外;抑乎?而外交總長一缺,則虛懸至今,政府雖以陸征祥、汪大燮先後徵求國會同意,並遭挨斥也。

政黨之今昔

壬癸之交,政黨運命方盛,其最有勢力者,為國民、進步兩黨,對峙國中。其餘共和黨、公民黨、政友會等,雖各標旗幟,究與政局無甚輕重。癸丑政變,國民黨之一部,既與當時政府成仇,惟身居國會之黨員仍保持其團結。同時另有一部,與共和黨及進步黨之中堅分子,脫離母黨,另立民憲黨綱領,較近於國民。為進步、國民兩黨接近之機,以純粹政治結合,對抗特殊勢力之事,亦即導原於此。未幾,國民黨解散,民憲黨無形消滅,碩果僅存之進步黨,亦感兔死狗烹之痛。精神上漸的滅亡,而對於國民黨之同情,則與日俱進。甲寅之際,國民黨人機關雜志《民國》與《正誼》.先後對於地方制度倡導分權之議,且以組織聯邦交相號召。進步黨之《中華雜志》,絕端表示贊成,惟諱聯邦之名。而根據國情,研究政權之分集,以另立省治為論題之歸宿,是進、國兩黨蓋已主張一致矣。國體問題發生,國民黨對於袁氏所預抱之疑念,

完全證實。蓋使國人信國民黨愛國之忱,進、國兩黨乃完全攜手,從事護國事業。當此時期,國內只有帝制派與非帝制派之分,竟忘卻國民、進步舊時之黨界也。

共和復活,國會重開,各黨要人因事實關系,以不黨號召於眾。蓋其時政局尚屬混沌,共同之敵派,亦未消除,立黨幟則舊界復明,勢分而力薄也。國會議員,既集都下,無交換意見之機關,議場深感不便。乃有院外幹事會之議,分省選舉幹事,以司聯絡感情,交換意見。而謀議案之進行,旋改為院外談話會,均以少數操縱多數之嫌,歸於消滅。同時一部人士有宜園俱樂部之組織,事機未熟,亦不果成。蓋其時不黨兩字,尚浮於各人腦中,而反對帝制之大團結又已隱分兩派(一派主張恢復舊約法、舊國會,一派否認此主張。護國軍及舊隸國民黨分子,並進步黨之孫洪伊派,並屬前者,梁任公、湯化龍派則屬後者)。苟無兩派中堅分子,為適宜之團結,斷難克底於成也。未幾,當局諸人,依國民、進步兩黨之舊團結,先後於六國飯店及畿輔先哲祠開會談話,相約憲法未成以前不組織政黨。兩次談話,各以融和兩黨舊日感情為標,不含新組政黨之意味。然實質上已造成新黨於不自覺,此不可忽視者也。

議員兩次談話之結果,相戒不標黨名,而憲法會議將開,又不可無溝通意見之地。於是主張恢復約法之一派議員(世稱為國民系與進步派之孫伯蘭系),組織憲法商榷會隸屬此會者。開會組織時已三百八十餘人,蓋一雄厚有力之團體也。其梁任公、湯化龍一系,則另立憲法研究同志會。未幾,又並合憲法案研究會,易名為憲法研究會。兩會並合之際,到會議員二百九十三人,差足與商榷會相抗。此外,尚有憲法討論會,會員八十餘人,由劉崇佑等為之主腦。丙辰俱樂部則脫去憲法之名,彷彿政黨形式,乃舊國民系之同盟派議員所組織者也。最近又有國民系之議員,組織大公俱樂部,而憲法商榷會分子又標益友社之新名,內部分科辦事,蓋已漸由臨時研究憲法機關一變而為固結之政團矣。

憲法研究會,雖無政黨之名,其從事政黨活動實已多日。徐州二次會議之際,曾開會決定其主張與態度,發布反對軍人干涉政治,及附條件選舉副總統之宣言,則純粹政黨行動,未嘗以憲法為范圍也。至兩院議員提出副總統選舉案,丙辰俱樂部自以政黨本領,提出陸榮廷為候補當選人;憲法研究會、憲法商榷會、憲法討論會亦各以預選方法決定候補。此又政黨行動之最著者也。惟其組織分子,則舊日各黨互有分合變遷,如舊國民黨之同盟派,裂為單獨之丙辰俱樂部;進步黨之孫伯瀾系,又與大部國民系為共同之團結,是憲法研究會,已非復進步黨之舊觀;憲法商榷會亦較舊日國民黨大有增損也。

通信

敬啟者,法蘭西文學協會(Alliance francaise)以一千八百八十三年成立於法京巴黎(Paris),專以傳布法國文學為宗旨。他國人之有志於法國文學者,受益尤多。駐滬協會設立教授機關於法界霞飛路二百四十七號西童公學內,共分三科。初級、中級為預科,各一年卒業。高級則為正科,自第二年起,即純用法語教授。學費,預科年二十七元,正科三十六元,均分三次預繳。又鑒於中國人生計困難,留學實力有不逮故,凡卒業諸生學識確優、志趣高尚者,當代為設法以便寒素而期文化之普及,清貧有志之士,不至有望洋之嘆。再者,近來所有之法文學校均為教會所設,教授均不合格,大半勞敝精神於無用,更無良善之精神教育可言。本學校教授,均系受文學協會之考驗,決無誤人子弟之虞。且法蘭西人素以昌明文化為天下先,當能見信於邦人君子也。茲當創辦未久,國人未能周知,來學者亦未見發達。將來學生發達之時,當益計划擴充學制,以副來學者之希望。海內通人碩學以及青年學子,不吝珠玉。關於本校學制之組織,盡可隨時賜教,有善必納,決不故步自封。敢請大志將此函每期載入通信欄內之首,以介紹青年諸君之有志學問者。大志以教育青年為宗旨,想必樂與介紹也。幸甚!幸甚!此啟

(法國文學協會中國上海支部)法文專修學校一民上

法蘭西人為世界文明之導師,今之巴黎猶為科學文藝之淵藪。吾國人而欲探討歐西真正之文明,理應游學彼中,以求真諦。即無力遠游之士,多讀法蘭西書,視昔日之習英文專為商業計者,思想界所獲宏益必多。法語知識誠吾學界之所急需也,特揭來函,為國人告。惟每期登載,實有未便也。

記者

記者足下,近來世界主義大昌,於是世界語之聲浪,廣布五州,竟為今日世界注目之物,何其盛也?竊世界語為人造字,系柴孟霍夫博士(Dr.Zamenhof)所發明。原名為Esperanto,譯即希望之意,希望世界大同、人類感情藉此得以融洽也。文言一致,

人類智識藉此得以貫通也。夫世界語之文法整齊,亦簡單易學,反對者旋以為不能示高深之學術,斥為無用之學,其說然乎否耶?質魯如余,豈敢定判。要而言之,凡系新發明一事一物,斷無無用之處。雖無彰明卓著之成跡,而習之亦不致有損無益,究竟多得一種學問也,初乃希望萬國通行之世界語乎?質諸足下,以為然否,伏祈裁答。

T.M.Cheng 頓首

世界語為今日人類必要之事業,惟以習慣未成,未能應用於華美無用之文學。而於朴質之科學,未必不能達意也。此復

記者

獨秀先生足下,讀大志,敬悉先生《最反對悲觀主義》,甚佩甚幸。惟以仆之愚,竊見先生之於悲觀,心雖非之;然以先生識見之高卓,而視普通社會之卑污齪齷,苟安旦夕,自不覺悲觀之念,油然而生。此非仆之妄言,試觀先生自謂「仆無狀,執筆本志將一載,不足動青年毫末之觀聽」。此數語,蓋為先生悲觀之念之泉源也。其意若曰:余雖願一意著述造福青年,無如一般青年之不可教耶?嗟夫!先生,此言誤矣!仆以為無收獲者,必為未事耕耘之人,必為未事播種之人。若播種焉、耕耘焉,則收獲之多寡雖不可必,然必有所收獲無疑。顆粒無收者,欺人語耳,必不可信。即如先生主撰之大志,出版迄今僅有八冊,然我青年界所受之影響已屬不可數計。仆之友人,愛讀大志者甚多,而仆亦即為拜受先生厚賜之一人。嗟夫!仆敬先生,仆愛先生,仆不能不有所厚望於先生。夫栽培植物,尚須多量之歲月,何況栽培青年?先生既以青年教育為己任,宜有但事耕耘,不問收獲之決心,勿挾言者諄諄、臨者藐藐之成見。當知有許多青年,以大著為菽粟水火而不可一日缺者。目下雖無明效大驗之可言,然先生既以筆、以墨、以心、以血為之下種,為之栽培,則五年、十年、二十年後收獲之豐,不言可喻。先生幸勿以普通社會之卑污齷齪,一部分人之苟安旦夕,遂謂青年界無一人可資造就。當知有許多良好青年正在努力修養,渴望先生大著為修養之南針。先生一身系青年重望,務祈為國自愛。瑣瑣奉瀆,語多不檢,乞先生諒之。

畢雲程

仆誤陷悲觀罪戾者,非妄求速效,實以歐美之文明進化,一日千里,吾人已處於望塵莫及之地位。然多數國人猶在夢中,而自以為是,不知吾之道德、政治、工藝甚至於日用品〔不獨洋釘、洋針充斥吾市,即寫字之墨、日食之米(年來粵商購米,不之長江而之越南,以厘稅重也)。外貨亦日漸輸入。其他大宗之布帛、紙油、香煙、肥皂,等等,更何論焉?〕無一不在劣敗淘汰之數。雖有極少數開明之士,其何救於滅亡之運命,迫在目前,蓋若烈火焚居,及於眉睫矣。急不擇語,咎又奚辭。惟既生斯土,聊盡我心,一息尚存,寸心不懈。此可告於愛我責我之良友者也。

獨秀謹復

獨秀先生大鑒,屢讀大著,茅塞頓開。先生熱心救世,為吾青年造福,無任欽佩。今仆有一問題,與青年前途似有莫大關系,敢乞先生注意。問題為何?即早婚是也。竊思青年有志之士,而欲成功一事業,必先養成六種之要素。六種之要素為何?

一曰,學問。

二曰,恆心。

三日,資本。

四曰,經驗。

五曰,信用(即道德)。

六日,身體(即健全之身體)。

以上六種要素,為成事之本,缺一不可。然而吾國青春少年,皆因早婚之故,致其學問不能進步,恆心不能到底,資本不能積蓄,經驗不能富足,信用不能維持,身體不能強健。於是乎其希望永無達到,其事業永無成功,溯其原因,良可浩嘆。觀於近來青年成功者之不多,而社會事業之不發達,雖其原因綜錯,不止一端,而早婚之害,則已事實彰彰者也。夫家庭之組織,非真有害而無利,要必先有自立之資格,而後方能養育其妻子,否則自身尚欲依賴於他人,更有何力顧及妻子乎?故不能自立之人強之結婚,則種種之害相因而生,雖有智者,亦不能避也。彼歐美、日本等國,其國民非至法定之年齡,無自立之資格不得結婚。故彼國之青年,精神活潑,毫無愁苦;彼國之事業,蒸蒸日上,日愈發達。吾國則不然,既無法律之限制,又無相當之勸導。青年無知,僅知其可喜,不知其可懼。及至木已成舟,悔悟不及,一生榮枯,因此而定。據仆所聞,今日非但中下等社會中,十數歲之國民結婚者比比皆是。即在校受教育尚未畢業之學生,自十六歲以上,二十二歲以下者,十分之七皆已成婚。嗚呼!吾國之為父母者,對於此蓬蓬勃勃、有望有為、任重責大之青年,不知養成其智育、德育、體育之完全人格,而反汲汲於有害無利之婚姻是急,無端使其兒女相處於黑暗家庭之間,增其擔負,束其自由,處置其於永遠不能自拔自離之境遇。嗚呼!亦可憐矣。故吾常見許多青年之不能成功,非真不能成功也,其可憐之境遇,使之不能成功耳。許多青年之墮落,亦非其自甘於墮落也,而其可憐之境遇,使之墮落耳。此雖過激之言,然亦實情也。(仆)自幼貧苦失學,年十六來滬習商,藉以糊口。當時困苦萬狀,非但西文莫名其妙,即粗淺之中文亦難卒讀。其後幸抱定一暫不結婚之宗旨,日則以新聞紙為吾良友,夜則風雨不輟,研習英文。迄今忽忽十年,自問學問雖無門徑,而對於吾個人自立之基礎,已稍稍成功。再俟數年,(仆)即依此基礎,謹慎進行。雖將來之結果如何,不可預知,然而比之於許多已成婚可憐之青年,略勝一籌也。然仆若起初稍一不慎,則亦成一不能自拔之無告青年矣,可謂險矣!仆意今日已受害之青年

雖屬可憐,而未受害之青年又將紛紛加入。素仰先生以救青年為職志,一言一語皆為青年界之晨鍾,可否將早婚之害,時時著文,宣之報端。使一班有志未婚之青年讀之有所覺悟,得以造成其自立自由之基礎,此功德當無量也。余不白。

莫芙卿頓首

以吾國今日經濟狀態,宜盛行獨身主義,因產業加增之率低於人口加增之率也。以腦力、體力衰敝言之,宜勵行擇種留良之法,禁止惡劣分子之結婚,豈獨早婚之應戒已哉?

獨秀謹復

獨秀先生大鑒。刻於二號大志,拜讀教言,承詢(敝寓)地址,以便約地相敘,閱竟不勝雀躍。蓋昔讀先生文字,已欲神往,況得親聆教誨乎?昔人雲:「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仆於先生亦雲:「敝處地址在英租界天津路Q字九十四號,現因校中宿舍已滿,暫行通學,每日午後在此自修。如荷惠函相約,徑寄此間可也。」前見大志二卷一號大著《新青年》一文,提倡青年之體育頗力。仆友張士一先生,體育家也,十年來研究體育,不遺餘力,近復著書立說,灌輸西洋最新體育家學說於國人。張先生嘗謂仆雲:「西洋舊式之孫唐體操及吾國舊有之八段錦等,均遍於身體一部分之強壯,而忽於全體之康健。故西方體育家恆不及中年而夭折,吾國拳術家亦然。因彼曹多奮力鍛練其四肢之筋肉,不顧其胃臟之衛生,於是病菌得其弱點而攻之,鮮不被其敗北者。西諺所謂『欲察一鐵練之耐重量,必注目於最小之一環故吾人之身體,貴有平勻之發達,不規則之運動與不運動等耳。」蓋張先生致力於「體育哲理」、「運動生理學」、「運動解剖學」,皆為吾國體育家所未嘗聞問者也。仆曾求其關於青年之體育問題,假大志發表,已荷首肯。渠頗服膺先生之學問文章,若得仆之介紹,使兩先生有握手之機會,想渠必更為大志助力也。張先生邃於國學及英語,現受聘中華書局,任英文編輯員也。書至此,仆更有一事為先生告者。吾國青年體育孱弱之原因雖種種,而要以思想界,有兩種舊說,為害尤烈。一曰以弱不勝衣為女子肉體之美;一日貞潔之操行,於男子為小德。夫女子之天性,富於美術思想,既群以效顰為美,故不惜自弱其身,以趨時好。抑舊社會更以女子天足闊步為詬病,必使之深閉閨中而後快,否則即指為不德矣。若夫男子,則常為法律以外之自由,置妾者,可假借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之腐言;冶遊者,可假借大德無喪,小德出入可也之陳死人語。自六。六輸入後,國中之患花柳病者日眾,既害自身,復弱子孫,劣種流傳,國力日蹙。同一罪惡,苟出之於女子,則眾且以不貞潔之大罪加之,社會且輾轉傳布日淫婦。嗚呼!「貞潔」二字,若專為女子設也。噫以如此之父母產生之子女,安有健康之望哉?仆之欲以此

意為吾國青年告者久矣。苦於不文,未敢冒昧。今願先生於下期大志,為文一破此腐朽之思想,代仆一言,則造福吾青年界者多矣。專此布達,即請著安。

李平謹上

承介紹張先生,甚感。余待面談。

獨秀

新青年記者大鑒。讀最近大志吳先生之《青年與工具》一篇,不啻對於我青年界之獅子吼。但所謂刨床、鑽台、鋸座,吾青年曾目睹其物耳,聆其名者,恐寥寥無幾人;若自修室中有之,殆可謂全國無一人矣!鄙意擬求吳先生,將該三物之結構形式,各繪雛形,登諸貴志,並說明其功用及普通工界名稱,與上海在何處購買。又擬求貴社諸先生,提倡我國之工場製造此等工具。倘能與商務印書館周君厚坤,商量製造較簡單之刨床、鑽台、鋸座,廉價出售,以惠我青年界,即以福我中國之前途,則庶幾吳先生之文,為不虛矣。再讀第二卷第一號大志,有湖南舒新城君投函,願提倡社會服務,以改良社會,熱忱卓見,實獲我心。惟社會服務,千條萬縷,從何人手?鄙意擬請舒君或貴社記者,擬一人手辦法,或一人單獨可行者,或須數人共同行之者,務須簡便易行,俾同志青年可以着手試辦。鄙人不敏,願為先驅。再鄙人慾讀英美兩國關於新學說,或時事之著名雜志,以何者為佳?請貴記者列舉數種見答,俾有遵循,不勝感禱,即請道安。

陳蓬心謹白

示悉,社會服務,誠為美風。惟國中公共事業,不甚發達,習慣未成,難以實舉。鄙人尤有望於青年諸君者,首以「為自己服務,不令他人為己服務」為第一要義。歐美著名書報甚多,各科派別分歧,非片紙可罄。本志將設介紹書報一欄,以副讀者諸君之望。所詢工具之事,別由吳先生撰文奉答,茲不及。

記者

獨秀君足下,(中略)仆居京非所宜,素性好動。君之所知,在寓與謝君設的習射,亦頗有趣。吾國之不振,以愚見,乃在國民性好文而厭武。不武之民,不特體弱性亦弱也。新青年與共和再現,精采可觀。鄙意為青年,第一以體育為主,不持個體健康為人生大福,欲從事改良民族之劣根惡性,除於武藝下功夫,決無他望。然所謂功夫者,不獨言身體也,精神上亦要有功夫。日本人能得其旨,所以能存。我國人神昏體弱,焉能不道喪德敗家亡國破乎?救之之道,在吾輩,尤望貴雜志提倡之。此上。

潘贊化白

北京清華學校參觀記

程宗泗

北京之有清華學校,創始於前清末季,民國肇興,康續辦理,一切經費由外交部於美國退還賠款項下撥充。查該校學程系參酌中美學科制度,分設高等、中等兩科,各四年畢業。而高等之中又分文科、實科,以造成能考入美國大學,與彼邦人士受同等之教育為范圍。例於每年上學期之始,招收中等科第一年級學生,由該校先期咨行各省教育行政長官。在各該省招考學生,年齡限於十一歲以上,十三歲以下。省試錄正取者,附以西醫查驗體質證書及履歷表,送校復試。其在江浙諸省,交通便利,得風氣之先,每屆省試,人數恆逾定額數倍,而吾皖赴省投考者,則人數寥寥。本屆招考之期,予攜兒子赴省應試,報名者不滿二十人。皖江以南只居其一,兒子幸獲取錄。八月下旬,復送其人都復試。詢知該校建設在北京西直門外,海淀東北之清華園,故名清華學校。復試之期,各省學生分為三日。九月六日為安徽、江西、浙江、湖北、湖南、福建六省學校復試日期。予寓宣武門外之休寧館。是晨,乘人力車入宣武門,經西四牌樓,出西直門,復乘京綏路火車,約行十餘里,抵清華園車站。據雲,此站實為該校而設。下車步行里許,乃抵清華園。一人校門,則見有舊學生歡迎新同學,有指導新生報到,送入各教室分受試驗者,有延護送員人招待室休憩者。清華園左右無飲食店,護送員均由校中備午膳。是日午前,試英文、算術,午後試國文,復驗體質。就中體質之健全與否,與取錄頗有關系。當查驗時,齊集各生於醫室門外,按號而入。經醫生檢查後,付以紙條,上書Pass字者(經過之意),即無病。如查有與本省送來體質證書不符,或臨時發生他種傳染症者,亦付以紙條,說明其為何種病症。各生驗畢,持此條謁見校長。校長對於各生,略問數語,凡經查驗無病者,當時給以保證書(保證書俟取錄後,覓在京有職業者為正保人,復由正保人代覓副保人,以便彼此易於接洽)。有病者雖學程及格,當時亦不給與保證書。由是觀之,我國青年無論入何校,體質健全,實為第一要件。西醫之檢驗體質,最注重者為肺熔、目疾、花柳遺傳以及其他傳染症,按花柳遺傳,其症起於未出生以前,為禍最烈.弱國滅種,實

造端於此。日人近有廢止公娼論,蓋以此種營業,聚居一處,流毒愈甚,不若一任自然,其為害猶淺也。我國自有花捐以來,向之所謂私門,今皆列入花籍,分為等級矣。青年偶一不慎,不獨自身墮落而已,抑且害及子孫,可不畏哉!至於肺病,我國人亦漸知預防之法,無俟贅言。惟目疾最為人所易忽者。蓋此種目疾,非指視力之遠近而言,乃上下眼皮內發生一種顆粒性結膜炎(Trachoma)。按此症之傳染,多由於酒樓茶肆以及舟車浴池、不潔之手巾拭面所致。據西醫雲,我國人傳染此症者,十居七八,雖不若肺勞有生命之憂,然久而不治,甚至於喪明者,亦往往有之。願我國青年有志向學者,隨地隨時,善為防衛°是日午後,有皖省舊學生徐君,引仆等游覽校園。據雲,周圍約九里許,校中設有電氣房、儲蓄銀行、郵務局、書店、水果餅餌店、西式浴池、游泳池。學生宿舍,俱用鐵床,床下有鐵絲廚,以備置零星物件,壁間安置火爐。高等宿舍,則有溫水管,蚊帳被單,俱歸校制,一律白色。各生另有白布袋兩只,每日所換衣服,置之袋內,由洗濯所收去,輪流更換,取其潔也。運動場之賽跑團圍約四百碼,拋球浪橋之類,不一而足。園內空地,兩旁植柳,中有小山坡,坡上多古柏,又有舊式工字亭,為開茶話會之所。亭前有荷池,冬日冰凍甚堅,學生可賽跑於其上。此外花草樹木皆修飾齊整,頗饒雅觀。學生課余之暇,游戲園林,備極活潑悠揚之致。近在建築中者,有大禮堂、體育館、圖書館,規模宏大,殆為我國學校前此所未有。游既畢,學生復試亦竣事,遂回寓。翌日午後,校中發來通告書,兒子已獲取錄。九月十日復送其人校,由舊生指導入校一切手續,甚至鋪床疊被一切細故,亦教導之。一種親愛之情,溢於言表。新生入校之初,不僅免茫無頭緒之痛苦,並且舉離鄉千里之感而空之,辦理之善,於此可見。校中更有一事須與家庭協力進行者,則青年早婚是也。今將該校與家庭書錄如下。

逕啟者,青年早婚一事,歷經多數教育家討論限制之法。惟我國法章既未明定嫁娶年齡,習俗又有子孫繁衍之尚,是以迄今尚無妥定限制之法。敝校有鑒於此,竊欲挽此頹風,先從本校創其始。擬於本學年起,嚴厲禁止學生早婚。凡在本校未畢業及已畢業而受本校官費游美留學期內,一概不得婚娶,違者即令退學或停給官費,決不姑與優容。查早婚之弊,見於書籍者,累矣。既礙英年身心之發育,又妨學業之進步。推其禍害,必至德、智、體三育,一無增進,人種薄弱,至不可思議之點為止。本校為國儲材,應即培養完全人格,事事務求其遠者、大者。當學生在校,雖不惜苦口勸誡,而習尚所及,實際上仍未全見效果。是不得不仰賴貴家庭,與學校協力進行,杜此弱國病種之弊。想貴家長愛護子弟,期望子弟之盛心,當不亞於忝為師長之人。特此專函通告,務希毅力贊助,以匡不逮。他日果若德、智、體各育並進,蔚為全才,不獨身受者,獲益匪淺,且亦貴家庭教育之善果,推而至於扶世導俗,尤端賴此以為

初基。耿耿愚忱,諸希詳察,並乞鼎力樂成。專此布頌台祺

北京清華學校

或者謂入美國流之學校,將來於學問上雖得結良果,然恐與我國家庭精神上之統系,不相聯屬。是說也,鄙意以為不然。何則世界之文化,固有進而無已。東洋文明在崇拜祖先,事必師古,故其民族乏獨立自尊之氣象;西洋文明在尊重個人,知後人當有勝前人之義務,故其民族多自由自取之精神,觀清華學校之教育可知矣。

世界說苑

李亦民

英國人之游戲運動狂

游戲運動,為歐美人之普通嗜好,而英人尤甚。倫敦市關於運動之新聞雜志,種類頗多,銷場之旺,幾與普通報紙相埒,可窺見其大凡也。更自實際觀察之,其人民無貴賤貧富,對於運動之熱心,非他國人所能望其項背。雖耗莫大之金錢與時光,無或惜也。據精通此道者所調查,其消費金額,約如下表:

運動之種類投資金額消費年額

狐獵一萬五千六百萬元八千七百五十八萬元

銃獵四千六百七十萬元八千一百二十八萬元

捕魚五百五十萬元五百八十九萬元

競走八千三百二十萬元一萬五百九十三萬元

競舟五千六百萬元三千五十二萬元

狩獵五百二十萬元三百十七萬四千元

馬車二百九十萬五百元二百三十七萬七千九百五十元

打球八十七萬元一百十萬五千元

棒球戲(Golf)五百二十五萬元七百二十五萬四千五百元

短艇二百八十四萬元五百七十四萬三千元

踢球及Cricket一萬七百六十三萬元一萬一千七百十二萬元

依表總計,則英人關於游戲之永久投資,為四萬六千六百十三萬二千五百元,消費年額為四萬四千七百七十五萬四千五百元,合計之,超過吾國總歲入約三倍。其消費年額約與吾國總歲出相埒,不可謂非驚人之事矣。再述其舉行游戲之次數與參與游戲之人數,尚非短少之紙幅所許。大概每星期六午後,盡人活動於綠草之廣場。遇有特別集合,則以六先令至數便士之入場券,號召數十萬之觀者,非希罕之事也。

英國自本年以前(一九一六年),無強制兵役,以臨時募集,短期訓練之義勇兵,

捍衛疆土,未嘗示弱於人,即國民運動好尚身體慣經鍛練之賜也。其民間運動耗費比較陸海軍歲出,並有增加。(據一九。七年統計,聯合王國陸軍費,才一億五千萬元,海軍費三億三千五百萬)。論者謂當以民間運動費並入國防歲計之中,非虛語也。況其活潑精神,發揚意氣,尤有非常效驗。較諸吾國之勾欄奔走,喝雉呼盧,其相去豈可以道里計哉?

倫敦之交際社會

今世之幸運兒,莫英人若也;而英人中之幸運兒,又為掌握土地金錢之豪貴,人數不出五十萬。倫敦之交際社會,乃若曹活動之舞台,普通人民不與焉。交際盛行之時期,在五、六、七三月。其時為倫敦之政治季節,且不適於田野遊行。以相率集中倫敦,某也晚餐,某也跳舞,某也觀劇,某也游戲,柬帖紛飛,受者窮於記憶,不得不按名登錄,以備赴會,每宴必有如花之女主款洽來賓。蓋此等宴會,半出於有意味之交際,半出於貴婦人之虛榮心。而婚約之由此目成,尤為數見,不啻為青年男女,造一良晤之機緣也。其在政治上之作用,有時會政敵於一堂,使為感情上之融洽;有時招待外賓,為國民之交際;或款洽殖民地與領地遊客,以結納其歡心。雖踵事增華,與純粹之酒池肉林、貪圖宴樂者,固自有別。每屆交際時期,報紙特辟數欄,以供記述。因普通社會對於若曹行動,不肯視若等閑也。

此等交際場中,對於豪貴,有一種極強之裁製,即苟無一藝一能者,騙至不得出場是也。坐是豪貴之家,不分男女,必習一藝之長,以保持其顏面,或運動、或游戲、或政治、或冒險、或企業、或文藝,皆可於會場供他人之贊賞。非是,則受人齒冷,受人奚落,後此再逢宴會,勢且視為畏途。其豪貴子弟,極少游盪酣嬉,職是故也。

英人統治印度之成跡

英人自述其統治印度,恆謂印人如何幸福,對於祖國(英國),如何忠誠。然美國前國務總理白利安氏,謂英人以自己利益為本位,取得其權利而保持之,印人生死初不在其意計也。嚴刑罰,厚稅斂,而衛生與教育,則非印人所需。且不許自治,不許為官,概以厚精由英人代辦。每歲,卷取印度資金二萬萬以外,坐視印人之飢寒載道,死亡枕藉,而不稍顧恤。嗚呼!亡國人民之幸福,其質量乃如白氏所雲。世間以自己利益為本位之民族,蓋不獨英人〈已〉也。而英人族性,則以富於「市價頭腦」著聞天下,其眼中寧復知有他人。近頃,印人常有自訴其苦痛於寰球,以為印度復興之夢想者。所述英人之治跡,足供吾人一盼。

(-)英人每歲由印度吸取資金三萬三千四百萬元,其結果使印人每日之平均收

人,不出五厘。

(二)地租居全租稅六成五分之重額。

(三)英領印度二萬四千萬人,教育費五千萬元,衛生費一千二百萬元,而軍防費則達一萬九千四百萬之巨額。

(四)印度隸英以來,飢怪歲見,過去十年間,男婦老少之餓斃者,達二千萬人。

(五)過去十六年間,死於疫者八百萬人。其死亡率自千人之二十四增加至三十四。

(六)英人挑撥印度內江,以增值其勢力,至今不已。

(七)住居印境之英人,殺印人,辱印婦,皆不為罪,今仍不改。

(八)取貨幣於印度教徒及回教徒,以給與基督教之宣教師。

(九)挑撥印度教徒與回教徒之沖突,無時或已。

(十)為英人利益,而破壞印度之技術及工藝。

(十一)使用印人金錢,犧牲印人生命,以侵略中華。征服波斯、緬甸、埃及、阿富汗,攻擊德意志。

此類文字,早已到處紛飛,惟吾人罕見之耳。然而英人之深仁厚澤,二萬萬印度民族,已身受者百五十年矣。

第四號

(民國五年十二月一日發行)

通告一

本志自出版以來,頗蒙國人稱許。第一卷六冊已經完竣。自第二捲起,欲益加策勵,勉副讀者諸君屬望,因更名為《新青年》。且得當代名流之助,如溫宗堯、吳敬恆、張繼、馬君武、胡適、蘇曼殊諸君,允許關於青年文字,皆由本志發表。嗣後內容,當較前尤有精彩。此不獨本志之私幸,亦讀者諸君文字之緣也。

通告二

本志自第二卷第一號起,新辟「讀者論壇」一欄,容納社外文字。不問其「主張」「體裁」是否與本志相合。但其所論確有研究之價值者,即皆一體登載,以便讀者諸君自由發表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