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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六年四月一日發行)

俄羅斯革命與我國民之覺悟

陳獨秀

自二月九日吾政府對德抗議以來.國人於政府外交政策,贊成、反對各極其盛。愚亦於前號本志發表贊同意見,貢諸國人。其後贊成抗德派漸得勢,內閣獲國會之同意,遂宣告與德絕交。自是以來,反對派所預言絕德後之危險,幸未一中。在理論上應現舉國一致對外之象矣。而事實不爾者,有重大之原因三焉:一曰,失意之偉人,無論其事於人類之公理正義如何,於國家之利害關系如何,凡出諸其敵黨段祺瑞、梁啟超所主張者,莫不深文以反對之。雖犧牲其向日之主張進取、主張正義、不畏強權之精神,亦所不惜。雖與國蠹張勛、倪嗣沖、王占元、張懷芝同一步調,亦所不羞。某有力家遂利此以為攘奪政權之機會,虎踞南服,輿論因以從之。一曰,惡聞戰爭,乃吾國民之惡劣根性。今之「恐德病」亦自此根性所生。馮副總統威懾南方,一言九鼎,亦為誘發此病重大之外因。愚以為商會反對加入協約團體,與前此反對革命、主張擁護項城、維持現狀,同一心理。一曰,同時俄羅斯發生革命事作也,吾國短視之人,誤料俄羅斯革命,無論舊政府存續與否,必陷於與德國單獨議和之地位。俄德和解,英、法必不支。英、法不支,日、俄、德同盟謀我之勢成。此種見解,不獨反對加入協約者言之確然,即贊成者亦不無懷疑而恐怖。以上之三因,日來吾國對德外交之所以沉滯也。前二因非由於誤解,且非空言可喻,姑置不論。茲所欲正告吾國民以促其覺悟者,即俄之革命,將關於世界大勢也如何,吾國民或猶在夢中,不聞吾言!

吾國民第一所應覺悟者,歐洲戰爭無意識者恆少,故戰後而不改革進步者亦恆少。此次大戰爭,乃曠古所未有。戰後政治學術,一切制度之改革與進步,亦將為曠古所罕聞。吾料歐洲之歷史,大戰之後必全然改觀。以戰爭以前歷史之觀念,推測戰後之世界大勢,無有是處。

其次,吾國民所應覺悟者,此次歐戰之原因結果,固甚復雜。而君主主義與民主

主義之消長,侵略主義與人道主義之消長,關系此戰乃至巨焉。使德意志完全勝利也,無道之君主主義,侵略主義,其勢益熾,其運命將復存續百年或數十年未可知也。此物存續期間,弱者必無路以倖存。

又其次,吾國民所應覺悟者,吾可憐之中華,未能日久生存於均勢之下也。一國家而生存於均勢之下,非真生存。且均勢自身,亦難歷久而不變乎?吾華真能生存之運命操諸己者,適用近世文明,以固國力之發展。操諸人者,君主主義、侵略主義之失勢耳。前者且聽命於後者,以列強侵略主義不稍衰,吾人已無有發展國力之餘地。

又其次,吾國民所應覺悟者.俄羅斯之革命,非徒革俄國皇室之命,乃以革世界君主主義、侵略主義之命也。吾祝其成功!吾料其未必與代表君主主義、侵略主義之德意志單獨言和,以其革命政府乃親德派舊政府之反對者,而為民主主義、人道主義之空氣所充滿也。吾料世界民主國將群起而助之,以與德意志戰,且與一切無道之君主主義、侵略主義的國家戰。國際今日之抗德,猶吾國前日之討袁,非撲此獴,將難自保。力能勝否?義所不計。吾中華民國國民,以是非計,以利害計,均不應滑頭中立,以圖敗則苟免,勝則坐享其成。

又其次,吾國民所應覺悟者,即令俄之新政府,以非戰故與德單獨言和,或德意志利用俄之紛擾,目前軍事上獲若干勝利,吾料新俄羅斯非君主、非侵略之精神,將蔓延於德、奧及一切師事德意志之無道國家。宇內情勢,因以大變,此為益吾國,視君主侵略主義之俄羅斯戰勝德意志也,奚啻萬倍。奈何吾短視之國民,竟以俄羅斯革命之故而「恐德病」反加劇耶。

吾國民倘有上陳種種之覺悟,自應執戈而起,隨列強之後,懲彼代表君主主義、侵略主義之德意志,以扶人類之正義,以尋吾國之活路。倘仍挾憤尋仇,或希圖苟免,或拘拘計較吾國根本生存以次利害,以阻外交之進行,則今既不附同盟,又不聯協約,且已非中立,遺世孤立,將何以圖存乎?加入戰團後,當然有列席和議之權。其時發言效力,固必極微,豈不愈於他國代表吾人,議定而責吾承受之乎?愛國君子,其洞觀世界大勢,平心思之,勿徒為意氣之爭也!

消極革命之老莊

吳虞

日本人有言曰:「法蘭西人為積極革命派。中國人為消極革命派,老莊其代表也。」吾推究其說,蓋法蘭西人見政府腐敗,則亟起革命,斷月豆流血,迫不及待,以求滌瑕盪穢,保其自由,弗可以須臾忍。老莊派則不然,彼常誦法老子「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大道廢有仁義,國家昏亂有忠臣。絕聖棄智,民利百倍。禮者忠信之薄亂之首」之言,深知家天下者遺棄公天下之道德,而專以家天下之仁義智,愚弄人民,陰遂其私。又研求《莊子•肱篋•盜跖篇》,所謂竊國盜法以守其盜賊之身。斗斛權衡符璽仁義皆民賊竊之。獨夫盜之,假聖智之名,享君王之實。聖明之天王,乃臟篋之巨盜耳。故孔子言:「君不君,臣不臣,雖有粟不得而食。」又曰:「君臣之倫,如之何其廢之?」《春秋》主尊王攘夷,君親無將,將而必誅。《孝經》明資於事父以事君。儒教徒如孟子,雖略有「民貴君輕」之語,然其辟楊墨則以無君者比之禽獸。荀子貴禮「三本」,以天、地、君、親、師並重,而謂君恩在父母之上。班固《白虎通》以君臣、父子、夫婦列為三綱。於是君臣大義,炳如星月矣。自後民賊必崇儒教,儒教必辟異端。叔孫通、董仲舒之徒,雖或斥為「希世」,或詆為「大愚」,而固已擁「聖人」「大賢」之徽號,以籠罩天下後世。相推相演,以迄於今。儒術之弊與專制之禍俱達於極點。禪讓之跡,後世竊之;征誅之局,大盜襲之。封建非也,郡縣亦失。亂臣賊子,元惡巨猾,夷狄雜種,更起迭進,不絕於世。二十四史,膿血充塞,束以禮教。唐太宗、明成祖之於倫紀,莫如何也,范以律例;王巨君、曹孟德之於逆篡,莫能止也,唯是雍容揖讓,敷衍搪塞,委國家於吏例利,而為空泛道德之談。倘恍性命之理,沾沾於漢、宋,切切於陸、王,自以為命世大賢,孔門正脈,而生無補於時,死無損於世,亦可嗤矣。周濂溪日:"《春秋》正王道,明大法,孔子為後世王者修也。亂臣賊子誅死於前,所以懼生者於後也。宜乎萬世無窮,王祀夫子,報德報功之無盡焉。」嗚呼!濂溪之言,真足以證明孔教與民賊及中國之關系矣。而老莊一派則不然。晉宋六朝之人,多深於老莊之學,其視霸主直民賊耳、盜魁耳。故稽康非湯、武而薄周、

孔,鍾會以為非毀典謨,王者所不宜容。引太公戮華士,孔子誅少正卯為例。阮籍斥漢高、項羽為豎子,禮法之士疾之如仇。即蔡搏、王僧達輩,皆有以自高而不為貴戚權悻屈,其君臣之觀念極淺。其朝秦暮楚,身仕數朝,絕不以為怪。其託身仕宦,類因私計。如陶淵明謂人曰:「聊欲弦歌以為三徑之資J執事者聞之以為彭澤令。王秀之為晉平太守,期年謂人曰:「吾山資已足,豈可久留以妨賢路?」皆可證也。其他因婚嫁之費,門戶之累,而彈冠入仕者,見於史冊,不勝枚舉。彼既視霸主為大盜,世豈有忠於盜賊而盡節者哉?特不能如法蘭西人之起而驅逐,置民賊於斷頭台上,以發揮其人權之宣言,斯所以為消極也。善乎蕭子顯之論褚淵日:「世之非責淵者眾矣。夫湯、武之跡異乎堯、舜;伊、呂之心,亦非稷、契;降此風規,未足證也。自魏氏君臨,年祚短促,服褐前代,宦成後朝。晉氏登庸,與之後事,名雖魏臣,實為晉有。故主位雖改,臣任如初。自是世祿之盛,習為舊准。君臣之節,徒致虛名。貴仕素資,皆由門慶。平流進取,坐致公卿。殉國之感無因,保家之念宜切。中行智伯,未有異遇,既以民望而見引,亦隨民望而去之。恩非已獨,責人以死,斯固人主之所同謬,世情之過差也J觀子顯之言,足以考「老莊派」對於君臣一倫之心理矣。夫專制之世,污君之朝,高尚其志,遁世無門,故二十四史無「隱逸傳」者,不過數史。蓋君臣之倫,儒者既謂無所逃於天地之間,而置身盜跖之廷,與負匱擔囊者為侶,又節俠之士所鄙夷而不屑,此獨行隱逸之士所以史不絕書,而老莊之學,其影響為至巨也!夫漢武罷黜百家,表章「六藝」,孔學一尊,而西漢乃無名節之可言;光武異嚴子陵之高節,而東漢氣節之盛以開。此老莊之學所以見忌於霸主與官僚,而儒教所以又獨能與霸者官僚極相吻合也。

社會

陶履恭

「社會、社會」,此近來最時髦之口頭禪。以之解釋萬有現象,冠諸成語之首者也:曰社會教育,日社會衛生,曰社會道德,曰社會習慣。政治之齷齪,則歸咎於社會;教育之不進,則溯源於社會;文學之墮落,則社會負其責;風俗之澆漓,則社會蒙其詬。要之,無往而非社會。嘻,「社會、社會」,人間幾多罪孽盡托汝之名而歸於消滅。

世人用語,率皆轉相仿效,而於用語之真義反漫然不察。物質界之名詞,每有實物可稽尋。世人用之,或能無悖詞旨,鮮支離妄誕之弊。獨進至於抽象之名詞,無形體之可依託,而又非僅依吾人官覺所能理會。設轉相沿襲,不加思索,非全失原語之真義,即被以新旨而非原語之所詁,此必然之勢也。夫社會一語,宋儒以之詁村人之組織。今人用之,以譯梭西埃特(Suciety)。梭西埃特之與社會,其語源,其意味,殆若風馬牛之不相及。特以西方思想之傳播,吾人假固有之名詞,以詁輸入之新義而已,非因襲千年前之古訓也。際茲時會,社會、社會之聲,萬喙僉同,充耳不絕。梭西埃特之本性,即今日所謂社會之真義,豈非吾人所當深切研究者耶。

今試執一般之學子,而卒然質以社會之義,則必曰:「人群而已,人與人相集之團體而已。」斯說尚矣。人何以必有群,何以必集為團體,人群果何以異於獸群?社會之團體,果何以別於公司之團體,何以別於學校之團體?既為群,既為團體,果否亙久不散,歷萬劫而不滅?群之各員,果否有相牽動相連帶之關系?社會之中,果否有共同之努力、共同之理想?凡此諸問題,皆社會之根本觀念,而一般以社會為口頭禪者所弗暇致思者也。

社會者,人與人相集之團體也。其所以異於獸群者,以其永存,非若動物之聚散靡常。西比利亞之荒原,餓狼結群,獵取食物,其成群也,迫於食慾之沖動。一旦食慾既滿,則無復結群之必要,而群之各員咸星散。動物之中,人類而外,固亦有終始群居者矣。若蟻、若蜂,其最著者也。然群居之人類,猶有別乎其他群居之動物。人類之群乃人類所組織,其人與人之間,關系密切,影響深遠。視諸其他動物之群,繁

復萬狀。今日之動物心理學、昆蟲心理學,固屬研究初期,於動物、昆蟲之結群,於其群居之奧秘,猶未能一覽而無余。即使異日群居動物、群居昆蟲之研究豁然大明,吾敢斷言,人類之社會,固仍為至繁、至密之群也。公司、學校,固亦人類之團體矣,然而吾不能稱之為社會。公司之職員,有更易而其職解。即使其任務終身,而其為公司職員之資格,不過當其人生命之一方面。職員乃專對於公司而言;對於國家,則稱國民;對於家族,則稱父、稱兄弟、稱子侄。學校之生徒、教師,非悉能終身不去職者也。即使有就學終身、掌教終身其人者,教學乃其人一方面之活動,非全生命也。要之,公司、學校,非能包括人之全生命。公司不過當人之職業的事務一方面,學校不過人之教學的一方面,咸屬片面的、人為的一種團結,人類之一種團體而已,不得稱為社會也。舉此以例其他,則人間無量數之團體,只能表示人類之片面的、人為的組織,而不能畢括全生命,要不外人類之一種團體,易言以明之,人類群居生活之一方面,不得稱為社會也。

由是觀之,社會者,人類種種活動之周圍,亦即人類群居生活之全體也。雖然,社會吾不之見,非若宮室、汽車之形體具在,可以視、可以摩草,可以吾人之官覺理會者也。吾人之所能理會者,唯社會關系、社會制度而已。吾人之存於斯世也,絕不可以個人而獨存。對於其他個人,勢必生無窮之關系。種種關系,性質靡同,而可大別為數類。吾之對於父母,對於兄弟、姊妹,對於妻子,是皆與生養攸關,可稱為生命之關系;吾之日常勞動,專勤事業,勢必與他人相共,是為經濟的或實業的關系;吾人立於國家主權之下,與他人同屬於政治范圍之內,負責任,享權利,是為政治的關系。吾人廣義之生命,吾人之活動,非特限於生命的關系、經濟的關系、政治的關系已也。吾人與他人之關系,必猶於吾人之心靈發展,有所進益、增蓄思想、研究學術、教學相長,是為知識的關系。崇高信仰、潔己修行、明人神、人人之道,是為宗教之關系。二者之關系,咸發達吾人之心靈者也。茲所述之五端,特其葷葷大者,而人與人之關系繁復,又絕非止於此。人之相接觸、相鄰近,勿論其與吾有否生命、經濟、政治諸關系,要有不可磨滅之關系存乎其間。吾之一舉一動,勢必不免涉及他人,而他人之行為,亦難免涉及於我。吾之言語思想,亦必與他人之言語思想相通相應。故人既群居,道德的關系,心理的關系,乃無往而不存。

人群之中,個人與個人之關系,既若是之伙,更擴而充之,則個人與團體、團體與團體之關系,其數愈多,枚舉愈難。故吾生於斯世,乃覺無數之社會關系,縈繞於吾之一身,吾乃若萬矢之的,絡繹不絕之社會關系麋集於吾身。昔盧梭著《民約論》,弁言既竟,首章之首句日:「人之生也自由,而無處不受束縛。」束縛匪它,即以人之寄身於斯世,無窮之社會關系,必憧憧往來於人我之間。自十七八世紀之絕對自由、

自然自由之立足點觀之,則斯類之關系,限制行為,形同束縛,盧梭之語非誣。自今日之社會學理觀之,則人之所以為人,人之所以有文明之進步,有心理之發展,胥賴乎社會關系。社會之文野,文化之進退,胥視乎社會關系之密均繁復程度何似,則盧梭之呻吟語於今日已無價值。夫社會之生命亦即種種社會關系之活動,家族之中,婚姻、祭祀,是生命之活動也;勞形骸,營生活,是經濟之活動也;輸納租稅,監督政府,是政治之活動也;修養心性,瞻拜至尊,是心靈之活動也。若夫道德的心理的活動,則吾人行之,猶無時或間。總之,凡因社會關系而產出之社會活動,千差萬別,靡有休息,可總稱為社會之生命,其影響及於個人,及於團體,及於團體之各個人,而影響之反動,復反及於個人,及於團體,其相牽動、相連帶之關系,殆莫可究詰。關系愈繁,則活動之關系愈密切,愈顯人類有相共相同之追求,是亦即社會進化之徵也。

社會者,一種抽象之觀念。吾人不能睹其形,剖析而闡明之,唯見種種相牽連之關系,種種相關系之活動。而所以范疇關系、范圍活動者,厥為社會制度。制度者,關系活動之標准,吾人所共認、共守者也。若家族制度、婚姻制度、商業制度、勞動制度、政治制度、教育制度、宗教制度,莫非規則吾人之活動。而吾人之日常起居,晤接周旋,罔不有禮節、儀制以范圍。我茲所謂制度者,非具體之制度也。就具體之制度,而深求其本,詳探其旨,咸不外乎一種道理之表象。例若祖先崇拜,乃吾族之一種宗教制度,歲時祭祀,跪拜號泣,固屬儀式,而實所以表示慎終追遠之觀念;焚化楮錢,供獻品物,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實表示死後生命之信仰;折經咒,招亡魂,仗十方佛力、蓮花化生,實表現佛教凈土宗之教旨。總之,試取吾族祖先崇拜之制度,詳誦而深究之,將見具體之制度,正觀念旨意之表象、具體制度之變更,亦即觀念旨意之婿變也。又若國會之制,乃政治制度,巍然之建築,燦爛之憲法,要不過憲政大旨之一種表現而已。若遽以具體之國會憲法為政治制度,是忘卻制度之本旨也(此理甚奧,茲所舉不過二例,以促讀者之注意,容當別為文以論之)。

吾述至此,則世人一般關於社會觀念之謬,將不俟辯而自明。所謂社會者,至泛至漠之名詞,叩其意義,闡解維艱,世人既不暇思索其真意,卒至舉人世上一切問題,悉以社會一語容納之,而責任乃無所歸。噫!是邪說亂世,誘人於迷塗也。夫社會之成,成於個人之相往還,生無窮之關系。而個人之關系,准乎制度,以為活動。故人世上之惡,非制度之不良,即活動之不當,或關系之不正,而決非社會之責也。關系之不正,個人之過也;活動之不當,個人之失也。即制度之巔廢,亦吾人所得而糾正,個人之責也。吾不雲乎,制度所以范圍關系、范圍活動,則社會制度,誠可為革新人群、革新社會之基礎。社會之進化,社會制度之進化而已。舉此以律吾國社會之狀況,

則舉凡家族制度、婚姻制度、勞動制度、政治制度、教育制度、交際制度,乃及其他無量數之制度,何一不亟當改革?謀根本之刷新,何一非個人之責任?彼昏昏者,不此之謀,而日猶以社會之牌匾,叫囂於眾,以若所為,求若所欲,是直若群氓既陷於泥淖之中,不思躬自表率,謀所振拔之,而反輕易的脫卸責任,復從而抑制之也。噫!

青年與老人

李大釗

現代之文明,協力之文明也。貴族與平民協力,資本家與工人協力,地主與佃戶協力,老人與青年亦不可不協力。現代之社會,調和之社會也。貴族與平民調和,資本家與工人調和,地主與佃戶調和,老人與青年亦不可不調和。唯其協力與調和,而後文明之進步,社會之幸福,乃有可圖。

青年貴能自立,尤貴能與老人協力;老人貴能自強,尤貴能與青年調和。蓋社會之優美境地,必由青春與白發二種之質色、性能綴配勻稱,始能顯著而呈鮮明壯麗之觀;否則零落消沉,無復生氣矣。故青年與老人之於社會,均為其構成之要素,缺一不可。而二者之間,尤宜竭盡其所長,相為助援,以助進社會之美麗、文明之發展。若為青年,則當鼓舞其活潑暢旺之氣力,為社會摧除其沉滯之質積;若為老人,則當運用其穩靜深沉之體驗,為社會整理其善良之秩序。若夫互相輕侮與妄自菲薄者,如老人一聞青年之行動,輒駭為危險;青年一見老人之雲為,輒嗤為腐敗。此其無當,正與青年之以後進自貶,老人之頹衰自廢者無殊。吾人均認為野蠻的,非文明的;專制的,非立憲的。若而青年,若而老人,皆在吾人排斥之列矣。

吾嘗論之,群演之道,乃在一方固其秩序,一方促其進步。無秩序則進步難期,無進步則秩序莫保。闡論斯旨最精者莫如彌爾,其言曰:「凡於政治或社會之所企,無獨關於秩序者,亦無獨關於進步者,欲興其一二者當必共起也……進步之所需,與秩序之所需,其質相同,唯用於進步者視用於秩序者為量較多耳。安鞏之所需,與進步之所需,其質亦無異。唯用於安鞏者視用於進步者為量較少耳。安鞏也,秩序也,進步也,蓋同質而異量者也。……一群之中,老人與青年之調和,有其自然之域界。老人以名望地位之既獲,舉動每小心翼翼,謹慎將事;青年以欲獲此名望與地位,則易涉於過激。政府有司調和於老人、青年之間,苟得其宜,不妄以人為之力,於天然適當之調和有所損益,則緩激適中,剛柔得體,政治上調和之志的達矣。」(-)古里天森氏《論世界觀與政治的確信》,謂皆基於二種之執性,即急進與保守是也。亦日:

「有一義焉當牢記於心者,即此基於執性之二種世界觀,不可相競以圖征服或滅盡其他。蓋二者均屬必要,同為永存。其競立對抗乃為並駕齊驅,以保世界之進步也J (-)准二子之言,益知世界之進化.全為二種觀念與確信所馭馳以行,正如車之有兩輪,鳥之有雙翼,二者缺一,進步必以廢止C此等觀念,判於人之性質者,即進步與保守;判於人之年齡者,即青年與老人而已矣。

輕蔑老人為蠻傕社會之惡風。中央亞非利加之土人,將與他部落戰爭時,必先食其親。蓋恐戰爭一經開始,老人易為敵所捕虜,或遭虐遇,甚至虐殺。故為老人者,寧以為己子所食為福;而為之子者,亦以食其親為孝,誠奇聞也。馬來群島之布爾聶伊附近某島中人,遇達於一定年齡之老人,則窮追之,使登於亭亭大木之顛。部落中之青年,群集於其下,搖其木使之墜地而慘死焉。日本古代亦有姥舍山之語,相傳為舍棄老人之地雲。此以證老人於未開之群,實無生存之資格。文明進步之結果,老人之價值乃從之日增。現代文明諸國,對於老人之平生卓著勞績於其社會國家者,且與以養老年金,以為晚年之慰安,而寓報功崇德之意焉。其故一由於社會之進步,爭存之道漸由腕力而趨於智力也。蠻人社會上之地位由腕力之強弱而分優劣,文明人社會上之地位,則由智力之深淺而判崇卑。未開時代之老人,以於腕力為弱者,故遭虐待;開明時代之老人,以於智力為優者(西諺有雲:白發即知識之意),故蒙敬禮。今日之社會,實厚與老人以與青年競爭之機會。此老人所當益自奮勉,以報答社會之恩寵者也。一由於老人之自強,體力益以健康,智力益以豐富也。老人之體力,雖視青年為衰,而依其不斷之修養,亦可減其程度。而其知識與經驗,乃足以其長於青年者補其體力之所短。故其為用於社會,亦殊無劣於青年。吾聞歐美老人之活動於社會者,為數之眾,使人驚嘆不置。今日之老人,實能多助社會文明之進步,此社會所當設立種種制度,以酬慰老人對於社會之勛勞者也。蓋夫宇宙之間,森羅萬象,莫不有其存在之意義。苟存在於茲世,即有應盡之職分,可為之事業。西諺有雲:「不勞者無食」(Man that does not work shall not eat)0老人豈得以老人之故,而有坐食之權利耶?吾愛二十四歲為英國內閣總理之比特,吾尤愛以八十四齡之老軀為愛爾蘭問題奮戰之格蘭士頓;吾敬以二十六歲之青年,驅百萬雄師,越亞爾白士天險征服意大利之拿破崙,吾尤敬以八十二歲之老翁,馳驅於鐵血光中,卒以委骨伏屍於戰場之羅巴慈。

吾國現代之老人,以其於青年時代既無相當之修養,一臻耄耋之年,輒皆呻吟輾轉於病榻之間,投足舉手尚待青年之扶持,其智力之固陋,亦幾不識今日之世界為漢唐何代。青年而欲與之協力,與之調和,殊為至難。吾人唯有憐之、惜之,以奉養之,此外無所希望於彼等。吾唯盼吾新中國之新青年,速起而聳起雙肩,負此再造國家民族之責任,即由青年以迄髦老,一息尚存,勿怠其努力,勿荒其修養,期於青年時代

為一好青年,即老人時代為一好老人,勿令後之青年憐惜今之青年,亦如今之青年憐惜今之老人也。

(一)見mill, Consideration on Representative Government.第二章The Criterion of A Good Form of Goverument.

(二)見Chrestensen, Political and Crowd—morality.第一章World-View and Political Conviction.

李君此文,引彌爾、古里天森工氏言,以明社會所需進步保守之量,義極精確。勸戒青年不可輕蔑老人,愚亦以為有至理。唯吾青年對於李君之教言,不得不有二種感想:其一則吾國社會,自古保守之量,過於進步。今之立言者,其輕重宜慎所擇。其一則此時國人之年齡,與智力為反比例。倘由智力之深淺而判崇卑,則吾國之老人,當敬禮少壯。愚甚望現時諸老人,其勿誤會李君立論之旨,真自以為於社會文明之進步,已有何德可崇,何功應報也。質之李君,以為然否?

獨秀識

短篇名著

梅呂哀

法國莫泊桑原著胡適譯

莫泊桑(Guy de Mau passant),生於一八五十年,死於一八九三年。法國十九世紀末葉之大文豪也。著小說甚富,亦以詩鳴。所著短篇小說,尤見稱於世,有「短篇小說第一名手「之目。莫氏嘗師事文豪佛羅倍爾(Flaubert)。佛羅倍爾者,與左拉(Z。-1a)齊名,以寫實主義、自然主義風動歐洲者也。莫氏為文,純然為自然主義一派。論者謂自然主義至莫氏而極盛。極盛之後,難乎為繼,故莫氏死而自然主義遂衰歇矣。其見重於世如此。

本^不足以代表莫氏之自然主義,然其情韻獨厚,尤近東方人心理,故首譯之。「梅呂哀」者,法文為(Menuet),英文為(Minuet),乃一種舞蹈之名。此舞盛行法國,至十九世紀中葉以後,帝國瓦解,此舞亦絕。

吾友畢代爾老而鰥,更事既多,遂成玩世。本篇所記,皆此君之言也。其言曰:

人世哀樂之大者,鮮能感傷吾心。吾久經戰陣,往來死人血泊之中,淡然若無所睹。至於人間暴行慘事,雖或動吾憎惡,或生吾遐想,然皆不如一二傷心細事之能使我心動而骨顫也。人世至哀莫如母之喪兒,子之喪母。此種慘痛之來,固足摧傷心肝,然事過境遷,亦漸減損。譬如大創,創平而痛失矣。獨有一種不期之遭遇,隱秘之哀情,偶一遇之,如打破無可奈何之天,其中種種無可奈何之苦惱,一一呈現。以其敦厚,故人人深;以其離奇,故感人烈;以其無可如何,故令人心傷而魂盪。此種情境,一旦遇之,能產生一種苦惱,盤踞心坎間,雖歷年久遠,不易漸滅也。

此種情境,常人遇之,往往夷然不為所動。然吾生遇之可一兩次,輒為感慨哀傷,不能自已。今且為君等述一事。此中重要角色,已蒼然老人,雖尚活潑如小女子,似殊不足動人情感。諸君或笑吾情痴,作無端之感喟耳。

吾今已五十歲,然當時尚為少年,治法律。餘生多愁,苦思慮,頗厭惡酒肆歌途,

尤不喜近無賴少年、下流婦人。余每日早起,輒喜於八點鍾左右至盧森堡花園中散步。諸君皆少年,或不知此園之歷史。此園為前世紀之遺物,風韻悠然,如半老佳人之一笑。園中矮樹夾徑,儼如短牆。園丁修剪此項矮樹至勤。花徑兩旁多薔薇花,或種花樹。有時小樹成行,狀如結隊散步之小學生。園之一角,有蜜蜂一窠,蜂房千萬戶。日光中時見群蜂往來,一一皆作金色。此園中之真主人,真遊客,真能享受此清幽勝境者,僅此群蜂耳。

余日日至此。至則坐一凳上,展書讀之。有時廢書靜坐,懸想巴黎城中生活,賞玩道旁古式矮樹之籬。久之,余始知絕早來游此園者,固不止餘一人。有時常遇一短小老人。其人服式奇特:鞋上有銀扣,膝上有護膝,衣作鼻煙色,帽尤怪特,邊闊而質厚,驟見之疑為千年前古物也。其人瘦削,顫骨微露,面往往作笑容,目光清朗而轉動不息。手攜行杖至巨,杖頭為金質,疑為其人所得之貴重紀念品也。

余初遇此人時,頗以為異,每留心覘其行動。余往往隔籬窺之,不為所見也。

一日之晨,此人似不知園中有他人在,忽作種種怪異之舉動。初為雀躍,繼作磬折,忽而躍起,兩足相擊作聲,忽而轉身跳動,怪態百出,面作笑容如對滿座之觀者,時復鞠躬點頭,如答眾賓拍手喝彩時也。

余驟見此景大駭,既而始知其為跳舞,則益駭。久之舞畢,其人進行兩三步,若台上伶人然;又退兩三步,微笑,自吻其手,若台上伶人然。然園中實無座客享此奇福,唯有兩行矮樹耳。舞畢,其人遽作莊容,徐步行園中,非復曩者之舞人矣。

自此以後,余日日留心窺伺之,始知此人每晨必演習此種怪異之跳舞。余窺之既久,每思識其人,與之接談。

一日,余與相值,因作寒暄語曰:

「今日天氣可謂佳美矣。」

其人答曰:

「誠如君言,此種天氣不殊往日也。"

語時鞠躬為禮,狀極謙和,一如王宮之老狎客也。自此日以後,余遂與之為友,不七日而周知其生平歷史矣。

此人當法王路易十五世時,在王宮樂部中為舞人。其手中金質行杖,乃當日克來曼公爵所贈物也。余與之言,偶及跳舞,此君輒眉飛色舞,高談不倦,移時不休也。

一日此君謂余日:

「君知吾妻即拉楷篤麗乎?(拉楷篤麗為路易十五世時樂部名優,尤以舞著。)君如不棄,仆當為君介紹與吾妻相見。唯吾妻不能於晨間來此耳。此園為吾夫婦兩人所最鍾愛之物,前朝陳跡,今皆廢絕殆盡,獨此園存耳。若無此園,則吾兩人之生趣真全

絕矣。君不見此園之蒼古而幽雅,迥異尋常園子耶?吾每來此間,輒覺少年時之空氣今皆變換,獨此中尚有舊日空氣存耳。以此之故,吾夫婦日日下午來游,至暮始去。吾喜早起,故晨間亦來游也。」

予是日匆匆午飯,復至盧森堡園中。俄而,吾友與其婦至矣。婦衣黑衣,身極短小,老矣。此當日見愛於路易十五世,見憐於歐洲諸君主,見稱於其時之朝野上下之名舞工拉楷篤麗也。

吾三人同坐凳上。時當五月,園中花氣隨風襲人。烈日照樹葉上,光線於枝葉空罅間,紛紛下射,及於吾三人身上。

園中寂無一人,吾輩微聞遠處車馬之聲而已。吾忽問吾友曰:

「君幸告我『梅呂哀』是何等跳舞?」

吾友聞吾言,頗示驚異之色,徐言曰:

「梅呂哀者,舞中之女王而女王之舞也。君領會吾言否?今王朝既已不復存,則梅呂哀亦成絕藝矣。」

吾友遂為余高談此舞之妙處,滔滔不已,其辭多不易了解。予生平未嘗見此舞,故乞吾友一一為狀其節奏步武之層次、疾徐。吾問即繁,吾友乃不知所以答之。蓋吾友為此技高手,而予為門外漢,故往往所答非所問,而聽者反更茫然不解也。

其時吾友之婦方默然靜聽,吾友忽回顧其婦曰:

「愛兒瑟(拉楷篤麗之小名),汝能不嫌……汝肯……汝能勉為吾友一舞,以示此舞之為何狀乎?」

其婦無語,唯以目四矚園中,見無外人,乃起立。吾友亦起立。兩人為余作「梅呂哀」之舞矣。

兩人忽退忽進,忽相向微笑,忽相對鞠躬,忽相攜而迴旋,如一對傀儡,機按即開,自然動作。雖歷年久遠,不無生澀,而本來之功夫已深,風儀自在,不可掩也。

予觀此兩人跳舞,悲從中來,凄楚萬狀,儼如親見一般百年前可哀可笑之陳鬼也。

俄而,舞畢矣,兩人相對作怪笑。已而,皆淚下嗚咽,則又相抱而泣矣。

三日之後,予以事出都,遂不復與吾友夫婦相見。後二年,予復歸巴黎,則盧森堡花園已不復存矣。不知吾友夫婦失此古園後,何以為生耶?其已死耶?抑尚踽踽涼涼,偷生於今世「新式」之街衢間耶?抑尚時於高冢古墓間,松聲月色之下,再作「梅呂哀」之舞耶?

此兩人之影子,時時往來吾腦中。每一念之,使我慘愴,如受重創,終不能去之。吾亦殊不解其何以致此也,君等得毋謂我愚而痴乎?

(完)

靈霞館筆記

詠花詩

劉半農

西人所作詩歌,倘各依性質以為區分,則其類數,幾無一定之標准可言。如國樂(National airs)可作一類,聖詩(Hymnsor Religious odes)可作一•類,史詩(Historical Ballads)可作一類,情詩(Love Poems)可作一類。此外學徒所唱(Student Songs ),百工所謳(Songs of Labour),山林村野之作(Rural Life and Scenes),自由愛國之篇(Love of Country and Liberty ),下至詠時(Songs of the Seasons ),諷世(Humorous Pieces),與夫海陸行軍之歌(Soldiers and Sea Songs, or Military and Naval Songs),亦都可自成一類。較之吾華以說理、言情、寫景、記事分類者,其煩倍征。而詠花之詩(Flower Poems)尤能貫通聯絡於上述各類之中,是因作詩者各有懷抱寄託,假此天賦之美術品,以發揮其纏綿俳惻之情。情之所及,初不能徒為花之本身着想,亦不能自限其情於何種何類。故同屬一花,詠之者十人,思想必十異其致,以其詩在活的性靈上描寫,而不在死的花上描寫也。

花名之見於西書者,以玫瑰(Rose)、紫羅蘭(Violet)、不我忘(Forget-me-not)三種為最多。詠花之詩亦以詠此三種者為最佳,茲各錄名著數章如下。

詠玫瑰詩,以瓦雷氏(Edmud Waller)《寄贈玫瑰》「On the Rose」四章最為後世傳誦,英人稱之為不朽的著作*'a master Peice for ever"o言不朽者,謂詩中趣味極濃,歷萬世而不減也。瓦雷生十七世紀中(一六。五至一六八七),幼有文名,蜚聲伊頓(Eton)、岡橋(Combridge)兩學校中。長以得罪,放逐於法。自除刑籍,重返倫敦,益復致力於詩。所作多哀感頑艷,而措辭平易,句法正確。能以靈動之筆,寫其清華淡宕之思,一返十七世紀文士好為古拙艱深之習。至十九世紀中,英國有一種白描文字出現,實瓦雷有以開其風氣也。

《寄贈瑰玫》之詩,初以全詩首句「玫瑰爾今去"(Go, lovely rose.)命名,至瓦

雷刊印全集時,始改今名。

Go, lovely rose,

Tell her that wastes her time and me,

That now she knows, when I resemble her to thee, How sweet and fair she seems to be.

Tell her that's young,

And shuns to have her graces spied, That had'st thou sprung

In deserts where no men abide,

玫瑰爾今去,思君令人老,比君以玫瑰,持此愛慕忱,

為語我所思。年華去莫追。令我長忘飢。問君知不知。

我思尚嬌小,幸念窺簾者,譬彼玫瑰花,灌植無其人,

凝羞怕見人。含意莫能申。倘生沙漠內。能不歸蕪穢。

Thou must nave uncommended died.

Small is the worth風韻有時滅,顏色徒傷悲。

of beauty from the light retired,殷勤語玫瑰,為我善致辭。

Bid her come forth,願君應所求,已我長相思。

Suffer herself to be desired,譽君亦君分,配顏復胡為。

And not blush so to be admired.

Then die, that she宇宙茫何極,人生有盡期。

The common fats of all things rare由來稀世物,英妙無幾時。

May read in thee,玫瑰清且妍,剎那辭故枝。

How small a part of time they share,覽此可為鑒,老大徒傷悲。

That are so wondrous sweet and fair.

註:首章第二句thal.me,乃一Adjective Clauseo 其that 一字,當作who 字解。

又wastes me,言使我憔悴也。以譯「思君令人老」,頗巧。第三句That…Knows =In order that she may Know,當置於How Sweet ^行之下解0次章第二行spied 一字,後人頗多辯論。謂此置諸有愛情性質的詩中,頗覺不稱。不如改用eyed 一字,較為穩妥。辭經文學評論家某氏辨正其說,謂一句妙處全在spied 一字,倘易作eyde,則語勢轉弱,意義呆滯,索然無味矣。

有槐特(Kirke white)者,亦英國詩人。謂此詩文筆雖佳,立意似涉浮薄,無道德上的教訓。乃依其體裁,自作一詩,附於其後。詩曰:4<yet though thou fade, From thy

dead leves let fragrance rise ;and teach the maid, That goodness Time's rude hand defies, and virtue leives when beauty dies."略謂「玫瑰雖殘,余香猶在。人生不辰,遺德不滅」,用意未嘗不是。獨惜原詩四章,多靈妙可喜。至此忽作學究語,大不相稱。且文筆不敵原詩,原詩亦並無妨害道德處。則槐特此詩,直以蛇足目之可已。

瓦雷之詩,論者每多其雅潔秀麗,而以富於冥想少之。His poetry is celebrated for smoothness and sweetness, but is disfigured by affected conceits.不知富於冥想,正其所以雅潔秀麗處,亦正其所以能在十七世紀文學中,別開生面處。倘欲禁止冥想,則白描文字無從下筆矣。

玫瑰為濃艷之花,故假玫瑰以作愛情之詩,其事尚易。若欲對此艷花,作一憂傷憔悴之詩,而又能做得十分自然、十分出色,全無矯揉造作之情狀者,則除摩亞氏(Thomas Moors英國大詩家之一,生一七八。年,卒一八五二年)《最後之玫瑰》「The Last.Rose of Summer'三章外,英國文學史中罕其傳矣。

「Tis the last rose of summer

Left blooming alone, All her lovely companions

Are faded and gone,

No flower of her kindred,

No rose-bud is nigh,

To reflect back her blushes, Or give sigh for sigh.

I'11not leave thee, thou lone one, To pine no the stem,

Since the lovely are sleeping, Go sleep thou with them.

Thus kindly I scatter

Thy leaves o'er the bed, Where thy mates of the garden

Lie scentless and dead.

So soon may I follow, wlien friend-ships decay,

長夏發玫瑰,至今只剩汝。汝境絕凄涼,四顧罕舊侶。舊花無復存,新花不再吐。長嘆無和者,往事向誰語。

留汝在枝頭,徒有離索苦。汝友盡長眠,留汝亦奚補。殷勤摘汝下,置汝安樂土。從此斂榮華,暗然以終古。

俯仰罕相知,何如從汝去。

And friom Love's shining circle The gems drop away!

When true hearts lie withered And fond ones are flown,

Oh|who would inhabit This bleak world alone?

愛環喪其珍,思義無所附。故舊盡凋零,妻兒在墟墓。宇宙已破殘,誰願彼中住。

註:末章第三句之LovG's shinng circle 有二解:一解作實用,marriage ringo gem 之脫落,言所愛者已死也。一解作譬語,即家庭間妻子眷屬團聚之意。gem之脫落,言骨肉之親,有死別之痛也。第五句之true hearts,指第二句之Friendship。,第六句之fond, ones,指第四句之gemo,故譯文以「故舊」「妻兒」別之。

摩氏此詩,傳誦極廣。又有音樂家某為之譜曲。曲中多低徐之音,於凄愴感喟之中,仍不失其中正和平之節。今英美樂歌集中,載此曲者十居其九。學校中十齡外之

兒童,亦無有不能背誦其詩,歌唱其曲者。則此詩價值如何,無待言矣。

此詩妙處,在立言忠厚、措辭平易。雖意趣已人於悲觀的境界,就文學上言之,固亦不朽之作也。

詠紫羅蘭詩,都用以代表高潔之愛情。以紫羅蘭為清香秀雅之花,與熱鬧場中之花,以蛙紫嫣紅取勝者不同也。拜倫有《哀爾伯紫羅蘭》"The alpi碇Violet"三章

最佳。

The Spring is come, the violet's gone, The first-born child of the early sun, with us she is but a winter flower, The snow on the hills can not blast her bower, And she lifts up her dewy eye of blue To the youngest sky of the self-same hue.

But when the Spring comes with her host of flowers, that flower, beloved the most.

Shrinks from the crowd, that may confuse Her heavenly odours and virgin hues.

Pluck the others, but still remember

Their herald, out of dire December

春色至人寰,新日生嬌子,四山多堅雪,但見花晴碧,

去矣紫羅蘭。見之在歲寒。無損好容顏。凝露向蒼天。

凡卉逐春來,羅蘭從此逝。

秀色儷天香,羞與群花比。

莫以群花好,忘卻花中冠。

會當殘冬時,長日難為歡。

The morning star of all the flowers, The piedge of daylight's lengthened hours, And mid the Roses, ne1er forget

花中有明星,含笑向君看。願君愛玫瑰,更愛紫羅蘭。

The virgin, virgin violet.

註:哀爾伯為歐洲南部最高之山。所謂哀爾伯紫羅蘭,或即哀爾伯山所生。然按諸字義,Alp乃公名,意為最高之山,必改作復數,加一S於後,始化作專名,作哀爾伯山解。今Alpine一字,從alp化出,非從Alps化出,似當作普通之高山解,不能專指一哀爾伯山。只以紫羅蘭只有一種,平地與高山無別。今特意標出Alpine一字,又似當譯作哀爾伯,方為近理o首章末句之self-same =that-same to herself-very same,又youngest sky與第二句之early sun相對照,均清晨之意。末章第二行之Herald,傳令官也、報信人也,有領袖群芳之意。第四行之Pledge有二義,均可通。從第一義作抵押物security解,則全行之義為「長日遲遲,有此花以作抵押物,乃能破悶。」從第二義作舉杯相祝Drinking the health of解,則全行之義為「長日遲遲,此花舉杯以祝君」也。譯文折衷於兩義之間,取其較為自然可誦也。

此詩幽瘦無比,而語意誠摯。如置身岩谷間,遠絕塵俗,而仍有琪花瑤草,環植其旁。拜倫好作情詩,西洋學究每斥之為淫詩。甚且以反對拜倫之故,痛罵其母之家教匪佳。一則曰fat,再則曰Stupid (語見蘇格蘭某氏兄弟書店所刊"77ze Cyc/opaedia爐

English Literature^一書之《拜倫傳》中),使見此詩,He voiced no wrod of cheer, spoke no regrets;

With tender eyes he sat by me (in)aspace;

He laid within my hand some viorets, And then was gone.But comforts filled the Place

不知還要說他是淫詩否?

凝情傍我坐,不笑亦不愁。

獨以紫羅蘭,贈我三兩枝。

贈罷去悠然,此意兩心知。

上列一詩,作者名陶德(Emmad C.Dowd),詩題日《同情》(Sympatfry),僅見於Wait and Leonard 兩氏合撰之uAmong Flowers and trees with the Poets"一書中,他書未嘗轉載。想作者初非名人,余以其辭簡意深,有以少勝多之妙,輒錄之於此。

註:原文第二句之末,本作"in space」,似有錯誤。忘擬一a字代之,是否確當,當俟異日訂正。

不我忘,或譯勿忘草,或譯毋忘我花。玩其名,即可知其為誠信的表示。Emblem of Fidelity誠信為Love與Friendship公有之物,故不我忘可以贈所愛,亦可以贈友朋。而詠不我忘之詩,亦因所詠者為愛情或友誼之不同,而異其意趣焉。

用植物以為投贈之品,當推不我忘為最古。故研究不我忘之歷史,亦頗有趣味。最初之時,英人指地松Ground-pine為不我忘,乃唇形科Labiatae植物,學名Ajuga

chamaepitys者是也。後至十九世紀之初,改用蠍子草Scorpion-grass,即學名Myosotis者是。至今德人之所謂Vergiss-mein-nieht,法人之所謂Nem、oubliez pas,均用此章。唯英人則已改用鳥眼Bird's eye,學名Veronica Chamacdrys,屬玄參科。Serophulariaceae 乃一種藍色小花,五瓣而黃須,花徑不逾一英寸三之一。言鳥眼,象形也。是可知忘與不忘,是人心中事,無與於花。記得幼時讀美國某女士所撰Sunday School Tales中有一則,題曰不我忘。言有一女郎善忘,事無巨細,轉眼不復記憶。一日,遇其三日前所遇之友於途,苦思至半點鍾,始知為友。其友知其善忘也,采道旁不我忘贈之。曰:後此可以不忘我矣。女郎諾。顧不旋踵間,已忘其不我忘,棄之途中。是大可為不我忘解嘲矣。

英人詠「不我忘」之詩,當推John Ingram所撰《不我忘》(Forget-me-not)長詩一首為最佳。詩凡三十二行,其開首四行為"Dear girl, I send the spray of flowers-AIl withered now, once brightest blue-To call to mind those happy hours, Those happy hours with you.」有嘆息落花,重提往事之意。惜以下二十八行,未曾說着花,竟完全是一通有韻的情書a billet-doux in verse。故普通選刻詩歌者,多視為愛情詩,而不視為詠花詩。今從其說,錄入次期愛情詩中。

下錄《不我忘》Forget-me-M三首,乃用以志友誼者,亦屬白描文字。作者已失

名anonymons,各詠花詩集均載之。There is a little modest flower, To friendship ever dear, Tis nourished in her humble bower, And watered by her tear.纖纖勿忘花,采之志情義。花生貧賤中,溉以憂患淚。

If hearts by fond affection tried Should chance to slip away, This little flower will gently chide The heart that thus would stray.情義或匪真,中道竟相棄。此花善責心,能使天良愧。

All other flowers, when once they fade, Are left alone to die, But this e'en when it is decayed, will live in memory's sigh.註:首章Tis =this flower is; her =Friendship':凡卉一凋零,長隨塵土逝。此花即成灰,猶嘆當年事。s ;又humble bower,草舍也,陋室

也。言humble,乃figurative speech,有交情當在貧賤中見出之意°故全句直解當為:It grows (better)among humble friend so次句同屬此義,不過以tear指患難耳。

詠花之詩,大率宜於言情而不宜於說理,宜於作溫和誠懇之詞,而不宜於發神聖庄嚴之論。良以花之性質,本為柔美的而非玄妙的,為可以賞玩的而非可以膜拜的。故詠之者雖寄託各有不同,終不能逃出這自然的窠臼。然史密司氏(Horace Smith)《頌花詩》uHymn to the Flowers11十五首,竟能以宗教的誠信,與哲學的思想,寫入詩中,使吾人愛花之眼光,一變而為敬花。誠可謂自有詠花詩以來,得未曾有之傑作矣。五年前,余初讀此詩,曾贅一短評於其下。今錄之於此:「It gives us a beautiful Celestial view, others (other flower poems)but a fair ghl a laby in tear and silence, or one in the church-yard!"此詩文義較奧,且有宗教上之成語甚多,即勉強譯成華詩,亦必盡失真相。茲各系以淺顯之Paraphrase,並用華文直譯其意,對照如下:

(1)Day stars!that open your eyes with mom to twinkle

From rainbow galaxies of earth's creation,

And dew-drops on her lonely altars sprinkle

As a libation!

(0flowers that may well be called)「Day stars"!that open your eyes with the morning to twinkle from the raiiifow-coloured milkyway of the earth (made by various flowering plants),and that sprinkle clow-drops on the earth ,s lonely altars as a liquid poured in honour of a deity.

(嗟爾群卉),爾如明星。(星明於夜),爾耀於晝。晨光甫動,爾即啟目。閃爍(向人),有如大地之上亦有銀河。(河具五色),燦若長虹。又或朝露凝珠,(集於爾身)。(爾所在處),遂如神壇。(神壇)幽靜,露珠圓潔。如酹酒以祀天神,(天神來格)。

(2)Ye matin worshippers!who, bending lowly

Before the uprisen sun, God's lidless eye,

Throw from your chalices a sweet and holy

Incense on high!

You morning worshippers!who lowly bowing before the sun that has just risen-the sun (that may be called)God's (never-closing)eye without an eyelid to Sheet-send up from your flower-cups a sweet and holy incense to haven!

(爾如)信徒,晨朝頂禮。旭日初升,(爾即)徐拜。日為帝目,(萬古常明)。如缺目睫,(永無閉時)。又有幽芳,發自爾身。秉此瑞氣,上格於天。

(3)Ye bright mosaics!that with storied beauty

The floor of nature's temple tessellate,

That numerous emblems of instructive duty

Your forms create!

Ye bright mosaics!that decorate the floor of naturef s temple with beautiful pictures illustrating various stories (and movals),

how many lessons your forms give to mankind!

宇宙雖大,亦一寺院。爾如摩舍,為其地飾。(鑲鐫玲瓏),精光四徹。圖成往跡,啟迪世人。(普救眾生),厥功難數。

(4)Neath choistered boughts each floral bell that swingeth,

And tolls its perfume on the passing air,

Makes Sabbath in the fields, and ever ringeth!

A call to prayer.

Each flower-bell, that swings beneath the boughts that bend like the vaults of cloisters and spreads (like the sound of the bell)its perfume on the passing wind, brings the stillness of a sabbath-day in the fields and always calls neen to prayer (just like achurch-bell ringing).

花枝(斜掛),狀若寺門。枝下有花,倒懸如鍾。微風偶動,花展瑞香。(有如寺鍾既鳴),(清聲)入野。吾當人安息之日,(聞鍾)必禱。(今聞花香,亦應如是。)

(5)Not to the domes where crumbling arch and column

Attest the feebleness of mortal hand,

But to that fane, most catholic and solemn, which God hath pann'd.

(Thus the flower-bell calls men to prayer; but)it is not to the big churches withowering domes, where the arches and columns crumbling to decay prove the feebleness of the work of human hands, but it is to that temple, the most universal and worthy to be revered (the world itself)-which God has planned.

(禱必有寺,寺有人天。)人造之寺,非吾所入。深堂高塔,華表穹門。(非不宏美),久必為墟。(可見)人力荏弱,(至不足恃)。(唯此)天寺,上帝所營。庄嚴燦爛,博大無涯。(寺在何處,在天地間。)

(6)To that cathedral, boundless as our wonder, Whose quenchless lamps the sun and moon supply;

Its choir the wind and wves-its organ, thunder-

Its dome the sky.

To that cathedral which is as boundless as human thoughts the ever-lighted lamps of which are supplied by the sun and the moon; its choir being the wind and wave-its organ.the them-derand and its dome, the sky.

唯此天寺,至大無極。意想所至,悉在寺中。有不熄燈,是日與月。有歌頌者,是浪與風。雷聲為琴,穹蒼為頂。

(7)There, as in solitude and snade I wander

Through the green, aisles, or, stretched upon the sod.

Awed by the silence, reverently ponder

The ways of God,-

There (in the shade of that vast cathedral),as I wander along through the natural aisles (made by greenwood trees),or, lying prostrate upon the grass where the silence of the scene fills me with awe, humbly think of God's dealing with men.

天寺之中,林木蔥蔚。(視為)愛勒,徜徉其下。或臥碧草,四無人聲。靜言以思,既敬且畏。仰嘆造物,(其功不匱)。

(8)Your voiceless lips,0flowers!are living preacters,

Each cup a pulpit, and each leaf a book,

Supplying to my fancy nomerous teachers

From loneliest nook.

Your lips,0flowers!thaugh they do not speak a word, are living preachers ;your flower-caps are each a pulpit, your leaves are each a book, and they all provide my mind with many teachers in the loneliest retreats (where human teachers are not to be met with).

嗟爾群卉,爾唇弗聲,自能說法。視爾一蒂,有如講座。觀爾一瓣,有如聖書。處寂寞地,(運我)冥想。爾即我師,(益我智慧,渡我苦厄。)

(9)Floral apostles!that in dewy splendour

u Weep without woe and blush with our a crime, M

0May I deeply learn, and ne'er surrender,

Your lore sublime!

Apostle-like flowers!that in the splendour of your dewy bloom,(like the beautiful flush of the face with tears in the eyes),may be said to weep but not pine with sorrow, and to blush but not bum with unholy passions ;0(saintly flowers ;)that I may leurn and keep your sublime in the depth of my heast, and never give it up!

爾如古哲,(示人以型)。譬彼朝露,凝集爾身。(爾若曰)「哭不以慟,怒不以憤。」吾佩此教,永銘於心。仰感高化,矢志不忘。

(10)「Thou wert not, Solomon, in all thy glory,

Arrayed,「the lilies cry,「in robes like ours;

How vain your grandeur!ah, how transitory

Are human flowers!」

(For instance),the lilies will cry, u In allthy glory, soloman, you were not dressed in robes like ours; and how vain is your grandeur!ah, how soon human flowers are to fade!」

(又如),百合花日:「所羅門,爾榮華甚,而服不如戎。此有壯志,亦復徒勞。是知人世之花,雖華易謝。」(得此教訓,看透一切。)

(11)In the sweet-scented pictures, heavenly Artist!

with whith thou paintest nature's wide-spread

hall, what a delightlul lesson thou impartest

Of love to all:

(0God),the heavenly artist!what a delightful lesson of impartial love thon givest to men in the pictures which thon paintest (with)flagrant flowers of varied bue)on the whole surface of nature's wide hall!

(於戲上帝),以爾天工,(造此萬卉)。世界雖廣,有若一堂。(爾以神力),施以藻繪。有色有香,下民同樂。既拜帝惠,更推帝意。一視同仁,帝作其則。

(12)Not useless are ye, flowers!though made pleasure,

Blooming o'er field and wave, by day, and night,

From every source your sanction bids me treasure

Harmless delight.

0flowers!although you are made for pleasure blooming, over the field and water, by day and night ;and bid me obtain by your pennission harmless pleasure from every source you are not useless (as most objects ;of pleasure are).

(嗟)爾群卉,水陸均產,晝夜恆開。具娛人力,取之不禁,樂之無害。(娛人之物,什九無用。)唯爾花類,匪可同論。

(13)Ephemeral sages!what instructors hoary

For sush a world of thought could furnish scope?

Each fading calyx a memento mori,

Yet fount of hope!

For,(0flowers!)short-lived as you are, you wise men, Even among the white-haired teachers, who could suggest us so many valuable thoughts as you do?each fading calyx that remains after the bloom (like body after spirit)being a reminder of death, and yet at the same time a source of hope (as it makes one think of the fruit that follows to perpetuate its speciesa symbol of eternal life.)

(問何以故,曰),嗟爾群卉,命雖不永,實為哲人。能以妙諦,覺悟眾生。老師說法,焉敵汝精。汝花既落,(必留一子)。本身雖亡,尚有新望。(靈魂於人,亦復如是o)

(14)posthumous glories!angel-like collection!

Upraised from seed or bulb interr *d in earth,

Ye are to me a type of resurrection,

A second birthi

(0flowers, you are indeed the type of)glories after death!or the assembly of immortal beings like angels!

Being raised from the seed or the bulb burned in the earth, you are to me a type of the rising from death, of being bom again.

爾身雖死,榮華常在。如安琪兒,永遠不滅。爾子人地,即復更生。(循環不已),乃蔚大觀。以此律人,(骸骨雖摧),終當復活。

(15)were 1,0God!in ehurchless lands remaining,

Far from all voice of teachers or divines,

My soul would find in flowers of thy ordaining

Priests, sermons, shrines!

0God!if I were to stay where there are no churches nor religious doctrine can be heard, my soul would get flowers that thou hast made for us all that can be got from the priests, Their sermons, and their places of worship!

嗚呼上帝,我若羈滯絕處。教堂僧侶,多屬烏有。福音教旨,無可復聞。當秉帝意,寄魂於花。花為帝造之僧侶,福音教旨,禮拜之場,悉在其中。

註:第三章首行之mosaics,為一種鑲嵌細工。凡大禮拜寺之神壇、或地板之上,均有之。所圖均教中故事,今譯其音日摩舍。第七章第二行之aisles,乃教堂中之迴廊,與普通房屋之迴廊有別,故亦譯音。第九章「哭不以慟,怒不以憤」與「榮而不淫,哀而不傷」同意。第十章之所羅門,乃以色列王大辟之子。生紀元前九九三年,卒紀元前九五三年。曾以國勢強盛,建造寺院。事詳《舊約》經中。

此詩妙處,在處處說宗教,卻未有一句說到耶教。自第三首以後,尤能脫離一切宗教,自辟一理想世界。唯末首稍稍敷衍,用若接若離之筆,使耶教徒見之,亦不致反對。說者謂《新約》經之末,「曾言增益《聖經》者,帝降之災。刪減《聖經》者,帝奪其祿。」」.If any man shall add (the words)unto them, God shall and unto them

the plagnes.and if any man shall take away from the words of the book.God shall take

away his part from the tree of life.」今史密司立言如此,若甘冒耶教之大不魅,是其

思想已脫離天父FatherN天子son、聖鬼Holy Ghost之三頭式的Trinity耶教,而趨入神體唯一God exists only in one person之唯一神教Unitriano余謂史密司心中,並唯一'神教及一切人造的宗教而無之,僅有一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之天然教。

經濟學之總原則

章士釗

在北京學術研究會之演說

貴會號為學術研究會,茲請就「學術」兩字約略言之。凡劃出一定范圍,將其中所有事實及其相互之關系,一一調查明晰,雖未能盡,而約略可以假定。將來別有所得,亦必不至與所已見之現象全然相反。因將此種事實、此種相互關系、此種已見之現象,條分縷析,從而觀其共同之點何在,即其共同之點立為原則。而原則又有大小偏全之分焉,於此大小偏全之中,或更能發見總原則者,即謂之「學,本此種種原則,求其所以應用,即謂之「術、以經濟言之,凡人生之如何勞力,如何生財,如何耗費,以及金融如何流通,財產如何分配,皆所應行研究之事實。此種種事實,類有相從之種種原則。而種種原則之中,又有總原則立其上焉。此總原則為何?即以最小之勞費,而求最大之效果是也。此原則也,其義與中國「儉」字相合。唯「儉」之雲者,乃指資本如何用法始最合算,非如守財虜儲錢不用,而自行克苦之謂也。由是言之,經濟學可謂之「儉學」,實則此義並不為創。英文之Eonomy,其含有「儉」義,一望而知。即日人所謂不經濟,亦即不合算之謂也。但「儉」字須分兩方面觀之,一人的方面,一財的方面。人與財皆包括在資本以內,故計較資本之用,不可不雙管齊下也。當民國元二年之時,兄弟在北京目睹項城政治之濁亂,曾發為「正本清源綜核名實」之論。此八字看來似覺過於廣泛,做去似難得下手方法。而兄弟當時理想,實不過一經濟總原則之作用。蓋謂欲救中國之弊,總須做到有一分的才,得一分的用;有一文的錢,得一文的用。由前之說,是謂儉才;由後之說,是謂儉財。今人之恆言日:人才消乏,有事無人辦,是固有然。但由他方面觀之,有人才而未得相當之用者實夥。近日以來,兄弟有歐洲同學之工程師、礦師數人,所學甚好而不得用,亦只好混入無數奔走伺候之人之中,求一與所學全不相應之小事,以資糊口。兄弟睹此,為其人計,為國家生計前途計,均覺寒心。夫以中國現時所有人才之總量,悉投之生計界中,尚虞其不足。而乃以社會罪惡之故,多方阻之。兄弟前所謂有一分之才得一分

的用,始能救中國的弊者。今竟有數分之才,不得一分之用。才之不儉,可謂極矣。此猶為消極一方也。若在積極一方,真才不得其用,不才者即取其位而居之;無才不足以善事,加以不才又足以敗事,故國事至今日愈不可問也。以言乎財,則今日無論公私,其為用之不得其正,更不必舉例即可瞭然。然姑且言之,今人動曰生活程度日高如何如何。究其實,生活程度高是何解說,不必人人都能答復。兄弟在歐洲時,亦聞其國人說到生活程度高,但乃其社會中之好現象,人無不樂其高。獨在吾國適得其反何也?蓋歐洲所謂生活程度高者,例如一教習,去年月薪百圓,差足自給。而今年仍為月薪百圓,但以國家經濟組織完密,製造日精,出品愈夥,而物價益低,該教習月以八十圓支持家用,即可得去年所以自給之程度。而此贏余之二十圓,則以之潔其家室,新其衣冠,多購書籍,並偶或攜其妻子為觀劇游園之樂。而生活程度,頓覺其高矣。此乃言本人技術不進者也。若本人技術進步,則薪俸以及他種利潤更有增加。一面再食國家經濟組織完密、物價低廉之賜,則生活程度愈見其高矣。而吾中國則不然,國家經濟組織全無可言,工業不與,惡幣充斥,以至物價日高一日。例如去年月薪百圓,足以自給者,今年百物騰貴,非以百二十圓不能支持去年之生活。斯時有兩歧路,為其人所抉擇:一減少應有之生活物事,使收支適合;一攫取額外不應得之金錢,以撐持現時之生活。由前之說,則仰望生活程度之高,而自安於低。由後之說,則冀追他人之生活,而仰齊其高,大約今之恆言所謂生活程度高者,俱是此種。其所以釀成如是現象,不外二因:(一)社會之經濟能力不充,機關不備,以致物價騰踴。(一)個人之技術不進,無法以致高薪。以此二因,社會之濫用愈甚,經濟事業愈不得發達。人才為社會虛榮所侵伐,又無途以致用,日益不能自養。其結果又益使物價騰踴,技術敗退,互相為因,互相為果,反復數巡,中國如枯槁矣。其他國家之濫用,如養冗兵、養冗員、行政官之貪婪無厭、實業家之濫投資金,無在不足促國家即於破產之一途,則尤其彰明較著者也。中國本為貧國,以其盡有之財,悉數納入正軌,以求相當之效,尚慮其不能追及近世文明之百一,而乃公私濫費如此,豈非完全自殺。由上觀之,吾國今日之根本大弊在兩點:一為才不得其用,一為財不得其用。至才與財之足用與否,尚為第二問題。兄弟前言經濟學總原則為以最小之勞費,求最大之效果。所謂最小最大全無限度。故用一分之才,容或收兩分三分乃至十分之效果。用一文的錢,容或收兩文三文乃至十文之效果。此在歐洲社會,可以語此。而吾乃反是。吾今大抵有兩分三分乃至十分的才,而不必有一分的效果,耗兩文三文乃至十文的錢,而不必有一文的效果。故吾不敢過於希望所懸儉才儉財之的,亦唯適如其量以相求而已。故兄弟歷年所持「正本清源綜核名實」之論,在乎以一分之才,得一分之用;以一文之錢,得一文之用,而止也。然欲行此,談何容易。如果有清明強健之政府,可

以望其行之,如果有清明強健之社會,亦可以望其行之。而二者皆不可得,於是不得不求諸少數優秀之士,務便默喻此意,利用種種機會,以冀貫徹其主旨。貴會以學術研究為名,兄弟個人私意,以為舍儉才儉財無學,舍實行儉才儉財無術,不識諸君以為何如?

體育之研究

二十八畫生①

國力恭弱,武風不振,民族之體質,日趨輕細。此甚可憂之現象也。提倡之者,不得其本,久而無效,長是不改,弱且加甚。夫命中致遠,外部之事,結果之事也。體力充實,內部之事,原因之事也。體不堅實,則見兵而畏之,何有於命中,何有於致遠?堅實在於鍛煉,鍛煉在於自覺。今之提倡者,非不設種種之方法,然而無效者,外力不足以動其心,不知何為體育之真義,體育果有如何之價值,效果雲何,著手何處,皆茫乎如在霧中,其無效亦宜。欲圖體育之有效,非動其主觀、促其對於體育之自覺不可。苟自覺矣,則體育之條目,可不言而自知,命中致遠之效,亦當不求而自至矣。不佞深感體育之要,傷〈倘〉提倡者之不得其當,知海內同志,同此病而相憐者必多。不自慚赧,貢其愚見,以資商榷。所言並非皆已實行,尚多空言理想之處,不敢為欺。倘辱不遺,賜之教誨,所虛心百拜者也。

第一釋體育

自有生民以來,知識有愚暗,無不知自衛其生者。是故西山之薇,飢極必食;井上之李,不容不咽;巢木以為居,皮獸以為衣,蓋發乎天能,不知所以然也,然而未精也。有聖人者出,於是乎有禮。飲食起居,皆有節度。故子之燕居,申申如也,夭天如也;食饋而竭,魚餒而肉敗,不食;射於矍相之圃,蓋觀者如牆堵焉。人體之組成,與群動無不同,而群動不能及人之壽,所以制其生者無節度也。人則以節度制其生,愈降於後而愈明,於是乎有體育。體育者,養生之道也。東西之所明者不一:莊子效法於庖丁,仲尼取資於射御;現今文明諸國,德為最盛,其斗劍之風,播於全國;日本則有武士道,近且因吾國之緒余,造成柔術,觥觥乎可觀已。而考其內容,皆先精究生理,詳於官體之構造,脈絡之運行,何方發達為早,何部較有偏缺,其體育即

①即毛澤東。

准此為程序,抑其過而救其所不及。故其結論,在使身體平均發達。由此言之,體育者,人類自養其生之道,使身體平均發達,而有規則次序之可言者也。

第二體育在吾人之位置

體育一道,配德育與智育,而德智皆寄於體,無體是無德智也。顧知之者或寡矣,或以為重在知識,或曰道德也。夫知識則誠可貴矣,人之所以異於動物者此耳。顧徒知識之何載乎?道德亦誠可貴矣,所以立群道、平人己者此耳。顧徒道德之何寓乎?體者,為知識之載而為道德之寓者也。其載知識也如車,其寓道德也如舍。體者,載知識之車而寓道德之舍也。兒童及年入小學,小學之時,宜專注重於身體之發育,而知識之增進道德之養成次之。宜以養護為主,而以教授訓練為輔。今蓋多不知之,故兒童緣讀書而得疾病或至天殛者有之矣。中學及中學以上,宜三育並重,今人則多偏於智。中學之年,身體之發育尚未完成,乃今培之者少而傾之者多,發育不將有中止之勢乎?吾國學制,課程密如牛毛,雖成年之人,頑強之身,猶莫能舉,況未成年者乎?況弱者乎?觀其意,教者若特設此繁重之課,以困學生,蹂蹣其身而殘賊其生,有不受者則罰之,智力過人者,則令加讀某種某種之書,甘言以話之,厚賞以誘之。嗟乎,此所謂賊夫人之子歟!學者亦若惡此生之永年,必欲摧折之,以身為殉而不悔,何其夢夢如是也!人獨患無身耳,他復何患?求所以善其身者,他事亦隨之矣。善其身無過於體育,體育於吾人實占第一之位置。體強壯而後學問道德之進,修勇而收效遠。於吾人研究之中,宜視為重要之部。學有本末,事有終始,知所先後,則近道矣,此之謂也。

第三前此體育之弊及吾人自處之道

三育並重,然昔之為學薯,詳德智而略於體。及其弊也,僂身俯首,纖纖素手,登山則氣迫,步水則足痙。故有顏子而短命,有賈生而早天,王勃、盧照鄰,或幼傷,或坐廢,此皆有甚高之德與智也。一旦身不存,德智則從之而縫矣。唯北方之強,任金革死而不厭,燕趙多悲歌慷慨之士,烈士武臣,多出涼州。清之初世,顏習齋、李剛主文而兼武。習齋遠跋千里之外,學擊劍之術於塞北,與勇士角而勝焉。故其言日:文武缺一豈道乎?顧炎武,南人也,好居於北,不喜乘船而喜乘馬。此數古人者,皆可師者也。

學校既起,采各國之成法,風習稍稍改矣。然辦學之人,猶未脫陳舊一流,囿於所習,不能驟變。或少注意及之,亦唯是外面鋪張,不揣其本而齊其末。故愚觀現今之體育,率多有形式而無實質。非不有體操課程也,非不有體操教員也,然而受體操

之益者少,非徒無益,又有害焉。教者發令,學者強應,身順而心違,精神受無量之痛苦,精神苦而身亦苦矣。蓋一體操之終,未有不貌瘁神傷者也。飲食不求潔,無機之物,微生之菌,人於體中,化為疾病。室內光線不足,則目力受害不小。桌椅長短不合,削趾適履,則軀干受虧。其餘類此者尚多,不能盡也。

然則為吾儕學者之計如之何?學校之設備,教師之教訓,乃外的客觀的也,吾人蓋尚有內的主觀的。夫內斷於心,百體從令,禍福無不自己求之者。我欲仁斯仁至,況於體育乎?苟自之不振,雖使外的客觀的盡善盡美,亦猶之乎不能受益也。故講體育必自自動始。

第四體育之效

人者,動物也,則動尚矣。人者,有理性的動物也,則動必有道。然何貴乎此動邪?何貴乎此有道之動邪?動以營生也,此淺言之也;動以衛國也,此大言之也,皆非本義。動也者,蓋養乎吾生,樂乎吾心而已。朱子主敬,陸子主靜。靜,靜也;敬,非動也,亦靜而已。老子曰無動為大,釋氏務求寂靜。靜坐之法,為朱、陸之徒者咸尊之。近有因是子者,言靜坐法,自詡其法之神,而鄙運動者之自損其體。是或一道,然予未敢效之也。愚拙之見,天地蓋唯有動而已。

動之屬於人類而有規則之可言者曰體育。前既言之,體育之效,則強筋骨也。愚昔嘗聞,人之官骸肌絡,及時而定,不復再可改易,大抵二十五歲以後,即一成無變。今乃知其不然。人之身蓋日日變易者,新陳代謝之作用,不絕行於各部組織之間。目不明可以明,耳不聰可以聰。雖六七十之人,猶有改易官骸之效,事蓋有必至者。又聞弱者難以轉而為強,今亦知其非是。蓋生而強者,濫用其強,不戒於種種嗜欲,以漸戕賊其身,自謂天生好身手,得此已足,尚待鍛煉,故至強者或終轉為至弱。至於弱者,則恆自憫其身之不全,而懼其生之不永,兢業自持。於消極方面,則深戒嗜欲,不敢使有損失;於積極方面,則勤自鍛煉,增益其所不能,久之遂變而為強矣。故生而強者不必自喜也,生而弱者不必自悲也。吾生而弱乎,或者天之誘我以至於強,未可知也。東西著稱之體育家,若美之羅斯福、德之孫棠、日本之嘉納,皆以至弱之身,而得至強之效。又嘗聞之,精神身體,不能並完。用思想之人,每歉於體。而體魄蠻健者,多缺於思。其說亦謬。此蓋指薄志弱行之人,非所以概乎君子也。孔子七十二而死,未聞其身體不健。釋迦往來傳道,死年亦高。邪蘇①不幸以冤死。至於摩訶末,左持經典,右執利劍,征壓一世。此皆古之所謂聖人,而最大之思想家也。今之伍秩

①今譯為耶酥.下同.

庸先生,七十有餘歲矣,自謂可至百餘歲,彼亦用思想之人也。王湘綺死年七十餘,而康健鍥錢。為是說者,其何以解邪?總之,勤體育則強筋骨,強筋骨則體質可變,弱可轉強,身心可以並完。此蓋非天命而全乎人力也。

非第強筋骨也,又足以增知識。近人有言曰:文明其精神,野蠻其體魄,此言是也。欲文明其精神,先自野蠻其體魄.苟野蠻其體魄矣,則文明之精神隨之。夫知識之事,認識世間之事物而判斷其理也。於此有須於體者焉,直觀則賴乎耳目,思索則賴乎腦筋。耳目、腦筋之謂體,體全而知識之事以全。故可謂間接從體育以得知識。今世百科之學,無論學校獨修,總須力能勝任。力能勝任者,體之強者也,不能勝任者,其弱者也。強弱分,而所任之區域以殊矣。

非第增知識也,又足以調感情。感情之於人,其力極大。古人以理性制之,故日主人翁常惺惺否,又曰以理制心。然理性出於心,心存乎體。常觀罷弱之人,往往為感情所役,而無力以自拔。五官不全及肢體有缺者,多困於一偏之情,而理性不足以救之。故身體健全,感情斯正,可謂不易之理。以例言之,吾人遇某種不快之事,受其刺激,心神震盪,難於制止。苟加以嚴急之運動,立可汰去陳舊之觀念,而復使腦筋清明,效蓋可立而待也。

非第調感情也,又足以強意志。體育之大效,蓋尤在此矣。夫體育之主旨,武勇也。武勇之目,若猛烈,若不畏,若敢為,若耐久,皆意志之事。取例明之,如冷水浴足以練習猛烈與不畏,又足以練習敢為。凡各種之運動,持續不改,皆有練習耐久之益,若長距離之賽跑,於耐久之練習尤著。夫力拔山氣蓋世,猛烈而已;不斬樓蘭誓不還,不畏而已;化家為國,敢為而已;八年於外,三過其門而不入,耐久而已。要皆可於日常體育之小基之。意志也者,固人生事業之先驅也。

肢體纖小者舉止輕浮,膚理緩弛者心意柔鈍,身體之影響於心理也如是。體育之效,至於強筋骨,因而增知識,因而調感情,因而強意志。筋骨者吾人之身,知識、感情、意志者吾人之心,身心皆適,是謂俱泰。故夫體育非他,養乎吾生、樂乎吾心而已。

第五不好運動之原因

運動為體育之最要者,今之學者多不好運動,其原因蓋有四焉:一則無自覺心也。一事之見於行為也,必先動其喜為此事之情,尤必先有對於此事明白周詳知其所以然之智。明白周詳知所以然者,即自覺心也。人多不知運動對於自己有如何之關系,或知其大略,亦未至於親切嚴密之度,無以發其智,因無以動其情。夫能研究各種科學孜孜不倦者,以其關系於己者切也,今日不為,他日將無以謀生。而運動則無此自覺,

此其咎由於自己不能深省者半,而教師不知所以開之,亦占其半也。一則積習難返也。我國歷來重文,羞齒短後,動有好漢不當兵之語。雖知運動當行之理,與各國運動致強之效,然舊觀念之力尚強,其於新觀念之運動,蓋猶在迎拒參半之列。故不好運動,亦無怪其然。一則提倡不力也。此又有兩種:其一,今之所稱教育家,多不諳體育。自己不知體育,徒耳其名,亦從而體育之。所以出之也不誠,所以行之也無術,遂減學者研究之心。夫盪子而言自立,沉湎而言節飲,固無人信之矣。其次,教體操者多無學識,語言鄙俚,聞者塞耳。所知唯此一技,又未必精,日日相見者,唯此機械之動作而已。夫徒有形式而無精意以貫注之者,其事不可一日存。而今之體操實如是。一則學者以運動為可羞也。以愚所考察,此實為不運動之大原因矣。夫衣裳禧檐、行止於於、贍視舒徐而夷猶者,美好之態,而社會之所尚也。忽爾張臂露足,伸肢屈體,此何為者邪?寧非大可怪者邪?故有深知身體不可不運動,且甚思實行,竟不能實行者;有群行群止能運動,單獨行動則不能者;有燕居私室能運動,稠人廣眾則不能者,一言蔽之,害羞之一念為之耳。四者皆不好運動之原因,第一與第四屬於主觀,改之在己。第二與第三屬於客觀,改之在人。君子求己,在人者聽之可矣。

第六運動之方法貴少

愚自傷〈幼〉體弱,因欲研究衛生之術,顧古人言者亦不少矣。近今學校有體操、坊間有書冊,冥心務泛,終難得益。蓋此事不重言談,重在實行。苟能實行,得一道半法已足。曾文正行臨睡洗腳、食後千步之法,得益不少。有老者年八十猶康健,問之,曰:吾唯不飽食耳。今之體操,諸法繁陳,更仆盡之,寧止數十百種。巢林止於一枝,飲河止於滿腹。吾人唯此身耳,唯此官骸藏絡耳,雖百其法,不外欲使血脈流通。夫法之致其效者一,一法之效然,百法之效亦然,則余之九十九法可廢也。目不兩視而明,耳不兩聽而聰,筋骨之鍛煉而百其方法,是擾之也。欲其有效,未見其能有效矣。夫應諸方之用,與鍛一己之身者不同。浪橋所以適於航海,持竿所以適於逾高,游戲宜乎小學,兵式宜乎中學以上,此應諸方之用者也。運動筋骸使血脈流通,此鍛一己之身者也。應諸方之用者其法宜多,鍛一己之身者其法宜少。近之學者,多誤此意。故其失有二:一則好運動者,以多為善,幾欲一人之身,百般俱備,其至無一益身者。一則不好運動者,見人之技藝多,吾所知者少,則絕棄之而不為。其宜多者不必善,務廣而荒,又何貴乎?少者不必不善,雖一手一足之屈伸,苟以為常,亦有益焉。明乎此,而後體育始有進步可言矣。

第七運動應注意之項

凡事皆宜有恆,運動亦然。有兩人於此,其於運動也,一人時作時輟,一人到底

不懈,則效不效必有分矣。運動而有恆,第一能生興味。凡靜者不能自動,必有所以動之者。動之無過於興味。凡科學皆宜引起多方之興味,而於運動尤然。人靜處則甚逸,發動則甚勞。人恆好逸而惡勞,使無物焉以促之,則不足以移其勢而變其好惡之心。而此興味之起,由於日日運動不輟,最好於才起臨睡行兩次運動,裸體最善,次則薄衣,多衣甚礙事。日以為常,使此運動之觀念,相連而不絕。今日之運動,承乎昨日之運動,而又引起明日之運動。每次不必久,三十分鍾已足。如此自生一種之興味焉。第二能生快樂。運動既久,成效大著,發生自己價值之念。以之為學,則勝任愉快;以之修德,則日起有功。心中無限快樂,亦緣有恆而得也。快樂與興味有辨:興味者運動之始,快樂者運動之終;興味生於進行,快樂生於結果,二者自異。

有恆矣,而不用心,亦難有效。走馬觀花,雖日日觀,猶無觀也。心在鴻鵠,雖與俱學,勿若之矣。故運動有注全力之道焉。運動之時,心在運動,閑思雜慮,一切摒去。運心於血脈如何流通,筋肉如何張弛,關節如何反復,呼吸如何出入。而運作按節,屈伸進退,皆一一踏實。朱子論主一無適,謂吃飯則想着吃飯,穿衣則想着穿衣,注全力於運動之時者,亦若是則已耳。

文明柔順,君子之容。雖然,非所以語於運動也。運動宜蠻拙,騎突槍鳴,十盪十決,喑嗚頹山嶽,叱吒變風雲,力拔項王之山,勇貫由基之札。其道蓋存乎蠻拙,而無與於纖巧之事。運動之進取宜蠻,蠻則氣力雄,筋骨勁。運動之方法宜拙,拙則資守實,練習易,二者在初行運動之人為尤要。

運動所宜注意者三:有恆一也,注全力二也,蠻拙三也。他所當注意者尚多,舉其要者如此。

第八運動一得之商榷

愚既粗涉各種運動,以其皆系外錢而無當於一己之心得。乃提挈各種運動之長,自成一種運動。得此運動之益,頗為不少。凡分六段,手部也,足部也,軀幹部也,頭部也,打擊運動也,調和運動也。段之中有節,凡二十有七節。以其為六段,因名之日六段運動,茲述於後。世之君子,幸教正焉。

一、手部運動,坐勢:

1.握拳向前屈伸,左右參,三次(左右參者,左動右息,右動左息,相參互也);

2.握拳屈肘,前側後半圓形運動,左右參,三次;

3.握拳向前面下方屈伸,右左並,三次(左右並者,並動不相參互);

4.手仰向外拿,左右參,三次;

5.手復向外拿,左右參,三次;

6.伸指屈肘前刺,左右參,三次。

二、足部運動,坐勢:

1.手握拳左右垂,足就原位,一前屈,一後斜伸,左右參,三次;

2.手握拳前平,足一側伸,一前屈,伸者可易位,屈者唯趾立。臀跟相接,左右參,三次;

3.手握拳左右垂,足一'支一•揭,左右參,三次;

4.手握拳左右垂,足一支一前踢,左右參,三次;

5.手握拳左右垂,足一前屈,一後伸。屈者在原位,伸者易位,兩足略在直線±o左右參,三次;

6.手釋拳,全身一起一蹲,蹲時臀跟略接,三次。

三、軀幹部運動,立勢:

1.身向前後屈,三次(手握拳,下同);

2.手一上伸,一下垂,綳張左右胸肋,左右各一次;

3.手一側垂,一前斜垂,綳張左右背肋,左右各一次;

4.足丁字勢,手左右橫盪,扭挨腰脅,左右各一次。

四、頭部運動,坐勢:

I-頭前後屈,三次;

2.頭左右轉,三次;

3.用手按摩額部、頰部、鼻部、唇部、喉部、耳部、後頸部;

4.自由運動,頭大體位置不動,用意使皮膚及下顆運動,五次。

五、打擊運動,不定勢(打擊運動者,以拳遍擊身體各處,使血液奔注,筋肉堅實,為此運動之主):

1.手部,右手擊左手,左手擊右手:

(1)前膊,上面、下面、左面、右面

(2)後膊,上面、下面、左面、右面;

2.肩部;

3.胸部;

4.脅部;

5.背部;

6.腹部;

7.臀部;

8.腿部,上腿,下腿。

六、調和運動,不定勢:

1.跳舞,十餘次;

2.深呼吸,三次。

Money its use and abuse

金錢之功用及罪惡

by Samuel Smiles.

英國斯邁爾斯原著何先槎譯

How a man uses money-makes it, raves it and spends it is perhaps one of the best tests of practical wisdom.Although money ought, by no means to be regarded as a chief end of man 's life, neither is it a trifling matter, to be held in philosophic contempt, representing as it does to so large an extent, the means of physical comfort ,and well being.Indeed some of the finest qualities of human nature are intimately related to the right use of money ;such as generosity, honesty ,justice, and self-sacrifice ;as well as the practical virtues of economy and providence.On the other hand, there are their counterparts of avarice, fraud, injustice, and selfishness, as displayed by the inordinate lovers of gains ;and the vices of thriftlessness, extravagance, and improvidence ,on the part of those who misuse and obuse the means entrusted to them."So that,「as is wisely observed by Henry Jay lor in his thoughtful 「Notes from life,「"a right measure and manner in getting, saving, spending, giving, taking, lending, bonowing, and bequeathing, would almost argue a perfect man,「

Comfort in worldly circumstances is a condition which every man is justified in striving o at-

欲觀人之智慧,先察其金錢之操縱,考其所得之原。與夫保存費用之道,皆所以驗人經歷知識之善法也。金錢固非吾人畢生唯一之目的,然一身物質之供給,社會之幸福,皆所利賴,亦非小也。一方面則大量也、誠實也、公平也、犧牲也。人生之美德,率出乎金錢。他方面則貪婪也、欺詐也、偏私也、自利也。人之惡習,無不成於愛財。故無知者之放盪,及一切不正之行為,皆金錢之主動力也。特勒作《生活記聞》謂:「人能知金錢之正用則為完人矣。」

tain by all worthy means.It

secures that physical

satisfaction, which is necessary for the culture of the better part of his nature ;and enables him to

夫人生社會之快愉,乃人正當行為之結果也。發達物質之精神,培養良善之德性,亦所以增進家庭之幸福。當夫改革時期,奮發志趨

provide for those of his own household, which, says the apostle, as man is 「worse than an infidel.Nor ought the duty to be any less indifferent to us, that the respect which our fellow-men entertain for us in no slight degree depends upon the manner in which we exercise the opportunities which present themselves for our honourable advancement in life.The very effect required to be succeed in life with this objects, is in itslf an education ;stimulating a man 's sense of self-respect ,bring out his practical qualities, and discipline him in the exercise of patience, percever-ance and such like virtues.The prudent and careful must necessarily be a thoughtful man, for he lives not merely for the present, but wish provident forecast makes arrangement for the future.He must also be a temperate man, and exercise the virtue of seLfdenial, than which nothing is so much caloulated to give more strength of his character.John Sterling say truly, that 「the morst education which teaches everything else, and not that."The Romans rightly employed the same word (virtue)to desigrate courage, which in a physical sense what the other is in a moral ;the highest virtue of all being victory over ourselves.

Hence the lesson of self-denial-the sacrifice of a present gratification for a future good is one of the last that is learnt.Those classes which work the hardest might naturally be expected to value most the money which earn.Yet the readiness with which so many are accustomed to eat up and drink up their earnings as they go, renders them to a great extent helpless and dependent upon the frugal.There are large numbers of person among us, who, though enyoying sufficient means of comfort and independence, are often found to be barely a day's march ahead of actual want when a time of pressure occurs ;and hence a great cause

為利人利己之謀者,唯能使人崇拜之,頌揚之。而所以得此正當之志趨,不至迷誤者,因有學識。有學識然後有自尊之觀念,良知之本能。凡堅忍保守之美德,皆由是成矣。智者深思明鑒,不限於目前,將遠及乎未來,故能節私去欲,以宏大其能力。斯德靈曰:「能知克己一分,強勝求知千萬°」羅馬人之釋勇曰:「勝己為人生最高之德。」不信然乎。

克己者放棄一時之嗜欲,而為未來之幸福也。世人之臍手肌足,日夜茲茲,為斗米之代價者,無不望有最有價值之金錢。乃一有所積蓄.則輟工歇業,日肆放盪。迨甑釜將空之時,始知有節用之要。窮則操作不息,裕則妄事靡費,此社會窮乏、生活艱難之一大原因也。朱留曰:「謹慎、節用、管理,三者乃增加生涯之技師也。」三者雖小,

of social helplessness and suffering 「Prudence, rugality, and good management,"said 「Sanmel Drew, the philosophical shoemaker 「are excellent artists for mending bad times; they occoupy but little room in any dwelling, but would furnish a more effectual remedy for the evils of life than any Reform Bill that ever passed the House of Parliament, n Socrates said, u Let him that would move the world move him selffirstly ,「or as the old rhyme runs-------

「If every one would see,

To his own reformation

How very easily

you might reform a nation.

It is, however, generally felt to be a fair easier thing to reform the Churcher and the state than to reform the least of our own bad habits ;and in such matters, it is usually found more agreeable to our tastes, as it certainly is the common practice ,to begin with our neighbour rather than with our selves.

Any class of men that live from hand to mouth will ever be an inferior class.They will necessarily remain impotent and helpless, hanging on to the shirts of society, the sport of times and seasons.Having no respect for themselves, they will fail in securing the respect of others.In commercial eriers, such men must ineviatably gives them, they will be at every man merey, and, if possessed of right feelings, they cannot but regarde with fear and trembling the future Possible fote of their wives and children."The world,「once said Mr.Cobden to the working men of Huddersfield,「has always been divided into two classes-those who have saved and those who have spent-the thrifty and the extravagant.The biubtiy of all houses, the mills, the biedg-es, and the ships, and the accomPlislment of all

然其影響於個人之生活,社會之幸福。雖議院改革之議案,亦不能同日語其效力。蘇格拉地曰:「欲管理世界者,必先管理己身。」

詩雲「社會改革不虞遲,唯在個人能自知。」改革宗教、改革國家則易,改革個人之習慣則難。欲改革惡習者,當假鄰里之力,視吾人之自力為多也。

夫人唯目前日腹是謀,不計未來之需者,勢必甘居下流,仰人鼻息。己不自尊而人亦不尊之。既無蓄積之能力,將來身家之凍餓,唯有嗟嘆而已。當此生活競爭時代,彼輩固在淘汰之列也c克頓語一工人曰:「世界人有兩類,一為生產者,一為消費者。樓房之建築,舟車之交通,凡所以為人類之快愉,社會之幸福者,皆生產者之賜也。消費者唯有俯仰聽命於金錢,為奴隸而已。生者主,消者奴,此故天演之公例。而謂苟安偷息、無遠見無智明者,之能進取,是欺人也。」

other great works which have rendered man civilized and happy, have been done by the savers, the thrifty and those who have mosted theirs sources have always been their slaves.It has been the law of nature and of Providence that this should be so; and I were an impostor if I promised any class that they would advance themselves if they were improvident, thoughlry and idles.」

Every man ought so to contrive as to live wishin his means.This practice is of the very essence of honesty.For if a man do not manage honestly upon the means of some one else.Those who are careles about personal expenditure, and cow rider their own gratification, without regard fbr the comfort of others ;generally find out the real uses of money when it is too late.Though by nature generous, these thriftless persons are often driven in the end to do very shabby things.They waste their money as they do their times ;drawing bills upon the future ;anticipate their earnings ;and are thus under the necessary of dragging after them a load of debts and obligations which seriously affect their action as free and independent men.

It was a masiur of Lord Bacon, that whenit is necessary to economze it was better to look after petty savings than to descend to petty gettigs.The loss cash which many persons throw away uselessly ,and worse, would often form a basis of fortune and independence a for life.These masters are their own worse enemies, though generally, found amongst the ranks of those rail at the injustice of the world."But if a man will not be his own friend, how can he expest that others will?orderly men of moderate means liave always something left in their pockets in help of others whereas your prodigal and careless fellows who spend all never find an opportunities for helping anybody.

人各有生活之能力。故當生活於生活能力之內,生活於能生活之中,則自食其力,自取所需,不務於外,所謂真實不苟者也。苟生活於能生活之外,則食所不能得,需所不能供,唯有仰乞他人,既不量力自謀,又復不顧及他人。迨身敗名裂之時,始知金錢之本用,蓋已遲矣。天然趨勢,紈挎子不能不流於下賤也。金錢虛擲,韶光空度,用過所得,債務唯賴延日。責無旁貸,自由多為限制。

倍根日:「節儉者乃能保守之謂,非以其能外得也。夫涓流積至蒼溟水。一錢易擲,而不知巨萬亦一錢之積也。浪費者,乃自作其仇敵。既不能自助,又復何望人乎?中產之人,嘗有救溺之舉。浪費之家,未聞有濟人之者也。」

The proverb says that 「an empty bag cannot stand upright.n neither can a man who is in debt.It is also difficult for a man who is in debt to be trustful ;hence it is said that lying rides on debt's back.The debtor has to frame excuses to his creditor for postponing payment of money he owes him; and probably also to contrive falsehoods.It is easy enough for a man who will exercise a healthy sesolution, to avoid incnneng the first obligation, but the facility with which that has been incnned aften become a temptation to the second ;and very soon the unfortunate borrower becomes so entangled that no last exertion of industry can set him free.The first step in debt is like the first step in falsehood;almost involving the necessity of proceeding in the saure course, debt following debt, as lie follow he.

It is the bounden duty of every man to look his affairs in the face, and to keep an account of his incomings and outgoings in money matters.The exercise of a little limple arithmetic in his way willbe be found of great value.Pindence requires that we shall pitch our scale of living a degree below our means, rasher than up to them; but this can only be done by carrying out faithfully a plan of living by which both ends may be mode to meet.

The power of money is on the whole over-estimated.The greatest things which have been done for the world have not been accomplished by rich men, nor by subscription lists, but men generally of small pecuniary means.Christainity was propagoted over half the world by men of poorest class ;and the greatest thinkers discoverers, inventors, and artists, have been men of moderate wealth, many of them little raised above the condition of manual labourers in Point of wordly circumstances.And it will always be so.Riches are oftener on impediment than a stimulus to action; and in many cases fhey are quite as much a misfortune as a belessing.

古諺曰:「空袋不能自立。」空乏之人亦如是耳。欠債甚於負重,人之負於誠實者亦鮮能自立。欠債每以遷延時日,於是詐心生矣。一次延期,尚實踐之心,見其易也。而二次改日已成罪惡之源,是債之第一級,即惡之第一步。債逾多,而惡逾大,終至不可收拾。雖欲奮發亦難自解矣。

人對債務,當自察其收入,較其支出,使生活之度合乎生活之力。節樽減費,勿令人不敷出,則生計之上策,持家之要道也。

金錢之勢力,多為人所尊寵。而不知世界偉業巨工,多不成於富人,而出於寒士。耶穌教之布滿全球,皆由貧民之力。文學家、技術家、發明家,率出於中產。親為操作,躬身勞動,故能此耳。而富貴則事業之阻礙,社會之蠹蟲也。

藏暉室札記

胡適

去「睡鄉」至康可村外之橋。此橋之兩岸為美洲獨立時戰場。康可於獨立之役極有關系,不可不詳記之。

自一七六三年以後,英國政府對於美洲各屬地頗持帝國統制政策。駐防之兵激增,費用益大,帝國政府不能支,乃求之於各屬,於是有印花稅之令(一七六五年)。各屬群起抵拒,政府無法徵收,明年遂罷此稅。一七六七年,又有湯生稅案(Townsend Acts),各屬抗之尤力,至相約不用英貨。至有一七七三年十二月十六日,波士頓有焚港燒茶葉三百四十箱之舉,民氣之激昂甚矣!一七七四年,英議決議閉波士頓之港,廢民選之議會,而以委任者代之。又令麻省(Massachusetta)官吏得遞解政事犯出境受鞫。此令既下,民氣大憤。於是麻省有獨立省議會之召。其召也,實始於康可,故議會會於是(一七七四年十月)。麻省議會倡議召集各屬大會議,是為第一大陸議會,後遂為獨立聯邦之中央政府。當時之麻省都督為蓋箕大將,偵知民黨之軍械火葯多藏於康可,康可又為獨立省議會所在,民黨領袖多聚於是,遂於一七七五年四月十八日派兵往搜毀康可所藏軍火,即於道上收捕民黨人物亞丹(Samuel Adams),漢客(John Hancock)Q二人時皆客立克信墩村牧師克那克(louas Clarke)之家。適波士頓城中有黨人偵知官兵已出發,急令騎士累維爾(Paul Revere)飛馳告急。累至立克信墩,警告居民,令急為備。復令人分道趨康可告警。英兵至立克信墩,民黨已集多人。英兵迫令解散,不聽,遂戰。是為立克信墩之戰(四月十九日),蓋獨立之役之第一戰也。英兵驅散民黨後,進至康可,搜獲所存軍火。將退出,民軍隔籬轟擊之,復戰。時,民黨「片刻隊」(Minute men者,其人相約有事則片刻之間可以應召,故名),已集五百人,官軍大敗,是為康可之戰(同日)。戰地今則淺草如茵,長槐夾道,河水(康可河)迂迴,有小橋接兩岸。橋東為表忠之碑,橋西為「片刻隊」銅像,上刻愛麥生「康可歌」,譯之曰:「小橋跨晚潮,春風翻新篩。群嗇(?)此倡義,一擊驚世界。」余與同行之三君金洲伯(Robert W.King)、張智、羅同,坐草地上小憩。金君為美國

人,對此尤多感喟。與余言,自其少時受書,讀美國建國之史,即想見康可與立克信墩之役。數百人之義勇,遂致造成今日庄嚴燦爛之美洲合眾國。今日始得身游其地,相度當日英人入村之路,及村人拒敵之地,十餘年之心願償矣。余以為,爾時英國政府暗於美洲民氣之盛,其達識之士如褒克(Edmund Burke),如皮特(Catham),欲力為挽救,而當局者喬治第三及娜思(North)皆不之聽。其分裂之勢已不可終日,雖無康可及立克信墩之哄,獨立之師終有起時。薪已具矣,油已添矣,待火而燃。康可與立克信墩幸而為燃薪之火,若謂獨立之役遂起於是不可也。正如吾國之大革命終有起日,武昌幸而為中國之立克信墩耳,而遂謂革命起於武昌,則非探本之論也。斜日西墜.余等始以車歸。道經立克信墩,下車往游。首至克那克之故居,即民黨領袖亞丹、漢客所居者,室中懸諸人之像。繼至立克信墩戰場,今為公園。有戰死者表忠之碑,碑上藤葉累累護之,頗有風致。碑銘頗長,為克那克氏之筆,其辭激昂動人,大可窺見其時人士之思想。又有巨石,相傳為此間「片刻隊」所立處。上刻隊長泊克諭眾之詞曰:「立爾所,不見擊,勿發槍。然彼等苟欲戰者,則請自此始。」又有泊克隊長之銅像。泊克於第一戰受傷,數月後即死。是役死者僅九人而已,然皆獨立之戰最先死之國瘍也。

歸康橋.夜與金君閑談甚久。主張兩事:一日無後。二曰遺產不傳子孫。孟子曰:「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吾國家族制度,以嗣續為中堅,其流弊之大者有六:

一,以望嗣續之心切,故不以多妻為非。男子四十無後可以娶妾,人不以為非,即其妻亦不以為忤。故嗣續為多妻正當理由。其弊一。

二,父母欲早抱孫,故多早婚。其弊二。

三,唯其以無後為憂,故子孫以多為貴。生產無節。其弊三。

四,所望不欲得女而得男,故女子之地位益卑。其弊四。

五,父母之望子,以為養老計也。故諺曰"生兒防老」。及其既得子矣,既成人矣,父母自視老矣,可以息肩矣,可以坐而待養矣。故吾國中人以上之家,人至五十歲即無志世事。而西方人勤勞之時代,平均至六十五歲始已。吾國人則五十歲已退休,其社會之損失,何可勝算?其弊五。

六,父母養子而待養於子,養成一種牢不可拔之倚賴性。其弊六。

遺產之制,何以宜去也:

一,財產權起於勞力。甲以勞而致富,甲之富其所自致也,其享受之宜也。甲之子孫未嘗致此富也,不當享受之也。

二,富人之子孫,無功而受巨產,非唯無益而又害之。《疏廣》曰:「賢而多財則損其志,愚而多財則益其過一言盡之矣。有用之青年為多財所累,終身廢棄者,吾

見亦多矣。

吾所持「無後」之說,非欲人人不育子女也,如是則世界人類絕矣。吾欲人人知後之不足重,而無後之不足憂。倍根曰:「有妻子者其命定矣(言無大成就也)。蓋妻子者,大事業之障礙也,不可以為大惡,亦不足以為大善矣。天下最大事功為公眾而作者,必皆出於不婚或無子之人。其人雖不婚無後,然實則以社會為妻為子矣。"(見《婚娶與獨身論》)又曰:「吾人行見最偉大之事功,皆出於無子之人耳。其人雖不能形體傳後,然其心思精神則已傳矣。故唯無後者,乃最能傳後者也。」(見《父子論》)此是何種見地,何種魄力!吾國今日,正須此種思想為振腿發聾之計耳。為錄近世不婚之偉人如下:

哲學家狄卡兒Deccartes 巴士卡爾Pascal 斯皮挪薩Spinoza 康德Kant 霍布士Hobbes 陸克Locke 斯賓塞Speucer, H.

科學家計學家文學家政治家奈端Newton 亞丹斯密Adam Smith 福爾特兒Voltaire 別特Wm.Pitt 嘉富爾Covour

史學家吉朋Gibbon

吾嘗疑吾國二千年來,無論文學、哲學、科學、政治,皆無有出類拔萃之人物,其中最大原因,得毋為「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一言歟?此不無研究之價值也。

國外大事記

i己者

俄羅斯大革命

世界最頑強君主專制之俄羅斯,數日之間,克就革新大業。棄前皇如敝屣,還政柄於人民。此在二十世紀歷史中,與我國革命,同占最有光榮之篇幅者也。茲為鄭重敘述於次。

革命之遠因俄國政界,黑暗異常。宗教潛勢,宮禁權威,時時足以左右政局。俄皇及重要官僚,自為一黨。國會則與人民密接,與皇黨互相水火,已非一日。年來國會勢力漸大,對於閣僚,有不滿意者,已足令其去職。唯總理一席,不能以民意動其毫發。國內各階級,及具有勢力之團體,莫不希冀以舉國宗仰之人,執持政柄。俄皇靳不之予,且專任與民意反背之人,以示挑釁。因是政局不獲一日安。十四月來,內閣總理更迭三次,內務總長更迭八次。而所執政策,則始終一貫,不肯稍順輿情。俄報評論此事,謂執政易人,不過陳舊書籍,改印新版,言內容初無差異也。最終總理嘉理靜氏就任,與國會益不相能。嘉氏常向人言,謂國會之為物,加以搭擊,便當沉靜。而禍機乃迫矣。

革命之近因近頃數周,俄民之購麵包者,必露立五小時以待之有,時且不能購得少許。芋薯之價,大於曩時八倍。此外食品無不奇昂,加以天氣苦寒,人民凍餒交迫,而政府當局則漠不關心。十二月十日,下院議長羅翔柯,為民食問題召集大會,竟不能邀主管閣員出席,而軍民乃交怨矣。

俄廷對於民間壓力素強。民間抗此壓力,富有危險性之秘密團結,亦較他國為夥。年來團結勢力,漸普及於軍隊。本年二月初旬,中央陸軍實業會工團團員十一人,以謀改建共和被控就逮。二十七日,國會重行開會,即有工人列隊示威之舉。經官廳以高壓手段,加以驅除。三月八日,罷工風潮大作,軍隊多附和其間,而事不可為矣。

革命之爆發罷工風潮之起也,俄京秩序大亂。至十一日,京城報紙盡數停刊,電車亦未開駛。政府惡國會之吸收眾望也,令於十一日起,停止開會,一面以武力鎮

壓亂事。而全城軍隊,大率表同情於人民,對於官僚,反戈相向。首由禁衛軍二萬五千人,附從革命。民軍乃得佔領兵工廠以次重要機關,設總機關部於彼得堡總炮台。十二日,國會下院開緊急會議,宣示停會朝旨。眾議決不奉命,仍進行歷史上可以紀念之會議。同時由羅翔柯議長,以京城亂象,電告俄皇,請速擇全國信任之一人,組織新政府。萬勿延緩,否則死機立至。又分電參謀總長亞力克錫夫將軍及統帶大軍各帥,請其疏通俄皇。旋得復電,贊同此旨。乃再電俄皇,謂大局更危,請立定大計。同時有革軍代表謁見羅翔柯,詢問下院態度。且通告極願協力同心,贊助下院。羅氏謂今已達改革政權之時機,下院決取適宜行動。比以致俄皇及參謀總長電文,當眾朗讀。並向該代表聲明維持治安之必要,且宣布下院應此時機,組織無黨派之委員會,專以保全治安為責。民軍政治組織,乃具始基。

行政委員會組織既定,立即分派兵隊,佔領宮廷,搜索帝孽。於是舊朝臣工,方集議於海軍部,置兵為衛。入夜,以探海燈四處射照,從事防禦、戰斗。民軍領裝甲汽車,奮勇攻撲。內部守兵,復倒戈內應。十三日午前三時,完全攻克。政府各員,盡為降虜。未及傍晚,京城海陸軍全體,宣告加入民軍。俄京革命事業,至此完全告竣。

新政府之組織民軍攻克海軍部後,各部事務,由下院行政委員會接管。一面與工黨行政委員會接洽,分派管部人員。十五日.發表新內閣如次:

內閣總理兼內務總長外交總長司法總長交通總長工商總長教育總長陸軍總長兼海軍總長農部總長財政總長總檢察官爾伏扶(第一屆下院議員,曾任地方議會聯合會會長)米留柯夫(民主立憲黨領袖,曾充下院議員,為有名之歷史著作家)克倫斯基(法學博士,下院議員,社會黨中堅人物)梅克拉柯夫(前下院副議長)柯洛伐諾夫(下院議員,曾充莫斯科商會會長)馬納洛夫(曾充上院議長,莫斯科大學教授)古溪可夫(上院議員,戰事工業會會長)新加蘭夫(下院議員,民主立憲黨)谷特奈夫愛姆維爾伏夫

俄皇遜位俄皇初接下院議長羅翔柯氏電文,不以為意。繼接內閣辭職電,乃知事態重大。電告內閣,謂已派亞力克齊將軍入京,暫權大政。此十二日事也。十四晚間,皇由前敵抵貝柯夫,告羅斯基將軍,謂彼已決計允許組織責任內閣,並令撰擬宣布實行此舉之詔書。詔草定矣,羅斯基將軍與下院議長羅翔柯氏由電報討議意見,羅

翔柯謂非皇遜位不可。同時尼古拉司大公,及前敵俄軍司令來電,均主張遜位之議。羅氏乃以各員意見,奏報俄皇,乞速照準,以保俄國利益及戰局勝利。俄皇謂允准所請,未為不可,但須羅翔柯氏親來。羅氏不允。十五日晚間,俄皇召見羅斯基將軍,囑以遜位電文,拍發俄京。羅聞新閣員屬於舊黨者一人,將由京城抵此,故稍存觀望,俄皇亦有幸保皇位之希冀。俄京專使既到,則知京城大局絕無可為。皇命復草遜位詔書,以米恰爾大公,繼承皇位。當草詔時,諸人相對,默無一語。草就,俄皇與副官佛里得利男爵,親自署名。而皇位自此斬矣。其詔文曰:

外敵圖奴吾國,三年於茲矣。今值力與抵抗之時,上帝復使俄國受痛苦之經驗,發生內江,設不速已,則戰爭之進步將止,俄國之運命將蹙。勇武軍人之榮譽、全國國民之幸福、可愛祖國之前途,全唯國民不惜犧牲,以達勝利目的是賴。殘忍之敵,今方竭其最後之力以作戰,吾武勇之軍人,與光榮之協約國,制伏敵人之時機漸近。當此存亡危急之秋,吾輩之責,當使國民群策群力,以求勝利早日實現。下議院吁請退讓皇位,放棄大權,誠屬保國之大計。唯余以不願與吾愛子離居之故,特傳大位於皇弟米恰爾大公。使與全國代表,同心秉政。並發神聖之誓言,吾人對於國民,當如父之於子,召集祖國忠誠子弟,遵從皇帝命令,踐行神聖愛國之義務,且於國家顛沛之際,協同全國代表,助理國政。俾國運隆昌,上帝蒙榮,余有願望焉。

依此詔命,則不過皇位移轉,皇弟米恰爾仍當繼受政權。然十六日,米恰爾大公發表宣言書,謂須得國家平民會議,由選舉的國會,宣布承認彼就大位,始願照行。並勸俄民服從臨時政府,是不特皇位虛懸。而皇位之存在與否,尚須聽於民選國會,已為皇家所承認也。

新政府之政策新政府組織伊始,即向國民發表布告文。聲敘戰勝舊朝魔力,且表示內閣施政方針,其大體如下:

(一)即行大赦政治、宗教罪犯。

(二)言論、出版、結社自由,工人團體與罷工自由。此項自由,如與軍事政務情勢合宜,官吏與軍人均得享之。

(三)廢社會、宗教國家上之一切限制。

(四)即行籌備依據普及選舉權制,召集選舉的國會,制定政體與憲法。

(五)以國民兵代警察,而由選出之領袖督率之,並歸自治局節制。自治機關依照普及選舉制組織之。

(六)革命軍均不解除武裝,唯不得離開京城。

(七)軍民享平等之社會權利。

新政府對外之宣言新政府內部部署方始就緒,於十八日通電駐外代表,其文曰:

政府於外患內憂非常嚴重之際,承受政權,責任重大,知之甚審,謹當集精會神,以糾正從前大錯,保全通國安寧,為入手第一著。然後籌造必要之情勢,俾國民之至尊志願,得以對於將來遭遇,自由表示。至於外交政策,政府不忘前朝所已定之國際義務。並尊重俄國之言,審慎增進俄國與友好聯盟國間現有之邦交。政府確信俄羅斯改設新國後,此項邦交,實可較前更為親密,更為堅實。政府決計以民政主義尊重大小國家之發展自由與國家間之良好了解者,為新國家之指導。俄國本無開此戰端之意,但為豫謀侵略者之犧牲,此後當繼續奮斗,以抵制侵掠的民族之侵略精神。該民族固志在壓服歐洲,使其服從普魯士黑賣武主義,此不可忍之恥辱也。俄國謹守使俄國與協約國聯合不可分晰之條約,決計如他協約國之所為。而確告世人日:無論代價若何,平和之紀元當以擔保互相等重權利與公道之穩健國家組織為根據,俄國當與協約國並肩作戰,以拒此公敵。不稍休息,不稍退縮,政府將專注其精力,為戰勝之籌備,並從速糾正從前之錯失。蓋俄人自行犧牲之熱念,今已為此錯失所頓挫。若一經糾正,則政府深信全國奇異之熱忱,定可加增十倍之力,以促成最後勝利。

俄國駐外代表接受前項宣告,分向所在政府正式通告。於是俄羅斯新國已出現於國際舞台。

列邦之承認下院行政委員會誕生之第三日(三月十四),駐俄英法大使已與該會接洽一切。十九日,英相喬治在下院發表滿意之宣言,謂俄國近事,為世界歷史新紀元之開始,且為吾人所以趨入戰局之主義之大勝利。英政府確信決不至使戰事因此鬆懈,英國定可與俄國人民及他協約國,共同進行,愈為親密,愈有效力,共同維持人類之自由。美國內閣總理藍辛,亦於二十一日發表承認俄國之旨。英國下議院以友愛之祝詞,申達俄國下議院。首相喬治,以下列電文致俄國內閣總理,其略曰:

兩年半來,吾人得俄皇及俄軍忠誠不撓之協助,固深感激。吾人尤信俄國以自由為基礎之革命,實為有益於協約國主義之最大事業。此次戰事,乃爭自由、爭民政府之激斗。俄國今既得影響遠及之勝利,即為普魯士武力專制,近將傾覆之先聲。俄國建立穩定之立憲政府,其結果必能使俄國愈堅其作戰之決心,務使霸君盡喪其根據地,而使各自由人民聯合提攜,共獲將來和平幸福,此吾人所深信不疑者也。

二十三日,美政府正式承認俄國新政府。英法意三國,則於先一日,由駐俄大使,各以本國政府承認俄國新政府之旨,照會外交部。日本政府則於二十九日宣布承認。我國政府於三十日以應否迅速承認案,咨詢國會意見。滿場一致予以可決。立即咨達政府,電飭駐俄公使,正式承認。至是,俄羅斯新國已完全為國際之一員。去革命起事時,兩旬未滿也。

遜位帝後之處置二十一日,新政府下令剝奪遜位帝後之自由,押送回京,居之

塞洛宮,以免意外。於時,廢帝尚居里斯特河之摩希里夫,由亞力克齊夫將軍奉命派兵監視,且由下院派往之議員四人司其號令。至是,下院更派代表抵摩希里夫,以逮捕前皇之令,交付亞力克齊夫將軍。將軍即登御車,報告一切。帝曰,無論如何,皆可奉命。於是眾各悄然,視帝啟行。送行者,有皇太後及官員一群。次晨九時,車抵蘇薩細洛,帝於十時睡醒,即入餐室,招其侍從同飲加非。聚談一小時,向眾發言曰:諸君事余有年,余實感謝。相會有日,幸各珍重。言畢,與侍從一一接吻。侍從則以吻接帝之肩。車抵禦車站前,帝衣哥薩克軍服,緩步下車,狀鎮靜而容憔悴。繼乃登汽車入宮。此時車站殊形寂寥,不見人民環睹,非復曩日萬乘臨御時光景也。

革命事起之際,遜位皇後,尚居塞洛宮中。衛兵既與民軍應,皇後向軍官言曰:余僅為余兒女之看護婦而已,汝等無須轟擊。蓋皇室子女,於時方患麻疹也。新政府剝奪自由之令既下,由京城衛戍司令柯尼洛夫將軍,通告皇後。宣讀命令既畢,謂須遵令派兵嚴守宮庭。舊有衛兵,悉行移去。後以服役既久之仆侍,能否容留為請,將軍諾之。

國內大事記

記者

對德斷絕邦交

對德意志斷絕邦交,原為豫定步驟。二月九日之抗議書,已聲明苟德人實行潛艇戰略,將不得已而斷絕兩國現有之邦交。旋以閣議實行絕交,致釀府院沖突,已如本志前號記述。段總理復職後,豫向參眾兩院切實疏通。三月九日之夕,邀集兩院議員五百餘人,在迎賓館茶會,總理以下列演詞,宣布大眾。其略日:

中國此次外交,不得不取積極方針之原因,及交涉經過,已無俟贅述。中國果至加入地步,財政上必有影響,不能不圖慎補。於是有緩付賠款及改正關稅之磋商。又如某項條約,有損害中國國防主權之處,歷來交涉,未得要領。此次中國果加入協約,則各友邦自應容納中國之請,以期國際間之平等。日前政府既致電協商七國,欲於上述種種,求得一確實之保障「今日既得七國復電,一致承諾吾國之希望。此事已漸有把握,政府將赴國會正式報告,今特先為說明大概。吾國外交素多弱點,歐戰後國際地位尤為可危。如必終守中立,則必至愈陷於孤立之境。今茲政府所定之對德方針,非為圖利起見,實為避害起見也。

總理詞畢,眾院議長湯化龍起致答詞。謂自外交發生,政府累次與兩院同人接洽。所有經過情形及所欲執之態度,均於事前一一披露於兩院,此實立憲國之精神。政府此種與議會親密情形,為歷來所罕有。化龍雖不能代表兩院,對於總理外交上之意見有所置答,而此節則可代表同人,致其感謝於政府也。翌日,段總理偕同閣員五人前赴眾院,正式報告。要求眾院表示一意思,予以贊助。院議討論結果,以三百三十一票對八十七票,表決贊成政府方針。同日再赴參院報告,未有結果。翌十一日,參院又以一百五十八票對三十五票,表決贊成。而斷交方針,予以大定。

眾院之通過外交方針也,德使於當日夜間,以抗議答復書送達政府,其文略曰:

中華民國政府,對於德國近所布告之封鎖提出抗議,附以恫嚇語。帝國政府閱之,良用詫異。他國不過抗議而已,向與德篤於友誼之中國,獨以恫嚇語加諸抗議。尤可

異者,中國在封鎖區域內,無航業利益可言,自不受德國戰略之影響。至華人生命損失一節,中國政府從未以此事知照帝國政府,亦從未向帝國政府提出此種損失之責言,此不能不聲明者也。以帝國政府翻閱報告所能查知者,華人因戰事喪失生命,僅在陣地掘壕或從事軍事行動者為有之耳。若輩既已具交戰人之性質,乃受此相聯之危險。帝國政府對於運輸華工,供軍事使用一層,迭有抗議。德國以友誼待中國,證據俱在。今顧念友誼,願視此恫嚇語為無效,是以希望民國政府改變其見地。帝國政府極願竭力設法顧念中國航業利益。雖敵國政府宣布在先,未便撤銷封鎖,而願商榷民國政府關於保護華人生命財產之志願。故德國向友好之中國表示此意,蓋確信如果絕交,則中國將危殆,而自陷入無窮糾紛中也。余(德使自稱)於三月十日下午七時接受帝國政府訓令,諭將此復文送交中華民國政府,並聲明余有權依照民國政府志願,開議保護中國航業利益。

政府接收前項復文,認為極不滿意。所定斷交方針,復經兩院贊助,遂於三月十四日正午十二時發表中德斷絕國交布告。同時正式照會德使,給付出境護照,囑於四十八小時內下旗出境。大總統布告文曰:

此次歐戰發生,我國嚴守中立。不意接本年二月二日德國政府照會,德國新行之封鎖計划,使中立國商船從是日起,在限定禁線內行駛諸多危險等語。當以德國前此所行攻擊商船之方法,損害我國人民生命財產已屬不少。今茲潛艇作戰之計划,危險必更劇烈。我國因尊崇公法,保護人民生命財產起見,遂向德國提出嚴重抗議。並聲明德國如不撤銷其政策,我國迫不得已,將與德國斷絕現有之外交。在我國深望德國或不至堅持其政策,仍保持向來之睦誼。不幸抗議已逾一月,德國之潛艇攻擊政策並未撤銷,各國商船每被擊沉,我國人民因此致死者已有數起。昨十一日,接德國正式答復,礙難取消其封鎖戰略,實出我願望之外。茲為尊崇公法,保護人民生命財產計一,自今日始,與德國斷絕現有之外交關系,特此布告。

外交伍總長照會德國公使文曰:

關於德國施行潛艇新計劃一事,本國政府為注重世界和平,及尊重國際公法之宗旨,雖於二月九日照達貴公使,提出抗議。聲明萬一出於中國願望之外,抗議無效,迫於必不得已,將與貴國斷絕現有之外交關系等語在案。乃自一月以來,貴國艇潛行動置中國政府之抗議於不顧,且因而致多傷中國人之生命。至三月十日,始准貴公使照復,雖據稱貴政府仍願商議保護中國人民生命財產辦法,唯既聲明礙難取消封鎖戰略即與本國政府抗議之宗旨不符,本國政府視為抗議無效。深為可惜。茲不得已,與貴國政府斷絕現有之外交關系。因此備具貴公使並貴館館員暨各眷屬,離去中國領土所需沿途保護之護照一件,照送貴公使,請煩查收為荷。至貴國駐中國各領事已由

本部令知各交涉員,一律發給出境護照矣。

自是以後,德國對我為無外交關系之國家。德國公使領事既經全體領照出境。所有德人在華利益,即托荷蘭公使領事代為保護。我國在德利益,托丹麥公使代為保護。天津漢口兩處德國租界,並由我政府派員接收,定為特別區域,另設管理局。津漢兩警廳長,兼管局長事務。德國在華軍人,監送定所留置。在華船隻均經分別保管。應付德國之賠款借款,一律暫行停付,另款儲存。唯關於德領裁製權是否移交荷領代理問題,一時未能決定。幾經研究,決定普通民刑案件,歸荷蘭領事代理;關系中國治安之刑事案件,則由中國法庭審理。並由司法部擬定章程五條,頒布施行。此絕交後之大概也。

斷絕國交,為宣戰之張本。國交既經斷絕,則隨時有宣戰之機。當十四日布告絕交時,曾約在京各國公使,口頭通告。協約各使均極表示滿意。嗣後協約方面,頗露希望再進一步,加入戰團之意。關於吾國因加入問題所提希望條件,亦經有所磋議。雖未有確切之具體表示,而以友善意思相與討論,則為各國所承。國內輿情對此問題則贊否不一。唯梁啟超氏曾大聲疾呼,致書國際政務評議會,主張對德宣戰,並以同一態度,對付奧國。而當局勇氣,則較前稍衰。今後推移如何,所關固極巨也。

通信

獨秀先生座右:頃讀大志第六號,蒙指示一切,感甚。去月十八日,曾上一函,附《我之孔道觀》一文,當均呈政。此文不過略陳鄙見,以備采擇,無價值之可言,似不必為之披露也。就實際而論,孔子之道,比較的在周秦諸子中為毗於專制,無可諱言。然當思孔子所承為宗法社會封建制度極盛之後,則其所稱道,較之已為革新為進化。所異者,孔子為積極建設派,與老、楊之消極破壞者不同;為漸進派,與庄、墨之急進派亦不同耳。先生辟孔道另具苦衷,仆亦頗能領悟。唯竊以為今日國中尊孔之主持者,不過少數迂儒。此輩坐病亦只在頭腦稍舊,見理不真,尚未必有蓄意淆亂是非之心。倘能因其勢而喻以公理,未必竟不能翻然覺悟。今日反對贊成兩方各旗鼓相當,所缺者局外中立之人,據學理以平亭兩造者耳。若公斷之言,稍涉偏倚,則不唯無以折尊孔者之心,誠恐意見所激,則解決此問題之法,將不在學理而在他種之勢力,此豈吾人所欲乎?若夫學術界定於一尊之思想,則根本上即不能成立,又不在孔道之若何若何也。至共和與專制之利害,仆非敢謂共和不如專制,亦非謂國有不適於共和者。唯以為吾人慾求共和政治之實現,當從根本上著手改革,使其民而盡成共和之民,則共和政體何患不成?此固舍教育不為功矣。否則實質未殊,分子依舊,則雖經十度百度之政治改革,庸何濟乎?人生於世,不可無理想之鵠的以為進行標准,此仆所信以為然者也。然此理想鵠的之建立,要不能不依於現境。竊以為人生最大職務,即在就吾人環應之現境,加以變動,使實現吾理想之鵠的,如是而已。知有現境而不知有理想固為不可,若舍現境而專言理想,則其所謂理想者。何將從以征其實現乎?若夫圖一時之苟安,昧百年之大計雲雲,則固仆所常自警惕,庶幾一日得免此病者。先生之言,仆敬佩之矣。即頌教綏

常乃德上言

足下評論孔教,漸近真相,進步之速,至可欽也。凡學說教義之興廢,皆有其絕大原因。吾人討論學術尚論古人,首當問其學說教義尚足以實行於今世而有益與否,非謂其於當時之社會毫無價值也。使其於當時社會無價值,當然不能發生且流傳至於今日。尊孔者多不明此理,故往往籠統其詞,所稱道以為莫可非議者,皆孔教過去之

成績,未嘗於孔教果能實行於今世而有益與否之問題有詳確之論斷,是無異文家敘述古代戰爭,威稱石矢之為無上利器也。夫孔教之為國粹之一,而影響於數千年來之社會心理及政治者最大,且為當時社會之名產,此均吾人所應絕對承認者。唯吾人今日之研究,乃孔教果能實行於今世而有益與否之問題。果能實行而有益於今之社會,則數千年之國粹,吾人亦何忍無故廢棄之?果實行於今之社會,不徒無益而且有害,吾人當悍然廢棄之,不當有所顧惜。據學理以平亭兩造,唯當較其是非而下論斷,偏倚與否,殊無慮及之理由。若恐學理是非之討論過明,或激成他種勢力之反抗,則吾輩學者尚有何討論學理之餘地乎?學理而至為他種勢力所擁護所利用,此孔教之所以一文不值也。此正袁氏執政以來,吾人所以痛心疾首於孔教而必欲破壞之也!

人民程度與政治之進化,乃互為因果,未可徒責一方者也。多數人民程度去共和過遠,則共和政體固萬無成立之理由(愚於本志《吾人最後之覺悟》文中已略明此義)。然吾人論政若不以促進共和為鵠的,則上之所教下之所學日日背道而馳,將何由而使其民盡成共和之民哉?今日無論何國政治,去完全真正共和尚遠。吾聞有已行共和政體,而其民尚未盡成共和之民者,未聞其民皆共和之民,而始行共和政體者。蓋共和無止境,非一行共和政體,即共和政治完全告成者•唯其民適於共和者之數加多,則政治上所行共和之量亦自加廣耳。以此為的,則日進有功。若慮其民尚未盡成共和之民,遂憚言共和政體,則共和將永無希望。良以非共和政體之下.欲其民盡成共和之民,是南轅北轍,萬無達到之理也。一日不達到,即一日共和政體不能實現。足下將謂之何哉?

獨秀

記者足下:讀大志二卷三號,審有增設介紹書報欄之意,甚盛甚盛。導讀者以良籍,兼迪其好讀之習,唯此是賴。外國雜志,自專討論高深學術者外,蓋莫不有新書評論門。中國二三雜志之無此,約有數因:

一,出版界不發達近年出版界之消沉,念之太息。求諸坊肆,絕無一二新出高等書可得。國人之不重學,不好學,誠可知也。既無可供介紹批評之書,主雜志者何從批評介紹起。且外國書商,凡新書出,每以投贈名雜志社,一經介紹,即不啻登一極有值之廣告,書價可倍征增。吾國書商則焉知此,是因一也。

二,雜志編輯不讀書以故雖有新出良籍,不之知也。即令知之,自己既不讀書,寧介紹書使人讀乎?國中今日事事不出「苟且偷安、因循敷衍"八字。雜志記者,亦以編輯雜志「苟且偷安、因循敷衍」,其不以讀書謀其讀者利,良無足異,是因二也。

三,一般社會不讀書今日一般社會,自亦苟且偷安、因循敷衍而己。讀書甚費

腦筋,而無所益,誰肯為之。既不讀書,自無需人以良書見告,更何求雜志專設此欄乎,是因三也。

四,一二真正學者不以書為導外國雜志書評,非悉出之編輯者手也,得自學者投寄為尤多,而吾國之一二真正學者,則批評書籍,以良書誘後進,其事幾無。批評所治學區野內之新刊書,商其新誼(?),訂其訛誤,本學者份內事。吾國學者,蓋未皇焉。國人原最不好事,社會現象遂永在陳死。此特其端一耳,是因四也。

今大志既有以介紹書為要求者,記者復決然有設此門之意,四因中二是已脫矣。出版界之消沉,非能即起之,則所介紹勢不得不及外籍。且大志既揭蕖輸入最新思潮為幟志,介紹歐美新書更屬當然。此門稿,如外國雜志例,自以不限出自編輯為宜,國中學者、能讀書者,皆可以此請之。下走雖無似,閑居頗尚嗜讀,甚願於斯有所貢於大志。至若介紹報,當不外取中外名雜志,與大志性近者,逐期述其內容。西國雜志,蓋多爾也。余再白。

張嵩年再拜

本志介紹書報欄之增設,即見施行。國人譯著、外國新刊及古人名作,擬三者並及。足下倘有所見賜,無任歡感。

記者

獨秀先生足下:仆於友人處,得讀所為《文學革命論》,甚佩甚佩。立起如市,購得貴志全冊。又讀胡君適所為《文學改良芻議》,竊不禁大喜。中國文學壞濫久矣,得足下之偉論,沖盪而振刷之,一掃黃茅白葦之習,使吾人精神界若頓換一新天地。由此浸灌成長,仆知後來者之視足下,亦將如今人之視孫、黃輩為政治革命之前驅也。仆嘗謂吾國陳舊之物之存於今者,取其足以與新機迎合,而牖之、培之、化之、大之,其諸不適於現世界之生存,可視同歷史之古物,一切束置高閣。文學然,道法然,學術然,政治亦然。此其間新機之關於政治者,最易受戕賊。良以權利之所存,而又阻於種種遺傳之惰性。唯此文學界,既無前二者之難,而又有亂極思治之象。誠得海內外名宿相與提倡,不出十年,必可奏廓清之功,即亦資之以助新政治之進化。真韓愈氏所雲其功不在禹下也。蓋吾人唯一希望,在現在之青年與將來之青年,得貴志而新之。以十年之教訓I,雖不中不遠矣。唯足下最辟「文以載道」之說,因辟「文以載道」而兼及於「言之有物」(鄙見),似不敢贊同。詳觀尊論所指,以為載道之文,不過抄襲孔、孟以來極膚淺極空泛之門面語而已,與八股家之所謂代聖賢立言者,同一鼻孔出氣。而以「言之有物」之「物「視為「文以載道」之「道」,足下似將「道」字呆看。謬推足下之所以呆看,則蔽於俗傳之狹小「道」字。如王湘綺所謂文必依於

「道」,故必依「經」以立義,一若除「經」外即非「道」也。仆則以為「道」之本義極寬泛,當古人學術未發達之時,一切名詞皆極含混。「道」而屬於文,即凡事事物物莫不該之,不必專談孔、孟之「道」者,始謂之為「道」也。「道」如孔、孟之於文,不過備「道」之一格而已。故仆妄以為「文以載道」之「道」即「理」,即今之所謂「思想」,特不過古人之所謂「道」,比於思想,則寓有限製作用之「正當的」條件在內耳。然究之吾人之為文,似不能不含此作用。任檢一事言之,友朋之函牘往還,稱量推崇,交際之道也。過其量則諛矣,而非道也。故述一事也,必視於國家社會有關者,或勸之,或懲之,莫不有道在焉。造艷情小說,而其義必止於不淫,不淫即道也。論古人得失,而其言必求衷諸至正,至正即道也。事之所存,即莫不有道之所存。言之有物,物即道也,即理也。先儒之格言,即本其一生所視察之結果。可供准則與否,別為一問題。而要其形於言,即納而歸之道也。仆敢謂非道之文,不有價值;無物之言,必為空衍。足下主張寫實,寫實即有物,有物即有道。各學派皆各有其道,亦即各有載道之文,亦即各有其有物之語。足下既於學術不主一尊,獨安得以「文以載道」之「道」而屬之孔、孟乎?足下答陳君丹崖之言曰:「實寫以外,別無所理想,別無所謂有物也。理想與學術相依,似不必孱入文學范圍內。」然文學與學術,實有相密切之關聯。其理想優而其文字亦愈美,即其物足而意味亦與深長。足下之不主「言之有物」,毋抑指昔時詩人以臣子之忠愛,而托喻於男女怨慕之情之類者乎?吾人試就其詩以言詩,果能寫真,其詩即美,即雲有物可也。然能使讀者另會其影喻之旨,則其趣味更加濃厚,固無不可。不然,表面上所言不能人情,即其裡面亦決不足觀,尚安得謂之有物哉?借曰有物,必破濫者也,必朽敗者也。此仆所以不欲附和於足下者也。仆向者嘗慨吾國文學之壞濫,纂輯文學史一小冊。其中取材雖浮濫,而其義則獨抒鄙見者,實佔十之七八。又竊自幸同於足下與胡君適之所主張者,亦十之七八。當仆命筆之時,實亦挾改革文學之志願。如足下所謂古典文學,拙著特立專章以著之,以考其源而遏其流。姑抄呈拙著後之結論一節,以供質證。並呈正全書一冊,尚乞高明有以教我焉。

中國之文,壞於用意模仿。自揚雄著其端,而所師尚在乎意。至明、清襲其習,而所法全在乎形。(中略)文至於貌同是求,而後虛薄浮濫之文,乃充塞於藝苑矣。

中國之文,尤壞於濫用典故。聖作明述,吐詞為經。語意淵涵,初無襯墊。戰國諸子,明事達情,妙於取象。偶一遣用,意主左證。用兼隱括,初無意於篆刻也。西漢猶少,東京始繁。自是以來,比興之義亡,鋪張之情亟;恣意漁獵,漫塗粉黛;鶴脛續鳧,張冠李戴;炫博者務為獺祭,好奇者竄入蠶叢;以古官代今名,托僻典為影喻,幾使讀者茫然不知真意之所在。文至此蓋可雲一大劫矣!

因模仿之足崇,故文范之論起。歸震川之《史記錄本》,趙秋谷之《聲調譜》,揣摩聲音章句之間,規其所以似古人者,幾於無微不至。陋者從而效之,徒以抑揚轉折為事,略為文之本,而後文以病而益荒。文本天地之元氣也。天有陰陽寒暖,地有燥濕平陂,人有剛柔緩急,應乎理以為言。自然中節而有秩,無所謂法也。文之有法,聊為初學者示捷徑可耳,而必執之以為高,則有流於機械而無變化之用矣,豈不謬哉!

因典故之是尚,故文料之書繁。摘屈宋之艷辭,采《史》《漢》之雋語,分類纂輯,用資取求,可省記憶之勞,可蓋楞腹之丑,事至便也。其初也意本乎訓蒙,其極也遍行於場屋。或則數典忘祖,或以襲謬因訛,原書束而不觀,空疏衍而彌甚。就令博記,而零嫌斷錦,何與通才?自非划除,則真氣雅言,終於沉晦。故欲盡文之能事,不於本求之,區區拾古人之牙慧,無當也。

文本於學,孔、老、釋迦,非所計也。觀古今文人,莫非學人;苟非學人,即亦不足為文人。而後之人不於學加深研,營逐於文字之末,何者為漢、魏,何者為唐、宋,宜其剃敝而不振也。文本於字,字不明而欲能文,譬之舌蹇而求能辯也。雖許、鄭、戴、段不以文名,而能文者未有不稍具許、鄭、戴、段之學者。辭賦如揚、馬,文章如韓、歐,其深明字義,常人之所不逮。而後之人不於《小學》加考求,唯以剽竊為功夫,塗抹為牆壁,是猶卻步而求及前人也。夫有學無字,則辭不雅馴;有字無學,則文為空衍,二者兼具,乃可言文。今之人動曰文荒矣,而不知實學荒也,字荒也。古人餘力學文,孩提學書,今則壯不知字,老不知學,豈不悖哉?韓昌黎雲「務去陳言」,予以為猶貴去陳理。去陳言本乎字,去陳理本乎學。溫故知新,宣尼所重。後人徒知好古,無意更新,苟能出新,定可不朽。前人已言者,吾改頭換面言之,何取乎災梨而害棗也?前人之所未言者,吾能從而發明之,若是乎文乃可貴矣。文貴通裁,辭貴達意。通故道明,達故用顯。奇辭奧義者非通,鉤章棘句者不達。居今飾古者非通,假甲為乙者不達。宜雅而俗者非通,蕪詞累氣者不達。當隸為篆者非通,以經書券者不達。昌黎文之佳者,在於文從字順。六經文之美者,在於意味深長。典謨之文,唯唐、虞宜之,王莽效之則陋矣。淵、雲之文,唯漢時宜之,李、何效之則襲矣。對揚廟廷,則宜莊重典雅。諭譬黎庶,則宜明白曉暢。要其貴於通達,以適時用,古今中外一也。

知文之貴於通,散可也,駢可也,駢散兼行亦可也。知文之要於用,法古可也,用典可也,二者並斥亦無不可也。處今之世,尤亟務焉。一國之廢興,視民智之多寡高下以為准。文之為用,渝民智之利器,鼓學術之風爐,明道弼教,治官察民,端賴於是。察鄰國之文,能適於淺,而吾國乃好為高古也。能進於整,而吾國乃日滋冒濫也。此非文病,學先病耳。(中略)向使西學不東,猶是閉關卻掃。一二學者,亦唯是

起伏於古人之窠臼而已,其能有所振拔耶?顧亭林有言:「詩文之所以代變,有不得不變者。一代之文沿襲已久,不容人人皆道此語然則今之文學之敝也,殆已達窮變通久之運者乎?一代之盛也,必先之同共醞釀之功,而其衰也,常在於菁華已竭之後。東漢為西京之醞釀,趙宋本唐代之調和。明三百年上承宋,下啟清。明而未融,故其敝尤著。今之文運,適與李唐、宋明等觀。混合之時,而非化合之候。吾人生丁此際,偏於西不可,偏於中不能,但務調劑中西之精英,以適於現今之實用。一旦兩質融化,發生特別之光華,若宋之所謂理學者,又何患文之不至哉?議者苟嗤吾說失中,謂中國代傳之美文,何可盡廢。夫以今學術之分科發達,文欲存漢、魏、六朝之體,詩欲追《葩經》《樂府》之遺,特設一科以供嗜古玩者之求,無不可也,安所取滔滔者而皆學蝌蚪篆隸之書也乎?夫文出乎學而要乎用,文之本職也。但使人人能盡其本職,雖不美,庸何傷?

足下主張寫實,主張通俗,此二者實足以破千古文學之的。前者為文學大本領之所在,後為文學大作用之所在。仆嘗以為文字之能事,最難形容盡致。形容盡致者,非畫蛇添足之謂也,即取當時所有之情景而畢肖之。左氏敘晉楚之戰,歷歷如在目中。范曄敘昆陽之戰,如親見其聲勢。施耐庵之著《水滸》,處處皆有其人。是亦足下所謂寫實之義也。文主通俗,仆已於拙著文學史中時時發之。特仆關於此,竊有一私見。中國之文,甚難於語文一致。以各地方音歧出,若不能將之、乎、也、者、焉、哉之字及種種前置之詞,而代以尋常通用之語,欲求此效,勢不可不待之於語言統一之後。仆未知足下之所謂通俗是否為宋儒之語錄,但就鄙意,以為先取其通曉者運入之。凡不能代以俗語者,必力求其淺顯。如避能而用克,舍其而用厥,舍何而用曷,避熟語而用生字,皆大可以不必也。足下以我國近世文學之壞,壞於桐城派,誠然,誠然。然桐城派之影響,至於今而不絕者,實賴有姚姬傳之《古文辭類纂》一書,以癰毒於社會。昔之人慾售其主張,恆借其選本以樹之鵠,非如現在坊間選本之無甚深義也。仆以為足下既張革命之軍,突使一般青年觀之,茫然莫得其標准之所在。則莫妙於取古今人之詩文,與吾宗旨稍近者,詩如李陵、陶潛及《古詩二十九首》之類,文如黃太沖《原君》、王守仁《祭瘞旅文》之類,選為課本,使人知有宗向。由是以趨於改進,似更易為功也。不知高明以為何如?冗中書陳,未及詳審,幸足下有以進而教之。

曾毅白

惠書敬悉,過譽增慚。尊意謂道即理即物,亦即思想之內容,此蓋「道」字之廣義的解釋,仆所極以為然者也。唯古人所倡「文以載道」之「道"實謂天經地義神聖不可非議之孔道,故文章家必依附《六經》以自矜重,此「道」字之狹義的解釋,其流弊去八股家之所謂代聖賢立言也不遠矣。「言之有物」一語,其流弊雖視「文以載

道」之說為輕,然不善解之,學者亦易於執指遺月,失文學之本義也。何謂文學之本義耶?竊以為文以代語而已。達意狀物,為其本義。文學之文,特其描寫美妙動人者耳。其本義原非為載道有物而設,更無所謂限製作用及正當的條件也。狀物達意之外,倘加以他種作用,附以別項條件,則文學之為物,其自身獨立存在之價值,不已破壞無余乎?故不獨代聖賢立言為八股文之陋習,即載道與否,有物與否,亦非文學根本作用存在與否之理由。歐洲自然派文學家,其目光唯在實寫自然現象,絕無美醜、善惡、邪正、懲勸之念存於胸中。彼所描寫之自然現象,即道即物,去自然現象外,無道無物。此其所以異於超自自然現象之理想派也。理想派重在理想,載道有物,非其所輕。唯意在自出機杼,不落古人窠臼,此其所以異於抄襲陳言之古典派也。仆之私意,固贊同自然主義者。唯衡以今日中國文學狀況,陳義不欲過高,應首以措擊古典主義為急務。理想派文學,此時尚未可厚非。但理想之內容,不可不急求革新耳。若仍以之載古人之道,言陳腐之物,後之作者豈非重出之衍文乎?鄙意今日之通俗文學,亦不必急切限以今語。唯今後語求近於文,文求近於語,使日赴「文言一致」之途,較為妥適易行。讀文選本,誠屬要圖。吾友沈尹默君(北京大學預科國文主任)方從事於斯,書成當與吾輩宗旨不相遠也。此復,尚希續教。

獨秀

記者足下:獲讀大志,益我良多。茲有疑問數條,書呈左右,倘蒙賜以裁答,幸甚幸甚。

(一)足下雲:道德墮落源於人口加增,經濟制度未及改良,富力失其平均,金錢造成罪惡。敢問改良經濟制度之道。

(二)足下雲:舊社會之道德不適用於現今社會,吾人當排斥之,而尊行真理。請示其一二例。

(三)國是未定,將使諸事並進。抑宜有所偏重。教育方針因不一,致有謂宜采實利主義者,有謂宜采軍國民主義者。以吾國既貧且弱,似宜二者並進。然實施之際,究不能不稍有所偏重。乃足下雲,國家強盛,各種事業恆同時進步,斷無百務廢弛,一業獨進之理。自是至言,但不知於目前中國求所以起衰之道,於稍偏之義,亦有所采否也。敢以為問。

I.T.M生上

足下於本志所持論,獨垂詢三事,可謂目光如炬矣。歐美政家學者,方勞精竭智以事此三者之討論,而尚無完全之改決。知識淺薄如記者,更何論焉。既承下問,姑略陳所主張,其詳請俟諸異日。

(-)今世經濟制度,過重利權,是以兼並盛行,貧富懸隔。極其流弊,不至以貧富為善惡智愚之標准不已。欲救此弊,雖未必即能悉廢今世之經濟制度,而限制土地之過量兼並及廢除遺產制度,未始不可行也。記者所謂改良經濟制度之道,即以此二者為始基。蓋土地與人口之比例,倘不過失其平均量,自非生性懶惰者皆有生存之餘地。然後世之所謂罪惡,或真乃罪惡。否則貧而求生,雖盜竊亦未必即為罪惡也。遺產制度不廢,則坐擁先人厚資,且以之造成罪惡者其勤勉其智力未必有加於貧無立錐之善人也。

(二)舊社會之道德不適今世者,莫如尊上抑下,尊長抑幼,尊男抑女。舊社會之所謂不道德者,乃不尊其所尊,抑其所抑者耳,未必有何罪惡可言(如婦人再醮之類)。吾人今日所應尊行之真理,即在廢棄此不平等不道德之尊抑,而以個人人格之自覺及人群利害互助之自覺,為新道德為真道德。

(三)人類公性,原有保守、進取二方面。欲救吾國之衰微,教育方針宜偏重進取主義。進取主義中,宜富強並重,二者恆互為因果,殊難軒輕也。

記者

胡先生大鑒:頃於京師圖書館中,獲讀改良文學之巨著,議論精當,識見高超,幾為之坐不安席,食不知味。蓋今日吾國欲臻富強之域,非昌明科學普及教育不可。欲昌明科學普及教育,則改良文學,實入手第一着也。然改良文學,實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豈坐言起行所能奏效者?如何可以破除國人之成見,如何可以預杜改革之流弊,敢乞足下慎重籌之,此實改良文學之兩大障礙也,未審以為然否。鎮昔肆業中學,曾著論說,大旨謂吾國文學之究竟,將為一種有文法之白話,見者輒一笑置之,目為狂背。數星期前,在某先生處講《左傳》,先生盛贊《左傳》曰,辭令之妙,古今第一。鏤又乘間語曰,《左傳》辭令,《紅樓》中每多見之。同堂八人,聞者又皆竊笑。不圖今曰迢迢數千裡外,獲同心焉。引領西望,歡懷奚如。夫文學之變遷,時為之也,勢為之也。一代有一代之時勢,即一代有一代之文學。文不能以學而古,亦不能以強而同。不然自古迄今犧牲畢生之力從事於古文者,豈止十萬人豈止百萬人,何故四書五經僅有一部,史遷昌黎僅有一人耶?生吾輩於唐代,則吾輩之吐屬安知非杜甫、李白,生李、杜於今日,則李、杜之著作想亦如吾等耳。質之足下以為何如?足下所列八事,均系消極的,不知有積極的否?此八事條條精銳,良能發人猛省。唯第六、第七不用典、不講對仗兩款,確有矯枉過正之弊。何則文學家之用典、用對仗,猶葯品之用毒物,婦人之用脂粉也?庸醫用毒,誠能殺人。無鹽塗脂,誠能益丑。然毒物用於良醫,不立能愈奇疾奏膚(?)功耶?脂粉施於西施,不更可艷如花美如神

耶?竊詩用典必適當,對仗必自然則可。不用典,不講對仗,則不可也。質之足下以為然否?狂直之言,乞賜裁答。

李濂錢啟

英文Figuresof speech中metonymy似說文之典故。Antithesis似說文之對仗。文學真美,萬國皆同。以此證之,不用典不用對仗,似尤不可。謹又贅及。

讀者論壇

活動與人生

朱如一

萌芽布葉,賁華結實,植物之活動也。飛翔游泳,奔走匍匐,動物之活動也。推而言之,彼海濤洶涌,流水澎湃,浮雲疾飛,狂颼怒號,與夫晝夜之更迭,寒暑之變遷,日月星辰之運行,何一而非活動者。即如高山之矗立,冰野之綿亙,吾人視之,有若靜而不變,凝而不流,然其地位固無時不隨地球之自轉公轉以俱易。故在空間上萬物無不活動者。又據奈端之惰性律,運動物體,苟不加以外力,則常運動。今宇宙間之物體,恆星則自轉矣,行星則繞恆星以轉矣。吾地球上之萬物,則更隨地球之自轉公轉以俱轉矣。按諸奈氏定律,歷古以來,億萬萬年,宇宙萬物,既以動始,則長此以往,億萬萬年,宇宙萬物,必以動終(不終之終)。世界可毀,宇宙可破,苟空間物質不可滅,則活動終繩繩(?)而不已。故在時間上,萬物亦無不活動者。且也有活動而後有變化,有變化而後古今以殊,彼此以分。假無活動,則宇宙萬物常住不變。常住而空間之差別泯,不變而時間之差別亡,故無活動,則無宇宙無萬物。是則活動者,宇宙之本性,萬有之根源也。李青蓮日:天地者,萬物之逆旅。光陰者,百代之過客。豈不信與?

吾人戴大圓而履大方,熹熹然以萬物之靈自命。所謂萬物之靈者,果何在乎?亦曰獨善活動而已。彼飛沙走石,流水浮雲,無機物之活動,恆緣外力,是曰他動。萌芽布葉,賁華結實,植物之活動雖本自力,而無精神司之,是日肉體之動。飛翔游泳,奔走匍匐,動物之活動,雖有精神而無意志主之,是曰無意識之動。唯吾人之活動則不然。其因有自力他力之分,體有精神肉體之別,用有有意無意之殊,蓋人所受於天地之性靈而以翹然出於萬物上者,此而已矣。程伊川雲,天地儲精,得五行之秀者為人,其本也真而靜。我敢易「靜」以「動」。蓋證諸實際,吾人身心之作用,如空氣之呼吸也,飲食之消化也,血液之循環也,筋肉之運動也,知覺之構成也,觀念之結合也,真理之推求也,思想之發表也,無一不以活動為原因,無一不以活動為結果。故吾敢斷言日,人類

之本質,厥唯活動。不活動,則怯弱萎靡,勿克完其人格,是曰畸人。逆天違性,不能全其自然,是曰病體。

如前述,宇宙以活動為本性,則宇宙間萬物,欲適應於此變遷無常之外圍,而保持其生存,不可不為相當之活動。舉例證之,地球之公轉,有一定之徑路者,即所以保持其最適之境遇。脫令不然,則飄忽無定,終至與他星互擊而毀滅。執此推之,地球轉而氣候之寒暑殊,故春生夏茂,秋萎冬枯。植物之活動,隨四季而不同,所以求適於外圍也。寒暑變而植物之盛衰異,故蜂蜜春集而冬食,蟲色夏青而秋黃。動物之活動,與植物而俱變,亦所以求適於外圍也,相隨而動,相因而變。推及吾人,則境遇最繁復而最無常(植物與外界之關系,僅為直接的。動物則為直接的且間接的。他動物與外界之關系,僅為自然的。人則為自然的且人間的,故人類之境遇最繁復而最無常)。自呱呱墮地,以迄易簧告終,其境遇無時非變動不居者,苟吾人不能活動,則烏克適應此變動不居之境遇,終必處於劣敗。況吾人所恃以生存者,知識也,道德也,均非生而有之。食物也,衣服也,均非自然具備。故不可不追求,不工作,不學問,以滿足其所需。換言之,即不可不活動。斯賓塞曰,士大夫之第一要件,在為善良之動物。善良之動物雲者,生活力強盛,善於活動而已。故吾敢斷言曰,人類之目的亦唯活動。無活動,則知識不能應用,道德皆屬空言。夫自然之本性,喪人生之價值。近人謂我國文明為靜的文明,喜安樂,尚和平,重文而輕武,與歐西之動的文明,社會之徒事爭戰,國家之致力攻戰者異。怡然以此自詡,不知此實我國數千年來進化備懣之總因。蓋進化者,活動之結果耳。活動不息,斯進化無止境。活動一日休止,則進化一日停頓。夫進化無止境,固吾人之理想也。然以今日之文化,較之吾人之理想,奚啻滄海一滴,九牛一毛,烏足謂為盡善盡美。俯仰人世,事業之待成就與發展者,為數無涯。苟如老子之致虛極,守靜篤,處無為之事,則億萬年後,猶此二十世紀之世界可也。故余敢斷言曰,進化無止境,則活動無窮時。吾人處此進化之潮流中,猶置身一葉扁舟,飄浮於大海之中,必奮力前進,始有登彼岸之一日。若畏蕙苟安,則終於舟覆人沉。此天演之公理宜然也,非不幸也。故一人之成敗,視其活動力之強弱而定。推而言之,一國之盛衰,亦視其國民活動力之強弱而定。吾國之弱,亦以國人不善活動而已。吾為此說,非反對古先哲人之寂靜主義也。人非木石,誰不甘於安樂者?唯願國人求休息於進步之中,求安樂於活動之中,則萎靡之風,其可革乎?

我之改良文學觀

方孝岳(桐城)

改良政治,人民所以圖生存。改良道德學術,人民所以求進化。政治之改良,責成於憲法。道德學術之改良,則賴思想家鼓勵於政治范圍之外而已。文學與道德學術有密切關系,謀一群之進化首當從事。

文學革命之聲,倡之於胡君適、張之於陳君獨秀。二君皆欲以西洋文學之美點輸入我國,其事甚盛。但吾人既以西洋文學之眼光,考我國文學史之得失,則不可不將兩方文學史之異點,表而出之。知其異點,然後改良者有敘可循。蓋嘗思之,其大要有三:

(―)中國文學主知見,歐洲文學主情感。

曾國藩分文學為三門,曰著述、曰告語、曰記載。著述固純以學為主,而告語記載,亦皆為知見之表示。其所以謂美者,以西洋文學眼光觀之,不過文法家(Graml-narian)、修詞學家(Rhetorician)所精能者耳。小說詞曲固主情感,然在中國文學史中不據主要位置。

(二)中國文學界廣,歐洲文學界狹。

自昭明裒集文藝,別類至繁。下及曾國藩、吳汝綸遂以經史百家列入文學。近人章炳麟於有字之文外,且加以無字之文。是文體不一,各極其美,乃我國所特具者。歐洲文學史皆小說詩曲之史,其他論著書疏一切應用之作,皆不闌入。

(三)中國文學為士宦文學,歐洲文學為國民文學。

仲尼之學,學為人臣。自漢世學定一尊,於是士之所學,唯以干祿,發為文辭,本此職志。於是學術文藝界無平民蹤跡。(學而優則仕,仕而優則學,學問界皆為求仕之士所盤踞。雖有外此例者,亦僅也。)詩賦歌曲,雖略近單表情感,然考其大凡,或以陳辭巧麗,取悅人君;或以懷抱不展,發為哀怨,皆非平民所可與聞。不似歐洲文學,立於政事學術社會之外,以個人地位表直觀之情感,雖與三者有密切關系,然具轉移三者之能力而與之並立,不若我國陷入三者之漩渦也。歐洲文學發源於神話

myths,民智鄙野,神萬物而為言也。其後國際多故,人事漸雜,於是詩歌繁興,或表神物之信仰,或表英雄之崇拜,或誇武勇,或達敬愛,如Country song, Lyric Poem, Heroic Poem, Epic等是也。由韻言變為散文,於是有幻言之類Romance國家精神、宗教精神、戀愛精神,俱席捲而入。降及近世,小說戲曲大盛,曲盡情態,氣象更富。凡皆本國民之精神,表其對物之情感,或批評、或嘆美、或實寫,於自身有獨立之價值,而不假他物(政治學術等)之價值為價值。作者亦僅持其對物之觀念,而絕不有自身地位存於胸中也。

今日言改良文學,首當知文學以美觀為主。知見之事,不當孱入。以文學概各種學術,實為大謬。物各有其所長,分功而功益精,學術亦猶是也。今一納之於文學,是諸學術皆無價值,必以文學之價值為價值,學與文遂並沉滯,此為其大原因。故着手改良,當定文學之界說。凡單表感想之著作,不關他種學術者,謂之文學。故西文Literatvre 之定義曰:All literary Productions except those relating to positive Science or art, usually, confined, however, to the belles-lettres.Belles-lettres 者,美文學也.詩文戲曲小說及文學批評等是也。本此定義,則著述之文,學術家用之。記載之文,史家用之。告語之文,官府用之。(此指書疏之,關於政者事言之,其他私人往來之事,亦只以達意為主,不必列入文學)是皆應用之作,以辭達意盡為極,不必以美觀施之也。世有作者,首當從事戲曲小說,為國人先導。而尋常詩文集,亦當大改面目。胡適君所謂不模仿,言有物,不作無病之呻吟,其義盛矣。

無國民文學其主因固如前述,然言文不一,亦為致此之要點。陳、胡二君定白話文學為將來文學正宗,實為不易之論。嘗考不統一之由有三:(一)國境內無外種之雜人也。歐洲中古時代,羅馬衰,北方諸族南侵,雖采拉丁語,而本族語仍多存者,於是言文漸分(文用拉丁)。然是諸族,皆本無學術。及後裂地自國,文豪漸起。以本國方言,述其所得於羅馬之學,而文言又以一致。我國向無他族雜居內地。苗民式微,其他西北所謂羌狄、匈奴,雖有時侵入內境,而不久即被驅出。是故數千年來,除南北朝及元清二代,大陸上純是漢人勢力。文藝學術界,既無平民之蹤跡。而士大夫相習成風,文求古而言從俗,言文遂終古不得復合。唯元代以外族來主中夏,不諳文理。應用文字,多用白話,今所傳元秘史及天寶宮聖旨碑文是也。故是時,白話小說詞曲大盛。倘元不滅,由此以往,文言或有合一之望。五胡紛紛,無暇及此。清帝多好漢文,崇獎古學,故皆無甚影響。(二)無新學術之發明也。我國有述古之學,無發明之學。即日用事物,亦無甚變遷。文人思想既不能推陳出新,而所用事物之名,亦相承不變。故方言雖龐雜,而文言氣習近古,不可易之勢也。(三)文人言復古也。文之行遠者,必其通於民之至廣者。是文家當從國民之傾向,非欲國民從文家之傾向也。基

督《新舊約》《聖經》,能傳至近代而精神信仰終不遞者,雖多由教徒之勢力,而其大因,乃各國時時以新國語譯之。即希臘人作《新約》時,已用當時國人用語,非古代文家所用者。我國文人以模古為特長。人物事故雖極新者,必以古名名之,以舊態狀之,其結果遂與當時事實大相反。責國民文學於此,亦緣木求魚耳。

吾人既認白話文學為將來中國文學之正宗,則言改良之術,不可不依此趨向而行。然使今日即以白話為各種文字,以予觀之,恐矯枉過正,反貽人之唾棄。急進反緩,不如姑緩其行。歷代文字,雖以互相模仿為能,然比較觀之,其由簡入繁,由深入淺,由隱人顯之跡,亦頗可尋。秦漢文學異於三代文學,魏晉文學異於秦漢文學,隋唐文學異於魏晉文學,宋以後文學,異於隋唐文學。苟無時時復古之聲,則順日進之勢,言文相距日近,國民文學必發達而無疑。故吾人今日一面急宜改良道德學術,一面順此日進之勢,作極通俗易解之文字,不必全用俗字俗語,而將來合於國語可操預券。(白話小說、詩曲自是急務)

總之,一國文學之改良,其事甚大。篇首所雲,端賴識者倡導於政治范圍之外而已。予之所陳,與胡、陳二君有相發明處,有相出入處。二君倡之於先,吾人不得不論之於後。尚望國人不鄙此意,共進而從事於此。

愚意白話文學之推行有三要件:首當有比較的統一之國語。其次,則須創造國語文典.弄其次,國之聞人多以國語著書立說。茲事匪易,本未可一蹴而幾者,高明以為如何?

獨秀識

書報介紹

社會學及社會問題

愛爾烏德著三九四頁美國出版

Socilogy and Modern Social Problems by Charles A, Ellwood, American Book Company,近來西國關於社會學之著作,汗牛充棟,而率不出下列諸途:或卷帙過巨,非初學者所能通讀,亦絕非初學者所敢問津。或書之內容,過涉於專門問題,不識社會學之綱要者,殆不易於領悟。或頁數雖少,篇幅雖簡,而所主張偏於陳舊。或所陳述,過於簡略膚淺。初學讀之,皆無益也。欲研究社會者,吾獨推薦愛爾烏德之著,為初學者無上之入門書。愛氏為合眾國米梭里大學社會學教授,為其邦治斯學者青年之一流。視諸吾邦所習聞之吉丁斯氏,誠為新進,而其思想之深邃,眼光之宏遠,見解之穩健,吾亦以為遠過之。

氏之《社會學及社會問題》一書,如題所示,本屬兩部分,而綜合成為一種之研究。蓋欲研究社會問題,必須多少明社會學之原理。而攻社會學者,亦即志乎應用,以冀解決社會問題,明群進之方。書中關於社會學原理者,為社會及生理學、心理學與社會學之關系諸篇(凡三章)。關於社會制度,愛氏僅論及家族,而敘述頗稱詳盡(凡四章)。所舉社會問題為家族、人口、移民、黑人、都市、貧窮、罪犯諸問題(凡七章)。就中除移民及黑人兩問題而外,吾人讀之,皆可資為吾群社會問題之明鑒。即移民篇亦可詔吾人以彼邦排斥華工之理由及理論之辯解。其黑人章顯示兩文明不同、顏色相異之人種,偶相接觸,雖在平等的同一法律之下,猶發生特種至困難之問題。氏更論詮社會主義及教育與社會之進步(凡二章)。二者本屬於社會哲學之范圍,雖語焉不詳,固亦足以啟悟後學。末章總括全書之大要。每篇之末,載參考書目,氏之選擇雖不皆精慎,而值詳讀之著作頗多。

北京留法儉學會簡章

留法儉學會預備學校說明

欲知本校之內容,不可不先知留法儉學會之性質及歷史成績與機關,茲先就此四端分述於下:

(一)儉學會之性質儉學會乃一自由傳達之機關,而非規章嚴密之組織。於義務能者為之,無會長等名目。經濟由同志籌集,入會者無納費之必須。凡欲自費留學,每年至少籌五六百圓者,皆得為本會之同志。會之對於會員既不助資,亦不索償,唯以言論或通信指導,履行介紹學校之義務而已。以上之意,即節取於本會原定之會約至設會之初旨,照錄其緣起如下:

改良社會首重教育,欲輸世界文明於國內,必以留學泰西為要圖。唯西國學費宿稱耗大,其事至難普及。曾經同志籌思,擬興苦學之風,廣辟留歐學界。今共和初立,欲造成新社會、新國民,更非留學莫濟,而尤以民氣先進之國為最宜,茲由同志組織「留法儉學會」,以興尚儉樂學之風,而助其事之實行也。又如女學之進化,家庭之改良與社會關系尤切,而尤非留學莫濟,故同時組織「女子儉學會」與「居家儉學會」,時在民國元年。

(二)儉學會之歷史民國元年,吳稚暉、汪精衛、李石曾、張溥泉、張靜江、褚民誼、齊竺山諸君發起「留法儉學會」,並設預備學校於北京。齊如山、吳山諸君擔任校中之組織,法文學家鐸爾孟君擔任教授。其時蔡孑民君為教育總長,力為提倡,並由部中假以校舍,在方家衚衕舊師范學校。無何,朱芾煌、吳玉章、沈興白、黃復生、趙鐵橋、劉天佐諸君發起「四川儉學會」,設預備學校於少城濟川公學。吳稚暉、俞仲還、陳仲英、張靜江諸君發起「上海留英儉學會」,並附留法儉學會招待所。民國二年,李石曾君與法校梅朋君組織「留法預班」至今猶存。當二次革命時,儉學會頗為專制政府所嫉視。北京預備學校校舍為教育部收回,遂移之於皮庫營四川學館。政府仍多方巡察,以致全體解散。民國六年,華林君自法歸,抱擴充儉學會之志願,適值馬景融君創設民國大學於京都,遂由華、馬二君與蔡公時、夏雷、白玉璘、江季子、時明谷、劉鼎生、羅偉章諸君重組北京留法儉學會預備學校。

(三)儉學會之成績與經驗留法儉學會,自民國元年至二年,一年之間入會入校而赴法者,不下八十餘人,其他亦抱儉學會之宗旨或留學或居家自由匯集者,亦不下四十餘人。是儉學會一年所得之人數較十年公費之總數,有過之無不及,此其成績顯然易見者也。以上之人數固足表明儉學會之成績,然於將來之希望猶滄海之一粟耳。是故儉學之成績不僅在已往,而尤在將來。將來之成績究能與希望相符與否,無他,唯視赴法儉學之法果能實行與否,儉學之組織果能便利與否。此種問題,前於發起儉學會時固已言及,然仍多出於理想。既經有儉學會百餘人之經驗尤為確當,足以適用於將來之同志。此亦成績之要端撮述於後。(一)由西伯里亞火車赴法,發於京津,止於巴黎。途中換車,共八九次。車行共二十日左右,至少每人百三十圓,至多亦必在二百圓以內。(二)既到法,先入客寓,次日即赴擇定之校。已通法文者,可獨入一校。未通法文或法文太淺仍須預備者,則多人同人一校,以便特設專班。每日授一二鍾法文於專班之外,並可隨校中原有之法文或科學各班以資練習,此法已行於巴黎近鄉之蒙達爾、木蘭、芳丹白露三邑之中學。每人每年學費及一切費用六百圓盡可足用。(三)當歐戰時,同學多避居西南各省,因得三梅桑邑之中學與望台省之高等小學,其費尤廉。每人每月原定五十法郎,戰時加至六十佛郎(計二十餘圓),一切在內。此等價廉之校,法國外省甚多。此誠極便於儉學同人者也。(四)農工商實習學校與高等小學為法校之特色,極便於儉學同人。其所教授皆學理與實習兼半,甚為切用。學期二三年,學費(食宿在內)每年不過五六百佛郎(計二百圓左右,暑假兩月在外)。此諸校畢業後,可操其職業,亦可考入高等之校。但法國之高等小學與中國之高等小學迥殊(中國之高等小學乃法國之小學高等班而非高等小學也),其中除設實業班外,並設師范班,畢業及格者可充小學教員。此校實兼實業與師范之性質,學期不久,學費甚廉,極宜於儉學。(五)法國高等專門學校與大學之正科學費皆較昂,合校外食宿各費,每年用款須在六百圓以上。食宿之支配,能否節儉,其伸縮自難預計,然每年所需由七百圓至千圓當可足用。此雖過於儉學之預算,預定之六百圓不能敷用,因所入學校與食宿在尋常儉學范圍之外故也。(六)法國高等專門學校與大學亦有費廉者,如柏第業省大學中之農業、化學、電科等,又如各大學之文科及美術專校與巴黎之社會學專校等,皆高等教育之適於儉學者,加以校外食宿,各費若支配得宜,每年六百圓亦可足用。

以上數端,皆得之於數年來之實驗與研究。戰後有無更易,固難預料,然亦當無大異。由以上數端之參考,可為結論曰:赴法儉學之法,果能實行儉學之組織,果能便利多數同學赴法之事,定可擴充無疑也。

(四)儉學會之輔助機關由國內出發時,有須預備旅行不可少之事。國內各大邑

有預備學校者,即由校中指導擔任,其他處當另設招待員。既至法國,如招待與介紹入校等亦必不可少之事,由華法教育會指導擔任儉學會會員。入校與入會之事,請徑與該校該會接洽(北京預備學校與巴黎華法教育會接洽手續列後),以免集中於儉學會,反生周折不靈之弊也。至學費匯寄,臨行時指定法國銀行接洽一切。

北京預備學校條件

一,宗旨本校為儉學會員赴法留學者而說。

二,學課以法文為主科,附以留學須知之講演,每日分上午下午兩班(隨時配定)。

三,地址北京儲庫營民國大學。

四,職員設幹事一員並教員與講演者若干員。

五,資格凡欲赴法留學者,不拘程度、年齡,男女皆可入校。唯必已通國文及普通知識,方能得留學之益,望學者自度之。

六,學額無定額,至少必滿二十,方可開班。

七,學期至少一年,多則二年,隨學者自便。

八,學費每月每班收現費二圓。

九,出發本校學生赴法出發時之指導,一切由本校擔任,不另取資。校外之人,有欲結伴同行,托本校指導及代領護照等事,每人納費二圓。

十,學會未出發之前,由學會諸君自行組織同學會。以期出發時或到法後,有互助共濟之益,同學會之組織由諸君自為,校中可允贊助而不加干預。

巴黎華法教育會條件

宗旨賴中法兩國之交通團以法國之教育助中國之發展。

二,地址在巴黎Soci6te Franco-Chinoise d'education.8.rue Bugeand.Paris (France)三,組織人中國方面為現在國內者,為吳稚暉、汪精衛、吳玉章、李石曾、張溥泉、蔡孑民等。

四,會中可助學會員之點到法在車站客寓之接待,與覓居覓校之介紹,以及在公府報名,社會交遊之接洽等事。

五,儉學會員對於會中義務贊成本會之宗旨,人名為會員,每年納費五佛郎「計約二圓」。

六,新會員與會之接洽出發前一個月,由同學會開列中西文對照名單三份,每人入會書交組織人之一寄法。火車將到巴黎之前,由同學會發電,告以到巴之日期,俾會中招待員屆時至車站接洽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