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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革命論

陳獨秀

今日庄嚴燦爛之歐洲,何自而來乎?曰,革命之賜也。歐語所謂革命者,為革故更新之義,與中土所謂朝代鼎革,絕不相類。故自文藝復興以來,政治界有革命,宗教界亦有革命,倫理道德亦有革命,文學藝術,亦莫不有革命,莫不因革命而新興而進化。近代歐洲文明史,宜可渭之革命史。故日今日庄嚴燦爛之歐洲,乃革命之賜也。

吾苟偷庸懦之國民,畏革命如蛇蠍,故政治界雖經三次革命,而黑暗未嘗稍減。其原因之小部分,則為三次革命,皆虎頭蛇尾,未能充分以鮮血洗凈舊污;其大部分,則為盤踞吾人精神界根深蒂固之倫理道德文學藝術諸端,莫不黑幕層張,垢污深積,並此虎頭蛇尾之革命而未有焉。此單獨政治革命所以於吾之社會,不生若何變化,不收若何效果也。推其總因,乃在吾人疾視革命,不知其為開發文明之利器故。

孔教問題,方喧瞰於國中,此倫理道德革命之先聲也。文學革命之氣運,醞釀已非一日,其首舉義旗之急先鋒,則為吾友胡適。余甘冒全國學究之敵,高張「文學革命軍」大旗,以為吾友之聲援。旗上大書特書吾革命軍三大主義:曰,推倒雕琢的阿諛的貴族文學,建設平易的抒情的國民文學;曰,推倒陳腐的鋪張的古典文學,建設新鮮的立誠的寫實文學;曰,推倒迂晦的艱澀的山林文學,建設明了的通俗的社會文學。

國風多里巷猥辭,楚辭盛用土語方物,非不斐然可觀。承其流者,兩漢賦家,頌聲大作,雕琢阿諛,詞多而意寡,此貴族之文古典之文之始作俑也。魏、晉以下之五言,抒情寫事,一變前代板滯堆砌之風,在當時可謂為文學一大革命,即文學一大進化;然希托高古,言簡意晦,社會現象,非所取材,是猶貴族之風,未足以語通俗的國民文學也。齊梁以來,風尚對偶,演至有唐,遂成律體.無韻之文,亦尚對偶。《尚書》《周易》以來,即是如此(古人行文,不但風尚對偶,且多韻語。故駢文家頗主張駢體為中國文章正宗之說〔亡友王無生即主張此說之一人〕。不知古書傳抄不易,韻與對偶,以利傳誦而已,後之作者,烏可泥此)。東晉而後,即細事陳啟,亦尚駢麗。

演至有唐,遂成駢體。詩之有律,文之有駢,皆發源於南北朝,大成於唐代。更進而為排律,為四六。此等雕琢的阿諛的鋪張的空泛的貴族古典文學,極其長技,不過如塗脂抹粉之泥塑美人。以視八股試帖之價值,未必能高幾何,可謂為文學之末運矣!韓、柳崛起,一洗前人纖巧堆朵之習,風會所趨,乃南北朝貴族古典文學,變而為宋、元國民通俗文學之過渡時代。韓、柳、元、白,應運而出,為之中樞。俗論謂昌黎文章起八代之衰,雖非確論,然變八代之法,開宋、元之先,自是文界豪傑之士。吾人今日所不滿於昌黎者二事:一曰,文猶師古。雖非典文,然不脫貴族氣派,尋其內容,遠不若唐代諸小說家之豐富,其結果乃造成一新貴族文學。二曰,誤於「文以載道」之謬見。文學本非為載道而設,而自昌黎以訖曾國藩所謂載道之文,不過抄襲孔、孟以來極膚淺極空泛之門面語而已。余嘗謂唐宋八家文之所謂「文以載道」,直與八股家之所謂「代聖賢立言」,同一鼻孔出氣。以此二事推之,昌黎之變古,乃時代使然,於文學史上,其自身並無十分特色可觀也。元、明劇本,明、清小說,乃近代文學之粲然可觀者。惜為妖魔所厄,未及出胎,竟爾流產,以至今日中國之文學,萎瑣陳腐,遠不能與歐洲比肩。此妖魔為何?即明之前後七子及八家文派之歸、方、劉、姚是也。此十八妖魔輩,尊古蔑今,咬文嚼字,稱霸文壇。反使蓋代文豪若馬東籬,若施耐庵,若曹雪芹諸人之姓名,幾不為國人所識。若夫七子之詩,刻意模古,直謂之抄襲可也。歸、方、劉、姚之文,或希榮慕譽,或無病而呻,滿紙之乎者也矣焉哉。每有長篇大作,搖頭擺尾,說來說去,不知道說些什麼。此等文學,作者既非創造才,胸中又無物,其伎倆惟在仿古欺人,直無一字有存在之價值。雖著作等身,與其時之社會文明進化無絲毫關系。

今日吾國文學,悉承前代之敝,所謂「桐城派」者,八家與八股之混合體也;所謂「駢體文」者,思綺堂與隨園之四六也;所謂「西江派」者,山谷之偶像也。求夫目無古人,赤裸裸的抒情寫世,所謂代表時代之文豪者,不獨全國無其人,而且舉世無此想。文學之文,即不足觀,應用之文,益復怪誕。碑銘墓誌,極量稱揚,讀者決不見信,作者必照例為之。尋常啟事,首尾恆有種種諛詞。居喪者即華居美食,而哀啟必欺人曰「苫塊昏迷」。贈醫生以匾額,不曰「術邁岐黃",即曰「著手成春」。窮鄉僻壤極小之豆腐店,其春聯恆作「生意興隆通四海,財源茂盛達三江」。此等國民應用之文學之醜陋,皆阿諛的虛偽的鋪張的貴族古典文學階之厲耳。

際茲文學革新之時代,凡屬貴族文學,古典文學,山林文學,均在排斥之列。以何理由而排斥此三種文學耶?曰,貴族文學,藻飾依他,失獨立自尊之氣象也;古典文學,鋪張堆砌,失抒情寫實之旨也;山林文學,深晦艱澀,自以為名山著述,於其群之大多數無所裨益也。其形體則陳陳相因,有肉無骨,有形無神,乃裝飾品而非實

用品;其內容則目光不越帝王權貴,神仙鬼怪,及其個人之窮通利達。所謂宇宙,所謂人生,所謂社會,舉非其構思所及。此三種文學共同之缺點也。此種文學,蓋與吾阿諛誇張虛偽迂闊之國民性,互為因果。今欲革新政治,勢不得不革新盤踞於運用此政治者精神界之文學,使吾人不張目以觀世界社會文學之趨勢,及時代之精神,日夜埋頭故紙堆中,所目注心營者,不越帝王權貴、鬼怪神仙與夫個人之窮通利達,以此而求革新文學,革新政治,是縛手足而敵孟賁也。

歐洲文化,受賜於政治科學者固多,受賜於文學者亦不少。予愛盧梭、巴士特之法蘭西,予尤愛虞哥、左喇之法蘭西;予愛康德、赫克爾之德意志,予尤愛桂特郝、卜特曼之德意志;予愛倍根、達爾文之英吉利,予尤愛狄鏗士、王爾德之英吉利。吾國文學界豪傑之士,有自負為中國之虞哥、左喇、桂特郝、卜特曼、狄鏗士、王爾德者乎?有不顧迂儒之毀譽,明目張膽以與十八妖魔宣戰者乎?予願拖四十二生的大炮,為之前驅。

家族制度為專制主義之根據論

吳虞

商君李斯破壞封建之際,吾國本有由宗法社會轉成軍國社會之機。顧至於今日歐洲脫離宗法社會已久,而吾國終顛頓於宗法社會之中而不能前進。推原其故,實家族制度為之梗也。鉤命決記孔氏之言曰:「吾志在《春秋》,行在《孝經》孟子雲,「世衰道微,邪說暴行又作。臣弒其君者有之,子弒其父者有之。孔子懼作《春秋》,故曰孔子成《春秋》而亂臣賊子懼。」董仲舒雲:「孔子明得失,差貴賤,反王道之本。故日春秋之法,以人隨君,以君隨天,屈民而伸君,屈君而伸天,春秋之大義也。」然孔子之修《春秋》,最為後世君主所利用者,不外誅亂臣賊子、黜諸侯、貶大夫、尊王攘夷,諸大端而已。蓋孔氏之志,誠如荀卿《儒效篇》所謂大儒之用,無過天子三公。宜其言如此。至其所作《孝經》,多君親並重,尤為荀卿三本之說所從出。開宗明義章曰:「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J唐玄宗注雲:「言教從孝而生」。其教之最要者曰:「孝始於事親,中於事君,終於立身。」玄宗注雲:「忠孝道著,乃能揚名榮親。」故曰「終於立身」。《士章》曰:「資於事父以事君而敬同,以孝事君則忠,以敬事長則順。忠順不失,以事其上,然後能保其祿位。」《聖治章》曰:「父子之道,天性也,君臣之義也。」《五刑章》曰:「要君者無上,非聖人者無法,非孝者無親,此大亂之道。」《正義》雲:「言人不忠於君,不法於聖,不愛於親,皆為不孝,大亂之道也。」《廣揚名章》曰:「君子之事親孝,故忠可移於君。事兄悌,故順可移於長。居家理,故治可移於官。」詳考孔氏之學說,既認孝為百行之本。故其立教,莫不以孝為起點,所以教字從孝。凡人未仕在家,則以事親為孝。出仕在朝,則以事君為孝。能事親事君,乃可謂之為能立身,然後可以揚名於世。由事父推之事君事長,皆能忠順,則既可揚名,又可保持祿位。居家能孝,則可由無祿位而為官。然孝敬忠順之事,皆利於尊貴長上,而不利於卑賤。雖獎之以名譽,誘之以祿位,而對於尊貴長上,終不免有極不平等之感。故舜以孝致天下,獲二女,而巢父許由不屑為之。孔氏不廢君臣之義,而荷筱丈人則譏其四體不勤,五穀不分,視同遊民。此又尊貴長上之所深忌

畏惡。而專制之學說,有時而窮。於是要君非孝非聖者,概目之為不孝,而嚴重其罪名,以壓抑束縛之。曰「五刑之屬三千,罪莫大於不孝自是以後,雖王陵嵇紹之徒,且見褒於青史矣。孝乎惟孝,是亦為政,家與國無分也。求忠臣必於孝子之門,君與父無異也。推而歸之,則如大戴記所言,居處不庄,非孝也。事君不忠,非孝也。蒞官不敬,非孝也。朋友無信,非孝也。戰陣無勇,非孝也。蓋孝之范圍,無所不包。家族制度之與專制政治,遂膠固而不可分析。而君主專制,所以利用家族制度之故,則又以有子之言為最切實。有子曰:「孝弟也者,為人之本。其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鮮。不好犯上,而好作亂者未之有。」其於銷弭犯上作亂之方法,惟恃孝弟以收其成功。而儒家以孝弟二字為兩千年來專制政治家族制度聯結之根干,貫徹始終而不可動搖。使宗法社會牽掣軍國社會,不克完全發達,其流毒誠不減於洪水猛獸矣。滿清律例,十惡之中,於大不敬之下,即列不孝,實儒教君父並尊之旨。顧其所列父母在別籍異財,居父母喪自嫁娶,若作樂釋服從吉,聞父母喪匿不舉哀諸條,新刑律皆一掃而空之。此則立憲國文明法律與專制國野蠻法律絕異之點,亦即軍國社會與宗法社會絕異之點,而又國家倫理重於家族倫理之異點也。共和之政立,儒教尊卑貴賤不平等之義,當然劣敗而歸於淘汰。頑固錮弊之士大夫,雖欲守缺抱殘,依據非先王之法服不敢服,先王之法言不敢言,非先王之德行不敢行之學理,盡其三年無改之孝,而終有所不能。何也?吾國領事裁判權,所以不能收回,實由法律不良之故。法律之所以不良,實以偏重尊貴長上,壓抑卑賤,責人以孝敬忠順,而太不平等之故。今年九月荷蘭海牙和平會修改萬國法典之期,駐荷公使魏宸組電請將民國已頒未頒之法律,從速編訂,提交該會,加入萬國法典,以便收回領事裁判權。故使吾國法律不加改正,與立憲國共同之原則違反,則必不能加入。而喪權辱國獨立國所無之領事裁判權,永遠不能收回。若欲實行加入,固非儒教之舊義,滿清之律例,所克奏效,斷斷然也。孟德斯鳩曰:「支那立法為政者之所圖,有正鵠焉。求其四封寧溢,民物相安而已。然其術無他,必嚴等衰,必設分位。故其教必辭於最早,而始於最近之家庭。是故支那孝之為義,不自事親而止。蓋資於事親,而百行作始。彼惟孝敬其所生,而一切有近於所生,如長年主人官長君上者,將皆為孝敬之所存。自支那之禮教言,其資若甚重者,則莫如謂孝弟為不犯上作亂之本是已。蓋其治天下也,所取法者,原無異於一家。向使取父母之權力勢分而微之,抑取所以致敬盡孝之繁文而節之,則其因之起於庭闈者,其果將形於君上。蓋君上固作民父母者也。夫孝之義不立,則忠之說無所附。家庭之專制既解,君主之壓力亦散。如造穹窿然,去其主石,則主體墮地。莊子《盜跖篇》,直斥孔丘為魯國之巧偽人。謂其搖唇鼓舌,擅生是非,以迷天下之主。使天下學±,不反其本,妄作孝弟,而僥幸於封侯富貴。大揭其借孝弟以保持祿位之隱衷,於

天下後世,真一針見血之言。故余謂盜跖之為害在一時,盜丘之遺禍及萬世。鄉願之誤事僅一隅,國願之流毒遍天下。是故為共和之國民,而不學無術,甘為孔氏奴隸之孝子順孫。挾其游殖怒特蠢悍之氣,不辨是非,囿於風俗習慣之不良,奮螳臂以與世界共和國不可背畔之原則相抗拒,斯亦徒為毗蜉蟻子之不自量而已矣。明李卓吾曰,「二千年以來無議論,非無議論也。以孔夫子之議論為議論,此其所以無議論也。二千年以來無是非,非無是非也。以孔夫子之是非為是非,此其所以無是非也。」而孟軻之辟楊墨亦曰,「楊氏為我是無君,墨氏兼愛是無父。無君無父,是禽獸也。」仍以君父並尊,為儒教立教之大本。夫為我何至於無君,兼愛何至於無父。此不合論理之言,學者早已譏之。而今世民主之國,概屬無君。豈皆如孟軻所詆為禽獸者乎?使孟軻生今日,當慨禽獸之充塞於世界,抑將爽然自悔其言之無絲毫價值也。或曰"子既不主張孔氏孝弟之義,當以何說代之?」應之曰,「老子有言,'六親不和有孝慈然則六親苟和,孝慈無用,余將以和字代之。既無分別之見,尤合平等之規。雖蒙離經叛道之譏,所不恤矣」。

中國國民性及其弱點

光升

一國之政治狀態,一國人民精神之攝影也。立國於宇宙之間,皆以其國民所計划所持循所需求者為之。而其發生之政治狀態,即其所計划所持循所需求之結果。此所計划所持循所需求者,無以名之,名之曰國民之精神。政治學者,或別稱之曰國民性,即一國民之思想也。蓋一國民之思想,乃一國之種族地勢氣候學說政教等之所陶冶而成。既成矣,因其所陶冶者之各有畸毗,而長短優劣見焉。吾國以數千年開化之古國,據有全世界陸地十三分得一之領土,全人類四分得一之人口,中更數十朝家之紛爭革命,以及五胡遼金胡元滿清之侵略蹂躅。而吾偉大統一之民族,獨維系團結而不散。迄於今日,所稱埃及、腓尼基、羅馬以及墨蘇波達米亞諸古國,皆不過歷史上之一名詞。獨吾則新命舊邦,綿延勿替,居然為世界之靈光,此則吾國民可引以自豪者也。雖然易一面觀之,凡社會經一次革命,必有一次進步。彼西方國民,由所謂階級革命宗教革命政治革命,漸演漸進。以有今日者,胥是道也。吾國民既更數十朝家之紛爭改革,以及五胡遼金胡元滿清之侵略蹂蹣,則所歷之變亂,不可謂不多矣。乃起視國度民情政教風俗,恰如在模型之中,不可轉動。殆數千年如一日,而且若退縮焉。申言之,即吾國民數千年來,所行者吾固有之政制,所守者吾固有之文化,而鮮有變通者也。今則由革命而共和矣。吾國民猶若視為舊史上更姓改朝之故事,而一無根本之覺悟,其何以與今日進步之時勢相應哉。夫國民性之可欣可幸者如彼,而其可悲可懼者又如此,則其短長優劣之故,可得而言之。

一、種性厥初生民,只一種人與一種人爭。因天演公例,而優劣勝敗之數以分。遲之又久,因移殖雜婚之結果,劣者遂吸收於優者,而為種族同化。因其同化力之強弱,而種族之分合大小見焉C溯吾漢人種起自西陲,沿黃河流域而東。所首先相遇者,即苗民是也。自是所謂東夷西戎南蠻北狄,環吾族而雜處相軋不相下者數千年。顧此諸族者,開化程度極低,雖有野蠻之武力,足以相持,而實無自有之文明,可以獨立,其不能不折而入於漢族者勢也。即如五胡遼金胡元滿清之入主中夏,無不舍其歷史性

習,以漸染華風。當其盛也,喑惡叱吒而莫之能御。及其衰也,並其固有之丑類,皆煙消霧化,而無復片影之存。不似歐西種族如希臘、拉丁、斯拉夫、日耳曼、斯堪狄納維亞、法蘭克、盎格魯撒遜等,皆有同一之能力,不可磨滅,遂滋生發達以各樹一幟也。蓋吾古來種族主義,有不與歐西同者,即彼采排斥主義,而吾采感化主義。自希臘分自由民奴隸之階級,羅馬襲之。所謂貴族平民羅馬公民非羅馬公民之爭,亙數百年而不定,及條頓人種興,此風愈烈。至今日各文明國內部所包含之各族,猶復孤居不化畛域分明者,皆排斥主義之結果也。我國自黃帝之徵有苗,善者遷於鄒屠,惡者遷於有北。書日,「敦睦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協和萬邦,黎民於變時雍。」九族百姓者,本族也。黎民,九黎之民,異族也。協和於變,即感化之意,苟能向化,皆一視而同仁。故淮泗伊洛之間,皆聽夷戎雜居,直至有周而未嘗驅除。蓋叛則征之,服則舍之。是故族姓者,吾民族之表識也。傳稱黃帝二十五子,得姓者十有四人為十二姓。考其分封之跡,南及江水。故三代之世,所謂天子諸侯大夫士之族,殆無一不為此十二姓者之子孫。蓋吾古先王分封之制,即為擴張本族勢力以統馭異族而設。故吳楚越號稱蠻夷,而皆以漢族為之君長於是東南江海之濱,皆見漢人之足跡焉,及乎庄躋王滇,而吾漢族勢力,被於西徼矣。尉佗帝越,而吾漢族勢力,漸於南海矣。當封建之世,宗姓猶嚴。及井田破壞,民無定處。姓氏淆,而天下之人,皆得祖羲軒而宗顓頊矣。吾國種族之變化,尤以五胡之亂為一大關鍵。當此之時,北方衣冠舊族,既隨晉南渡,以為南北文化之調和。而劉石苻姚,又各襲漢姓以據中土,及魏孝文改代北九十九姓,厲行胡漢雜婚。於是言張必清河,言李必隴西,無復與辨者矣。又況遼金元之子孫,因失國而襲吾族姓以留遺於中土者,實繁有徒。至今日猶所謂蠻夷、戎狄、蘢羯、鮮卑、閩越甌駱、耶律完顏、蒙古色目人之子孫乎,無有也,蓋已吸收於漢人種而混而一之耳。今之言日,五族共和。吾謂滿洲人種,不過一歷史上之名詞。其語言文字歷史等,已失成立之根據,將來必轉化於漢人,可斷言也。回民之人居內地.久與漢人混和,其信徒又半雜漢人。只可視為宗教關系,而非種族關系。至於蒙藏二族之向背,乃關系吾國內政外交者大,而為別一問題耳。若夫本部各行省內,除極少數淘汰未盡若生若滅之苗貓旗裸及若干融化禾熟之滿人外,猶有何人不自承為漢人種者乎。稱中國人日黃帝子孫,蓋真正炎黃血胤者十之七八,因婚姻雜居化合者十之二三。以近世民族意義言之,其皆為同一種族之民。今日國家,謂之領地團體,而非血族團體,即事實上亦無有以一血族組織一國者。然其種性究不可磨滅,而種族之純駁,關系國家組織渙固者實大。觀於今日奧之匈牙利問題,俄之波蘭芬蘭等問題,英之愛蘭問題,以及巴爾干之斯拉夫問題,猶屢為政治上外交上之糾葛,庸得謂非種性為之乎。獨吾以所稱全世界陸地十三分得一之領土,全人類四分得一之人

口之國,什九皆為同一種族之民所組織,此不可不為吾國民之一大特色也。

二、國性國於大地,必有與立。所與立者,即國性是也。因其國性之純駁,而國之大小分合,國祚之修短,皆由此分焉。昔者希臘人以獨立自營為尚,成立數十之市府國家,而不能集而為一大組織。蒙古人之盛也,地跨歐亞,沿部落習慣,所得屬±,悉以分配諸子弟。勢分而力弱,遂不成一久大之國家。羅馬人則嘗成一大國矣。然卒東西分裂,不可復合,以至於亡。法蘭克人亦然。沙列曼所創之大帝國,只一再傳而遂分。凡此皆其國性之缺純一堅固耳。吾國自黃帝東征西伐,設左右大監以監萬國,而國家之基礎以立。三代以來,朝諸侯有天下。有似歐洲中世之神聖羅馬帝國,而少其紛更。及周之衰,天子守府,海內戴為共主,猶數百年而不廢。嬴秦代之,遂成一統郡縣之業。蓋生民有欲,無主乃亂,為吾國立國主義之根源。孔子曰:「天無二日,民無二王。」孟子曰:「定於一。」皆此義也。至後世而遂演為正統之說。正閏之辨,真偽之別,稱引天命,援據功德。若與君主政體為緣,其實即近世所稱主權不可分割之義。典午之亂,神州陸沉,夷為邱墟者,殆三百年,吾漢族遺民,得保有江東。以待隋唐之混一者,何莫非此正統之思想以維系之,有宋之南渡也亦然。蓋取春秋大一統以為義,雖強如項籍,成如王莽,賢如楊行密、周世宗,苟不足以撫有區夏而久安,皆夷於紫色蛙聲而不足與存。大凡成一物體,必視其向心力以為離合。組織愈密之物,其向心力亦愈堅。正統思想即吾國民向心力之所寄也。是故立國以來,所更禍亂亦夥矣。戰國楚漢之交,三國六朝五代十國以及隋末元季之分爭割據,少者十數年,多者數百載。然卒輾轉吞並,歸於合一。而不至為羅馬帝國法蘭克帝國之續者,非國民向心力之厚,曷克臻此。即如此次武昌之役,各省獨立,國綱解紐,若以俄奧等之復雜國民當之,其不土崩瓦解者幾希矣。然風馳電掣,不半稔而南北統一,政府告成,此尤吾純一堅固之國性之表徵也。

三、宗教性人之生也,宗教性與種性,皆隨稟賦以俱來。今日政教分離,宗教似無甚關系。然在古代則嘗釀重大之紛擾。彼歐洲各國,其始基督教與猶太教爭。抵排虐殺,紛擾者數百年。繼則基督教與回教爭,卒成十字軍之大戰,紛擾者又數百年。迨至近世基督教分新舊兩派,為宗新教又以宗派之歧,互生軋密。如英國異教徒,以本國不容,逃於新世界。而最近巴爾干各小國與土耳其人沖突,猶是宗教紛擾之餘波。故讀歐洲古來之歷史,大抵皆教爭之歷史也。吾國教爭之事,於古無見。即至後世,以儒教定於一尊。而佛道二教,亦並行於社會。蓋視教為補助政化所不逮,而不倚為門戶階級之爭。即有如魏太武之去佛存道,周武帝之尊儒除佛道,唐初之尊道毀佛,亦不過當事者偶然好尚之結果。不旋踵而復故,未嘗釀政治上之紛擾。迨近年耶教人,往往釀成民教之糾葛。此則外交上國勢上之關系,非教爭也。或謂中國人宗教信仰薄

弱,故團結力不堅,而少奮往直前之概。是說也,吾人亦無以易之。然試覽歐洲數千百年教爭之血史,究屬利害各居其半。而吾國民獨能脫然於此種魔障之外,亦自有可為慶幸者也。

吾國民既具此三特性,即可征語言文學歷史思想之同一,而為純粹之民族國家,可行和平均一之政制,宜可以穩進而薪發達矣。然而其結果乃適得其反者,何也?則以吾國民性固有絕大之數弱點在焉。其一則缺乏自由思想也。自由有表裡兩面。自消極方面言之,為不羈;而自積極方面言之,為權利。自由思想,即權利思想,由人格主義而來。人格者,即法律上能享權利盡義務之主體也。古代專制國家,持國家萬能主義,而不認有個人人格,遂無自由權利之可言。自近世進步之國家理想,承認人格主義,而個人乃獲得法律上之地位。國家雖有任意改廢法律以伸縮人民自由之權,而必無不依一定信條以干涉人民之事。此各立憲國之個人自由如言論結社出版居住等之自由,所以占憲法之一部也。個人服從國家,與奴隸牛馬之服從於人者不同。奴隸牛馬無人格,一切待命主人,故鞭撻戮辱任意。而個人則一方立於國權之下,一方猶自有獨立之人格。故國家與人民,乃兩人格者間之法律關系,即權利義務之關系也。國家對於人民,有統治權,人民則須服從之,是為人民之義務。人民對於國家,有國民權,即廣義之自由權(包含憲法所保障之自由權及參政權公力請求權)。國家不敢侵犯之,是為國家之義務。國家而不認個人之自由,是蔑視個人人格,而為國家之不法矣。蓋個人為構成國家之一支體,與通常器械之支體對於本體之關系不同。通常器械之支體,專為本體而役。其支體自身,不能為獨立之存在。而個人則為國家之一支體以外,同時猶有獨自生存之目的,其目的殆占人類生活之大部。於此有大部獨自生存目的之個人,不認以相當之自由,則人民之能力精神,窮屈而無由發舒,必反乎此者而人類生活,乃有迴旋展布之餘地,此近世國家發達之要件也。吾國建國最古,國家主義早立,而於個人人格之認識獨嗇。《書》曰,「生民有欲,無主乃亂。」其於國家之緣起,及夫主權統一之義,發揮已無余蘊。又曰,「民為邦本,本固邦寧」,曰,「眾非元後何戴,後非眾罔與守邦。」此說明個人與國家之關系,不可謂不至矣。然獨未嘗離國家而認個人之存在。舊說九流,皆談治術。其理論之秩然足述者,則為儒、道、法三家。道家游心於玄默,使國家與個人,皆淪於惆恍迷離之境者,不論矣。法家之言曰,「民強國弱,民弱國強。」人而不為國效用如隱逸者流,皆可殺。是全不認有個人自由,其極至於慘藪少恩斬艾屠彌而不惜。儒家反之,一方尊君,一方又策君愛民。其視弱民之說有間矣。然自政治真義言之,民亦何所用其愛哉。人民對於國家,有應盡之義務,有應享之權利。於其應盡者而不求多,於其應享者而不削少足矣。安事噢咻孑煦為也。夫愛之雲者,特恩惠之名詞,人而為人所愛,惟立於依賴地位,而必不有其權利之可

以主張。康德日:「以仁愛為國,則其政府為專制。而視人民為孩提為未成年者,遂使其自由權利銷歸烏有矣。」此之謂也。若是則儒家之愛民與法家之弱民雖有仁暴寬狹之不同,而其根本不認有個人之自由則一也。自法家之言,秦一用之而敗,遂為學者所諱言。迨漢武罷黜百家,而言治道者乃一折衷於孔子。孔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於是愚民者竊之以為柄。韓愈氏引申其義曰:「民者出粟米麻絲作器皿通貨財以事其上者也,民不出粟米麻絲作器皿通貨財以事其上,則誅。」是故西方國民,自古羅馬之世,即有平民貴族之爭。意大利公民權之爭,延及中近世。所謂不出代議士不納租稅人身保護律權利請願等。人民之要求自由者,不絕於史。則其相摩相盪,漸演漸進。以有今日者,非一朝夕之故矣。而吾民則數千年來,托政府為恩主,以盲從為義務。其桀紂幽厲暴秦亡隋以及一切衰朝末世之暴君污吏殘民以逞者無論矣。即刑措如成康,小康如「文景」、「貞觀」、「慶歷」。所謂流風善政篁絕千古者,亦不過輕刑斂與民休息而已。吾民惟僥幸於道德上之生存,而終未佔有法律上之地位。甚至外族入主,如五胡遼金胡元滿清之世,吾民亦惟偷安苟活於其淫威之下。偶有一得,即俯仰頌禱而不能自已。蓋人民之無自覺心久矣。彼為奴隸者,苟得慈善主而事之,何嘗不有一日之安樂乎?然不得以此謂奴隸之有自由也。數千年來政體民智沉滯廢頓而一無競進者以此。

其二則缺乏法治思想也。法治思想,由自由思想而出。蓋各個人皆立於法律保障之下,始有真實確固之自由也。與法治主義相對者,則有德治主義。人類之所以形成國家者,乃以保安全長幸福。與增進道德之目的,殆不相關。故曰,國家者形式的強制組織也。即國家強製作用,只能為形式上之干涉,而不能為精神上之干涉也。人之精神,藏於內部,必非政治之力所能侵入。執道德主義為政,消極行之,不免空言而無效。積極行之,且有危險之結果。蓋道德者,至高美而至無標准。孰規定是,孰操制是,徒為強者所持以制服弱者之具。故德治實與力治為緣者也。昔孟子以德力別王霸,其實德者力之外衣,而力者德之內襯。專制之世,流血漂櫓,僵屍百萬。以為一家之私產,而曰除暴安民。御下以威,一言之忤,系組伏劍,義無遲回,而日君臣無獄。東朝西貢,竭天下以奉一人,威福玉食由己,而曰惟辟宜然。莊子所謂侯之門仁義存者此也。秦皇帝之頌曰德過三皇,後世君主,雖虐比桀紂幽厲,亦屍神聖文武之號。以道德自飾,並以道德戮人。故怨望有誅,腹誹有誅,心懷不軌有誅。而歐洲中世且以違反宗教而死者不知凡幾。怨望也,腹誹也,心懷不軌也,宗教之信仰也,皆屬於精神道德之事。而以政治干涉之,其流毒至此。故德治與自由思想絕不相容者也。若法律者,嫩美雖不可定,而矩矮則有可循。弱者得依託以為安,即強者亦范圍而不過。蓋德治者,不恃法而恃人。人之性格不定,法之程限有常。故德治易流為專制,

而法治可企於平等也。且德治雲者,自政治理想言之,則為太平之極軌。自進化階級言之,實則野蠻之陋風。蓋太古家族團體,宗教制度,人人日匍匐於家長教主之前。仰如神聖帝天,一聽其以意思為生殺予奪。所謂古無道德法律之別者,實無所謂法律也,但有道德耳。迨團體分子膨脹,慾望漸增,人智亦漸進,僅此簡單道德不足以維持平和也。於是取向來團體內所行之習慣,附以強製程序,使有所守,而法生焉。遲之又久,智欲更進,生活關系愈繁,而法亦愈密焉。是故法治為社會進化之階梯,脫野蠻道德拘攣而入開明法律組織。此人類生活關系由簡單進於縝密,由恐怖進於穩固之一大關鍵也。吾國夙以德禮立國。孔子曰,「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而法家則謂德為民之仇讎,法為民之父母。此儒法兩家德治法治之大爭點也。儒者之言德治有二義:一曰德政,由出治者下膏澤於民,所謂以德行仁是也;一日德教,使天下人胥化於德,所謂明德新民是也。法家最粹之言日,「君臣上下尊卑貴賤皆從法」。是即國家主義之真詮,而其極則謂弱民以強國,全不認有個人自由,又可謂之絕對的國家主義。儒家者,一方采國家主義,一方又重家族主義。蓋猶襲古代宗法社會之遺。夫是以重德輕法,雖謂之「家族的國家主義」可也。當春秋戰國之世,百家爭鳴。卓然見治效於政界者,先為法家,如管仲子產申不害商君李悝。其最著者,自秦任發而敗。申商之法,乃為學者所諱言。且其慘徽少仁恩和義,易為戰亂困敝之民所厭忌。故溫和之儒教,得起而代之。而儒家之家族主義,又適宜於農業生活之人民。此秦漢之際儒法兩家消長之原因也。希臘人之立國也,重文輕法,頗近於中國之儒術政治。乃羅馬代之,飾政刑,尚實用,遂一躍而入於國家主義時代。道德主義,重名分,尚禮義,其弊寬慢虛偽而鮮實用。法律主義,明利害,務施報,其弊煩瑣刻藪而少蘊藉。故羅馬法系之國,以重實利之過。至於父子兄弟之倫,泛泛然如萍梗之相值。此似有不如中國者。然自國家主義言之,彼曰權利,而吾曰仁義。彼曰競爭,而吾日禮讓。卒之禮讓流為頹靡,仁義遁於空虛。數千年人智國力沉滯而寡進者,雖欲不謂為德治之敝不可也。夫道德之流於寬慢虛偽也。其故由於秩序不整,而僥幸乘焉。界限不嚴,而依賴乘焉。未若法律則事事為之界限,不相侵越。以養成人人秩序之心。如是依賴之途絕,而競奮生,寬慢者歸於肅厲矣。僥幸之門杜,而真實尚,虛偽者化於誠信矣。蓋依賴與僥幸,皆極不道德之事。而實起於道德,其弊之所必至耳。吾以道德立國而今所嗇轉在道德者此也。

其三則缺乏民治(國民政治)思想也。國者全國民之公共集合體也。則一國之政治,應合一國之民謀之,理固然也。然古代國家幼稚,國民政治思想薄弱。此公共集合體之政權,類為個人或少數階級所竊據,於是有君主專制貴族專制政體之發生。夫此貴族專制君主專制,行之古代,往往收重大之效果。自國際競爭劇烈,各國民之自

覺心愈盛,而國家之組織,亦因之一變。蓋古代國家,利在消極之維持。故僅借一人或少數人之力可以有濟。近代國家,利在積極之發達。非合全國大多數人之力,不足以圖存,於是立憲政治,乃代專制政治而興。全國政事,不專使一人或少數人壟斷,而必公之全國國民,而其作用則為代議制度。使全國之民之精神能力,有所託以為國家之用,即所謂「國民政治」是也。彼白皙人民,自古即有參政權之要求。及十八九世紀大革命起,國民主義,彌漫天地。而各國立憲政體,以次成立。發榮滋長,至今日而其功用大見矣。吾國自孔子有一人定國之說。孟子曰,「一正君而國定矣」。此足代表吾國人之政治思想。數千年來,株守君主專制。所謂文武興則民好善,幽厲興則民好暴。舉全國人之榮悴休戚,惟視一二人之仁暴以為轉移。然在昔時不與世界相見,自生滅於一國之內,聽其一治一亂而不求進步,猶可耳。乃至今世而其勢大細矣。人各挾其國民主義以謀我,而我惟恃一孤危之政府以對之,是以一二人敵抗億萬人也。庸有幸乎!今則改制共和矣。秉政者仍犯於政府萬能主義,國人不改其自來夢想聖君賢相之心,欲以爭存於今之世界難矣。

白話詩八首

胡適

朋友

(此詩天憐為韻,還單為韻,故用西詩寫法,高低一格以別之。)

兩個黃蝴蝶,雙雙飛上天。不知為什麼,一個忽飛還。剩下那一個,孤單怪可憐。也無心上天,天上太孤單。

贈朱經農

經農自華盛頓來訪余於紐約,暢談極歡。三日之留,忽忽遂盡。別後終日不歡,作此寄之。

六年你我不相見,見時在赫貞江邊。握手一笑不須說,你我如今更少年。回頭你我年老時,粉條黑板作講師。更有暮氣大可笑,喜作喪志頹唐詩。那時我更不長進,往往喝酒不顧命。有時鎮日醉不醒,明朝醒來害酒病。一日大醉幾乎死,醒來忽然怪自己。父母生我該有用,似此真不成事體,從此不敢大糊塗。六年海外來讀書,幸能勉強不喝酒,未可全斷淡巴菰。年來意氣更奇橫,不消使酒稱狂生。頭發偶有一莖白,年紀反覺十歲輕。舊事三天說不全,且喜皇帝不姓袁,更喜你我都少年。「辟克匿克」來江邊(辟克匿克者,Picnic攜食物出遊,即於游處食之之謂也),赫貞江水平可憐。樹下石上好作筵,牛油麵包頗新鮮。家鄉茶葉不費錢,吃飽喝脹活神仙。唱個「蝴蝶兒上天」。

月三首

明月照我床,臥看不肯睡。窗上青藤影,隨風舞娟媚。

其二

但玩明月光,更不想什麼。月可使人愁,定不能愁我。

其三

月冷寒江靜,心頭百念消。欲眠君照我,無夢到明朝。

思祖國也,民國五年九月作。你心裡愛他,莫說不愛他。要看你愛他,且等人害他。倘有人害他,你如何對他。倘有人愛他,又如何待他。

江上

雨腳渡江來,山頭沖霧出。雨過霧亦收,江樓看落日。

孔丘

知其不可而為之,亦不知老之將至。認得這個真孔丘,一部論語都可廢。

長篇名著

基爾米里(Germitiie Lacerteux )

法國龔枯爾兄弟原作陳嘏譯

龔枯爾兄弟兄名耶德門(Edmond de Goncourt),弟名桂烈(Jules de Goncourt),其父為拿翁一世之屬僚,有勛績。拿翁既失敗,流竄鄉間,與某婦人結婚,生龔枯爾兄弟。故某傳記家有言「若無滑鐵盧之戰,則無龔枯爾兄弟矣」。耶德門十二歲喪父,時桂烈方四齡。更十四年,復遭母喪。兄弟二人,孤苦相憐。同為獨身之生活,治文學最有聲。法蘭西人稱為近代小說之母。蓋與法白爾(Felauben)稱近代小說之父相對也。兄弟二人既共從事文學,復共同述作。其作物絕對寫實。每著一書,兄弟二人,各作一頁。然後比較取捨,選釋既定,其一頁為完成。如是行之既久,二人之觀感思想,不謀而同。每一頁書成,互對其稿,除二三纖細之點外,大致全同,文筆亦逼肖,如出一人之手。兄弟二人,真有一身同體之觀焉。最初二人皆研究美術,考查十八世紀末葉之美術,最為精深。更治社會學,著《革命時代之法國社會史》(一千八百五十四年)及《執政官時代之法國社會史》(一千八百五十五年)等書,後復有《十八世紀之裡面觀》(一千八百五十七年)一作。描寫個人生活之裡面,尤稱密察。其為小說當千八百五十一年十二月已既發刊一種其名曰《千八百一年》(Enl8一),不幸出版之日,為魯意拿破崙下令禁止發賣。除以六十部贈人外,未售一冊。當時著名之批評家葛南氏,在一有力之雜志,著為評論,極力推稱。紹介二無名之作家於當世,顧社會無人注目。作者兄弟為純正之小說家,乃在研究美術及他種科學之後,當以千八百六十年為始。二人治學,夙極精密,其為小說亦同。千八百六十年公其《文學者》Les Hommes de Lettres 一篇於世亦既顯其卓異處。然以小說得名,實始於翌年Soeur Philom^ne之作。自是以降,一八六四年著Qeni Mouperin,一八六五年著Gennine Lac-ertenx,一八六七年著Mane"e Salomon.,一八六九年著Madams GerwzisaR,此數作皆為當世藝術家,非常推重。然一般社會,不甚歡迎。由其獨辟新境,與習見之作物異趣,庸眾難解,此乃重大之原因。且作者兄弟,夙以歷史家著稱當世。然其作物,乃敘述

現代之事。與世人期待,背道而馳。茲赤一因也。更則彼等之著述,每當出版之時,輒遭事變,或為出版之書肆,不久倒閉,或則國內變亂突發,人人無讀書之閑暇。彼等之作物,亦遂束諸高閣。茲又一因也。作者兄弟,蒙此不幸,其心實傷。而弟桂烈素患脾弱,且有神經病,尤鬱悒不自聊.卒以失望及多年勛勞之故,最後之著作Madame Gem"而脫稿時,神經衰弱愈加劇。耶德門益傷,隨其轉地療養,盡心看護。然終不可救,憂郁二年,遂以千八百七十年六月二十日午前十時逝世,年僅四十。耶德門喪弟,悲痛失望,幾絕言語,嘗於日記中咒詛文學。謂不該引其弟人於斯道,不然彼不至如此慘死,或克盡其天年。一字一淚,令人不忍卒讀。未幾,普法戰爭起。彼之哀傷因以暫止,而傾心於國事,居恆落落寡歡也,尋復從事著述。一八七三年出其研究美術之所得,作《十八世紀之美術》一書公於世。普法戰爭之後,法雖敗北,而法之文明,確有一大轉機。向之以驚怪之目視龔枯爾兄弟者,至是乃漸覺彼兄弟之作物,新穎細密,確有真實之價值。彼兄弟之著述,遂皆再版。耶德門恨其弟不及見,彌為感傷。文人遇乖,誠可嘆也。耶德門得新機運之策勵,復執筆為小說。一八七八年所出之《少女葉里撒》(La Fi世Elisa),描寫下等社會之作物也。翌年所出之《臧加諾兄弟》(Les Freres Zemganno),則敘喪弟以來,胸中之悲嘆。一八八二年作Faus-,加寫女優之繁華生活,一八八五年作C加展刻畫法蘭西少年女子之心理,纖微畢露,最為不朽之作。然自是以後遂擱筆矣。OtMe初版刷八千部,未及一月,售去六千部。一八八。年法白爾死後,法蘭西文壇,推彼為主人。在此幸福得意之時代,追念其弟,益用哀傷。。曲加出版之年,乃理其愛弟之遺文,合自己數年間之日記,都一冊,公於世。書中敘二人之生活,及當時法蘭西文壇之情狀甚詳。晚年復潛心美術,造詣極深。一八九六年七月十六日卒於別庄,行年七十五。是書為龔枯爾兄弟傑作,寫其家一老女僕之戀愛生活也。「基爾米里」(Germinie Lacerteux)即女僕之名,侍其母最久。彼等少時,基爾米里即在焉。其母故後,仍留執役。本名「Rose」,基爾米里蓋影射「Rose」也。作者於是書,一面寫女僕卑陋黑暗之生活,一面述其盡忠女主人,世間罕有。划然為彼之二重生活,人生之最大欺騙,予以暴露。蓋直揭出人生無意義之問題。讀者終此一卷,即可知作者對於人生作何批判矣。作者之良友,大文豪左喇,稱此書之價值日,Germ加ie及certeux在吾法近代文學,區劃一時代之作物也。」蓋以描寫下級社會之書,實以此為嚼矢。更兼作者之描寫,與從來作家,取徑迥殊。作者兄弟固同為自然派之作家,然其描寫事實,非絕對的客觀描寫。尤注重一切事象所與之主觀印象焉。觀是書,或五頁,或八頁,或七頁,或一二頁為一回。寫女僕之片斷生活,此一回寫今日之事,下回乃寫數個月以後之事,再下回乃寫一星期後之一事。或解剖人之心理,或寫景,或記會話,在在可見由作者之主觀而來。讀者若略其一回一節不閱,

而觀下文,則前後脈絡遽斷,不能連續。是何故?蓋書中之事象,與作者之主觀,常並存而不相離也。故作者之描寫,一方大膽省略,一方乃極細密,一切事實無差別寫之,非必顯其印象0其描寫印象,亦不僅止於外部觀察。若人物之身段、姿態、音調、顏面,固極精細無論矣。而描寫心理,尤能深入顯出。刻畫盡致,是乃其思想緻密精神過人之處也。作者兄弟,終身寂寞,無日不在愁苦病痛之中。此影響於彼等之人生觀察甚巨,而其著述得力於困苦經驗者尤夥。其小說中之主人公,多半為憂愁病苦之人,所謂同病相憐也。作者自謂是書為戀愛之臨床講義,不知讀者覽此留若何之印象焉。

丙辰歲未盡前十日譯者識

作者自序

吾等當此書公於世,有不得不乞世人原諒者。而於此書所見之事情,亦有不得不為世人告者。

世人好虛偽之小說,而此小說乃真實之小說。

世人好言交際社會中事情之書,而此書來自市井。

世人好怪誕之小品,若少女輩之追懷,臥房之告白,淫浪之戀愛,書肆前陳列之很穢小說。然今後彼等所讀者,當為純潔之書,勿為彼等設快樂之影片。以下之研究,為戀愛之臨床講義。

世人又好時而可慰娛時而可傷感之書,以及喜慶終局之冒險譚,無害身心之想象作物。而此書之作,乃以悲慘之激烈療養法。逆彼等之習慣,害彼等之健康。

吾等何故而作此書,何故單令世人不快,而掃彼等之興趣?

否。

在此十九世紀普通選舉民主主義自由主義之時代,吾等所大惑不解者,一般所稱「下等社會」之人,在小說上有無權利。此世間下之世間,即下等社會之人。在文學上被禁制之侮辱,遭作者之輕蔑,其靈魂其心直沉默至此時。然過此以往,彼等是否猶不能不甘受此侮辱此輕蔑?復次,敢問世之作者及讀者,在此平等時代,無價值之階級,甚卑猥之不幸,口白極污穢之戲曲,詞氣過誇,結穴驚人之作物,是否尚應存在?已忘之文學及已過之社會,所遺此種形式,所謂悲劇,是否已全滅?在無階級無貴族之國家,彼貧且賤者之不幸,是否亦能如富且貴者之不幸,高聲疾呼,為有興味有感情,可悲可泣之嘆訴?質言之,下等人傷心墮淚,是否能如上流人傷心墮淚,一樣慟哭?此吾等所欲知者也。

吾等因懷此想,遂於一八六一年有Soeur Philomene之拙作。今日復將Germinie Lac-

erteux公於世。

故此書任受若何譏評,毫不介意。在今日小說隆興之世,小說為文學的研究及社會的探求,愈真實而光大。更因分析及心理研究,蔚然為現代之道德史。又或為科學之研究,兼負義務,則小說為來者要求自由及特權,亦當然之事矣。復次,若小說果為研求藝術及真理,果以良善之不幸,示巴黎城中幸福之人,可使彼等永久不忘。果能令慈善之婦女輩,有欲一讀之勇氣。果能如古昔之後妃,在貧兒院觸眾兒童之目,將眼前存在教導慈善者之苦惱,示世間之眾人。果含有前世紀至廣至大所謂人道之宗教,則小說有此自覺,已十分足矣。小說之權利即在此。

千八百六十四年十月敘於巴黎

靈霞館筆記

《阿爾薩斯之重光》《馬賽曲》

劉半農

阿爾薩斯者,法蘭西之一州也。按法史,千八百七十一年,普法兩軍,開釁既一年之久。法軍每戰皆北,普人遂長驅直入,進薄巴黎,巴黎人死守者凡三月,至是年一月三十日,糧盡援絕,舉白旗,與普人訂城下之盟,割阿爾薩斯Alsace、勞盎Lor-raine二州,償兵費五十萬萬法郎。實歐洲歷史中自古未有之議和條件。法人之痛心疾首於此者,殆歷千百世而靡已,而普人又為已甚,改二州之名為Elsass-Lothringen,仍其音而易其字。又令於州人,不許習法國文字及操法國語。民有讀書者,仍令就學。惟學校教師,則盡逐法人而易以普人。今二州已於歐戰開場後數月中光復矣。去其割讓之初,為年不過四十有四。法國有名士日皮亞爾、祿第,Pierre Loti著名之法蘭西學會French Academy會員也,嘗為海軍軍官。歐戰既啟,舍海而陸,為法國總統幕賓。參贊軍務,頗著勞績。去年夏,祿氏自用英文草一文,標其題曰《阿爾薩斯之重光》(Alsace Reconquered),授紐約時報New York Times之巴黎訪員,令刊報端。茲為送譯如次。

此時為千九百十六年七月。更越一月,即為阿爾薩斯光復後,吾初次旅行其地之一周紀念矣。彼時與吾同行者,實吾法蘭西民主國總統。總統之臨蒞其地,事關軍國。初非徒事游觀,故行程甚速,未暇勾留。至總統所事何事,則身為一國元首,例有令人嚴守秘密之權,吾不能破其秘密也。

吾儕抵阿爾薩斯時,天氣晴暢。嘗謂晴暢之天氣,能倍征吾人之快樂。其為效用,殆如上帝手執光明幸福之壺,而灌注其慈愛之忱,福此有眾。是日氣候極熱,南方蔚藍深處,旭日一輪,皓然自放奇彩,盡逐天上雲滓,令清明如洗。而四方天地相接之處,則有群山環抱,郁然以深,山上樹木繁茂。又值夏季,枝葉飽受日光,發育至於極度。遠望之,幾如一片綠雲,又如舞台中所制至精之樹木背景。而復映以綠色之電光,其美感之及人者,蓋折衷於恬淡絢爛之間也。自群山以降,平原如錦,廣袤數十

百里間,市集村落,歷歷在望。而人家門口,多自辟小園,以植玫瑰。此時玫瑰之花方盛開,深色者灼灼然,素色者娟娟然,似各努力吐放,盡其能事以娛吾人。吾欲形容其狀,但有比之以醉漢。蓋醉漢中酒,則作種種可笑之狀以娛人。而其自身則不知不覺,但有勞力而無報酬也。阿爾薩斯所植玫瑰,不僅於大家庭園中見之。食力之夫,家有數步之餘地,所植者玫瑰也。即無餘地,而短垣之上,枝葉紛披,中有寸徑之花,紅紫爭輝,芬芳撲鼻者,亦玫瑰也。玫瑰為世間名貴之花,名都大邑,尚不易多得。而阿爾薩斯人乃種之如菽粟,用之如布帛。得毋揮霍天賦之美術品,而貽過侈之譏耶?

總統所乘摩托車,馳騁極速,車頭懸絲制三色國旗,別有一金線之繼懸旗頂,乃總統出巡之標志。此時微風鼓縫,飛舞空中。車所經處,恆有一縷金光,盤旋頂上,裊裊不絕,,見者咸謂此不僅總統出巡之標志,亦婆心救世,出人水火之標志也。吾儕此行,事前並未通告大眾。同行者吾與總統而外,僅有機夫,侍從衛隊,悉屏弗用。意謂抵阿爾薩斯時,事與通常遊客相若,不致擾及居民。誰料一履其境,即有少年多人,取腳踏車乘之,疾馳於車前。每遇一人,或抵一村落,則舉手揚帽,高呼總統至矣!總統至矣!吾儕欲禁之,勢不可也。其尤健者,則先吾車數分鍾而行,中途且噪.且舞。報白其事於村人,村人聞訊,立即懸旗致敬。故吾車雖速,而每至一村,即見家家窗戶洞啟,懸國旗於檐下。其布置之速,幾如有魔力驅使之。所懸旗,三色國旗外,尚有紅白二色之阿爾薩斯州旗。此旗乃阿爾薩斯人心中至愛之一物。凡有血氣,莫不願抵死爭之。.今則阿爾薩斯之旗,復為阿爾薩斯所有矣。又察所懸三色國旗,新制者十居八九,間有一二,顏色已退,不復鮮明奪目,則尤當視為神聖之紀念。蓋此等舊旗,屈於德意志之淫威,含辛茹苦,棲身衣梗之底,黯然不見天日者,四十餘年於茲矣。今幸日月重光,復得揚眉吐氣。飄漾於法蘭西新鮮空氣之中,為法蘭西明媚之日光所照,吾儕見之,能不肅然起敬耶?

吾車過處,歡呼之聲不絕。聲絕高,上徹雲表,旁震山谷。聆其聲,觀其舞蹈歡騰之狀,知此等歡呼,非屬皮面之敬禮,實自心底迸裂而出也。

各處房屋,牆上均有巨彈轟擊之洞。三三五五,大小不一。房屋之毀於兵燹,棟折梁摧,但余敗址者,亦比比而是。然此等景象,見於他處則為千瘡百孔,滿目荒涼。於阿爾薩斯萬眾歡呼中見之,轉足令人悠然神往,嘆為俠魂憑寄之處。又禮拜寺旁,人民匯葬之地,累累新冢,十倍平時。吾輩觀其新建之十字架,純白如雪,似有英光四射,則一腔熱淚,不禁奪眶而出。自語曰:「吾法蘭西好男兒殉國而死,今長眠此中,吾輩後死之人,當如何奮勉,光紹其業。毋令其靈魂安息之地,更淪於異族之手也。」

吾儕每至一村,輒少停。停留之處,首村長辦公所,次小學校。出校登車,機師

即展機疾駛,直趨次村。大約每次停歇,不逾十分鍾。而總統自停車以至登車,即盡此十分鍾之長。以與父老子弟握手,或作簡短之演說,慰其既往而勖其將來。其最有趣者,則為小學校學生。此輩小國民,在阿爾薩斯未光復前,所操者德國語,所讀者德國書;今數月耳,而總統問以簡單之問題,即能用法語答之,頗了了可聽。或總統用法語述一故事若寓言若神話,以娛群兒,群兒亦一一了解,無所疑難。是可知德人能以暴力制人,固不能戕賊人之性靈也。又有幼女成群,環車前,以所制小花圈上總統,總統笑受之,全車盡滿。此等幼女,特自舊篋中出其母若祖母幼時所御之衣衣之,紅衣而金裳,帽綴絲帶,飄飄如彩蝶之對舞,見之者幾疑置身四十年前之阿爾薩斯也。當幼女輩環列車前上花圈時,余問曰:「總統突如其來,君等何能預備及此?」諸幼女且笑且呼曰:「吾等竭力趕辦耳。」余觀其面赤如火,汗流如漿,其言竭力趕辦,信也。然其心中歡喜如何,非吾筆所能形容矣。

各村房屋,前此開設商店者,此時尚有德人之遺跡可見。如食肆之不為restaurant 而為restauration,剃發店之不為coiffeur而為friseur,煙草肆當作tabac,而德人易其末一字母為k。凡此種種,多不足為阿爾薩斯羞,徒貽後人以笑柄,謂德意志人枉費心機而已。

吾儕盤桓於阿爾薩斯者,前後僅有二日,然已遍游其地。聞德人治阿爾薩斯時,朝布一政,暮施一令。所揭偽示,多至不可勝數。今則片紙無有矣。然此時德人尚未遠去,其駐兵地點,即在阿爾薩斯四境群山之外。在理,兩國戰事未已。吾儕苟存畏蕙之心,決不敢行近山下,自蹈危境。然總統平生,膽量極豪,自言倘懼德人,即不應來此。因驅車,巡山下一匝,坦然無懼色。而山後德人,竟未以武力相待,亦甚幸矣!且吾儕行時,非寂然無聲也。人民歡呼之聲,高唱馬賽曲之聲,和以軍樂及鼓角之聲,其響可達十數裡外。而相隔僅有一山,德人苟非聾憒,胡能弗聞。又德人以間諜名於世,間諜所用遠鏡,人人視為日用必需。此時吾輩高揚三色國旗,有無數人民,結隊而行。豈其遠鏡已毀,不能見此耶?故余與總統言,德人誠懶漢,此時倘以巨彈來,吾輩勢必盡殲。然彈竟不至,槍聲炮聲,亦終始未聞,而二日之中,人民歡呼若狂,自慶其「終得自由」,竟未有絲毫悲慘之事,如病死埋葬之屬,以破其興會,亦可謂難能罕見矣。

阿爾薩斯人之眷懷祖國,及其光復後萬眾歡騰之狀,既如上述。而德人猶鼓其唇舌,布為謬說。謂按諸地勢,揆諸人事,阿爾薩斯當屬德而不當屬法。嗟夫!此等荒誕不經之言,盛行於萊茵河之彼岸,宜也。不幸而渡河,無識小民,信以為確,猶可恕也。奈何前此袞袞諸公,自號政學專家者,亦從而信之,以厚負吾法蘭西之阿爾薩斯耶。

附刊歐洲名畫一幅

左畫為英國當代油畫名家喬治司各得所作。前年倫敦畫報The London Illustrated News夏季大增刊,采為插畫之第一幅(該報創刊至今,已七十五年,聲價極隆),標題日:「一九一五年阿爾薩斯之夏景"Summer in Alsace (1915)o蓋一九一五年之夏,正值阿爾薩斯光復之後也。畫中作村景,有村姑武士老叟各一。驟視之,似少意趣。細玩神味,則既表其愛情與武俠之精神,又能於一人一物,一草一木之中,描寫其欣欣向榮之狀。蓋傳神之筆,於美術中極Poetical與Fictitious之能事,足與祿氏一文並傳者也。

馬賽曲La Marseillaise,法國國歌Chant National也。作曲者名李塞兒Claude-Joseph Rouget de Lisle生一七六。年,卒一八三六年。當一七九二年時,法蘭西王黨於失敗之餘,乞靈於外助。請普魯士、奧大利、西班牙三國,出兵代征國內革命黨,以恢復路易十六原有之君權。是年四月,法奧宣戰。法國愛國之士,莫不大聲疾呼,誓死救國•司托拉堡州Strasbourg之第埃脫利鎮Dietrich鎮長,奔走尤力。月之二十四日,鎮長集部下義勇兵於一堂,舉行誓師典禮。時義勇兵中,有一少年工程士官日李塞兒者,精擅音律詞曲之學,有名於時。鎮長即謂之曰:「吾兵頻年征戰,不有新歌以振之。吾懼其銳氣漸銷,精神日趨於疲軟。爾可本此意旨,為吾撰軍歌。然行期已近,撰歌譜曲,當於一夕成之,毋過事推敲也。」李塞兒受命退。入夜,取四弦琴Violin一,鉛筆一,紙一,反叩室門。自就室中點板撫琴,放聲倚琴而歌。每成一首,即振筆疾書之。天明,成一曲六歌。命其名曰「戰歌」。Chant de Guerre高歌於鎮長及諸義勇軍士之前,聞者莫不擊節推許,嘆為得未曾有。然以歌名太泛,無以自別於前此諸歌,即公議改名曰「萊茵軍戰歌"o Chant de Guerre de 1'arm6e du Rhin由司托拉堡印刷肆刊印多份,布之於眾。至次星期日,即四月二十九日,義勇軍群集於軍區,Place d'armes軍樂隊合奏此歌以志盛,是為此歌布諸樂章之始。六月二十五日,軍抵馬賽,舉行軍事宴會。酒炙數巡,軍士拔劍起舞。齊聲合唱此歌者,數達萬人。是為此歌合唱之始。次日,李塞兒又更易歌名曰"前敵軍士之戰歌Chant de Guerre aux armees des Frontieres刊印數萬份,分贈各軍士,為將來全軍開赴巴黎時歌唱之用。是年七月三十日,軍抵巴黎。列隊入市時,軍士及道旁觀者,下至販夫走卒,里巷小兒,已莫不以高聲合唱此歌為榮。蓋義勇軍未抵巴黎之前,此歌此曲,已大顯其美感之神力於全國。人謂法國革命,軍人之力居其半,李塞兒一琴一筆一紙之力,居其又半,非虛語也。後此歌已普及於法蘭西全國,國民念其功在社稷,推為國歌。又刪煩就簡,改歌名為「馬賽曲」(Chant de Marseillais)o 至最後,竟簡稱之為"馬賽」(La Marseillais)雲。

此歌英文譯本,余前後所見,不下十餘種。就中文筆最佳,各讀本各國歌集傳載

最廣之一■種,貝IJ以Ye sons of France, awake to glory I Hark, hark!what my-riads bid you rise!為起。而譯歌體為八句,和唱Chorus (即法文原本aux armes以下二句)為四句,又改原歌六首為四首。細核文義,則置之英國詩歌中,自不失其文學之上價值。若與李塞兒原本對照,則十句之中,能與原義符合者,直不及一二(觀其改六首為四首,已可見其增損極多,非復本來面目矣)。華文譯本,余所見有二種:一依音譜填譯,似有牽強處;一譯四言古詩,又微病晦澀。且兩種多未譯全,不能窿讀者之望。茲以吾國習法文者,較英文略少,特踵Paraphrase之成例,用英文淺顯之Prose,直譯法文,對列其下,又不辭溺陋,譯為華文附之。惟華法文字,相去絕遠,又為音韻所限。雖力求不失原義,終不能如Paraphrase之逐句符合也(此不獨華文為然。即英法二國,文字本屬同源,字義相同者,十居三四,而對譯詩歌,亦往往為切音Syllables葉韻Rhyme詩體Poetic Forms空間Hiatus諸端所限,不能盡符原意,故Paraphrase之法尚焉。惜吾國譯界,尚無此成例也)。

1ER COUPLET

Allons, enfants de la patrie, Le jour de glorire est arrive!Contre nous de la tyrannic L,6tendard sangiant est leve!(bis)Entendez-vous, dans les campagnes, Mugir ces 伍roces soldats?

Ils viennent jusque dans nos bras

Egorger nos fils, nos compagnes!

Aux armes, citoyens!fbrmez vos batailions!

Marchons!(bis)qu1un sang impur abreuve nos sillons!

1ST COUPLET

Let us go, children of the Father land, the day of glory is arrived!Against us by the tyrany, the bloody banner is raised!(twiee)Do you

hear, in the field, the roar of those fierce soldiers?They come up to our arms, charge our sons, our wives!

To the arms, fellow citizens, form your bat-

第一闋

我祖國之驕子,趣赴戎行。今日何日,日月重光。暴政與我敵,血旃已高揚。君不聞四野賊兵呼噪急,欲戮我眾,欲殲我妻我子以勤王。

〔和唱〕

我國民,秣而馬,厲而兵,整

taiions!March on!(twice)let an impure blood 而行伍,冒死進行。瀝彼穢血以為drench our furrows!糞,用助吾耕。

2E COUPLET

Que veut cette horde d ,esclaves, De tratres, de rois conjures?Pour qui ces ignobles entraves, Ces fers dQs longtemps prepares?(bis)Fran, cais!pour nous, ah!quel outrage!Quels transports il doit exciter!

C'est nous qu'on ose m6diter De rendre a 1'antique esclavage!Aux armes, etc.

2ND COUPLET —-------------

What will be those hosts of slaves, of traitors of royalists?For whom those ignoble fetters, those iron prepared since a long time?(twice)French, for us, ah!what outrage!What violent passions ought to be excited!It is we who dare to meditate of abandoning the ancient slavery!

To the arms, etc.

第二闋

為問保王黨,為問民賊與奴兒。若曹竊弄威權久,今後獴拶裸裸將何為。為問桎與梏,為問地與緣。置汝非一日,置汝究為誰。嗚呼人誰不為己。法人寧甘奴隸死,豈曰僥幸可成功。忍無可忍乃出此,丈夫生當有所為,破除奴制自吾始。

〔和唱〕

我國民,秣而馬。(下同)

3E COUPLET

Quoi!ces cohortes ^trang^res Feraient la loi dans nos foyers!Quoi!ces phalanges mercenaires Terrasseraient nos fiers guerriers!(bis)Grand Dieu!par des mains enchanees Nos fronts sous le joug se ploiraient!De vils despotes deviendraient

Les maitres de nos destinies!

Aux armes, etc.

3RD COUPLET

What!those troops of foreigners would make the law within our hearts!Why!those mercenary pha lanx would over-throw our proud warriors!(twice)Great God!by the chained hands our front soldiers would bent themselves under the york!Some mean despotics would become the masters of our destiny.

To the arms, etc.

4E COUPLET Tremblez, tyrans!et vous, perfides, L ,opprobre de tous les partis, Tremblez!vos projets parricides Vont enfin recevoir leur prix!(bis)Tout est soldat pour vous combattre.S'ils tombent, nos jeunes heros, La France en produit de nouveaux, Centre vous tout prets a se battre!

Aux armes, etc.

4HT COUPLET

Tremble, tyrants!and you, destroy, the oppression of all the parties.Tremble, your parricidal plans would at last go to receive their prize!(twice)All the soldiers to fight your combat.If they fall, our young herces, France produce more and new, against you all are ready to fight.

第三闋

暴力奴我體,豈能殲我之精誠。億萬烏合眾,豈敵什一義勇兵。赫赫兮上帝,昊昊兮蒼天。我有志士,誓死直前。即曰敗螞,寧甘瓦全。毒魔之運旦夕盡,吾民寧久困於倒懸。

〔和唱〕

我國民,秣而馬。(下同)

第四闋

告爾暴君,爾其戰栗。爾厲爾國,修爾無恤。爾政禍國人,終當反爾身。吁嗟乎執戈之士齊臨爾,爾不自焚終磔死。不幸義兵有敗時,前仆後起無底止。法蘭西國世世產英雄,英雄之刃齊向暴君指。

〔和唱〕

To the arms, etc.

5E COUPLET Francais, en guerriere magnanimes, Partez ou retenes vos coups!

Epargnez ces tristes victimes, A regret s'armant centre nous.(bis)Mais ces despotes sanguinaires, Mais ces complices de BouilU, Tous ces tigres qui, sans pitie Dechirent le sein de leur mfere!..

Aux armes, etc.

5TH COUPLET

French, magnanimous warriors, bring or provide your arms!Spare those miserable victims with regret arming themselves against us,(twice)But those bloody despotics, but the stratagems of Bouille, all those tigers who without pity, tear the bosom of their mothers!

To the arms, etc.

我國民,秣而馬。(下同)

第五闋

法蘭西之勇士!法蘭西之英豪!揮爾快劍,誅彼群妖。脅從之眾當憐恕,王黨巨慧難幸逃。王黨甘吾血,布雷助逆鑽吾骨。凡此豺虎愎且凶,我劍當洞若母胸。

〔和唱〕

我國民,秣而馬。(下同)

6E COUPLET

Amour sacre de la patrie,

Conduis soutiens nos bras vengeurs!

Liberty, Liberte cherie,

Combats avec tes d6fenseurs!(bis)

Sous nos drapeaux, que le victoire

Accoured tes males accents!

Que tes ennemis expirants

Voient ton triomphe et notre gloire!

Aux armes, etc.

6TH COUPLET

Sacred love of the Father-land, lead, support our vengeance arms!Liberty, dear Liberty, combat with those defendants!(twice )Under

our flag the victory would run to your manly accent !Those expiring enemies would see your triumph and our glory!

To the arms, etc.

第六闋

耿耿愛國忱,導我赴行伍。將此護擁自由心,奮身進殺狼與虎。欲問人道主義何時揚,但看軍旗十丈隨風舞。吁嗟乎我敵已屆垂絕時。爾其徐死,一觀域中勝敗竟何如。

〔和唱〕

我國民,秣而馬。(下同)

注Couplet一字,法文義為hinge,較鏈也。英文義為a pair, especially two lines of verse that rhymeo以譯吾國律詩中之「聯」字,頗覺切當。然在此處,當譯為「闋」字或「節」字,於義方安。此外更有以此字名歌者,如P.Chepy之「Couplets」譯言節節相連之歌也o Desmarest之"Couplets Militaires」譯言節節相連之軍歌也。原歌每闋第四句,及和唱第二句之首字,均須復唱。故用(bis)一字標而出之。第一闋第五句之campagnes女伴也,妻也。(男伴為Compagnon )此字出於拉丁文之Cum與panis二字,譯言同食麵包之人。本具夫婦之義。非如英文companion之泛指同伴也。第五闋第六行之布雷BouillG,王黨健將也,生一七三九年,卒一八OO年。一七九一年,王黨敗。布雷計助路易十六齣奔。始有次年之役,否則法國革命,已告成於一七九一年矣。故民黨之恨佈雷,無殊路易十六也。

李塞兒原歌,只有六闋。雖一時文士,按譜續撰者,多至二十餘闋。終以文筆氣魄,不敵原歌,漸失其傳。唯詩人路易呂伯Louis Dubois所撰兒童和唱la strophe des en-fants一首,頗能工力相敵。法國文藝界中,已認為可附原歌之後,稱第七闋,7e Couplet 錄之如下。

7E COUPLET

appele la strophe des enfants.

Nous entrerons dans la carri^re

Quand nos aines n'y seront plus ;

Nous ytrouverons leur poussi^re

El la trace de leurs vertus.(bis)

Bien moins jaloux de leur survivre

Que de partager leur cercuiel,

Nous aurons le sublime orgueil

De les venger ou de les suivre!Aux armes, etc.

7TH COUPLET

children ,s chorus

We enter into the corridor when our soldiers had been no more; we should find their ashes and trace of their virtues,(twice)Be less jealous of their survival, partake their coffins, weshall have the sublime pride.To take vengeance or follow them to die!

To the arms, etc.

第七闋

一旦軍人相繼死,我哥我弟投袂起。軍人雖死余燼當未泯,覓余燼兮步後塵。步後塵兮勿羨軍人之壽長於我,我心之烈烈如火。但求速死與同棺,忍擲榮名付倒瀾。吁嗟乎整戈復我軍人仇,仇不復兮雖死亦含羞。

〔和唱〕

我國民,秣而馬。(下同)

下列二種評論:甲種為英國文士普通之論調,乙種為名儒嘉萊爾Carlyle之論調。

(甲)

「The Marseillaise Hymn is always to arouse French soldiers to greater deeds of bravery than anything else can do.」

馬賽曲恆能鼓勵法國軍士之勇氣,使成偉大之事業。其為功效,決非他事他物所能及也。

(乙)

「Luckiest Musical compostion ever promulgated.The sound of which will make the blood tingle in men's veins, and whole amies and assemblies will sing it, with eyes weeping and burning, with hearts defianl of death, despot and devil.」

是為世界中自有樂歌以來,最能造福人類之著作。凡有人性,聞此歌聲,血液必激盪於脈管之中。倘集全軍之人,或合一團體之人而歌之,歌者之目必暴赤如火而垂淚。而其心則一往無前,自能審擇於死與專制與魔鬼三者之間。

聽蔡孑民先生演辭感言

陳其鹿

蔡孑民先生今年一月來任大學校長。既蒞事,進諸生而告之曰:「予倉卒來此,不及深悉校中狀況。今日所望於諸君者,第一認明大學為求學之地,非求陞官發財之地。諸君如以陞官發財為目的,則外間法政商業工業等專門學校,何啻數十,奚必來此,文理工法商五科肄業哉。凡大學之設為研究高深之學理,而專門學校之設,為職業教育。此二者之性質,不可混淆。西國大學生,非絕對無人政界或工商界者,然終為例外,而多數皆以求學為職志者。然則大學不幾等於虛談學理,迂而不切之一物乎。不知一國高深之學理,嘗有轉移物質界之能力。諸君既明斯義,宜如何任重道遠,潛心學問。而不然者,目的既在於獵官,則其手段,亦因之而異。凡可得文憑而得陞官者,無所不用其極,學問轉非亟務矣!夫博學多能,意氣勤懇之專任教員,宜為本校中最可寶貴者,而對之轉漠然。彼司法部大理院之官員,本校以教席乏人不得已而延聘之者,諸君將以其可提攜我也,反表歡迎之意矣。學問既非所願求,則平時束書不讀,考時敷衍將事,亦何足怪。用心既如是之卑污,則將來既入仕途,其鑽營奔走賄賂之事,將素行之。加以北京社會之齷齪,有骨力者尚雖站住,況素無節操者,其必望風而靡矣。苟入社會,人方以其學士,而畀之以重職,遂致債事。即或充當教員,亦必以桀謬之學,自誤誤人。夫如是則中國何貴而有大學。問其何以致此,則誤認大學為獵官之一念有以致之。予前在譯學館充教員時,凡一級中有一教員預備題目時,或指定范圍時,則他級之學生,必相率而效尤。如此自欺欺人之舉,在學生時代已如此,則其人格與腐敗官僚有以異乎。今但望諸位有則改之,無則加勉。第二當有愛群之心。凡人皆有愛鄉心愛國心,愈文明者,其愛之程度愈高。今諸位所當具之心。為(甲)愛學校。學校而腐敗而紊亂,已亦其一份子。譬如社會言本大學腐敗紊亂,吾儕實不腐敗紊亂,則與吾儕何干。如其有之,則在吾一己即當自勵。對於同學,互相誡免。(乙)愛教職員。中國人之惡習,凡一事之發生,不能相見以誠。先施以手段,不知能開誠布公。則無論他人如何逆戾,斷無不從,無論事之若何,斷不難化為易事。學生

之對於教職員,尤不宜有所隔閡。(丙)愛同學。開校友會,互相聯絡感情。以正當之消遣法,代不規則之消遣法。予初來此,一切尚未明了。容悉心調查,以新刷新整頓。諸君共體此志可也。

嗚呼!蔡先生之言,何其親切而善喻也,何其深透而矚微也。寥寥數語,而北京學界之病根,已發揮無余。我來自南,三年於此。初意大學為人文薈萃之區,研究高深學問之地。孰知不然,其所謂一學校之優秀分子者無他,終日孜孜於殘缺不全之講義,習應試之資料,而忘學問之精英。一旦而有文官考試,或縣知事考試,則時機斯至,挾策以往,趨之如鷲。落第者嗒然若喪,中試者喜形於色。此一類也。又或以內國學生,終不若出洋之為尤美也。乃竭力運動,以冀西遊,歸而干錄,宜若易然。此又一類也。夫大學為一國最高學問之淵藪,思潮之中心,國粹賴之以發揮光大,而不日即陵夷。西學賴之以灌輸熔冶,而不桿格難行。凡屬學生,宜如何任重道遠,為天下倡。今若此,我其無望矣。我非謂學生之中舉屬無心肝者,其中誠不乏一二俊彥,刻苦修學,吃吃窮年者。然統全體而觀之,則不堪問矣。必人念碩果之可珍,學殖之宜養而後可,必不醉生夢死和光同塵而後可。詩曰,「風雨如晦,雞鳴不已。」此之謂也。

孟子曰,「上無禮,下無學。賊民興,喪無日矣。」道衰學絕,人慾橫然。綴學之±,其能志不在溫飽如王曾其人者,能有幾人。舉世滔滔,求一攘利不先,爭義恐後,更又何人?加以民德之墮落,世風之日下。新道德未輸入,而舊道德已亡。舊污俗未除,而新污俗已成。社會害小己,小己害社會,陳陳相因,不知伊於何底。舉國之心理,以為舍亡國之外無他術。雖然,予猶以為未晚也。前清咸同之際,世風贏敗,盜賊橫行。曾滌生氏獨以世風之轉伙,在一二士夫之提倡。於是糾集同志,講學湘中,以道義學術相尚,一時風靡,卒至小治。今日世風,視咸同時又何如。此我尤不能不望於我儕之相勵,而自拔於流俗也。以數百之莘莘學子,提倡講學。砥礪名節,主持風化,扶翼世教,而謂上不足以影響政治之改良,下不足以潛移社會之風氣者,予不信也。昔者德意志數受法國之蹂蹣,國幾不國。斐希脫Ficht等出而講學傳道,勸國民以自覺。造端至微,收效極大,不數年而舉國從風焉。奮乎百世之上,百世之下聞者莫不興起,此吾儕所宜為矜式者也。

人類文化之起源(續前號)

陶履恭

言語之起源人具靈性,必有方法,使靈性相通。言語之用,即所以通人之意思,明彼此之意念。溯其發源,則由於社會之群居生活。考哺乳動物群居生活者,可別為二型:一日離居制。或單獨家族制,成小團體。幼者長成,即脫離長者,別立家庭,而不與長者同居。此制主在傳種,使不滅絕,不見群居生活之利。獅虎熊貓狐之屬,隸此制下。一日群居制。有社會之生活,小若蜂蟻。咸有社會性之本能。更上若馬狼犬狒狒之屬,皆群居為生活。而言語即肇端於群居家族,相聚所以相通者也。獸類之語,不外呼喊,表示愛好,警告幼稚,發表情緒而已。而獸種不同,其相通之語復有異。且獸之齡至短促,前輩所遺,斯為已足。語數之增,至稀亦至寶貴也。

吾師威斯特馬克Westermarck,芬蘭之社會學者,主倫敦大學講席。於所著《人類婚姻進化史》,嘗考證人類起源,溯諸似人之猿若秦盤吉之屬,謂為單獨家族,而非群居社會。學者多反對是說,僉謂缺可信之證據,且與今日事實之真相相刺謬。蓋人之起源,未必出諸今日生存之猿種。自近古紀第三期而後,人獸漸別猿類之哺乳動物亦漸嬉變。今日所存陸上之哺乳動物,殆已全見於當時,而衰絕之種亦伙。故就百廿一之哺乳動物化石中,滅亡或衰頹者凡五十九,則人與似人之猿相並演進,不必前者未必出諸後者也。更究今存之人猿與起源人類之關系,威斯特馬克所論,尤多荒謬不倫。蓋猿缺乏社會性,言語文化,皆未進化,而復反於原始家族之狀態。故猿者,人類祖先退化之種也。故其行為,與孩提絕相肖。依生理之根本通則,人非出於猿,猿乃出於人也。達爾文論人種起源,謂據四手猿屬之多數而考證之,咸群居的。故人類之祖先,亦群居的(《種源論》一六六頁)。其說至當。蓋究之事實,猿屬之群居團結,救危拒險,服從協助,僅見於成人。若其團體之勢力,則尤人群所罕見。卜烈謨波提二Brehm Perty動物心理學者,常觀察狒狒多種。其所報道,頗資推論。其言日:「狒狒之群至巨,常以千百計,夜至則蹲踞蜷曲,相欹而眠。外置警守,有來襲者,全群咸起立,吶喊號召,聲至兇猛。男之壯者,出拒敵,培擊之。或保衛稚弱,攜之遠遁,以

避敵鋒。擄獲羚羊山羊雞蝸牛昆蟲之屬,為食品,藏之石下。石過巨者,以眾力移之。原人游獵,與狒狒之相肖,於斯可見。又若人之虛榮性,亦人性所固有,而見於猿屬。狒狒之好虛榮,人偶加以叱責嘲戲,即憤然怒,亦明例也。」

由是觀之,人類最早為群居之生活,無家族制度,殆無可疑。而至不可解之問題,則今之人類,乃行單獨家族制,設人以生活困難,散為小群,遂成離居制。則離居不過一時權宜,而人類必復集為一團體。離居制正吾人所難解,亦正主張群居離居兩派說明人種起源者,聚訟之一原因也。然人之有社會性,有群居之本能,與生也俱。人必起源於有社會性之原祖,則確然不可拔。要之,人類無文化之祖先,乃攀木之動物,與四手類之動物,殆為同原。而此所謂四手者,者與今日現存之猿類異。以今之猿屬,不與人類直接同原也。

第四節人之成就

夫人之始祖,既與動物無以異。則其後日之進化,又奚以別乎一般動物,相群居,發達言語,製作器械,蓄積理想,懷宗教道德之觀念,明是非善惡之大別,有精神之生活,而遙駕乎大千動物而上之。斯乃人類進化史上最要問題。明乎此,明乎人之所以為人矣。

人之有大進步者,以其境遇周圍之變。進步之始,則以人之始祖漸脫離攀木,而立足地上。猿屬多種,曾植立於地,攫獲食品,獵取諸獸。軀干垂直,而手漸自由。凡此屬者,長於獵獲,愈脫離攀木,遂愈習於土地上之生活。自是遂登於進化之途。人類之變嬉,遂日有進,而進步遂亦日迅速。夫樹木本攀木獸類安身之所,以避仇敵,防禦獵食之獸,憑依之者。不俟狩獵,不必利用土地,不必彈心竭智,而自然有食物可以無憂。心思能力,遂就廢而不能有進步。土地者,實攀木菜食之人類變為狩獵戰爭人類之要素也。人類自是出夷人險,去安身御敵之木,而入平坦無依之野。盡力於戰爭狩獵,必有狡猾忍耐,勇武之德能,黜巧之智,以與獵食之獸爭,以與萬物爭。較諸木居之簡單生活,境遇狀態咸大異。而當此新境遇新狀態,人群生存競爭,乃益有進。而生存競爭之最要利器有二:一日群之生活,一曰兩手之用,製造械具。二者,文化最初之原因也。

群及言語動物之團結,若上所述,見於猿屬。而群之為物,較每個為高,超乎每個之上。蓋群者,不特一人之耳目手足,而千百個之耳目手足也。必亦有公共之目的,為眾所企達。而群之中,所藉以互相交通者,是為言語。言語非人類所專有,高等動物,亦常有達意之言語。笛彭Dupont謂雞鴿有聲十二,犬聲十五,牛聲二十二。而道爾澀Dorsey謂普通英人常用之語不過三百,格納Gamer謂猿猴之語用以相互爭辯

戲謔者二十音,更輔以無數之動作並活潑的模擬之態。

考言語起源於呼喊,傳達意思,已足為言語之用。人類組織成群,成相同之神經系,有相類的心理的構造。使每個相集為一體,抵禦宇宙間之外物。雖至強而有力之獵食猛獸,帶至兇狠之爪牙,亦遭失敗。經長年代之物競天擇,言語之利器,遂日進步。人群團體之爭競結果,使組織日益高。昔德人蓋格司Geiersg謂言語創造思想。言語未成之先,人無思想。斯說雖奇,實則思想言語二者,相並進步。二者缺一,無進步也。苟深究心理,明乎知識之性質,斯見此說之不謬。故言語初用,不過為通意之具。及其漸進,功用更增。一則集蘊社會之思想,一則以言語傳達思想,乃能增殖知識。今請先後述二者之功用。

言語之傳達思想者,無數年代人類之心思蘊集最久之結果。個人得收集之,故獲精神之益。傳達之法,或以教育,或以習俗,積久成思想之寶庫。譬如今之學子,讀古人書,解其理想。是即古人思想,蘊集至於今日。故今之個人,雖至乏教育,亦多少襲受古今思想之寶庫。雖不享用,亦得以之傲顧群動物。蓋自有言語,而後人類思想之進步,去禽獸乃益遠也。

然個人所思,非其個人微弱之智,實乃全人類或大多數個人之知識也。蘊積愈多,乃成群智。故人類之思想,乃億兆人腦筋活動之成績。以之較諸個人知識,偉大莫京。即一代之天才,望之亦無顏色。是以今之學子,絕不能胸羅萬有之知識。蓋天才之高,非以其個人知識之偉,乃以其奇特。有若埃及塔之顛,巍然高聳。而視諸塔之全體,不過較高。而其量,則渺乎小矣。

人智之優於動物,揆其原因,亦以言語所積之結果。個人之智,與最高動物相較,苟無過去之所遺留,則相去絕近。今之動物心理學者謂動物亦能聯絡意念,推解道理,利用經驗,揣測人之思想。凡記憶、了解、想象、判斷,象猿犬狐,皆具此能力,智力極高。就中特以人與犬相習,知其黠智。故西方有「犬能言是為人」之諺。人而無教育,無思想,無言語,則其優於秦盤吉奧朗者幾希,必亦屬於獸類。故洪荒之世,獴狂之人類,所以別乎一般動物者,正以其言語耳。後人進步,亦言語之作用也。

人智之優於動物,非純以個人之言語蘊積之結果,而必以群之言語蘊積之結果解說之。而人獸之了解力,猶有根本之大別。獸不能造抽象之概念,而人能之。人之思想日進,智識卓越,抱絕偉之能力,莫非由於能造抽象概念之結果。而抽象之概念,則又言語所賜。

言語者何?代表一物或代表物之象。例如橘,所以表橘之物,或橘之象。故字所以詮物符號而已。故人之異乎禽獸者,非特能追思記憶,或為想象,猶能以符號為思想。蓋人之冥思,思想之回縈腦際,皆以字為之。吾今讀天生蒸民,有物有則,即會

其意,無待圖解之說明。蓋符號印於眼簾,眼傳於腦,以字思想。不俟具體之物,而能有抽象之概念。然方吾思時,吾固未嘗自覺吾以字思也。吾好讀英籍,久之遂以英字為思想。繕書札時,喜用英文。昔德哲尼采Nietsche謂欲求為文,先求思想之明確。誠哉言乎,思想者以言語之符號,思想明確,斯能屬文矣。

自有言語之符號,吾人心靈之活動,遂益發達。茲括計之,其益有三。

一符號所包括之義,較實物為多。今若描畫三角,其種不一。有等邊、等角、直角、不等邊諸形。而三角之符號,即三角一語,則勿論形象若何,凡屬於三角者,皆包括之。又若「我」之一字,無量數人形象、思想、氣質、慾望皆不同,而皆自稱為「我此函括之義廣也。

二符號之義易變。設有桂花於此,吾人無繇判別物質二者,蓋物與質在實物固不能判離者也。自有符號乃能分析實物。「黃」之符號,所以代色。「香」之符號,所以代味。「小」之符號,所以代體。「花」之符號,所以代物。觀念乃益發達。

三符號之義確。實物之相似,常相溷混。獨以符號,得析別之。例如軍人一隊,以符號區別各士,較實物為清晰。

由是觀之,心靈之活動,自以文字或以有意義之符號為思想。而後較實物追想之象,范圍大擴。概念之於實物,譬猶紙幣之於金幣也。若吾人之幣,純以金制,則今日之私人貿易,國家財政,勢必有所不行。設今有百萬元於此,全為現金,則必囊橐累累,而計算必且曠時費日。若代以一葉之紙,加以筆畫,以代表百萬之符號。則其便利,灼然可見。故言語之符號,乃人類思想所必需之具。若一般動物,至今猶未出金幣之時代也。故人之高出於動物,其故匪它,以其能思,而其進步則又原因於言語也。

綜觀上述,則人獸之異,知能之懸絕,非不可思議。人獸隔絕,言語使之然也。言語者,傳達思想於社會之神經系,蘊集個人之稚弱思想知識,而成群智。依個人之了解力,自不便之實物界,而人於易變之概念思想界者也。

言語之大用,法屈唯野嘗早論及。德言語學之鼻祖洪博德Humboldt嘗謂人之所以為人者,以言語。又日,「欲發明言語,還先為人。」斯語也,今世學者所不敢苟同。蓋言語非發明者,東方之倉頡,西方之卡德馬Cadmns烏托之天才也。言語之起源緩漸,一字一字,創造而成。自獸之呼喊,漸發達成有用之具。結團體之組織,遂為生存競爭之利器,更經無量數年之長時代,自然之淘汰,言語乃漸完全美備。而言語與知識之關系,既非言語造知識,又非知識造言語。蓋二者相提攜並進者也。言語有進,則思想亦與並進。思想之進,亦即促言語之進。是猶二足相前後進,乃能步行。吾國近年來,言語之增殖,思想之進步,可以見矣。

藏暉室札記(續前號)

胡適

巴士尼亞與黑此哥維納兩省.有居人百八十萬。中惟七十五萬為塞爾維亞人,奉希臘正教,餘四十五萬克洛愛興人(Croatiaus),奉羅馬舊教,餘六十萬奉回教。刺殺奧皇嗣之刺客,名Gabre Orinmp,為巴省之塞族,年僅十八歲雲。

羅馬人有祖先節(Oareutalia),為二月十三日至廿一日,與吾國之清明節相似。

去此十五英里有村曰"Covert」苛勿,村中教堂牧師吉不生君(Gibson),延余往彼教堂中演說,所演為「中國之婦人」。吉君以汽車來迎。早行湖上,湖面風靜。水光如鏡,朝日在天。空氣清潔無倫,風景佳絕。友人羅賓生(Tred Robinson)之妻兄金君(F.king),邀余往餐其家。金君有子女各三人,兩女老而不字。其已婚之子女,皆居附近村中,時時歸省父母。今日星期,兩老女皆在。其一子率其妻及兩孫女歸省,羅君及其妻亦來。天倫之樂盎然,令人生妒。余謂吾國子婦與父母同居以養父母,與西方子婦婚後遠出另起家庭,不復問父母,兩者皆極端,過猶不及也。吾國之弊,在姑婦她理之不能相安,又在於養成依賴性。西方之弊,在於疏棄父母(美國尤甚),兩者皆非。執中之法,在於子婦婚後即與父母析居而不遠去,時相往來。如金君之家,是其例也。如是則家庭之iffl酷不易生,而子婦與父母皆保存其自立之性。且親子之間,亦不致疏棄矣。古人夫婦相敬如賓,傳為美談。夫婦之間,尚以相敬為難為美。一家之中,父母之於子,舅姑之於婦,姑嫂她婢之間,皆宜以「相敬加賓」為尚明矣。家人婦子,同居一室,「敬」字最難,不敬則口角是非生焉矣。析居析產,所以重個人之人格也。俾不得以太親近而生狎慢之心焉。而不遠去,又不欲其過疏也。俾時得定省父母以慰其遲暮之懷,有疾病死亡,又可相助也。

白特生夫人,為余道旅行所見。其所述聖安廟,尤有趣,故記之。聖安者,St.Aune約瑟之妻母,媚利之母,而耶蘇之外大母也。廟在加拿大,去匱北Queber約七海里。相傳有法國不列田省舟子航海人聖洛倫司河,遭大風。不列田人為羅馬舊教,父老相傳以為聖安遺骸,實葬其地。故崇事聖安甚虔。舟人在患難中,則相率禱聖安,

許風靜即於舟登陸處為立廟。已而風果靜,遂伐木祠焉,是為廟之始。相傳十七世紀,有田夫某患病時,聖安新廟方在建造。某扶病往運石,病霍然愈。自是以後,廟之神效大著。四方之人,爭知聖安能愈疾也,乃不遠千萬里而來。廟中香火之盛,為美洲第一。聖安治病之神效昭然最著者,莫如廟中之「拐杖堆」。拐杖堆者,病人之殘廢者,扶杖而來,一禱而愈,則舍杖而去,廟中積之盈萬。白特生夫人示我以此堆之圖,芒然如蝟。背雲又有巨篋一,藏各項目鏡,則患目疾者所遺也。廟中有一室,壁中遍懸還願之供獻金環、銀鐐、雲石之像、珠翠之花,滿布壁上。廟中相傳有聖安指骨一節,自法國齎來者,以寶匣貯之。信徒瞻仰膜拜,以口親匣上玻璃不已。白特生夫人親見之,言有役人立匣旁,每一人吻匣後,役人輒以巾拭之,然其穢污猶可想也。廟旁有泉水,名「聖安泉」。二三十年前,忽有人謂此水可已病,遂大著。今來廟中者,輒買泉水一瓶歸,或以自廖,或貽戚友之病者。白特生夫人亦攜一瓶歸以贈其庖人,庖人蓋信羅馬舊教者也。自一九一二年十一月至一九一三年十月一年之中,來游此地者,凡二十四萬零七百三十四人。其中專誠來禱者,凡十萬零三千七百餘人雲。

哲學系統

哲學

一、萬有論(Metaphysies)論萬有之真際。凡天然界之現象,物境心境之關系,皆隸此門。

甲萬有真際論(Ontology)

何者謂之物理之現象?

何者謂之心境之現象?

心境物境之關系為何?

1.雙方說(Dnalism)

2.主一說(Monism)

A.唯物派(Materialism)

B.唯心派(Idealism or Spiritualism)

乙宇宙原始論(Cosmology and Theology)

萬有何從生耶?

開物成務誰則主之?

1.分子說(Atomism)

2.神道說(Monism)

A.神力主宰說(Theism)

B.神道周行說(Pantheism)

二、知識論(Epistemology)

甲何謂知識?

(A)物觀(Realism)

(B)心觀(Idealism)

乙知識何由生耶?

(A)實驗派(Empiricism)

(B)理想派(Rationalism)

三、行為論(倫理學)(Ethies)

甲是非之別以何為據?

(A)效果說(影響說)(功用說)(Teleological)

(1)樂利派(Hedonism or Utilitarianism)(2)全德派(Perfectionism or Energism)

(B)良知論(Intuitional)

譯名之不易,匪言可喻。上所譯名詞,乃皆暫定。他日又不知須經幾許更易也。

叔永杏佛俱有送肇南詩。叔永有「亂世尊先覺,乘時有壯懷」之句。

余幼時初學為詩,頗學香山。十六歲時,聞自里中來者,道族人某家事,深有所感。為作「棄父行」,棄置日久,不復記憶。昨得近仁來書,言此人之父已死。因追憶舊作,勉強完成,錄之於此。

棄父行(丁未作)

富易交,貴易妻,不聞富貴父子離。商人三十初生子,提攜鞠養恩無比。兒生七歲始受書,十載功成作秀士。明年為兒娶佳婦,五年添孫不知數。阿翁對此增煩憂,白頭萬里經商去。秀才設帳還授徒,修脯不足贍妻孥。秀才新婦出名門,阿母憐如掌上珍。掌上珍,今失所,婿不自立母酸楚。檢點奩中五百金,珍重攜將與息女。夫婿得此愁顏開,睥睨親屬如塵埃。持金重息貸鄰里,三年子財如母財。爾時阿翁時不利,經營慘淡終顛跋。關河真令鬢毛摧,歲月頻催齒牙墜。窮愁潦倒重歸來,歸來子婦相嫌猜。私謂阿翁老不死,窮年坐食胡為哉。阿翁衰老思粱肉,買肉歸來子婦哭。自古男兒貴自立,阿翁恃子寧非辱。翁聞斯言勃然怒,畢世勛勞徒自誤。從今識得養兒樂,出門老死他鄉去。

偶讀Lyman Abbott's."Reminscences」亞北特(《外觀報》之總主筆為此邦有名講道大師)之「自敘」,內有其父訓子名言數則,今記其二:(一)「凡宗教門戶之爭,其什九皆字句之爭耳。抑吾意以為其所余什一,亦字句之爭也。」此言誠是。孟子曰,「墨子兼愛,是無父也。」兼愛與仁心仁政有何分別。「禹思天下有溺者由己溺之也,稷

思天下有飢者由己飢之也。」「伊尹思天下之民匹夫匹婦有不被堯舜之澤者,若己推而納之溝中。」此皆兼愛之說也。孟子皆推崇之。而獨攻墨子之兼愛何也。(二)父曰:「來曼(亞君名),吾意決矣,欲多財°」子曰:「多財易言而難致。"父曰:「否否,此大易事。」子曰:「如之何則可。"父曰:「常令出少於人而已矣。如吾歸自歐洲,在伯脫里登岸時,囊中僅有十分錢。吾寧步行而歸,不明以六分錢雇汽車歸也子曰:「請以俟得財之後乃用之,無用之於得之之先也之一言以益之。何如?"(按:墨教出於夏禹,儒教成於姬周。墨尚兼愛,儒亦言仁愛。惟儒重等差,親親仁民愛物之有先後重輕之別。此儒墨之鴻溝,亦即孟子所以揚禹而抑墨也歟。獨秀識)

九月二日出遊。余本擬不赴今年學生年會,惟曾與美人金君Robert W.king約偕游波士頓。若徑往波士頓,而不赴年會,於理殊未當。故決留年會二日,會終始往波城。下午五時三十分離綺色佳時,大雨新霽。車行湖之東岸,日落湖之西山。黑雲蔽之,久之見日。雲受日光,皆作赤色。日下而雲益紅,已而朱露滿天。半湖水返映之,亦皆成赤色。風景之佳,真令人嘆絕。在瓦盆換車至西雷寇換坐夜車,至翌晨七時至春田換車至北漢登,又換車至安謀司,即年會所在地也。

三日為年會之第六日,赴議事會。余被推為明年學生英文月報主筆之一。先是余決計明年不再與外事,故同學欲余出為明年學生會東部會長,余堅拒之。此次不早赴會,其中一原因,即明避此等外務耳。不意前日月報總主筆邙君,忽以電詢明余為編輯之一,任國內新聞。因念月報關系重大,而余亦可藉此得實習英文,故復允之。再為馮婦,思之可笑。

康奈耳諸同學,此次赴會處處都出人頭地。運動會則康校同人得百分之六十九分,他校皆瞠乎其後。中文演說,則杏佛第一。題為「科學與中國」,游戲則康校同人所演「掛號信」之諧劇(趙君元任編),得最上賞。十年前,有中國學生若幹人,會於安謀司城斐林先生之家(Henry D.Fearing),始發起中國留美學生會。第一二次年會皆在斐林先生之家。今年為十年紀念,故重至此地。先生老矣(八十三歲),而愛中國人之心尤盛。每年學生年會,雖遠先生必往赴之,十年如一日。昨日為十年慶典,學生會以銀杯一贈先生為紀念。

北京航空學校參觀記

曾孟鳴

歐戰以來,空中戰爭,日益激烈。航空事業,遂與陸海軍並重,同為立國之要圖,亦今日青年界所極好尚之技藝也。余友廖君惕園,自癸丑革命失敗,即專心致志精研斯學。今秋來自濰縣,與余相值。備述斯術之題旨,乃約往視察北京航空學校之狀況。爰成此稿,以介紹於吾國青年,借供關懷斯學諸君子之參考。

北京航空學校,建於南苑。距永定門約十五華里之遙,人力車一時可達。亦有輕便鐵道,可以通行。沿途郊原坦盪,極目無際。惟西山高聳,蔚然生秀。使初出此紅塵萬狀之都城,而入此風景適佳之境者,不禁心曠神怡。校傍廣場整潔,一望無垠。洵為理想之飛行場。抵校通刺,由章學長繼周出為招待。有頃,秦校長亦自他處返校,相見甚歡。旋偕赴工場及機庫參觀。機庫寬廣約數畝,可容飛機十餘架(至現存飛機數目,以事關軍事秘密,未便妄泄。以下准此)。機體構造,有一層式者,有二層式者,尤以二層式為最多。機體材料,除一二金屬非大工場不剋製造,不得不購自他國者。余均可取材我國,自行建造雲。更有一機,為厲教員汝燕出自心裁特行建造。厲君留學奧國,辛亥年曾攜帶二機返國,以備革命軍之使用。在上海江灣演試一次,頗為各界贊嘆。余時服務滬軍,參與其盛,故厲君尚能識之。學藝不發達之我國,乃有此發明,睹之殊足自豪。至發動機,以戈諾姆式(Gnome)為最多。次為安乍倪式(Agnyaui)o其冷卻方法,多屬氣冷式(Air cooliug)。間亦有水冷式(WaterCooling)者。此類發動機,購自他國者甚多,吾國工廠雖能仿造,然較諸他國不無遜色。閱覽既竟,乃出機庫赴工場。

工場亦頗廣大。中分二部,半為鐵工場,半為木工場。凡發動機之分解結合修理,俱於鐵工場行之。木工場所制之推進機(Propeller)等,較諸歐制殆毫無遜色,而價值廉於歐美者過半。系以扁木六片厚寸余並合而成,量准角度以修制之。蓋吾國木材工價,俱較歐洲為廉故也。旋自工場復返校舍,與校長教員諸君晤對一室,暢聆教言。始知航空學校,創於民國二年。初分操縱觀察二班。繼因就學諸君,俱屬軍官。於觀

察一科,具有素養。故俱改習操縱。現己畢業者,約三十餘人。其第二班學生,亦將於年終畢業。袁氏秉政時代,預算規定每年十萬元。然以收買勸進需費,籌備大典需費,預算定額,竟成虛文,學校經費支出。殆不堪言狀。其尤可令人發噱者,則飛行區域,僅限制在十里以內。如或越出,恆遭槍擊。袁氏既削奪國民地面上自由,更復限制學者空中之試驗。魔力之大,寧不可駭乎。秦君並謂於大總統閱兵時,當再大演習一次。因前次演習,適遇巨風雲雲。談次,廖君謂宜多行野外飛行,與聯絡各大都市之長距離演習。(一)可使增長操縱者之經驗;(二)可熟察吾國之地形與氣流;(三)可俾一般社會知航空事業之重要;(四)可俾國民知航空學之安全,而引起其研究之興味。余亦以發達航空事業,為今日之要圖。惟研究此種之事業,在國家宜速編練飛行隊,以作軍事之准備。獎勵學者之研究,以圖進步而收改良之功。在國民是宜發行雜志,灌輸航空知識於一般青年學子。庶幾研究者眾,而後有所發明矣。秦校長及諸教員,頗稱近是。坐談既久,乃興辭而出。途中不便車行,余與廖君緩步於道,遂以參觀所得,以詢廖君。廖君曰,「日本以若許金錢,經營數載。所成人才,亦不見眾。而此校方成二年,經濟困難如此,養成能操縱者將及百人,誠不得不欽佩彼執事者之熱心毅力也。惟校中僅教授操縱,製造上獨付缺如,似於根本計划,未盡完善。且機式諸多舊式,發動機之馬力,亦微嫌過小。蓋航空學術,日新月異。不能養成製造人才,則僅有模仿而無發明。此次歐戰經驗,馬力日益增大。其七十馬力以下者,僅能供練習之用而已。想執事者未始不知。特為經費所限制,莫又如何耳。方今武器日新,戰爭日劇。我國欲圖自存,空中武器,殊不可緩。蓋練一師團,建一兵艦,動輒以數百萬數千萬計。究非目前所克負荷,且縱令國庫驟增,而海陸軍事人才,亦非一二年所克養成。豈足以濟急而扶危哉?」嗚呼!國勢砧危,強鄰逼處,整飭軍備,殆不容緩。未識執政者,其亦曾為計及否,余之所見如此。爰撮述之以告當道,並以勸青年諸君,寧為粉身碎骨之國民,勿為埋頭故紙之國民。

國外大事記

記者

續記歐洲戰局之波瀾

一九一六年十二月十二日,同盟國提出之和議,至同月三十日,協約國答復拒絕。在交戰兩方,已是告一段落。惟對於中立國之勸告,尚無回答。且拒和後之兩方舉動,亦至今正始表示世間。茲為續志如下。

我政府與美通牒美總統之提出勸和牒文也,系遍致舉世各國。收受該通牒之國,除交戰國外,其瑞士及斯堪狄拉亞三國,先後表示贊同。具載前期本志,吾國政府,至本月初九,正式照復駐京美使。大旨謂戰事延長,影響及於中國,較其他中立國尤甚。中國現當刷新之際,經濟上,實業上,所需友邦協助者多。徒以戰事牽連,多數國家,無能為力。今貴國總統欲使戰事及早結束,本國深表同情。至貴國政府及人民,欲於此次戰事終了後,盡力設法,維持各國平等主義。無論國力強弱,不使有侵凌舉動。本國極端表示滿意。深願贊助貴國政府及人民,達到此項目的。是敦促媾和之中立國家,已並我而六矣。

協約國對美回答協約國於答復同盟國提議後,對於美國牒文,遲迥審議,至一月十日,始將復文由巴黎政府交付美使。原文大旨如下:

組織大會,公保世界和平之提議,協約國表示贊同。至和局問題,對於中央帝國侵略行為,須得應有之賠償恢復與保障。且須使歐洲各國,將來立於穩固之基礎。目下斷難獲此和局,況協約國不為戎首,對於中立國所受損失,不負其責,至來文以雙方交戰國相提並論。證據俱在,協約國不得不辭而避之。德奧處心積慮,以侵略政策,攫取歐洲霸權,與世界經濟支配權。考諸歷史,事實顯著。更觀開戰以來之種種暴行,寧復有人道主義,與弱國權利,存在德人腦中。此美國兩方一律之言,協約國所為否認也。所請表示戰爭目的一節,協約國不難從命。俟屆談判時機,自當詳細發表。惟恢復比塞孟三國,退還法俄羅三國被侵土地。按照民族主義,及小國安全之原則。規定保障將來之道,以改造歐洲。對於外交,則海陸國境之保障,掠奪領土之回復。解

放受外國羈絆之意大利,斯拉夫,及羅馬尼亞人。開放苦土耳其虐政之人民,驅逐土耳其帝國於亞細亞等,皆為急待解決之件。舉世共知,至俄皇對於波蘭之意見,已見俄皇通告海陸軍諭文。協約國有志挽救歐洲,不使再受普魯士娥武主義之禍,但無在政治上殲滅日耳曼人民之意。協約國為自由正義平和,甘忍犧牲一切,以達勝利結局。……

和議被拒後之同盟國協約國拒和文書之達柏林也。德皇通諭海陸軍曰,「敵國志在滅德,故不允受德國之和議。余於上帝於人道之前為宣言日,以後慘烈犧牲之重大責任,實由拒絕德國和議之敵國負之。吾軍賴上帝之佑,定可促成和局J斯諭也,仍以和局為最後目的。未嘗以如何戰勝為言,可與奧國新皇詔諭並觀者也。

一月十一日,德政府致文中立諸國,駁諸協約國之拒和文書。其大旨如下:

(一)俄國虐待領域內之異族人,英國壓迫愛爾蘭人。此與宣言之民族主義不能相容。(二)號稱保護小國,而對於希臘,加以歷史所無之壓迫。(三)英國蔑視倫敦宣言,及巴黎宣言。行不法之封鎖,使敵國幾瀕飢餓,且迫害中立國。(四)協約方面,使有色人種從戰。(五)俄法待遇捕虜,有違人道。(六)勒移阿爾撒斯、羅侖、加利西亞、武古維來、及東普魯士之住民。(七)比利時於開戰前,英法已破其中立。(A)今後總續戰爭之責任,應歸聯合國。

十二日,德皇又詔諭人民日,「敵人曩弄詭詞,拒絕吾人誠實之平和提議。今見其回答美大總統之文,直脫其假面,暴露其侵掠慾望。國民務各奮發努力,以挫敵之野心。」此則第二回宣戰布告也。同時薩洛尼加傳出消息,謂摩拉斯蒂爾敵軍備戰甚力,殆將扶助希皇雲雲。水上又有將以潛艇千隻,制勝協約之報,而號稱封鎖線以外之大西洋麵,且有沖出之德艦,捕船二十餘艘,虜將二千餘萬之報告,驚動世界。今後之變態如何,吾人靜觀之可耳。

希臘始終屈服協約國壓迫希臘,不惜出歷史所無之手段。一九一六年末,連以哀的美敦書報遞希國者三次,希臘一一忍受,既已失其國家之面目矣。歲闌,又有第四哀的美敦之說,傳播於外。至本年一月一日,所謂第四哀的美敦者,正式提出。其條件曰:(一)減少貝洛波萊蘇斯以外之希兵,至維持治安絕對必要之敵;(二)留軍械子彈若干,以充該軍隊之用,余悉運往貝洛波萊蘇斯;(三)禁止保皇黨開會,及平民攜帶武裝;(四)郵電路並交協約國管理;(五)即行釋放政治犯,賠償因十二月一日變端受害之人;(六)革除十二月一日命令負責諸員;(七)希政府向協約國道歉,並派員當眾向協約國國旗行禮。書內聲明苟希臘不承認前項要求,決不解除封鎖,且協約軍隊不日將由拉里薩鐵道,運送薩洛尼加。希臘苟再有煩言,協約國當自由行動。希臘政府,接收此牒,遲疑審顧,不得應付之道。至八日,遞出復文,分別允駁。協

約國決定貫徹前項要求,絲毫不讓。翌日,致書希政府,要求於四十八小時內,將前牒所開各條,全部承認。惟對於革命舉動,擔保不使蔓延。希政府以十一日回答,對於道歉及向國旗行禮兩層,仍作遁詞。其釋放維尼柴洛黨人一節,亦未遽行依允。革除十二月一日命令負責官員之要求,則置未作答。協約國認為不能滿足,須更得切實承認,始能解除封鎖。十三日,以此意通告希政府。越日,乃有貶退第一軍司令官加拉力斯之事(加氏為十二月一日事變時之第一軍司令官)。十七日,希臘承諾全部要求並將維尼柴洛黨被拘各人一律釋放。協約國第四哀的美敦之目的,至是完全達到。所難堪者,號稱獨立國家之希臘耳。

協約國軍事大會一月六日,英相喬治,行抵羅馬。法首相及俄國代表均集,會同意國,開軍事大會議。會議事件,外間不詳。但東西陣線問題,為此番會商最要之件。先是東歐西歐軍力分合問題,早為協約國間紛議之的。一月八日,侖敦太晤士報社論,力持增加西歐兵力,勿得分兵蹈險。每日郵報,且詆協約國占據馬基頓為失當。雖足以扼守薩洛尼加,而危機重疊,且分海軍兵力。故英法軍界,方竭力反對遠征軍,以便厚集西歐兵力,然同時仍有一派,主張東歐陣線,關系之重,無異西歐。方羅馬大會既畢之時,對此問題,曾否解決,外間頗多猜測。巴黎人士尤為注意。至十日,羅馬電稱協約國大會,對於馬基頓問題,完全同意。薩洛尼加陣線,毫不失其重要。此種消息,在希臘事件解決以前,是否個中真相,無從探悉。唯遠征非英法人所樂,則因此愈足證明者也。

協約方面,素以缺乏統一精神,貽誤不鮮。經去歲巴黎會商(參觀本志第一卷第四號正月號),收多少連貫之效,益以此次羅馬會議,愈感軍事統一之必要。十二日,法國議會決定軍事統一案,設協約國總參謀部,以期共同一致。任命總司令官一名。應於必要,有合並各國軍隊之權能。此事具體實施,尚未公表於世。而其關系之重,則遠在國際會商,與軍事內閣以上也。

日本政局之波動

日本寺內內閣之成也,標舉國一致之旗幟。不以政黨為根基,因日憲政逆轉之呼聲,沸騰政海。客歲十二月二十七日,第三十八屆議會開幕,政界空氣,同時驟生波動。最大政黨之憲政會,到處宣言排閥。國民黨自認為排閥之先鋒,政友會根本贊成排閥。而對於時機與手段,稍持審慎之態,是寺內內閣。在議會不得絲毫援助,大勢既已瞭然。一月十一日,國民黨發表其決議曰,「本黨根據從來之主張,以反對超然內閣之態度,臨本期議會。貫徹此目的之方法,先與友黨政友會開始交涉,以確定其意志。」逾日,持准備提出之政府不信任案,而政友會要求同意。政友會作下之答復日,

「現內閣雖反於吾人之理想。然鑒於內外時局,決定暫觀現內閣之設施,以擇相當處置。議會首先決議不信任案,實難贊同」。國民黨接此回答,再與憲政會交涉。十九日,該會幹部會議,決定贊成。不信任案之通過,乃成已定之事實。蓋憲政會議員,在議會已得過半。益以國民黨之提攜,其勢力絕不可假也。二十一日,三黨各開大會,發表宣言a

憲政會日,「現內閣在國民輿論之府之帝國議會,不有何等基礎,標榜舉國一致,而舉國不悅,口唱立憲正道,而自悖憲政常規。孤立無援,就任四閱月,設施無足觀者。偶有動作,不過姑息偷安之小道。應付時局進展之經綸,絲毫無有。際此千載一時之會,坐令機緣空逝。國家不幸,莫大於此。本黨基於立憲之宣言,與同志並力,以期現內閣之更迭。」

國民黨日,「際國家重要時機,屢起內部紛爭,固非本黨所忍。然國家得未曾有之機會當舉未曾有之大業。自非深得國民輿望,體會國民意志之內閣,奚足托此大任。現內閣不立腳於國民,順應大局之政策,復未嘗確立。況垂三十手之政軌,迄於今茲,再復超然內閣。此本黨所由奮起以反對之也。」

政友會曰,「現內閣為不合吾人理想之超然內閣,固無待言。然目今急務,在矯正大隈內閣之枇政。單以內閣組織,不合本黨理想之故。自起政爭,非所以忠於國家之道。故本黨對於現內閣,持嚴正中立之態度。視其措置是非,以定贊否之的。」

此外公正會議員,對於本案,不定黨議,委諸各個議員之自由。且無論意向如何,亦不能令不信任案,生若何之影響也。

政府方面,關於外交方針,曾對四黨首領,表示意見。殆為緩和政戰之一種方略。但無若何效果,乃定斷行所信之決心。出而應戰,解散議會,以決最後之勝負。二十五日午後一時,眾院議場,討議不信任案。國民黨總務犬養毅,演說提出理由。政友會總務元田氏,及寺內首相,均演說反對。餘人方相繼登壇,而解散議會之詔令已降。時午後二時四十分也。

國內大事記

"J己者

交通內國公債之提案

交通總長許世英,為謀交通機關之整頓及擴張,決起內國交通公債,曾經部議十餘次。草擬條例,提交國務會議,於一月十八日通過。旦晚提交國會,其起債理由,大要有六:(一)謀原料製造之利;(二)謀線路完成之利;(三)按期收迴路債,以固主權;(四)增設車輛貨棧,以利運輸;(五)敏活通信機關;(六)創辦海洋輪船,以興航業。公債條例草案,全部凡十八條。其大體如下:

(-)債額二萬萬元。

(-)募集期限分四期,每期五千萬元。第一期自六年三月一日起,八月末日止。余起另定。

(三)公債用途為下列各項:

正太鐵道收回一千二百萬元

道清鐵道收回八百萬元

京綏完成及延長建築費一千萬元

已辦未成各路建築費六千萬元

鐵工廠附鐵礦二千五百萬元

枕木廠兼注射廠設置八百萬元

車輛製造廠二千五百萬元

鐵路貨棧一千萬元

鐵路附屬營業五百萬元

電報推廣五百萬元

電話推廣七百萬元

電氣廠五百萬元

航業創辦二千萬元

共計二萬萬元

(四)債票額面,分為一萬元、一千元、一百元、十元四種。

(五)發行價格,每百元至少九十四元。

(六)年利六厘。

(七)償期十年。

(八)擔保以全國官有鐵道,及電氣事業之利益充之。第一期本金償還,以京漢鐵路利益支辦。

交通銀行日本借款

自交通銀行停止兌,現公私損失,不可數計。客歲之末,該行當局,與日本興業、台灣、朝鮮三銀行,磋議借款。十二月八日,簽定草約。一月十八日,交通許總長,持赴議會說明。二十日,正式簽字約分正副兩紙,正約規定債額利率償期等;副約規定交通銀行,聘僱日本顧問。其大要如下:

債額五百萬元,不折不扣。

利率七厘半。

擔保交通銀行所有之營業上有價證券。

償期三年。

聘僱日本顧問一人。

鄭家屯案解決

鄭家屯交涉案,起於去年八月十三,中經歷任外交長官,與駐京日使,會商多次。至本年一月五日,日使得政府電示方針,將前此雙方確執之警察顧問兩項要求,聲明另案辦理。其已經議定之陳謝處罰,撫恤等項,交換公文,作為本案解決。日使持此訓示,向我外部會商,謂為最後之方針。外部持赴閣議,以警察顧問,另案辦理一層,仍難承認。十二日,伍總長更與日使會見,根據閣議情形,明白答復。二十二日,日使再提要求五款。謂中國如能允辦,則日本將因本案添派之軍隊撤回。其條件曰:(-)中國該處軍隊長官,應向日人謝罪;(二)肇事華兵之帶兵官,應受懲戒;(三)嚴辦肇事之華兵;(四)南滿東蒙地方官,須遍貼告示,曉諭居民,對於日本商民及軍隊,務須以禮接待;(五)賠償被禍日人之損失。伍總長與日使會商之下,即據上開條款,雙方簽諾。其設置日警,及軍官顧問兩項,實際又成懸案。固不僅使吾人蒙本案之屈辱已也。其警察顧問之要求條款,現雖未由當局發表,據外間所知者,則為下列三條:(一)日本希望中國全國之陸軍學校,如保定府陸軍大學等,聘用日本武官為教

員;(二)中國東蒙南滿各軍隊司令處,須用日本武官為顧問;(三)要求中國承認日本在南滿東蒙已設之巡警局所,及將來在南滿東蒙無論何時何地,俱可隨意添設同樣之巡警署。此等條件,其事實上已設之巡警署,不下二十四所。今既作為懸案,匪惟已設者無從取消,未設者固方興未艾也。

廈門日人設警事件

客歲十一月間,日本駐紮廈門領事,突在道尹公署門前,設置警察派出所。內駐警官二名,警察七名。當經閩省長官交涉不效,據情電告外部。伍總長向駐京日使質問理由,日使於十二月下旬提出復書。謂此次設警,根據南京條約。廈門名稱,系指全部,不專指鼓浪嶼一島。今鼓浪嶼外居住之日人,及日籍台灣人甚多。當領事裁判權未收回以前,駐有警官,乃當然之事。且此項警察,系管束日人,非對於中國,行使警權。其日籍台人,從來無法取締,中國亦以為苦,今則甚為便利,並無違法之點。伍總長接受前項復書,准備另提駁議。但在日人方面,仍必多所借詞。交涉之結果,夫亦大可知矣。

憲法審議完結

憲法會議之經過,本志前期,迭有記述。及人本年,又開兩次審議。通過者一,無結果者一。再分記如下:

地方制度案地方制度案,在審議會經絕大波瀾。至昨歲末期,始漸臻妥。協本年一月十日,將協商成立之草案,登入議事日程,開會審議。因本案既經院外商妥,只須起立表決。是日在場人數,四百六十人,起立者四百四十六,全案通過。

定孔教為國教案本案曾經一度審議,未有結果。本年一月八日,接續審議。報票表決,贊成白票二百五十五,反對藍票二百六十四,均不足三分二之法定數。幸不成立,然反對票僅多九人。亦可謂出人意想矣。

自地方制度案成立後,審議會已告終了,當繼續開二讀會。十九日,先將審議經過,當會報告。略謂審議會自上年九月二十二日,開第一次會議。共開會議二十四次。討論草案內題目計十四件,八件成立,五件無結果,一件刪去。尚有草案所無之四大問題,經審議會認為應行加入憲法口一主權,二查辦權,三地方制度,四憲法保障,此等經過審議之問題,皆由審議會認為大體應行討論者,其餘認為無疑義,不必討論之草案各條,皆應付二讀會。經此報告,審議手續,乃完全告竣。

政潮種種

徐州會議第二幕客歲第一次徐州會議,無形解散之後,尚無何等動作。至本年

一月三日,為馮副總統壽辰。先期由倪嗣沖張勛張懷芝張作霖等通電各省,謂馮副總統壽辰,各省應派高級軍官,或親信之人,代表齊赴金陵道賀,並會商政治上一切要事。故各省軍民長官代表赴寧者頗眾。壽辰既過,欲在南京有所會議,為副總統所拒,乃由倪嗣沖約赴蚌埠,次日偕赴徐州。於八九等日,連開會議。所提議案,為解散國會,改組內閣之一部,修改舊約法,改組總統府等事。後經多少變化,對於國會,先主張解散一部,凡隸號稱民黨之政團屬焉。繼以刻下民黨,不有罪跡可指,變為主張一院制。解散參議院,取消民黨多數,以為慰情勝無之舉。對於內閣公府,則主持改組甚力。但此等事件,不免格於約法。故與修改約法同時提出。經徐樹錚倪嗣沖等商定實行步驟,以第一電提出前項要求,同時准備第二電,責備元首不能執行前電;蓋明知元首不能解散國會,故有此責備也;經過責備之後,另以第三電宣布元首不能行使職權,應依約法以某某繼任。會商既定,徐倪等持謁張勛。張見而大駭,謂此等斷不可行。復接湖北王督軍電,謂此等主張,不可不預備兵事。鄂中軍事不有把握,未便列名。倪氏幕中又有較明大勢之某君,渭此等行為,敵直我曲,且今日之敵,非癸丑冬期可比,勝負之數,正難預知。同時復有段總理嚴電切戒,並令各省撤回代表。囑靳雲鵬勿得與聞,而轟轟烈烈之兩大哀的美敦書,一大宣戰布告,遂暫歸擱置。

憲法促成會公然成立憲法促成會,通電丑詆國會,主張解散。經國會議員,向司法張總長提出質問後。正在飭下檢廳,依法檢舉。而該會公然開會選舉職員,宣告成立。京中官憲,若不聞也。

濟南商會電請解散國會督軍省長,不與國會相容,已成風氣。乃有濟南商會者,亦以激烈電文,對於國會,施其攻擊,其洪憲時代之民意乎?其文略日,「……國會開幕四閱月,紛啜雜遇,各逞意氣。可珍之國帑虛靡,大好之光陰輕擲。謹慎者任人牽制,無異傀儡登場。暴戾者已見謬持,更教猿猱升木。黨派私嫌,謀搖內閣,權限濫用,辱招友邦。近因憲法爭持,更作凶橫毆斗。赴訴法庭,通電全國。立法院故犯不法,代議士反求眾議,神聖之尊嚴何在?鄰邦之非笑何堪!歐美先進國之元首名相,對於憲法爭議,國會囂張,均有活潑靈敏之腕力。措置裕如,以定國是。事例相符,往事可師。仔肩重大,姑息堪虞。念黨徒存心破壞,怵來日噬臍有凶。臨電哀鳴,無任迫切……」

通信

獨秀先生左右,讀報得知足下近長北京大學文科,不勝欣祝。將於文科教授,必大有改革。西方實寫之潮流,可輸灌以人矣。其沉溺於陳舊腐淺古典文學及桐城派者,其亦聞而興起乎。萬望鼓勇而前,勿為俗見所阻。仆久欲作《予之中國近二十年文學觀》一文,因循未果。然他日終必質之足下以評論之,余不盡宣。

程演生啟

手教謹悉「仆對於吾國國學及國文之主張.曰「百家平等,不尚一尊」。曰「提倡通俗國民文學」。誓將此二義遍播國中,不獨主張於大學文科也。大作何日告成,急欲一讀。謹復

獨秀

記者足下,空谷足音,遙聆若渴。明燈黑室,覺岸延豐。足下之孤詣,略見於甲寅,渴慕藜歲。嗚呼!國之不亡,端在吾人一念之覺悟耳。足下創行青年雜志,首以提倡道德為旨。慾障此狂波,拯斯溺世。感甚感甚!第仆中衷多懷,竊以君乎不貴苟同之義,欲有所商摧焉。道德根本之基,果何如耶?覺悟耳。無覺悟之心,雖道德其行其言皆偽君子鄉願之流亞也。今吾群之頹喪,正偽君子鄉願之流,揚波扶流。致一世胥溺,是非不辨,黑白淆混。貪賺孰法,鼓簧詩張。盡滅天良,日逐獸欲,而能逃出坑塹者實難其傳。有心人哀而葯之,究循何道耶?仆敢信獨步單方,惟覺悟二字。除此二字,別無良葯。此二字實吾敗群之返魂丹也。陳白沙曰,「人爭一個覺,才覺便我大而物小,物盡而我無盡。夫無盡者微塵六合,瞬息千古,生不知愛,死不知惡」。其所謂覺,即佛氏之解脫。千古賢聖,莫不由此中產出。陽明先生以致良知為教旨,力振末世。其致良知三字,亦必於覺悟而後立。舉世間一切之道德愈纖,亦必於覺悟而後立。無覺悟,無解脫,其所行皆偽也,皆不真也。陳白沙「禽獸說」日,「人具七尺之軀,除了以心此理,便無可貴。渾是一包膿血裹一大塊骨頭,飢能食,渴能飲。能着衣服,能行淫慾。貧賤而思富貴,富貴而貪權勢。忿而爭,憂而悲。窮則濫,樂

則淫。凡百所為,一信血氣。老死而後已,則命之曰禽獸可也。」其所謂心,所謂理,即良心,即公理,即覺悟也。曾文正公曰,「不為聖賢,便為禽獸J世以其言為過當。仆以良心評判,實為至正不易之理"然何以為聖賢為禽獸,亦在覺悟與否而已。陳白沙贈彭惠安別言曰,「忘我而我大,不求勝物而物莫能撓。」孟子曰,「我善養吾浩然之氣。山林朝市一也,死生常變一也,富貴貧賤威武一也。而無以動其心,是名曰『自得』。自得者,不累於外物,不累於耳目,不累及造次顛沛。鶯飛魚躍,其機在我。知此者謂之善學,不知此者雖學無益也。」其所謂自得,亦必由覺悟中做出。非徒頌聖人之言,模聖之行,便能見道。便號為君子也。又曰,「為學須從靜中養出端倪。」所謂端倪,亦即覺悟也。王陽明先生以知行合一之說訓人,最切衰世之病。其精警之語有曰,「本心之明是知。不欺本心之明是行。」然何以能不欺,亦在覺悟。孔子曰,「朝聞道、夕死可矣。」其所謂道,即由覺悟中得來。朝聞而夕死無憾之道,即一切解脫,超然物相。惟有我相證明,一心一絲不滯也。以上贅摭陳言,於覺悟真諦之義,究未盡晰。以下再略述之。

宇宙胡為而然耶?吾人何處而自耶?耶教以天帝為創造宇宙,創造人類。而天帝乃無生無死,自然自在者。其說至近世科學興,已根本動搖矣。科學家以原質莫破,為宇宙庶類組織之原。於實驗上固不謬。然試深思之,而大惑不解者,幾比宗教之說為尤甚。原質莫破,果又從何而來耶?科學者則以「以大」渦動之說解之。然以大為耳目所不得加,感官所不得接。無重量,自然自在。與彼宗教所說之天帝根本之義,果何差耶?於是哲學家持實質論,觀念論,以及實質惟識論。實質惟物論、二元論、一元論、我識論、凡[泛]識論、有神論、無神論、凡[泛]神論等等,於宇宙人類之原始,仍蒙懵能完全解答。宇宙誠一不可思議之物哉,人類誠一大怪物哉。嗚呼!生從何處來,化從何處去。吾人試瞑目靜思之,吾人真正無上之鵠果何在。彼沒溺於人慾之中,為情驅馭,攘勞為恐日不給者,可等諸自噲以下。世不乏明哲之士,古今來不乏賢智之輩,仆未見有一足以議此也。世界幻場耳,人生虛夢耳。舉世一切可喜可慕之事,吾心胡為而愛之。舉世一切可苦可危之事,吾心胡為而惡之。愛之惡之,果有何價值,有何目的。惟獨任吾之精神不累於外物,不累於情慾,隨遇而安。惟行吾素,險安足懼,名安足慕,利安足求。聖人所謂無所為而為之是也,即仆所謂覺悟真諦之義是也。正真之道德,必從覺悟中做出。能覺悟則一切斬絕,其行其言,不期自合於道域,不期自不嚏於惡。蓋世間一切之惡之不道德,皆累於情慾而後成。未聞無所為而為之者也。然世必有大惑於吾言者矣。以為人生已如幻夢,所為俱無最高之價值。又胡為去欲澄心,希聖希賢,徒自苦勵。循其是心,甚則楊朱之肆欲狂樂,自促其生,大敗於人群。次者亦將頹寂不振,恬淡無為,如末世學佛者。嗚呼此輩!豈

真能覺悟哉!特深溺於當前之物慾,借解脫之空言,冀蔽良心之責悔,而苟安可哀也已。故古來先覺,知宇宙之虛幻,無足冀求,皆不敢大張其言,只待人由經歷挫折中覺悟。佛氏言之,而流弊滋大。惟日本學者得其真諦。了悟生死,超脫物慾。武士道之流,盛昌捨生赴義,以捍國家,踵背相接。其故可思矣。夫人督於當前之情慾,陷沒難拔。雖父母兄弟流涕而勸,猶不反顧。何則勸者之情,不足以克其愛溺之情也。今足下欲導人於道德之域,曰「爾當愛國」。爾當愛群,爾當趨於仁義,爾當為社會求幸福。雖日聒於陷溺者之耳,未見其效愈於父若兄之勸也。故今日欲振污世,起衰溺,惟以陽明先生致良知三字為正的。以清宵良夜之言,激撼其習心,促迫其覺悟。然後能領會善言,臻於道域。惟道德第一關頭,在自身先有覺悟之機,而覺悟又非空言所能為力;若無覺悟之機,雖強聒以忠言善語,求其效十不見一二也;然縱有覺悟之機,不得他人提撕喚醒,力堅其信,亦必旋牽於物慾,而日趨污下,足下勉哉。吾輩青年,坐沉沉黑獄中。一紙天良,不絕如縷。亟待足下明燈指迷者,當大有人在也。仆家計不堪,復哀國難,幾不自支,然巳稍能覺悟。廓而化之曰,向聖賢路上鞭策。悠悠前路,不知能免隕越否耶?亦惟良心是賴而已。積懷滿腔,無暇盡白。足下不棄,辱而訓之。甚盼甚盼!

湖北陸軍第二預備學校葉挺鞠躬

尊意以覺悟為道德之基,陽明之旨也。此說仆不非之,足下頗疑宇宙之謎,非科學所能解釋。是猶囿於今日科學之境界,未達將來科學之進化,必萬億倍於今日耳。足下對於宇宙人生之懷疑,不欲依耶佛以解,不欲依哲學說以解,不欲以懷疑故,遂放棄現世之價值與責任。而力求覺悟於自身,是正確之思想也,是鄰於科學者也。足下其無疑於吾言乎。

記者

《新青年》記者足下,啟者歐洲近有二大變更,想國中新聞未必能記載詳盡。請約言之,並參己意:(一)為德奧宣布波蘭獨立,此十一月五日事,波蘭從此為君主立憲國,而德奧永為之屏障。時人譏其目的在於訓練新軍為自張兵力之計。又謂俄屬波蘭獨立,德奧屬者則否。此其用心,顯而易見,事實誠然。然論者不能謂波蘭全體未能恢復自由。其小部分之得承認為獨立者,亦不得謂之自由也。以人道立言,俄屬波人得脫俄國專制,亦屬幸事;(二)俄英法三國政府,先後更換。俄國前首相有私與德人議立和約之事,舉國察知。多數反對,俄皇即罷其職,以前農商總長車薄夫Trepoff氏代之。車氏精於行政,凡用之人,均屬技士。則俄國對於戰事之國情,可以測知。此風一起,英國政潮,亦因之旋興。先是混合內閣,成於舊年五月,加入守舊黨十二人。

兩黨政見本不相同,遇事自多爭執。然各以戰事為前提,雖時有貽誤時機,輿論尚未遽加攻擊。洎乎前月,歐東戰情,大不利於聯軍。羅京既陷,雅典罹災。潛行艇之起沒逾前,商船日沉數艘。而英倫東岸,復兩被侵掠。航空部徒擁虛名,大權旁落於海部。物價日高,糧食部即立,而專員旬日不能得其人,於是輿論大嘩。迄十二月一日,政浪驟發。有勞野佐治君Messrs Dyod George,班那落君Bonar Law愛德華加孫侯爵Sir Ed Carson,倫敦太晤士報主筆老慈愷立夫公爵Lord northcreeff, the Editor ofrhi Times同謀推翻自由黨內閣。是日由前任陸軍大臣勞野氏,正式要求前相愛斯葵斯氏改組。內閣並以四人佐治君Messrs George,落君Law,加孫侯爵Sir Ed Carson及韓德森君Mr.A.Henderson組一戰時議事會。War Committee每日開會一二次,決斷軍國事,有無限大權,而首相屏諸會外。愛氏不贊同者二點:(一)首相不得為會長;(二)所言四會員,不盡合意。勞氏存心為難,不事通融。即宣言將與守舊黨之十二人,同時辭職。陸軍次長堆別公爵(Lord Derby),亦同聲附和。泰晤士報,同時戮力恫嚇政府。而前相愛氏不忍見全國分裂,決意下野,遂於十二月初五日,偕其黨員全體辭職。今為勞野佐治內閣也。新內閣共五人,首相勞野佐治Dyod George,財政大臣班那落Bonar Law (可不常到會),樞密院院長愷孫公爵Lord President of Councid Lord cuzon,無專職者二人,米壘公爵及韓德森君Lord Milner &Mr.Henderson ,即前時守舊黨非洲之戰曾著戰功,後為工黨首領者也。陸軍總長現為堆別公爵Lord Derby,海軍總長為加孫侯爵Sir Ed Carson,均不歸於新內閣,誠一變形也。自由黨在下院監督政府,未數日法國內閣亦即縮小。而首相未換,實與愛氏所主張者相符。總之俄英法三國,深以戰事不利而均以集權為戰勝之必要。媾和之議,殆無容置喙。不圖一方轟烈備戰,而一方德奧土乃提議言和。觀此間各報評論和議之成,殊希望於萬一。各國政府,尚未宣表意見,或者輿論自事鋪揚,不足為定據,亦未可知。果爾英法方面,無多勝利。小國尤重受殃,此可斷言也。

程振基鞠躬十二月十七日

獨秀先生大鑒,年假滿來都,購新青年第四號讀之。知曩者狂妄之言,已蒙登錄,且加以指正矣,欣感何極。雖然,猶有未喻於懷者,故敢卒陳其所見,幸垂教焉。以史概應用之文,定名自是不當。前書不過假定取便行文耳。然文學之文,與應用之文,究不可以不分,則先生固是其言矣。文學美文,雖不專在駢體與用典,然駢體與用典之文,不能謂為非美文也;駢文不過體裁之異,尚不足道。若古典之為物,則竊以為不善用之,固足以束縛性情,牽強失真;善用之,卻可以助文章之省簡。譬如敘一事狀一物,以常文說之,累累數十言未必能盡且肖,取相類之古典一二語代之足矣。蓋

古典之為用,頗似專門名詞。名詞括物之德,古典狀事之情一也。特是苟專恃古典為生活而成之文,則誠有如先生所言易傷文學之天才者。唯因此遂全禁古典,似不必耳。二十世紀雖為物質文明之時代,然精神生活,究不能全然拋棄,則文學美術之文,亦何可少乎?至仆對於孔學之觀念,有數語可以概括之。即仆信孔學之實質,與宗教之實質,全然殊科。又信孔子之言,未嘗專主於專制政體。至孔子之道,果適於現在生活與否.仆未嘗取孔氏之書盡讀而曉其義,不敢斷言。然私心竊為世界過去之聖哲,無論何人所稱道之學說,未有能與後世之生活完全適合者,亦未有完全不能適合者。孔子亦其中一人也,則何能外此公例哉,先生以為漢唐諸儒,何以不依託道法楊墨,而獨依託孔子。仆謂此當分兩等人觀之,如叔孫劉歆之屬,此輩心志,不過假學問為干祿之具。值所師為儒者,或世主好儒,遂因緣以為進身之途耳。是孔道自孔道,此輩自此輩不足論也。乃若韓愈以及唐宋諸儒,其心目所期,未嘗不以繼道統者自命。獨惜所得為孔道之一部而非全體,所見為孔子之雅言而非微言,是故謂唐宋諸儒所學與孔道之一部適相吻合可也。謂孔道之一部與帝制有關亦猶可也,遂謂孔道即與帝制有不可離散之因緣,是以分概全未為可也;若謂漢唐諸儒獨依孔道,遂為孔道即帝制之證,則張道陵未嘗不依託老子;摩門教未嘗不依託耶穌;將謂老子耶穌亦嘗言符咒之術,善多妻之風耶。若謂孔子嘗稱帝制,與二氏之憑空依託不同;則孔子又嘗道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矣。今使有人衣狐貉之衣,食必姜醬,自以為是孔子之道,又以是教人焉,則亦遂謂孔子為口腹之鄙夫可乎?竊見孔子雖嘗言專制,而未嘗不言大同。如禮運所載大道之行一節,或有非今日共和政體所能躋及者。孔子生未開化之世,一言一動,胥以救時為亟,故不得不常言專制。如詩書與禮皆所雅言,而詩書與禮則皆專制之法,不可行於後世者也(禮運一節,雖首稱大同之美,而其究歸於小康。蓋亦對證發葯之言也)。宋儒學行,誠有卓絕者。仆謂不第宋儒,即如韓昌黎者。吾人雖不是其原道之說,而其品行文章,亦實非後人之所及。特是品行自品行,學術自學術。不能以持躬之正,遂許其見道之篤;亦猶不能見道之篤,遂許其持躬之正。此理至明.無足贅也。孔子生於二千年之前,其思想言論,不能以後世眼光論之。吾人固不必強為裝點,如近世儒者所為,甚至有以周召共和為今之共和。以唐虞禪讓為今之民選者,惟孔子未嘗專以君主專制為是,則證據鑿然,未可抹殺也。昔孟子以繼孔自命,跡其言行誠不必盡似孔子。獨其謂孔子為聖之時,則可謂深得孔子之奧。孔子之道可推行於後世者,一時字而已。其他一切則皆是枝枝葉葉,適於古者未必遂適於今也。仆見本期論文中,有孔子之道與現代生活一篇。其中所言,仆幾無一語不五體投地。嘗謂今之尊孔者,其病在明知孔子非宗教家,又既知孔子之道,未必全適於後世。然因誤認今日社會道德之墮落,為亡棄舊學之故,思以孔道為補偏救敝之方,故不得不曲為

之說;而以孔子為宗教,以孔教為國教之議遂興。此其數皆不明道德之真象,不通論理之思辨有以致之。故先生謂孔子不必尊,仆亦謂孔子不必尊。然謂孔子不必尊則可,謂孔學為純然專制之學,則猶未敢以為信也。至於眾人專制一語,不過沿用俗稱。其實一人為暴,不過專制,眾人為暴,乃成亂治;專制之暴,為力尚微,亂治之暴,遂不可救;得失之數,蓋較然也。必謂一人可以為暴,眾人即不可為暴。竊謂所謂眾人者,不過較一人為眾而已。持較群氓,猶是少數。以少制多,雖謂非專制焉不可也。知孔子所值之時,乃是眾人各自於其勢力范圍之中,而施其專制,此則確然為專制而非亂治也。先生謂吾人寧取共和民政之亂,而不取王者仁政之治,此言蘊理至精,仆寧敢妄有誓議。惟是國之施政,不第當問其欲不欲,尤當問其能不能,使國情而適於共和也。則從吾所欲,取共和可也。使國情而不足語此,吾人雖甚欲,其如不能何(仆此言頗與籌安會人表面所持理由相同。然彼輩謂中國不能行共和,仆則謂吾民既能有辛亥倒清室之戰,復能有去歲爭人格之戰,則吾民非不能行共和者也。至開國精屯,何國能免。要在吾民有以自奮而已)。抑又聞之,共和民政無亂也(真正之共和民政,亦未嘗無亂。其亂在挾多數之意以臨少數,穆勒群已權界論論之詳矣。然今日所謂共和民政雲者,既不足以語於真正大多數之民意,則為治為亂,固無系乎此耳。故可以不論)。其所謂亂者,必其鄰於專制者也。蓋今所謂共和民政之亂者,有二端焉耳:其一則蒙共和之名,行專制之實。如近世民賊大盜之所為,其為專制易見也;又其一則勢均力敵,莫能相下。或樹黨以互攻,或恣戮以快意。馴至如法國大革命後之恐怖時代,人人自危,有朝不保夕之虞。此固世俗所嘗目為共和民政之亂者。雖然苟即其事而一審之,則知此彼相之見,未可據以為共和民政之罪符也。蓋其恣雎暴戾之現於外者。固若以大多數之民意行之,而其實則內幕之中發縱指示者,別有人焉。殺人者一人,被殺者又一人,此亦變相之專制耳。其所謂亂,專制之亂,而非共和之亂也。大共和民政,固足以導吾人於能力發展之途;而共和民政之出乎軌道以外者,其不足以語此,抑亦明甚。是故苟以共和與王政較,則去取之間,固人情所同;而以共和之亂,與王政之治相較,則仆寧取其治者以苟安旦夕耳。何則既同有專制之實,同非自動之制。則除以治亂判去取外,尚有何法以軒輕於其間乎!此則愚見所及不敢苟為從同者也。為是為否,尚祈有以教之為幸。即頌撰安。

常乃德上言

讀來書不厭詳求,好學精思,至佩至佩!行文本不必禁止用典。惟彼古典主義,乃為典所用非用典也。是以薄之耳。孔學優點,仆未嘗不服膺。惟自漢武以來,學尚一尊,百家廢黜。吾族聰明,因之錮蔽。流毒至今,未之能解。又孔子祖述儒說階級綱常之倫理,封鎖神州。斯二者,於近世自由平等之新思潮,顯相背馳,不於報章上

詞而辟之,則人智不張,國力浸削。吾恐其敝將只有孔子而無中國也。即以國粹論。舊說九流並美,倘尚一尊,不獨神州學術,不放光輝。即孔學亦以獨尊之故,而日形衰落也(人間萬事,恆以相競而興,專占而萎敗,不獨學術一端如此也)。足下謂叔孫通劉歆等依託儒家,乃投世主之好,以為進身之途。足下當思世主於九流百家中,何以獨好儒家也?足下既謂近世儒者,以唐虞禪讓為今之民選為非,何以又言禮運所載大道之行一節,非今日共和政體所能躋及耶?所謂大道之行,天下為公,乃指君主禪讓而言。與民主共和,絕非一物。足下豈渭貴族共和制度,有加於民主共和耶?以行政言,仁政自優於虐政;以政治言,仁政之傷,損國民自動自治之人格,固與虐政無殊;以治亂言,王政之治,乃一時的而非永久的,乃表面的而非裡面的;共和之治,乃永久的而非一時的,乃裡面的而非徒表面的也。若共和之亂,乃過渡時代一時之現象,且為專制餘波所釀成,決非真共和自身之罪惡。足下有雲,「其所謂亂,專制之亂,而非共和之亂也J可謂一語破的矣!吾人於上陳理由,未能徹底了解。故於共和立憲政體,遂無信仰,無信仰遂無決心。口共和而腦專制,此政象之所以不寧也。若夫圖一時之苟安,昧百年之大計,重現象而輕理想,大非青年之所宜。至為足下不取焉。

獨秀

獨秀先生左右,日者得讀左右主撰青年。雒誦再三,至理名言,誠青年之葯石,其俾益祖國前途者,雲豈有量。仆雖寄身異域,亦得於文字行墨間,神交國中賢者。嚮往之誠,曷其有極。惟間有疑問不解處,仰左右析闡為懷,必樂聞之。左右所提倡文學實寫主義,一掃亙古浮誇之積習,開中國文學之一大新紀元,無任欽佩。至於非古典主義,仆竊有所疑,敢質諸左右。蓋文字之作用,外之可以代表一國文化,內之可以改造社會,革新思想,純乎精神的科學也。然精神每憑形式而發現,無高尚優美雋永妍妙之文字,決不能載深遠周密之思想。古哲先賢所作文字,雖未必盡合現今時勢,然確有獨到之處。仆謂不必多刻求古深,惟絕對的不用古典,則為過甚。即西洋文學,亦未必全非古典。想君明達,於西洋文學,素有心得,不必多贅。又左右答胡君適書內(見貴報二卷二冊),言之有物一節,左右似不贊同,謂恐失之「文以載道」之弊。夫足下既不主理想主義,又不主言之有物,究竟言之無物,與理想主義有何分解?仆愚昧無似,愈不了解。請左右有以教之。再胡君適既主張非古典,不用陳套語。然細讀胡君著作,亦不盡脫離關系。豈胡君「自己無才力不能自鑄新辭,故用古典套語,轉一灣含糊道去」耶?況言為心聲,文字者即代表言語之機械也。與上流社會談話,尚避俚語,況文字中不避俗字俗語,而得表優婉明潔之情智者幾希。至於不摹仿

古人,語語須有個我在,此即不同流俗之意。然人雲亦雲之說,自古斥為文家大病,豈必新文學謂然耶?無病之呻吟,本屬文人惡習。惟好生樂趣,盡人皆然。誰願於康莊熙攘之世,而作悲傷憔悴之音乎。惟文字既為精神之外現,精神既受困苦顛沛,勢不得不一訴之文字。詩三百篇哀婉怨俳,適足代表一時之情感。即近代俄國文學,在泰西推為昌明之區,因久困於政府暴政之下,人民顛沛流離之苦,一訴之於文字,即此例也。知憂勞可以興國,士君子每先天下之憂而憂者耶?愚謂惟恐舉國上下,沉溺安樂,嘯傲湖山,玩恨歲月。敵國至於境而不知,盜賊啖於牆而不聞,斯誠士子之大恥。較之無病而呻,猶不啻天淵也。種種疑竇,懇一一代為解釋,曷深企盼。此上即頌著安。

弟陳丹崖上

惠書詳示對於新文學之意見,讀之不禁狂喜。諒胡適君亦有同情也。惠書有雲,「文字之作用,外之可以代表一國之文化。內之可以改造社會,革新思想。」又雲:「文字者,即代表言語之機械也此二段名言,前者即排斥古典主義之理由,後者即不避俗語之理由。足下所懷重大之疑,實已自行解釋,無待他人之贅言矣。行文原不必故意禁止用典。若古典主義之敝,乃在有意用典及模仿古人,以為非此則不高尚優美、雋永妍妙;以如是陳陳相因之文體,如何能代表文化?如何能改造社會、革新思想耶?西洋近代文學,喜以劇本、小說實寫當時之社會,古典實無所用之。實寫社會,即近代文學家之大理想大本領。實寫以外,別無所謂理想,別無所謂有物也。吾輩有口,不必專與上流社會談話。人類語言,亦非上流社會可以代表。優婉明潔之情智,更非上流社會之專有物。故《國風》《楚辭》,多當時里巷之言也。愛國哀音,與夫以悲天憫人而執筆者,皆世界上可敬之文豪。胡適君所薄無病之呻吟,非指此類。胡君所謂,正為嘯傲湖山,發愁嘆膚詞輩耳。匆復不盡欲言。

獨秀

獨秀先生左右,頃見六號新青年胡適之先生文學芻議,極為佩服。其斥駢文不通之句,及主張白話體文學,說最精闢。公前疑其所謂文法之結構為請求Gramma。今知其為修辭學,當亦深以為然也。具此識力,而言改良文藝,其結果必佳良無疑。惟選學妖孽,桐城謬種,見此又不知若何咒罵。雖然得此輩多咒罵一聲,便是價值增加一分也。

日前見公所擬大學文科中國文學門課程表,似以魏晉至唐宋為第二期,元明清為第三期。鄙意宋世文學,實為啟後,非是承前。詞開曲先,固不待言,即歐蘇之文,實啟歸方。其與昌黎柳州,諒為貌同而心異。又如說理之文,以語錄為大宗。以白話

說理,尤前此所無。小說是世近文學中之傑構,亦自宋始。(以前小說如虞初世說,為野史而非文學作品。唐代小說,描畫淫褻,稱道鬼怪,乃輕薄文人浮艷之作,與紀的蒲松齡所著相同,於文學上實無大價值。斷不能與《水滸》《紅樓》《儒林外史》諸書相提並論也。)故鄙意中國文學,當以自魏至唐為一期。自宋至清為一期,質之高明,以為然否。(後略)

錢玄同上言

惠書謹悉。以先生之聲韻訓詁學大家,而提倡通俗的新文學,何憂全國之不景從也,可為文學界浮一大白。先生前所見之課程表,日來各門均小有更改。中國文學則擬以自魏至北宋為一期,自南宋至清為一期。未審安否,尚希賜教。

獨秀謹復

女子問題

哀青年

李張紹南

青年青年!予對之輒作無涯之感想。佛言大千世界,芸芸眾生。在苦難中,耶氏欲喚醒世人,出黑暗宇內。我青年所處之境遇,與所負之責任,非若是乎。

予雖久不見東亞大陸,然我之魂夢,未嘗忘之。嗟彼同胞,何止百兆。貧苦不足道,特汝無受教育之機會之大可憫也。近世文明各國人,有好家庭,有良社會,更有教育強迫。故其人民進德易,而強半由於被動。我則無之。遊民遍國中,將何所憑藉以終身,是一絕大疑問。故我敢日,中國來日,果有人物發現,殆本其自動,而努力之度,且必加於各國人一等而後可。因行政上向無統一之組織,如國語改良,提倡宗教,規定各邑男女工藝晚課班,設立地方藏書社,農林上測量組織,貧民診病所,衛生及街道改良會諸事,不可枚舉。我政府兩院,至今猶漠然無睹,坐令風氣文化,縣與縣,省與省悉不一致。無論全國,此來日之大患。何怪日本工商百業中人,大聲呼告於世界曰:「吾人不得不各勤所事,因中國人之銷用量至大。」英人游西藏新疆甘肅雲:「彼處人民知識,及生活程度。猶如在二千年以前。即以工商業論,土族尚未聞製造之名詞。」我輩旅外,未一遇西省同學,亦可以互相印證。此涉於行政上事,可為我青年嘆苦不置。

回顧家庭及社會,其富裕而略有學識者,眼光如豆,復易為私心所蒙蔽。但於一己之子孫,督教有加,而結果往往非其所望。己則窮奢極欲,日以麻雀狎邪為生涯,安亨外貨,無恐怖心。其中賢者,或著幾冊家訓,刻一二集傷風敗俗之詩詞小說,已詡詡然自命為文史上人。對於後生,絕少慚色。其人猶有毫未影響於我青年與否,余未之信。

其在女子,纏足之痼習,未見明令,早予脫除。生小至老死,奴事於庭室間,養成為附屬物。且多妻之俗,曩在日本社會中,有蹈此污行者,今已為法律所不許。我

猶風行如昨,非青年中之大不幸事乎?西方社會,敬禮女子,沿為慣例。我國人輕侮之猶恐不及,此待遇之不合者。我青年既少受教育,故缺乏能力。欲求如歐戰中各國女子,代父若兄執管工商業,效用於紅十字會,軍工廠,及一切戰事上組織,亦覺程度相差太遠,絕做不到。因至今日,入我國普通市場,尚少見有女商伙。縣區學校女額,未能與男校相對比。貧家之子,轉而為婢。如貿易品,亦時有所聞。其實若輩之腦力,方之文明國姊妹,固不相遜也。

稿將脫手,為外子勰丞所見。喟然嘆曰:「子言不過為予所欲言者之什一耳。」何能罄書?然以我輩旅外,勤勤求學,已三四年。而所謂學問者又安在?則不如自哀之為愈也。余因書之,以終吾篇。

賢母氏與中國前途之關系

陳錢愛琛

天賦自由,人類平等,此世界最正大之公例也。不期吾儕中國女子,屈伏於黑暗之域久矣。蓋自古之學說,無不主張女內男外,更不許其有文字之智識,與國家世界之思想,以三步不出閨門為女德。嗚呼!是何異於朽木耶?其不作一般男子之附屬物也幾希矣。

吾儕女子同是黃帝之裔也,同是圓顱方指也,同具數磅之腦筋也,何乃不平等若是,可悲孰甚!其不可解也又孰有甚於此。讀者乎,抑知此乃阻東半球各國發達之莫大原因也。試以中國、日本、印度、埃及為例,乃世界有史時已為文明之國,讀上古史者更知為人類發源之地。當此之時,歐美澳諸洲,尚為蠻夷未化之野。洎乎近世紀,而歐美之文化竟加中、印諸國而上之,且有望塵不及之勢。吁何其異也!辯者謂皆由於科學日發達,物質日進於文明耳。予日:「然,但其最大之原因莫非由於男女均受平等之教育耳。」一國文明之進化,以國民之智識高下為標准。但國民者,女子亦居半數,此造物主之巧妙也。今者中國二萬萬之女子,其中多為愚昧無學之輩,此無可深諱者也。然則欲與列強爭長,其可乎?或曰,國中之男女有學識則足矣。蓋彼輩有柄政權,執干戈衛社稷之能,則女子何用囂囂為?予曰,否!否!今吾之目的所在者,非爭政權與執干戈之役也。所論者其在女子之教育問題,與養成賢母氏,從而振起我中華民國耳。

今日身為女子,孰不知他日而為人之妻乎?又孰不知而為人之母氏乎?又試問於我國民孰無母氏乎?又誰不愛其母乎?溯人類自呱呱墜地,以至長大,無日不依倚於慈母之膝。然則世界上最親密者,又孰有逾於母氏乎?自心理學言之,凡事愈親密,其感化力愈大。古人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是也。然則良母氏出產優秀國民,

可無疑義。故母氏又可比於陶人,蓋磁土性柔,可隨意操撅。可為碗碟,亦可為盆環,是在陶人之手耳。然則母氏在所操縱一國之權,大總統莫之與京也。

吾觀於歐美文明國之母氏,而有感焉。蓋與吾國異也。彼等具普通之智識,能軌其子女於正道,且能相其夫。有男子墮於酒色之欲者,恆為其妻所感化,而改正。無怪其國家日進於文明也。更考古今中外之偉人,亦多出於賢母之家者。試觀於孟母之斷機擇鄰,而孟軻終成亞聖;以一慈祥善教之母,養成華盛頓為美利堅開國元勛;又亨利Patrick Henry之母,乃一高談鴻辯之婦人,故亨利為美國善言之士,「不自由毋寧死」"Gire me eibenty or giue death」即其遺諺也;又羅馬帝尼羅Nero,其母乃兇手也,無怪當羅母京被焚時,而尼羅尚鼓琴自樂。此可見家庭中之母氏,乃國民陶冶之爐也。

我國自海禁開後,歐美之風東漸。我國不完全之社會,一與外物相觸接,優劣遂立判。吾人知國勢日危,非速法泰東西各強鄰不可。故學者之論紛紛,救國之道萬緒千端。或曰改良政治,或日開辦礦務,或曰興教育。曾試以種種方法,而老大之中華民國亦如故,何也。予日:「是不得其救國之要道耳善醫者究其病之本源,然後施以療治之方,其效始顯也。當時曾有人問於法帝拿破崙曰:「法國目下最急需者為何物乎?」彼答曰:「賢母氏也。「夫以窮兵善戰之魔王如拿破崙者,尚不以兵械金錢為重,而以賢母氏為寶,何也?蓋彼知良母可出產未來之新法蘭西耳。其眼光之遠大,豈庸人所可及乎!今者我中華民國,丁此外憂內患紛紛之日。其國勢之危,有孤舟泛重濤遭旋風之狀。非有優秀偉大之國民為後盾,其能立足於二十世紀之地球乎。故徒曰開礦辦實業興工藝,嚴國防者,實一時治標之策耳。然則賢母氏為我國今日最急之物,可毋疑義。

或曰,我國自歐風東漸後,女學漸興。女子得受普通教育也,已不乏人。然則中國既有賢母,而竟不振。何也?吁!子過矣!夫亦知賢母為何物乎?非今日一般女學生稍受科學之教育,略點綴歐美之皮毛,便詡詡然謂人曰,吾女中之志士也。察其品行,則逾閑放盪,國人見之則睨視,父母亦不敢送其女入學。此近年來各省女學之所以有退而無進也。予非故自貶女界,不過有不能忍而言之耳。吾不禁為中國之女學前途悲!此等女子,將來豈可作賢母乎!何謂賢母氏?曰,有道德、有學問、有經濟之女子是也。三者缺其一亦不可。蓋予之所謂道德者,非我邦之舊俗屈制女子之謂也。易而言之,則真道德,真學問,真經濟是也。故吾儕女界,當入學時,宜抱定一最純正之宗旨,以自養成為賢母氏,方不負己之責任,與國民之希望也。至於吾國一般無道德之自由女,實不足道者。子深望我最親愛之女子,勿以此自污污人也。

今日歐美之女子程度日高,乃起而與男子爭參政權。我國趨時之女子,亦聞風而

起矣。吁!當此女子智識方萌芽之日,而驟起與男子爭政權,實非祥物也。至於其詳,他日有暇再與讀者論焉。以予之管見,則謂中國今日女子之急務,乃當潔身自愛,以期養成真道德、學問、與經濟之女,而作中華民國之賢母氏。豈非幸福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