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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號

(民國六年六月一日發行)

時局雜感

陳獨秀

兩月以前,吾人對於外交問題,攬世界之大勢,與國民以指針。不料朝野兩方面均屬手揮五弦,目送飛鴻,意在政爭,假外交為手段,以國家為孤注。嗚呼,何其大膽妄為無愛國心一至此哉!

此次政變之是非利害,國內人自有公評,本志自無加以慷慨書空之必要。且不欲以此等卑污細事,費吾潔白青年讀者之時間。唯愚對於時局懷種種感想,不得不吐諸國人之前者,敢為讀者一一陳之:

愚固迷信共和,以為政治之極則。政治之有共和,學術之有科學,乃近代文明之兩大鴻寶也。然衡以國人信仰共和之量之度,遽言共和國體今已穩固,余終懷疑。莽哉,吾國民黨人,既無法使國人信仰共和之度量日益增加,又無力使國中反對共和之蠡賊日益減少,日唯張空拳繩民賊以法度。狹隘無遠識之黨徒,對於比較的略知現代國家組織之敵黨,日造惡言,逼使鋌而走險。憲法空文,不能自行也。歐美文明制度,如何乞靈於空文,強使盡行於至野蠻、不識字、無經濟能力之豚尾民族哉!援春秋責備賢者之意,政局至斯,吾國民黨人當首任其咎。

自吾神經過敏之國民黨人之眼觀之,凡進步黨人,皆陰謀家也,皆敗壞國家之蠡賊也。然以愚耳目之所聞見,良心之所判斷,進步黨不乏賢達可敬之士。唯愚之評論進步黨人也,急近功名,依附權貴,憚於根本之改革,是其所短耳。以此原因,進步黨人每以能利用權門自喜,而反為權門所利用,一點污於袁世凱,再見欺於督軍團。國民黨之榮譽,往往在失敗。進步黨之恥辱,往往在勝利。吾知該黨賢達訴諸良心,必當慚想復慚感,懺悔復懺悔矣。嗚呼,一之為甚,不可以再,再又甚焉,不可三也。而今而後,吾國政治倘有政黨活動之餘地,吾國民黨人對於進步黨諸公,固應有相當之敬意。而進步黨諸公,亦應有根本之覺悟。此覺悟維何,即公等倘欲使中國稍近現

代國家組織,則公等之敵,非國民黨人。吾國民黨人,實公等之友也。吾國民黨人,非於根本上反對立憲政治,使之萬萬不能發生者。立憲政治者,現代國家存在之必然的條件,進步國民兩黨根本相同之政見也。吾故曰:「吾國民黨人,實公等之友也假敵滅友,在道德上非君子之行,在政略上亦非自全之道,竊為公等不取焉。

國家組織之作何狀態,實以國中有力分子若何配布以為衡。配布得當,國基安寧。然後據此事實載之憲章,始可垂諸久遠。蓋國法之為物,充分得以實施者,條文多後於事實。若以理想制憲法若干條,去事實絕相遠,其何以見諸施行哉?中國國家組織自元設行中書省以來,分權制度已早萌芽。清政不綱,省權益重,兵馬財賦,多不統於中央,辛亥兵興,勢益分裂,倘順此事實創為聯邦,則六年以來,政局紛爭,必當稍殺。不幸野心家利用一二書生統一之誤解,一般俗見亦不解統一國家與單一國家之為二物。(聯邦雖非單一國家,卻不害其為統一。章秋桐先生在民立報紙上屢申此義,奈國人不察也。)勉強牽合,日言統一,日益紛爭,國基迄不鞏固。無他,國家組織偏於理想而遠於事實之為害耳。復次論及國中有力分子應若何配布,則中國國家組織亦宜分而不宜合。北洋系以普魯士自居,力倡大權政治,軍國主義。國民黨以革新先覺自命,傾向平民政治,自由主義。此兩派人之思想之政見,殆若南北兩極之不相及,水火冰炭之不相融。求其調和相安,各得其所於同一國家組織之下,自非昏瞧,知其難也。同一北洋系,而馮、段又未必相融;同一民黨,而孫、岑素不相得;同一護國軍,而滇、粵勢不相下。分裂之象,已至於斯。倘不因勢利導,使國中有力分子各得其所,則各派健者,同室異心。貌飾調和,而心懷剿滅。剿滅不可能也,兩敗俱傷已耳。國家組織之偏於理想而遠於事實也,其為害必至於斯。對於今之時局,有排難解紛之責者,曷深思之。

社會國家之進步也,其道萬端,而始終賴為必要者,乃有大眾信仰之人物,為之中樞為之表率。吾國自互市以來,日益貧弱,無一頁光榮歷史之可言者,正坐此耳。此百年中國內最知名之人物,莫如曾國藩、李鴻章、袁世凱、康有為、孫文五人。孫氏為人,尚未有定評。康則日夜自毀,殆已無可救治。袁世凱所製造之國民罪惡,今後數十年且恐不能洗凈。曾、李功業,亦殊卑卑不足道。就吾人耳目所接近,求一共同崇拜足資模仿之人,竟藐不可得,此國人之所以日趨下流也。今之在朝者若黎元洪、段祺瑞,在野者若孫文、岑春暄、梁啟超、唐紹儀、章炳麟,皆一時聞人,毀譽尚未大定者。愚甚望其以社會之中樞、國民之表率自任,勿自殺。而社會為自救計,亦勿以細故而殺之,使一國人才完全破產也。社會得一聞人,必培養數十年,毀之至易,成之至難。願社會珍重之,尤願其人慎自珍重,勿為袁、康之續,使吾人滋痛。吾思至此,吾心甚悲。

吾人理想中之中華民國,乃欲躋諸歐美文明國家,且欲駕而上之,以去其惡點而取其未及施行之新理想。乃事象所呈,使吾人之失望,出乎情理之外。於是不得不拋棄平昔之理想,以求夫最低限度之希望。此希望為何?曰:「削除此自古與國家絕對不能兩立之叛將驕兵耳。」自袁氏執政以來,故縱此驕兵叛將,為害遍於國中。段氏繼之,亦未能制止。今且明目張膽,萬惡不法之張勛、倪嗣沖,竟橫戈躍馬,逞志京津,自稱起義矣。國中賢豪長者,不思討賊,且以調和之說進。嗚呼!中華民國,尚復成何世界。此等凶頑,倘不鏟除凈盡,則一切理財、治軍、興學、殖產均無從談起,一切國會、憲法、新政、法理,皆屬戲言。不獨共和憲政不能施行,即君主制度亦不能成立。唐末藩鎮,無其蠻橫;明末廠逆,無其凶肆,即唐宗、漢祖復生,不能保皇冠不為其所溺。此時中國能鏟除此等凶頑與否,非僅共和能否存在之問題,乃國家能否存在之問題也。因此等凶頑,必不能生存於二十世紀之世界,國人不能自除之,將必由他人鏟除之。由他人鏟除之,則國不國矣。欲存國家,必去此凶頑。去此凶頑,然後財富可理,政令可行,學可興,國可保,然後始有共和可言。不然不但共和必無幸,國家之危且如累卵。

儒家主張階級制度之害

吳虞

滿清時,京師大學堂監督劉廷琛者,素主「三綱」之說。楊度在咨政院演說忠義之衰,由於孝悌,劉大非之,詆楊為少正卯,宜加兩觀之誅,大有息邪說正人心,覬覦兩龐特豚之意。然吾於其奏疏中「歐美主耶教,重平等;中國主孔孟,重綱常」數言,謂足證東西教義之優劣。蓋耶教所主,乃平等自由博愛之義。傳布浸久,風俗人心皆受其影響,故能一演而為君民共主,再進而為民主平等自由之真理,竟著之於憲法,而罔敢或渝矣。孔氏主尊卑、貴賤之階級制度,由天尊地卑,演而為君尊臣卑,父尊子卑,夫尊婦卑,官尊民卑。尊卑既嚴,貴賤遂別,幾無一事不含有階級之精神意味。故兩千年來不能鏟除階級制度,至於有良賤為婚之律,斯可謂至酷已!守孔教之義,故專制之威愈衍愈烈。苟非五洲大通,耶教之義輸入,恐再兩千餘年,吾人尚不克享憲法上平等自由之幸福,可斷言也。或曰孔孟之書,未常無公平之理。不知尊卑、貴賤之階級既嚴,雖有公平之理,亦斷不能行。此考於歷史易知。《荀子•宥坐篇》記孔氏誅少正卯之言曰,心達而險,行辟而堅,言偽而辯,記丑而博,順非而澤,此五者,有一於人,則不得免於君子之誅。而少正卯兼有之,不可不誅也。是以湯誅尹諧,文王誅潘止,周公誅管叔,太公誅華仕,管仲誅付里乙,子產誅鄧析、史付,此七子者,皆異世同心,不可不誅也。(尹諧、潘止、付里乙、史付,楊掠註:「事跡皆未聞。」)而就管叔、華仕、鄧析之事跡推之,則據近世文明法律,固無可誅之道。然七子者皆不獲免,此則以尊貴治卑賤,竟無學說異同與政治犯之可言,何公理之得伸耶?又據范家相《家語證偽》雲,少正卯一事,即以《論語》證之,可見其非。夫子對季康子患盜曰:「子為政,焉用殺?」豈身甫執政,先殺少正卯以立威哉?據稱少正卯聞人之偽,不過褫其肇帶,甚則投之遠方,已足蔽辜,初無死法。乃以是為爰書遽殺之兩觀之下,屍於朝三日。魯君與季氏其何以堪?即臣庶亦不服也。若其人別有亂政之實,何以不為子貢明言之?然此非但《家語》之失也。北齊劉晝日:少正卯在魯,與孔子同時,孔子門人三盈三虛,唯顏淵不去。夫門人非不知孔子之聖也,亦不

知少正卯之佞。子貢曰:少正卯,魯之聞人也,夫子為政,何以先之?夫子曰:「賜也,非爾所及。」雲雲。其言未知何本,如所言似子之誅少正卯,以其欺世盜名故耳,然總非聖人作用。是少正卯之誅,儒教徒亦不敢竟以為是。蓋孔氏之七日而誅少正卯,實以門人三盈三虛之私憾。所以一朝權在手,便把令來行。梁任公亦謂此實孔氏之極大污點矣。自孔氏演此丑劇,於是後世雖無孔氏,而所誅之少正卯遍天下。至明思宗,亦以少正卯斥黃道周,幾不免於死。作俑之禍,吁可悲也!今滿清已亡,君綱早絕,而劉廷琛不聞遠希王躅,長揖齊夷,斯亦可謂色厲內荏,深愧當日道學家主持綱常名教之門面語矣。蓋孔氏之徒,湛心利祿,故不得不主張尊王,使君主神聖威嚴,不可侵犯,以求親媚。而當時之人格高潔,如沮溺之流,皆深鄙夷不屑。觀微生畝「丘二何為是棲棲者歟?毋乃為佞之言,及孔氏「事君盡禮,人以為諂」之語,則孔氏之諂佞,當時固暴著於社會矣。夫孔氏對於尊卑貴賤之態度,於《鄉黨篇》記之特詳。其種種面目,變幻不測。雖今日著名之丑角,亦殆難形容維肖,誠可為專制時代官僚派之萬世師表者也!然孔氏尊卑貴賤之見,深中於心,則尤不止此。《家語•子路初見篇》曰:孔子侍坐於哀公,賜之桃與黍焉。孔子先食黍而後食桃,左右皆掩口而笑。公曰:「黍者,所以雪桃,非為食也。」孔子對曰:「丘知之矣。然夫黍者,五穀之長,郊禮宗廟以為上盛。果屬有六,而桃為下,祭祀不用,不登郊廟。丘聞之,君子以賤雪貴,不聞以貴雪賤。今以五穀之長雪果之下者,是從上雪下。臣以為妨於教,害於義,故不敢公曰:「善哉!」(《韓非子・外儲說》同)余謂此如《世說新語》載,王敦初尚主,如廁,見漆箱盛干棗,本以塞鼻。王謂廁上亦下果,食遂盡。既還,婢擎金澡盤盛水,琉璃碗盛澡豆,因倒著水中而飲之,謂是干飯,群婢莫不掩口笑之。其紈漏與孔氏正同。夫鄉里小人,初入餐館,不辨刀叉之用.本無足異。而孔氏於桃黍之微,亦必強借貴賤上下之義,以自飾其陋,而公然面諛。哀公亦勉強稱善,不欲窮人。王闓運謂以名尊孔氏而師之者,猶哀公之誄丘,哀公殆已知儒可以為戲,而不可用矣。且孔氏生平動以禮自文。故當其問禮於老聃,而老子即以「其人與骨皆已朽」諭之。又於《道德經》深斥「禮為忠信之薄亂之首」。今《禮記》多引吾聞諸老聃之言,大抵皆孔氏所問而得之語,然其失老子之本意則遠矣。嗚呼!孔孟之道在六經,六經之精華在滿清律例,而滿清例律則歐美人所稱為代表中國尊卑貴賤階級制度之野蠻者也。好學深思之士,試研究之。自孔氏誅少正卯,著「侮聖言,非聖無法」之厲禁,孟軻繼之,辟楊、墨,攻異端,自附於聖人之徒。董仲舒對策,以為諸不在六藝之科、孔子之術者,皆絕其道,勿使並進。韓愈《原道》:「人其人,火其書,廬其居」之說昌,於是,儒教專制統一,中國學術掃地。顧炎武謂「韓文公起八代衰,若但作《原道》《諫佛骨表》《平淮西碑》《張中丞傳後》諸篇,而一切諛墓之文不作,

豈不誠山斗乎?」張爾岐記六祖衣缽傳,自達摩藏廣東傳法寺,衣本西方諸佛傳法信器,缽則魏主所賜。嘉靖中,庄渠魏校,督學廣東,取衣焚之,缽碎之。曠代法物,一朝淪毀。明李卓吾以卑侮孔孟,專崇釋氏,為張問達所劾,逮死獄中。所著《焚書》,兩次禁毀。言論出版,皆失自由。則儒教徒之心理與獷悍,可以想見。繆種流傳至於今日,某氏收取章太炎《諸子學略說》,燼於一炬,而野蠻荒謬之能事極矣。嗚呼!太西有馬丁路德創新教,而數百年來宗教界遂辟一新國土;有培根、狄卡兒創新學說,而數百年學術界遂開一新天地。儒教不革命,儒學不轉輪,吾國遂無新思想、新學說,何以造新國民?悠悠萬事,唯此為大。已吁!

吾人求學之方針

「Our Outlook

李寅恭

Since the twentieth century has been acknowledged as a new era of scrence, the ancient state of affairs can no longer retain its former position.Controversies have even roused further sensations universally in the present day.On the one hand it is better worth living for men than in all the periods that went before, and on the other the burden of men is unprecedented.What is it?Supplies are always based on urgent demand and shortage right.Aspirations upon some imtimate requirements are either sometimes felt more easily by aspectator or by the person himself when it is too late.As I have said the best intellects of the world have been concentrated in science, we, therefore, relegate other subjects to be considered another time.The modern knowledge has reached our country at a considerably late peniod, it is a great drawback to the development of our nation, especially from an economic point of view.Labourers wander about everywhere and meet with all sorts of ill-treatment, on account of finding no sufficient employment at home.Mines, agriculture, forestry and hundreds of industries remain in a crudecondition.Raw materials cannot be aptly turned into manufactured goods.Importation without equivalent exports resulted in making tlie people poor and causes them to live in misery, yet they hardly realise it but seems unconscious of it.Problems left unsolved are so numerous that we need badly to prepare ourselves for the task with even more ardour than any other contemporary nation on the earth.This is patriotism!This is real service of value to the nation, community and individual!I regret our fellow countrymen will not be quite free from an illiterate condition for some time to come, and that today the attention of the multitude is not dsrected to the importance which the world attaches to science.I used to think the industrious people of the west deserve to dwell in extravagance and luxury, for they produce so mo-ny wonderful things artificially that we have scarcely imitated.Owing to this depressing

war

they make further advance towards improvement in life, as for as we can observe.Alter the war, the progress will probably be more rapid than ever, but, alas!the dawn of our country will still be doubtful in the matter of new learning.Our equipment in any branch of science is therefore our duty and the mere hope for the prosperity of our nation hereon lies.The mistake on our side in sticking too much to literary study, philosophy etc, has been an unpardonable one just like the current disregare of the classics, ancient languages and some branches of the study of the arts in England today.

琴魂

一人獨演之短劇原文「The Soul of the Violin」

英人梅理爾Margaret M.Merrill撰劉半農譯

布景:一間建築極粗陋的頂樓(頂樓乃樓房之最上一層,多苦人居之,或用以堆積粗笨之什物),裡面牆壁窗戶多已壞了,所用什物只有一張破椅,一張破桌。地上還堆了些草,是當臥榻用的。桌上有個舊酒瓶,瓶頂上膠了一小段蠟燭。此時蠟燭正是點着,放出一星慘淡不明的黃光,照見桌旁坐了個容顏憔悴的男子,慢慢兒開了桌上的琴匣,取出一張四弦提琴。向它點了點頭,熟視了一會,似把它痛愛到什麼似的。又將它提了起來,同自己那枯黃悴憔的面孔並着,當它是個懂得說話的活人一般向它說道:

老朋友,——完了,——什麼事多完了,——到了此刻,我們倆只可說聲「再會」了。上帝知道的,我心上恨不能把自己的身體賣去了代替你。只是我這個人已是一錢不值。而你,——你這寶貝,——咳!你知道麼?那邊街上住了個歇洛克。(借用莎士比亞《菲尼士商人》一劇中猶太錢虜之名。)他將我什麼東西都搜颳去了,所剩的只有個你。現在他又要拿出一百金鎊來,把你也搜去。咳!你想想:我這人背上沒有半件褂子,頂上沒有半片天花板,口中沒有半些兒麵包屑,一旦有這一百金鎊來,那麼……你可不要怪我心急。你不過是幾片木頭湊合了,加上幾條不值錢的弦,要是拼我一個人餓死在你身上,終有點兒不上算。若即刻走下樓去,再走幾步,把你交給那掌櫃的,那就什麼事都辦妥了,一百金鎊就到手了。我得了這一百金鎊,可以馬上離了這老鼠窠,外面去找間好房子住着,可以買些一年來沒有人口的好食物吃吃,再可以同一班朋友們去混在一起,重做他們夥伴中之一分子。唉,一百鎊!得了它簡直是發財,簡直是大發其財了!至於你,你既不知飢飽,又沒有什麼靈魂——且慢,我能斷定你沒有靈魂麼?

說着,把手撥動各弦,一一側耳靜聽,那弦上便抑揚頓挫,發出柔和舒緩的聲音來。那人聽了一會,說道:

你那E弦(四弦中最細最響之一弦)已低了些了,可是還不打緊,還賣得了。

說畢,心上已打定主意。立刻開了琴匣,想把那琴裝好了,提出去發賣。卻忽然怔了一怔,聽得琴弦之上嗚嗚的發出一種哀怨之聲。那人大奇,連忙住着手,重新把琴提了出來,擱在脖子上擦了兩擦,說道:

怎麼!老朋友,難道我把你賣去,竟是有害於你的麼?唉!我錯待了你了,你竟是有心的,有知覺的,並且還有些記憶力,能追憶舊事的。

容我來想想看,究竟有多少時候了?二十,三十,三十五年。呀!我一世之中,大半世是同你共在一處的。你我未遇之前,你的身世,我也很知道些。記得你擱置的所在,是一家稀舊的鋪子。鋪主是個白發蕭蕭的老者。他與你相共,還不止三十五年,故把你看得分外稀罕。每見客人來了,便將你取了出來,讀你身上所刻的字道:「克雷孟那,一七三一」(琴名與製造之年代。樂器愈舊則聲愈清,故音樂家恆出舊琴相誇獎)。可是他別種東西多發賣,卻不肯賣你。這也因為他老人家有飯可吃,並不同我這麼樣餓着肚子啊。那時候,除這老人之外,我便是最痛愛你的一個人。每見了你,總喜把你捧在手中,聽你唱一曲歌。只因那老人不肯發賣,我便朝朝暮暮的想着你。那渴望之情,無論什麼奇珍異寶都比不上他。後來有一天,那老人忽然把我叫到了他鋪子里,向我說道:「你把自己的舊琴送給我,我這「克雷孟那」便送給了你罷。「我訝道:「怎麼!你竟肯把這寶貝送給我麼?」他說:「是的。因為我年紀已老,我這鋪子,不久便要傳給別人。若是傳給別人之後,把這「克雷孟那」賣到了什麼荒倫手裡去了,那便不是我數十年來竭力保存的本意。現在想來,日後能同我一樣保存這琴的,只有個你,故願舉以奉贈。」

那時我歡喜如何,不消說得。把你拿到家中之後,隨即提起弓來,在你那四條弦上咿咿嗚嗚的拉,直拉到半夜,尚未罷手。自以為自此以後,我是世界上最快活的一個孩子了。於是每到什麼地方,總把你攜在身間,不能一時一刻離了你。便是人家要拿個錦綉江山來交換,我也決然捨不得。唉!可惜那時我的肚子不餓。到得現在,可就大不相同了。

說至此,那人仍把脖子倚在琴上,舉起一手,慢慢的撫摩那琴上的四條弦。看他神氣,一半兒像醒,一半兒像做夢;又像一壁在那兒說話,一壁卻自己也不知道說些什麼。

唉!我們倆同在一起觀看這花花世界,已有三十五年了。那世界上的滋味,甜的苦的,我們倆都已嘗到了。上自國王,下至乞丐,也都已聽到了你,賞識到了你了。

你還記得麼?有一天晚上,我們倆同在柏林,在一家戲院里奏了套《夢中曲》。忽然右邊包廂里,有一個妙齡女郎,從手中取了朵絕大的紅玫瑰,對着戲台擲上。恰巧

不偏不倚,正擲在你琴上,那花柄上一個刺,又卻巧絆在你弦上。我正想徐徐解它下來,卻不防花已損了,只覺眼中一紅,一陣鮮血似的花瓣兒,已紛紛墜至腳下。於是我傷心已極,即提起弓來,奏了一曲《最後之玫瑰》(見靈霞館筆記《詠花詩》一節中)。你那弦上,也不期然而然的放出一種凄凄切切的顫音來奏(提琴以能放顫音者為最佳)。咳!我在那時,已早知道你是個有情之物了。到一曲奏完,我向台下一望,有無數眼睛,同時在那兒流淚。而那擲花的妙齡女郎,竟是泣不可抑,似乎她的身體已被音樂管束着。到離座時,忽然破聲說道:「否,否!這並不是最後的玫瑰,世界上玫瑰多得很咧,你看!」說時,將手中一大叢的紅白玫瑰,一起對着戲台擲了上來。

那時候,我不知那女郎心中所愛的是我,還是你?後來正當玫瑰盛開的時候,這玫瑰中之玫瑰竟死了。唉!老朋友,我想你總還記着。那天天已黑了,別人多已走了,我們倆同到她那長眠的所在,去和她話別。因一時玫瑰甚多,我先採了無數玫瑰,把她周身多遮滿了。然後提起你來,叫你唱歌給她聽。哎喲!你那時的歌聲真好啊!簡直是她的靈魂,和全世界的玫瑰花的香味,一起寄附在你聲浪之中咧!後來又有一次,我與你奏樂,不知什麼人擲了一朵玫瑰花上來,我一時惱着,竟提起腳來把它踏得稀爛。請問,那女郎既死,玫瑰花還有開放的權力麼?

以後卻交了厄運了。你我倆不知為了什麼,總覺世界一切無足輕重,只是你之於我,反覺一天親愛一天。因為我一生所受的憂患,除你之外,更沒有什麼人同受的了。然而,我終認你為沒靈魂的東西。老朋友,請你原諒着我:當知一個人到了快要餓死的時候,無論他說什麼,再不能怨恨他的了。

唉!我也太笨了,為甚餓了肚子同這舊琴囉嗦不休。快去賣!

說着,那人毅然決然立了起來,將琴放入琴匣。砰的一聲,將匣蓋蓋了。正想提着出去,卻忽止着腳,側耳靜聽。只覺匣中尚有餘音,嗚嗚不已,似乎什麼人在那兒嘆息,又像一個人將死了,在那兒吐出一口與世長辭的殘氣。那人聽着,仍是面上難過了一陣,眉頭皺了一陣,挺着向前走去。走不幾步,忽又停腳,將琴匣緊緊挾在懷中,促着氣說道:

否!否!不能!這不能!我決不肯!這不是痴了麼!唉,痴了痴了!餓也不妨!我決不肯賣!我不餓,此刻不餓了!(此等處必須演者善為體貼,於言語之外,副以極懇切極自然之表情,始可見其妙處。否則斷斷續續,味同嚼蠟矣。)

開了琴匣,把提琴挾在胸前,似乎挾了個小孩子一般。

我的寶貝,你當原諒我。我方才做了個夢,要把你賣去,並非出自本意,乃是為魔鬼,為那餓肚子的魔鬼所驅使。現在魔鬼已去了。哈哈!我心上快活得很。來!唱個歌兒給我聽。我們倆應當永遠相共,歡歡喜喜同過了這一世罷!

把琴擱在頷下,提了弓便拉。

瞎!你那E弦,此刻非但不低,聲音反比從前更好了!哈哈,得啦!得啦!我們快活極了,你以為快活麼?來!唱個「玫瑰」的歌兒給我聽!再唱個「她」的歌兒給我聽!瞧!她此刻正在那邊包廂里,滿懷多是堆着鮮花。她又對着我們笑,把手裡的紅玫瑰白玫瑰對着我們擲上來了!老朋友,她既在那兒聽,我們應當格外留心,唱得格外好聽些。

這時候,那人枯黃憔悴的顏色,已變做豐腴圓潤的了。兩只昏花蒙昧的眼睛,已變做英光四射的了。什麼凍咧餓咧,已變做了腦筋中已經忘卻的東西。心中只覺這一間破壞冷落的頂樓,已一變而為一座金碧輝煌的大戲館,館中坐着幾千百個人,一個個屏息靜氣,聽他奏樂。他自己的靈魂,也已完全寄附在四條弦上,恍如奏至哀怨處,幾千百個人便同時下淚;奏至歡樂處,幾千百個人便同聲歡笑;奏至音調優美處,幾千百個人便高聲喝彩。(演此段時,當用活動電影射至台上幽暗之處,即室之後壁,使此人腦中幻象一一顯出。至觀者之歡笑聲喝彩聲,當於幕後遠處發出,又當音調極低,如在虛無縹緲之間,則技術上之能事盡矣。)那人樂極,高聲說道:

老朋友,聽着!聽着!我們已得了好結果,這便是最後一刻了。唉!偌大一個世界,竟在今天晚上被我們倆戰勝了!你看見那邊的金光閃爍麼?那便是天堂了(演時當用金色回光燈映照台上)!

樂聲愈奏愈急。琴上的弓愈拉愈快。

撒!一條弦斷了!撒!又斷了一條了!

琴聲忽然低下,變為沉痛之音。他那執弓的一隻手,已漸漸不穩兩隻眼睛也已黯然無色,只是木木的對着右方一個所在瞧着。面上的神氣,卻還帶着笑容。撒!又一條弦斷了!他點了點頭,發出一種誠摯柔和的聲音,低低說道:

世界上還有一朵最可寶貴的玫瑰咧。唉!我的寶貝,此刻光已暗了,我的眼睛已花了,所能見的,只有個你,只有個你!

撒!最後一條弦又斷了。(閉幕,稍停復啟。)

布景:一切與最初相同。蠟燭、椅子、桌子、草鋪等都沒有改變位置,只是那人已倒在地上。身旁散放着幾塊破裂的木片兒,其中片之上刻着「克雷孟那一七三一」幾個字。

靈霞館筆記

縫衣曲

劉半農

英人虎特Thomas Hood所撰《縫衣曲》,Song of the Shirt,就其性質言,不過Songs of Labour之一。就其命意言,實為鼓吹人道主義最力之作。雖篇幅甚短,僅十有一章,而語意之沉痛,刻劃貧女心理之周至,視史托惠夫人Mg Stowe之《湯姆之小屋》Uncle Toms Cabin (即坊間所售《黑奴籲天錄》之原本)以洋洋十數萬言為黑奴描寫苦況者實無多讓也。

虎特,倫敦人,生於一七九八年,沒於一八四五年。父為書賈。小學畢業後即令習雕刻之業。虎特習之未幾,棄而肆力於文。間撰小品文字或滑稽詞曲,都神味雋永,運筆靈動,為時人所推許。至一八二一年,應倫敦雜志之聘,為副主筆,文名遂益噪。識與不識,莫不稱之曰"滑稽文豪」。一時文字界中知名之士亦爭與訂交,推為後起之秀。惜體羸多病,後此二十餘年之光陰大半消磨病榻之中,生計又拙,故畢生未能有所建樹。然其得意之作為後世珍重嘆賞,百讀不厭者,又大都從貧病交迫中得來。則逆境之於虎特,固不為無功也。

評虎特者,恆謂「虎特雖以滑稽家若』幻想與怪想的『著作家見稱於世,然終不能僅僅以一滑稽家目之。觀其著述,大都含有至懇切之情感,即在小品文字中,亦有一種愛護正義與人道的溫柔之精神貫徹之J ,*Hood is best known as a joker-a writer of 1whims and oddities'-but he was no mere joker.Some of kis pieces are filled with the tende-rest pathos;and a gentle spirit, in love with justice and humanity, pervades even his lighter compositions.M

《縫衣曲》初刊於《倫敦滑稽雜志》Lorulon Punch,今已公認為虎特一生著作之代表。各詩集及讀本無不轉載。其華文譯本,余似於數年前一雜志中見之。惜當時未及留意,譯者姓名及雜志之名今已都不省記。特為復譯如次。

THE SONG OF THE SHIRT.

縫衣曲哀女工之雒勞而得值微也

(THE HARDSHIP OF ILPAID-LABOUR.)With fingers weary and worn, With eyelids heavy and red, A woman sit in unwomanly rags, Playing her needle and thread-Stitch, stitch, stitch!

In poverty, hunger, and dirt, And still with a voice of dolorous pitch, She sang the "Song of the Shirt!」

指痛無人知,目腫難為哭。

貧女手針線,身上無完服。

一針復一針,將此救飢腹。

窮愁難自聊,姑唱「縫衣曲」。

n.

Work, work, work !

While the cook is crowing aloof ;

And work ,work, work, Till the stars shine through the roof!

It ,s oh!to be a slave.

Along with the barbarous Turk,

Where woman has never a soul to save, If this is Christian work!

「縫衣復縫衣,朝自雞鳴起。縫衣復縫衣,破屋星光里。我聞突厥蠻,兇悍無人理。

豈我所縫衣,竟裹耶穌體。」

DL

Work, work, work!

Till the qrain begins to swim ;Work, work, work,

Till the eyes are heavy and dim!Seam, and gusset, and band,一Band, and gusset, and seain, Till over the buttons I fall asleep, And sew them on in a dream!

「縫衣復縫衣,腦暈徒自慟。縫衣復縫衣,遑恤雙睛痛。既紉袖上邊,復合襟頭縫。

倦極或停針,猶作縫衣夢。」

IV.

Oh!men with sisters dear!

Oh!men with mothers and wives!It is not linen you're wearing out, But human creatures1lives!

Stitch, stitch, stitch, In poverty, hunger, and dirt, Sewing at once with a double thread.A shroud as well as a sliirt.

V.

But why do 1talk of death?That phantom of grisly bone, I hardly fear his terrible shape, It seems so like my own——It seems so like my own, Because of the fasts I keep;0God!that bread should be so dear, And flesh and blood so cheap!

M.

Work, work ,work !

My labour never flags ;And what are its wages?A bed of straw,

A crust of bread-and rags,

That shattered roof,—and this naked floor,—A table,—a broken chair, And a wall so blank, my shadow I thank for sometime falling there.

「人亦有姊妹,更有母與妻。乃取生人命,當作身上衣。百我針線力,無補寒與飢。直如自縫襲,庸裹貧女屍。」

「胡為遽言死,死實實足畏。

支離數根骨,身與死魔類。

問何以致之,飲食難充胃。

血肉信當廉,麵包信當貴!」

「縫衣無已時,

得值能有幾。

衣食不周全,

破屋聊蔽體。

結草以為床,

椅案多觥圮。

多謝牆上影,終身一知己。」

vn.

Work, work, work!

From weary chime to chime,

Work, work, work,

As prisoners work for crime!

Band, and gusset, and seam, Seam, and gusset, and band, Till the heart is sick, and the brain benumbed, As well as the weary hand.

VID.

Work, work ,work!

In the dull December light, And work, work, work

When the weather is warm and bright ;一While underneath the eaves.

The brooding swallows cling, As if to show me their sunny backs.And twit me with the spring.

IX.

Oh!but to breathe the breathe, Of the cowslip and primrose sweet一With the sky above my head, And the grass beneath my feet!

For only one short hour.

To feel as I used to feel, Before I knew the woes of want, And the walk that cost a meal!

X.

Oh!but for one short hour!

「縫衣復縫衣,此曲已疲晴。縫衣復縫衣,獄犯有時縱。既紉袖上邊,復合襟頭縫。

手腦多麻木,念此我心痛。」

「縫衣復縫衣,冬日晝如晦。縫衣復縫衣,春色何娟媚。

雙燕將育雛,檐下時暴背。

呢喃如責我,枉在春光內。」

「出觀蓮香花,聊以娛我意。上有蔚藍天,下有碧草地。明知歡不常,姑抑傷心淚。拋卻酸與辛,莫提饕饗事

「歡娛誠不常,

A respite however brief!片刻亦欣戀。

No blessed leisure for love or hope,希望與愛情,

But only time for grief!此生恐難見。

A little weeping would ease my heart,獨念憂患多,

But in their briny bed,小哭聊自唁。

My tears must stop, for every drop,又恐淚珠兒,

Hinders needle and thread!」濕卻針與線

XL

With fingers weary and worn,指痛無人知,

With eyelids heavy and red,目腫難為哭。

A woman sat in unwomanly rags,貧女手針線,

Plying her needle and thread身上無完服。

—stitch-stitch—stitch!一針復一針,

In poverty, hunger, and dirt,將以救飢腹。

And still with a voice of dolorous pitch,寧望富貴人,

—Would that its tone could reach the rich!聽此「縫衣曲」。

She sang this "Song of the Shirt!」

註:第二首第七行之woman系指耶教婦女,非指突厥婦女或泛指一切婦女。第四首末行之shmud,衣死人之衣也。末二行直譯,當為「一線兩用,既縫他人之衣,更縫自己之襲。」第五首第六行之fasts,宗教上之禁食禮也。此處系借用,作不能得食解。其第七、八兩行,余初譯作『『血肉抑何廉,麵包抑何貴。」後以原文有「shoud be"二字,改兩「抑何」為兩「信當」較善。第七首第二行之chime,奏樂也,唱曲也,即指唱《縫衣曲》而言。第九首第二行之cowslip與primrose系同類之花。日人譯之為蓮香花,中國尚無譯名,今借用之。第十首第六行之briny,含有鹽分也。余初譯其句為「又恐淚中鹽,損我針與線。」雖與原意甚合,以其過於呆滯,改作今譯。

白話詞

胡適

採桑子江上雪

正嫌江上山低小,多謝天工,教銀霧重重,收向空濠雪海中。江樓此夜知何夢?不夢騎虹,也不夢屠龍,夢化塵寰做玉宮。

生查子

前度月來時,仔細思量過。今夜月重來,獨自臨江坐。風打沒遮樓,月照無眠我。從來沒見他,夢也如何做。

沁園春生日自壽

棄我去者,二十五年,不可重來。看江明雪霽,吾當壽我,且須高詠,不用銜杯。種種從前,都成今我,莫更思量更莫哀。從今後,要那麼收果,先那麼栽。宵來一夢奇哉,似天上諸仙采葯回。有丹能卻老,鞭能縮地,芝能點石,觸處金堆。我笑諸仙,諸仙笑我,敬謝諸仙我不才,葫蘆里,也有些微物,試與君猜。

沁園春「新俄萬歲」有序

俄京革命時,報記其事,有雲,「俄京之大學學生雜眾兵中巷戰,其藍帽烏衣,易識別也」。吾喜其語,因為作詞,僅成半闋,而意已盡,遂棄置之,以為將俟柏林革命時再作下半闋耳。後讀報記,革命後政府大赦黨人,其自西伯利亞赦歸者,蓋十萬人雲。夫放逐十萬男女志士於西伯利亞,此俄之所以不振而「沙」之所以終倒也。然愛自由謀革命者乃至十萬人之多,囚拘流徙,挫折慘殺而無悔,此革命之所以終成,而新俄之未來所以正未可量也。遂續成前詞以頌之,不更待柏林之革命消息矣。

客子何思?凍雪春冰,北國名都。有烏衣藍帽,軒昂年少,指揮殺賊,萬眾歡呼。去獨夫「沙」,張自由幟,此意於今果不虛。論代價,有百年文字,多少頭顱。

冰天十萬囚徒,一萬里飛來大赦書。本為自由來,今同他去與民賊戰,畢竟誰輸!拍手高歌,「新俄萬歲!」狂態君休笑老胡。從今後,看這般快事,後起誰歟?

藏暉室札記(續前)

胡適

八日,游哈佛大學。哈佛校舍六十所,較康奈爾為完備矣,而天然山水之美,則遠不及之。游博物院,院為博物學者厄格洗(Agassiz)父子所經營。其動、植、礦物,皆依其產生之地為分別陳列,搜羅至富。院中最著名者為玻璃所作花卉標本。其花卉之須瓣、枝葉、色澤、大小,一一如生。花小者全株,大者唯見一枝。其外又有放大之雌雄花蕊,有大至數百倍者,所以便學者之觀覽。此項標本凡數百種,其最佳者,為花與飛蟲之關系一項。蓋花有不能自接合孕育者,多賴蜂蝶之類沾染雄蕊之粉,播之雌蕊之子宮。花形有大小,狀有凸凹單復,故其傳播之道亦不一,院中皆一一制為標本。其蜂蝶之屬,亦皆以玻璃為之雲。此項花卉為德國植物學者白訥須加(Rudolph Brasohua)所造。世界能知其製作之法者,唯白訥氏及其子二人而已。

出此後至福葛美術院(亦大學之一部),觀其陳設造像及圖畫之屬,亦有中國、日本美術品。次游西密諦民族博物院(Semetic Museum),藏巴比倫、阿西里亞、希伯來諸古代民族之金石古物甚富。一大學而有三大博物院,可謂豪矣!哈佛創於二百餘年(一六三六)前,規模初甚隘小,至伊麗鸚氏為校長始極力推廣,事事求精求全,哈佛今日之為世界最有名大學之一者,伊氏之賜也。

坎不里奇一街上,有老榆樹,二百年物也。華盛頓在此樹下受職為「美洲陸軍大元帥」,今此樹名「華盛頓榆」,以鐵欄圍之。此西方之召伯甘棠也。

初九日晨,有孫君來訪,哈佛學生也,與談甚久。孫君言中國今日不知自由平等之益,此救國金丹也。余以為病不在於無自由平等之說,乃在不知此諸字之真諦。遂為言今人所持平等自由之說,已非復十八世紀學者所持之平等自由。向謂「人生而自由"(L'homme est r'e libse-Rousseau),果爾,則初生嬰孩亦自由矣。又日「人生而平等」,此尤大謬。人生有賢愚能否,有生而顛狂者,神經鈍廢者.有生具慧資者,又安得謂為平等也?今之所渭自由者,一人之自由,以他人之自由為界。但不侵越此界,則個人得隨所欲為。然有時並此項自由,亦不可得。如飲酒未為侵犯他人之自由也,

而今人皆知飲酒足以戕身。戕賊之身,對社會為失才,對子孫為弱種。故有倡禁酒之說者,不得以自由為口實也。今所謂平等之說者,非人生而平等也。人體有智愚賢不肖,而其為人則一也,故處法律之下則平等。夫雲法律之下,則人為而非天生明矣。天生群動,天生萬民,等差千萬。其強弱相傾相食,天道也。老子曰「天地不仁」,此之謂耳。人治則不然。以平等為人類進化之鵠,而合群力以赴之。法律之下,貧富無別,人治之力也。余又言今日西方政治學說之趨向,乃由放任主義(Laissez faire)而趨干涉主義,不觀乎取締「托拉斯」之政策乎?不觀乎取締婚姻之律令乎?(今之所設Eugenic laws傳種改良法,禁顛狂及有遺傳病者之婚娶,又令婚嫁者須得醫士證明其無惡疾。)不觀乎禁酒之令乎?不觀乎遺產稅乎?蓋西方今日已漸見十八世紀學者所持任天而治(放任主義)之弊,今方力求補救。奈何吾人猶拾人唾餘,而不深思明辨之也?

下午游班克山(Bunker Hill),亦獨立之役血戰最劇之戰場也。自康可之戰後,義師響應。蓋箕大將坐守波士頓,民軍駐坎不里奇,坎不里奇橋至班克山四里之間,有民軍遙相接應。後英援師大至,蓋箕欲先奪附近諸山以臨民軍。民軍偵知之,遂先發,於六月十六日夜,襲據班克山。明日,蓋箕遣兵三千名來攻,槍炮皆精,又皆為久練之師。民軍僅千餘人,又以終夜奔走,皆疲憊不堪,然氣不為屈。主將令日:「毋發槍,俟敵人行近,可見目中白珠時始發。」故發無不中者。英師再卻再上,為第三攻擊。民軍力竭彈盡,乃棄山走。是役也,英軍死傷千。五拾四人,民軍死傷者四百二十人耳。大將華倫(General loseph Warren)死之。是役民軍雖終失敗,然以半數臨時召集之眾,擋三倍久練之師,猶能再卻敵師,其足鼓舞人心,何待言矣!往游海軍造船塢,屬海軍部。塢長半里,有屋舍大小二百所,塢中可造兵艦商船。今塢口所泊大戰艦,乃為阿根廷民主國所代造,為世界第一大戰艦雲。余等登二艦游覽。其一名「老憲法」,為舊戰艦,造於一百十七年前。船身甚大,木製,四周皆安巨炮。其時,尚未用蒸汽,以帆行駛。此艦之歷史甚有味,不可不記之。此艦嘗與英美之戰,一八O三年,有建議以此艦老朽,不合時用,欲摧毀之,海軍部已下令矣。時美國名士何模士(O.W.Holmes)才二十歲,居哈佛大學法律院,聞毀艦之令,大憤,投詩於報館,痛論之。其詩出,全國轉錄之,人心皆憤憤不平,責政府之不當,海軍部不得已收回前命。此船得不毀至於今日,皆出何氏一詩之賜也。詩人之功效乃至於此!其詩大旨,以為此艦嘗為國立功,戰死英雄之血,斑斑船面,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不如沉之海底,釘其旅於橘上,以此艦贈之波濤之神,贈之雷電,贈之颶風,不較摧毀之為愈乎?其詩名「。/d「。松/s"。何模士為此邦一奇士,其人亦名醫,亦發明家,亦教師,亦詩人,亦滑稽,著書甚富。生於一八。九年,卒於一八九四年。今其子為美國最高法院士師。其一艦為二等巡洋艦,船身之大,機械之多而精,架炮之新而利,

較之一百十七年前「老憲法」迥不侔矣。

餘三至圖書館,得見法人M.Bazin ainG所譯元人雜劇四本。(一)《伶梅香》(鄭德輝,字光祖著)。(二)《合汗衫》(張國賓著)。(三)《貨郎旦》(無名氏著)。(四)《竇娥冤》(關漢卿著)。此諸劇皆據《元曲選》譯。拔殘(王國維譯名)所譯元曲凡十餘種雲,惜不及盡見之。譯元曲者,拔殘之外,尚有Du Halde譯《趙氏孤兒》。Stanislas gulien譯甚多,英人Sir lolm Travcis Davis亦譯《老生兒》、《漢宮秋》二曲雲。元人著劇之多,真令人嘆服。關漢卿著六十種,高文秀三十二種,何讓西人乎?元曲前無古人,有以哉!

是日,突厥政府宣言,凡自第十世紀以來至於今日,突厥與外國所訂條約,讓與列強在突厥境內得有領事裁判權(Exhaterritonel Rights),自十月一日為始,皆作為無效。嗟夫!吾讀之,吾不禁面紅耳熱,為吾國愧也。嗟夫!孰謂突厥無人!青年突厥得政後,即屢與列強商改條約,欲收回領事裁判權。列強不允,謂須俟新政府果能保持治安,維持法律,然後圖此未晚也。今突厥乘歐洲之戰禍,遽爾出此霹靂手段,不復與列強為無效之談判矣。

余之病院中經驗

李張紹南

紹南旅居蘇格蘭Aberdeen省,曾就高等女校習看護學二冬。正思覓地方醫院實習,未果。去年夏,不幸患Salpingitis及Brarancyst二症於腹中,通俗皆謂之Appendicitis 也,十分沉重。乃延聘本校女教授Watson博士,診知病勢至險,勸移入地方貧民醫院,代為剖治,否則立有不測之虞。當時神氣昏督,罔知畏怯。用德律風(即電話)通知醫院,立派馬拖床車(床以木板做成,中窪下置軟簟,床板系懸吊於車中)到門。外子勰丞及房東家姊妹抬床上車,晚八句鍾到院,時為六月二十八日也。夜班看護女二人安設床褥,款待既定,看護長及住院醫士來診脈,外科醫亦來視病。據雲,當晚太遲,且病者發汗未止,割治殊危險,不若待之次日。次晨,日班看護長及看護女四人來換班(因白晝生活繁重,加多二人)。紹南在夜間已更換院內所制備衣服,及用葯水洗患處,並打葯針於腿部。赴割之前,飲食須減少。故天明後七句鍾時,只送來炕麵包一小片、牛乳茶一杯。午前十一句鍾,看護女即料理四輪床將余推送至剖治室,用布掩蓋余之目,不使見該室之一切陳設。余到剖治室,女醫士已先至。少停,看護女即將余抬上剖解桌。桌形如床,全是鋼片所制,明潔如鏡,各部分皆可以移轉,旁有四眼,可穿皮帶。遂緊纏余之四肢於桌上,不得活動。看護長手扶余之頭,然後用悶葯Chloroform灑濕布上,蓋鼻孔,頃刻余即失知覺。醫士剖腹,檢取病塊,大如碗口,另一塊盤繞在腸肚之間。剪割畢,至一句鍾縫好刀口,即掩以棉布,移上四輪床,復推送原處,放置軟床。直至夜半,余始稍稍蘇醒。此時覺刀口極痛,不禁啼泣。看護女前來問狀,余大呼,曰痛哉。看護女用麻葯針打在余之兩臂上,每臂二針,即刻止痛。便覺口涸,飲冰水數杯,遂轉嘔吐,至天明始止。此剖治前後之經過也。

先是外子頻頻來院探問,次晨六句鍾又到。余方迷睡,看護女喚醒。余眼已深落,不能張視,面色如死人,口亦不能出言。伊相對只得含淚,片刻退出。日必數至。至三兩天後,余稍能說話,但是聲息低小耳。紹南被割後,不能睡平床。因恐刀口裂破,故床下之部高架,臥者半倚半坐。此床式謂之Bed-rest,身下用橡皮空氣簟,有方有圓

的,隨意取換。因割在腹部,不能移動,必倚靠於至柔軟之被褥上方適宜。若割處為四肢,治法不同,或不須此。余既被割一兩星期內,換布帶及洗刀口,每天兩次。早於九句鍾至十一句鍾,晚於六句鍾至七句鍾不等。洗換時四肢出汗,痛不可支,最是洗收膿水及抽提線頭時,苦不堪言。刀口長逾七八寸,至四星期之久,傷口始漸漸連接。不幸轉身偶未注意,刀口忽裂開約三四寸,再過四星期方始平復。自此用布帶抱纏,不敢疏忽。至於起床則猶未能。

今且言院中一切人等之職務。女院長一人,英人稱為Matron。每日午前親至各室看病人一次。院中分醫葯(medicine side)與割治(Surgical side)二大部,復分男女二部。各部有若干室(Ward),以甲乙丙丁為次序。一室之中,列床二十二張。各室有日班夜班看護長,或曰領班看護女,英人稱為Sister各一人。院長每到一室,則看護長陪行,至病人臥床側,逐一察視以為常。看護長必已畢業於看護學班,及身為看護女六年,至少三年後,始得選任此職。普通看護女則系畢(業於)看護學班後,實地練習,自以三四年者為有經驗,初入院者不過做掃地擦樓板及一切雜事。日班看護長及諸看護女於早七句鍾上班,接受夜班看護長及看護女之交代。檢點一切後,即開早餐,送至各病人前,用小桌橫架在床上,無礙病人輾轉。各病人床側,必有小幾一具。內分二格,一則貯置食物,一則貯置書報。幾面可置瓶花及飲水杯。背面有橫木,以備掛面巾及桌布。床之上頭,張掛寒熱度表一紙,西人謂之Chart。詳載病名、割期、逐日熱度等,甚清晰,可以一目瞭然。床之側每有活動屏障,取以遮蔽甚便。當院長來時,諸看護女各回自家休息室,更換白圍裙。院長去後,看護女即來替病人洗換一切,時近一句鍾。開中餐,既餐,撤去盤盞,料理病人瑣事。有能起坐片刻者,則扶之起。然後看護女自己分班去用午餐。午後有得半日假者,從三句鍾至五句鍾方回。五句半鍾為晚茶時,茶畢,約在七句鍾前,住院醫生來診視,看護長陪行。過此則代病人洗換,至八句鍾則日班生活即完。此日中看護之大致情形。

若夜班職務,每室實只一人守之,余時有人來助片刻耳。譬如夜半,有人來換班,俾看護女得閑吃飯。四句鍾時,來人助理各病人床被,及分送盥面水,梳發等事。先是女班看護長及看護女於晚八句鍾來,侍立門旁。待日班看護長將簿記兩冊,分載各人病情及給葯等事檢交,俾其接續登記。於是看護女輪至各病人床前問狀及送水盥洗,然後一一就寢。九句鍾看護長來看一次,夜深復偕醫士來一次,約在十二句鍾左右。其餘非有意外之事得報不至,如本日有新受割者,看護長則同來守夜。否則至次早來查問通夜情形,分別登簿。俟日班人至,照式交替後,即了其義務矣。

按夜班看護,倒日為夜,殘燈坐守,較為清苦。所好每三月一換,其平日值班時間,從晚八句鍾至早八句鍾,既如余言,唯星期晚,遲一句鍾到班。伊等早餐在晚七

句鍾,中餐在夜半,晚餐在下班後。夜中病人服葯,用葯水洗換之事特多。余見伊輩稍得寸暇,猶作家書、閱書報,及做針剌手工不輟,至於診病者脈,寫記病狀、熱度於Chart上。遇新被割者,每十五或二十五分鍾,必試按脈象一次,病輕者早晚各一次。早八句鍾以前,所有夜中取用之物,一一分別送還原處,亦不待說。看護女薪金,多少不等,各視其服務年代之久暫。第一年者,每星期只四五先令,第二年者略加,第三年者特多,約每星期十四五先令,皆由院長按星期發給。新看護女每星期一次聽名醫講義一小時,在星期五日。每年考驗一次,以第三年之試驗為最難。平日假期無及一個月者,只有在院過二年者,方得邀准。平時每人每星期不過數小時之休假而已。

院中病人有意外之事,隨時發電話傳告其家屬。家屬得常時入院探問,唯每日不得過二次,手持允准券。親友問疾,則有定時,亦須持券。如每星三、星六、及星期,下午三句鍾至四句鍾,星期較遲一句鍾。但每病人不能過三人,及來人不得坐病人榻上,至時搖鈴客散。家屬平時可攜送食物,唯必經看護長許可及過目,方可收受。贈花及書報者可代遞。地方教會中人及慈善家,於星期許人,向病者唱歌說古,或負琴而入,作短曲一出,以引起病人之意興,而減其苦惱也。西人婦孺無不能看書閱報,故病稍退,即手不釋卷。經治之外科醫,亦數數來院復看。能下床者則換四輪椅,推出院內花園中,游覽片刻。漸愈者則改送鄉間之養病院,小住若干日送回。不幸經割治而終不救者,則代為洗換,送歸其屍,由家屬領葬。余在醫院中共八星期,於同室之中先後病歿者凡四人。目見其易簧,為之太息。余雖獲免,然其初並未敢望也。

八星期後,余轉入鄉間之養病院。英人謂之Convalescent Hospital,在山坡腳下,林木蔥濃,遠隔村市。向為民房,因其佔地幽僻,復多古樹環繞,合養病院之用。主人捐入公家,略加改造,便成佳制。來養病院之病人,皆系已過危險,漸能扶杖而行者。故到此後,所居境界,已大異於前此之在醫院時。此院分男女二部,各有休息會客及餐室。一切規則,井井有條不紊。院中看護長一人,看護女二人。以外即下女一,廚婦一,及三二園丁而已。各病人既有能行走者,則各檢自家一切之事,藉以運動,有裨病軀。每房二床,晨則自己鋪折及掃除塵埃。不能勞動者,則鄰人代治之,看護女不過照料而已。院之前後多花草樹木,設置長凳。病人攜手同行,賞覽天然之景物,呼吸新鮮之空氣。草地之上,有各項球具,可以嬉戲。患肺病者設榻檐下,雖風雪天不移入,但遮以漆布,或屏風而已。病者家屬及親友可常來探問,時間限制不太苛。是以,病人無不安閑自在,行歌坐詠,如至歡樂世界矣。余在彼處凡四星期,外子攜侄昌熙,亦於近處覓寓避暑。不時過我一敘,及送雞汁菜羹。人世間食物於空氣至清潔之中,覺其味尤鮮美。恆與外子談及養病院之組織至易,歸國以後,欲普告朋輩。勿錯認為繁難及費錢之事,實異常單簡也。余在兩處病院,承眾看護姊妹厚待。中外

男女友人到院探詢,及贈花寄食品者踵相接。最是好友如程夫人競英、丁夫人淑,在南英聞余病急,則相向而哭。及四妹俊青得信,驚聞之下,昏倒於地。余病後聞之,亦用慨嘆。旅外四年,眷懷桑梓。偶爾搦管,敘述病狀,不覺累幅,或為我親戚故舊所樂聞也。

羅斯福國防演說

北京清華學校高等科三年級生李權時譯

千九百十四年夏七月一日,美前任總統羅斯福參觀巴拿馬賽會。其至也,泊於桑港之美艦均鳴炮二十一響以歡迎之。其赴會場也,桑港第一隊馬隊護送之。其既至會場也,加州州長約翰生介紹之於大眾,羅氏遂起立對此人山人海之美人而言曰:

予對於巴拿馬運河之成立紀念會,覺有無限感觸,涌現於胸間。一九。三年,

不佞於運河之購買與開掘,幸亦稍有所盡力。然當時困難極多,予甚懼此舉之無成。使果如予之所懼者,則五十年後恐此河之開通猶不可必,況今日之紀念會乎?況今日之展覽會乎?

吾人購巴拿馬地峽之時,對於列強,固毫無成見,種種商務利益亦期與世界各國共享之。對於運河附近各國,尤必竭力護其獨立,並無侵犯吞滅之野心。蓋唯如此,始能一則保全吾美精神上之治安,二則發達吾美物質上之利益也。予甚喜吾人之已達此目的。使吾美近年來關於運河之成立,行動有失當之處,則吾美之尊榮,因之而受污點,而今日之紀念會,亦只增紀念吾美之恥辱而已。

抑諸君亦知運河對於吾美軍事之關系乎?此河一成二洋毗連,吾美之海軍力幾增二倍。然若兩岸防守不堅,不幸一旦落於人手,則危險亦如之也。可不懼哉,可不畏哉?

吾人不特對於運河應抱防守之態度,對於全國亦應如此。吾人有振飭國防,保障和平之責任。運河之設堡,不過國防之一端耳。予素主張武裝和平之政策,深信戰備為吾美自衛唯一之天職。吾人不欲保存吾美之尊嚴,維持吾美之安全,擴充吾美之權利則已,欲之,則非訴之於武力不可。然而坐言無益,事貴起行。一九。三年,吾人若僅討論於議會,來往於交涉,能言不能行,則運河至今必未成,或尚未動工也。於人既無益,於己則必貽各國之譏笑。世界公論且以吾美為不足與謀,不足與有為,甚

或禁止吾美在西半球關於政治問題之發言權矣。實行之要蓋如此,彼創言世界和平以誤人而欺世者,其亦不可以已乎,其亦可以悟乎?

近年來吾美受狂妄之和平論者之影響,置國防於度外,堂堂大國,叩其實力空空如也。世人之譏諷吾人,數見不一見。誰為為之,孰令致之,吾不得不歸咎於彼極端之和平派與不切事實之理想家也。

自歐戰風雲鼓盪全球之大半以來,吾人驚此慘劇,始悟國防疏忽之失,始悔居安而不思危之過。今若猶不急起直追,則一旦大禍臨身,身家邦國固不保,全球之白眼,後世之唾罵,其何能堪?

然武裝和平,非謂必能免戰爭之禍也。武裝之不能必戰禍之不再演,猶救火消防隊之不能必祝融之不肆虐也。吾未聞芝高哥大火之後,芝高哥居民以救火消防隊之不能止大火之起,而遂解散之也。則因戰禍之不可免,而遂無意於國防,以為是徒廢金錢也。烏乎可,烏乎可!

不觀乎希臘與比利時之敗亡乎。二十餘年前,土、希啟釁,希實無所准備,卒致敗北。去歲比利時蹈其覆轍,卒亦為德所蹂蹣,乘輿播遷,人民流連。以視瑞士之能嚴守疆土,德不敢侵,因得確保中立,而仍得安居樂業者,不可同日語矣。夫瑞、比之為世界永久中立國一也。而一存一亡,一安一危,竟如是其甚者,果何所致耶?試一論之。拿翁龍驥虎跳,其鋒莫當。常率兵越瑞攻奧,其形勢與去歲德之越比攻法無異,而當時瑞所受痛苦亦不減於比。迨拿既放逐,瑞士警前瑟後,遂競競於自衛,日夜振飭軍旅,孜孜不懈。采全國皆兵之制,常備軍竟達全國人口十分之一。故奧塞風雲一緊,即派兵保守邊疆,以免拿翁借道慘劇之再演。卒也湯池金城,德人不敢越雷池一步。有備無患其瑞士之謂乎?比則不然,八十年來,比人汲汲於工商業之發展,無異吾美。其疏略軍備,亦無異吾美。其深信世界和平之日將至,世界決不至再有大戰爭,亦同吾美。甚者比人以為即有戰爭,比守中立,比不侵人,人亦必不犯比,比必不罹池魚之殃。即有人侵之,世界公論亦必足以阻之。維持比國中立之條約,亦必足以止之。海牙和平會之抗議,亦必足以禁之。然而今果何如者,自作孽不可活,比之謂也。吾美而猶不注重國防也,比之慘禍不遠矣。

又不觀乎亞東之中國乎?五十年前,中日固同等國也,今則強弱判若鴻溝者。何哉?試略論之。日自明治維新以來,進步之速為自來所未靚。今且與列強並駕齊驅,爭雄世界矣。其原因雖不僅在戰備之完密,然無完密之戰備以為後盾,則其他種種之發達猶之築室於泥沙之上。其何能淑,此日本振興戰備之效果之最彰明昭著者也。回顧中國則何如?喜和平,惡戰爭,以和平為最可羨之目的,以戰爭為最可悲之事業。曰兵凶戰危,曰好男不當兵,(羅氏原文為「吾生男非欲其當兵」,想即是好男不當兵

之轉語。羅氏又謂此語可與美之「吾生女非欲其為母」之語作同等觀。蓋深憂泰西女子獨身不嫁者之日多也)曰最有害之和平,究勝於最有利之戰勝,皆並見中國人之主張極端和平。人心如此,即有軍隊亦烏合之眾耳,安足桿御,卒致受莫大恥辱而不以為奇。一敗於英法,二敗於日本,三敗於聯軍,割地賠款而不覺痛癢。今本部十八省且半人俄日英法之勢力范圍矣,而大多數國民猶冀享一時之和平,不計將來之大患如故也,盤盤睡獅其終無醒日耶。天下可憐之事,孰有甚於此者?

雖然,吾美夢想和平,主張和平,愛和平,惡戰爭之人。近年來隨物質文明而俱進,彼等而得勢也,則吾美之不步中國之後塵者幾稀。則吾人自憐之不暇,何暇憐人哉?華盛頓兵士之忠魂乎,林肯格蘭德士卒之熱血乎,七月四日之慶祝乎,五月三十日(吊獨立軍戰死之日。南北戰爭後,改為吊南北戰爭戰死者之日。使南北兒童各以花飾戰士之墳,以融洽南北意見。)之憑吊乎,何偉(美詩人)贊戰之詩乎,凡此者豈皆不足鼓舞彼等之熱腸乎?此吾所大惑不解者一也。

中國之有志者、之識時務者,今已大聲疾呼作自衛之計矣。而吾美之主張極端和平者,與主張萬國仲裁者,方欲撤吾國防以與中國等,以受中國已受之厄運。其誤國,其害民,其自暴自棄,其荒謬絕倫,為何如此?吾所大惑不解者二也。

吾美之和平家往往言不顧行,以為言可代行。實則言自言行自行,不可一者•也。近數年來,吾美所簽名之和平條約多至三十餘通,自歐洲大戰以來,幾俱成廢紙。有約不能踐,其恥孰甚?且和平條約有言:「二國間有事發生,須待派委員調查,至一年之久後,始准作必要之舉動。」則是吾美人之被害於墨西哥與大西洋者,必被害已至一年之久後,美政府始能為之報復也,不亦晚乎?設尤不幸他國忽占據吾馬達來那灣與聖討默施島,迨一年後始發動員令,以圖克復,則吾美恐已不國矣,何和平派不思之甚耶?此吾所大惑不解者三也。

吾美與英法同邀德人海牙和平會之年,德不應。此後德之態度甚不明了,則是美之失敗也,是美之不能實行其宣告天下之言也。及歐戰禍起,吾美曾居間調停,試問有誰應之耶?盧錫坦比亞之擊沉,美商之損失無算,當此時也,吾美猶不乘機取消前約,外以表明萬國和平之虛妄,內則竭力振興軍備,整頓國防,其懦怯之態度,卑鄙之舉動,非特吾恥之,諒聽眾亦恥之也。此吾所大惑不解者四也。

要之,吾美及今若猶不急起直追,一如中國從來之偃武修文也,則吾美束手以待處置之日不遠矣。何則,墨西哥將為非美洲之國,所攫巴拿馬運河亦將為其所佔也,吾人苟欲維持巴拿馬之優勢,禁止他國干涉墨西哥亂事,則尚能目睹偏想家之柔弱吾美,和平派之中國吾美乎?

吾敢敬告國人曰,戰備者,和平之最良保險也;武裝者,處置軍國主義之唯一妙

策也。須知民主政治、和平主張與軍備主義毫無抵觸也。瑞士非萬國之最主張和平者乎?非全球之最有共和精神者乎?然其兵額與其土地人口較,實世界最有戰備之國也。又不觀乎亞程廷那乎?亞之政體之主張曾無異於瑞,然實行徵兵制已歷有年所,今其勢力足以維持孟祿主義於南美而有餘。非若吾美之堂堂,其武力反不能保北美之無事也,墨之內亂是也。戰備既若是其要矣,既與和平民主無所矛盾矣,吾人當急起直追,念茲在茲殆無疑義。然戰備豈易言哉?彼瑞亞之得至今日者,豈一朝一夕之力哉?使吾美由今日起,即競競從事整頓國防,恐二閱寒暑尚未有何端倪也。

為今之計,吾美須於物質精神二方面同時積極連行。常備軍宜大事擴充也,宜常令之實地練習也,瑞士式之徵兵制宜採取也,全國學童在學宜練習軍事,出學宜入伍數年也。此皆物質戰備也。然僅有物質戰備而無精神戰備為之後盾,則國之不國宴然也。何則?精神者,根本也。精神戰備者,根本戰備也。精神戰備者何?即預備吾儕之靈魂以同仇敵性是也;即發達吾人之體格,俠義吾人之心胸以備戰是也;即吾美男子俱拋棄和平夢想,唾罵極端和平派之誤國是也;即吾美女子俱奮發精神,以激勵其子為華盛頓獨立軍第二、格蘭德自由軍第二是也。吾美男子之不能為公義而戰,即不足為自由國之國民,吾美女子於國家危急時之不能訓子從戎,執干戈以衛國家,以獲公義者,亦決不足為自由國民之母!

原文在美國《波士頓報》Boston Heraldv譯者但譯其意,間以潤色,然不敢失廬山真面也。羅氏為美國當今唯一之政治家,其言論自有絕大影響。閱者讀之,一則可見世界大勢之一斑,一則足以自奮。夫我黃胄數千年榮譽之歷史固載在史冊,歷歷可數。承清末專制餘毒致民氣消磨,一敗再敗,瓜分之局隱伏,而國運遂不堪問矣。氏以中國為殷鑒以警戒其國人,篇中屢見不一見。氏蓋以越南、印度視吾國也。氏固各為其國,氏之侮我中國,亦太甚矣。然氏之侮我國人非氏之過也,實我國人之暮氣有以致之也,實我國人貪目前之苟延殘喘,不圖未來之發展有以致之也四年五月七日之對日,已無丈夫氣之至矣,今者對德問題又反對紛紛,是真不知人間有羞恥事矣。吾故日:外人侮我,非外人之過也,實我國人自招之也,怨愁何益求自強耳?孟子白,人必自侮,而後人侮之。予輩其將何以雪國恥而圖振興乎?今美已加入協約,扶持公道矣。氏之壯烈演說非嗣廢也。而吾國則方意見分歧,進退失據,畏首畏尾,左右狼狽也。嗚呼!其亦不可以已乎。譯者譯竟附識

托爾斯泰之平生及其著作

凌霜

托氏之名,海內學者多知之,唯其行狀及著述則道及者鮮。余久欲編托氏專傳,以供海內之欲知托氏者,牽於人事,越久無成。茲以肄業餘暇先成是篇,乖陋粗略自知不免,並世明達,幸匡教之。脫稿後,余友劍農復為之訂正,合並致謝。

(一)緒言

近世紀以還,能以道德文字陶熔一世,足為天下法者,其唯「利奧托爾斯泰」(LeoTolostoy)其人乎。當十九世紀之末葉,俄羅斯以龐然大帝國僻處歐亞之北陲,於歐西文明罕所聞靚。雖以「大彼得」之雄謀偉略,擴張國權,然俄羅斯之蔽塞也如故,其平民之慘受塗毒也如故。及托爾斯泰起,俄羅斯昔為世界所譏為Dumb Russia無文學之國者,一躍而為文學復興時代之啟明。俄羅斯之魂,寄於托氏一身,農民於以知自由幸福為何物,使世界進化史上呈一異彩焉。噫嘻,托氏豈特俄國之文豪而已哉,實二十世紀之社會革命家、道德家,而足為人類萬世之師表者也。

(二)傳略

托爾斯泰者,俄之伯爵也。以一八二八年八月二十八日生於俄之「葉尼波利鄉」Yasnaya Polyana,父母皆俄貴族。生十八月,慈母見背。九齡父亦雲亡。是時幼稚之託氏得與相依為命者,唯其善良慈藹之阿嬸而已。托氏嘗雲:「吾一生之道德事業,與吾嬸夏町Aunt Tatana有大關系焉。當吾幼時,吾嬸教吾以愛情之美感。其教予也,不以言而以身,吾於是知仁愛為世間最快樂之事。次則示吾以寧靜溫存之德,此蓋吾髻齡之好課本也托氏生平持博愛主義,其所發者至大且遠,而其起點實根菱於一婦人之熏陶。以是知托氏天性之真摯也。

年及弱冠,托氏人嘉山大學Kazao習法律。不成,棄而返鄉里。日與農民相往還,

性孤介若隱士。既而以故至聖彼得堡居,所接觸者皆浮靡之習。托氏以大好少年置身其中,不免為物慾所蔽,光陰虛擲。後雖痛悔,然已晚矣。托氏曾雲:「予少立志不凡,唯性多欲,又獨居無友,孤陋寡聞,習於為非……吾嘗為軍人以殺人,與人決斗以戕人,又復罰農民,取其額汗,供我揮霍。總言之,世間最大罪惡,如嫖騙、姦邪、說謊、殺人、酗酒,予無一不曾為之。」

托氏荒落未久,其兄尼古拉托爾斯泰服務於高加索炮隊,勸之從軍。托氏遂於一八五一年往居高加索,約三載,身體復健康。昔被疏俗熏染者漸以滌除,歸於純正,道德之念,絕而復蘇。此托氏回頭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之關頭也。其所著《兒童時代》Childhood、《哥薩克人》Cossac/w And /nradersaders等書之材料皆此時所收貯者也。

一八五三年,托氏離高加索赴嘉林靡亞。其戚屬薦之某將軍,是時托氏少年勇銳,臨陣輒克,時人多有稱其功業者。軍營經歷所獲尤多,托氏遂成《薩彼道紀事》Tales From Sebastopol一書。俄皇閱之,稱賞其才,托氏文名由是大震。昔為一群人所敬服之託氏,今一躍而為全國人所稱頌矣。

從軍非托氏志,其清白之腦筋未嘗有毫絲殺人之觀念存,不久即慨然解職。歸聖彼得堡,人文學會。然托氏非志在雕蟲末技,蓋彼心目中別有高尚清潔之主義在。

一八五七年,托氏漫遊歐陸,其目的在考察社會狀況。居法蘭西,見政府刑人,輒以大辟,伏然傷之。及經荊內華Geneva、羅剎Lucerne等地,睹英倫遊客之倨傲鮮靦,大惡之。所著《阿爾伯特》一書,實為之寫照也。

一八六。年,其兄卒,托氏哭之慟。後留英德法諸國,習教育,越年返國。際政府奴禁解釋之期,托氏於是獻身社會,組織鄉村教育。托氏素慕盧騷之為人及其自由平等之學說,故其教育方法主張放任而反對嚴謹。其所編纂之教科書文字淺白,事實簡單。如植物何由生長,動物何以互助,皆平易近人,學者樂之。時作故事小說亦恢廓有奇趣,農民讀之思想勃發。政府忌之,封農民學校。於是托氏以精神腦力所灌溉之自由花摧殘殆盡。及貴族與農民分土之政將行,氏雖身隸貴族,猶竭力反對。卒以毅力雄心推倒不良之制度,拯平民於塗炭之中。此亦可見其改革社會,反對強權之決心矣。

由一八六三年至一八七八年,是為托氏極樂時期。一八六二年,托氏與一素所景慕之齡齡女子名「蘇菲亞比露時」者Sophia Behrs結纏。女年十八,而托氏已過花信十載矣。《戰爭與和平》Warand Peace及《安彌加連》Anna Kayenina二書,即是時起草。《戰爭與和平》尤為托氏生平之鴻著。其夫人性情溫良,雅好文學,曾手抄《戰爭與和平》,易稿凡七次。是其夫人之才,不特治理家政,且為托氏之良書記矣。氏雖持無家

庭主義,唯此時頗享家庭圓滿之樂。其文字之銳進,著作之宏多,亦以此時稱最。

托氏謂人由愛而生,賴工而存,故主張一切人治制度皆當廢除。生死觀念昔為托氏所最難解決者,今一旦排除之,以生死為不足輕重。且將腦蒂中之唯我觀念亦一洗而清之,主張極端之愛他主義。一八七九年,托氏年五十一,是為其快樂告終而入於樸素之時代。托氏處己則溫良恭儉,接物則和藹慈祥,唯所接之境遇,與彼純潔之道義心相反忤。概念一起,於是毅然行其心靈之所安,食素食,衣布衣,不用僕役。制履耕種,採薪汲水等工作,苟力所及莫不身親。其妻頗不謂然,力諫之,不聽。其妻遂宣言於親朋,謂其夫有精神病。托氏掉首不顧,唯行其心之所安而已。

是時,俄之革命風潮彌漫全國。亞歷山大第二被虛無黨暗殺,黨員牽連入獄者極眾,待遇殊酷。托氏憫之,致書於亞歷山大第三,請將犯人釋放。夫以俄政府之專制,其不俯從,豈待龜蓍。然托氏之大勇,於斯益顯。

托氏在莫斯科作短期之居留,與社會相接觸,見貧富懸殊,憋焉痛之。以為貴族佃民界限愈清,不平等之勢愈顯。遂援筆作《何為》(What t。d。?)一書,寫社會之罪惡,歷歷如繪。此托氏改革社會之印象也。

托氏之文學,雖為世界所稱譽,彼反自目為狂妄,且以不得普通小冊子散布平民,淪其天真為憾,遂返里悉心著作。每一書出,廉其售,以廣其傳。效力所屆如甘霖沾枯草,平民莫不以托氏為彼等之良師焉。托氏學說正風行一世之時,而教會之阻難又至。一九。一年,罪惡淵藪之教會加托氏以著作教授「不信上帝叛背正教」之罪名逐之出會。托氏屹然不為動。教會之一紙條文不特無傷於托氏,且令平民敬服托氏愈深。一時賢士,千里造謁,以一瞻風采為幸。

一八九九年,托氏致書於海牙和平會,論和平之福利。一九。四年,著論反對日俄戰爭。一九。五年,起而反抗俄俗虐待猶太人之風,斯俗於以寢息。托氏晚年欲犧牲家庭產業,實行其理想之主義。既見阻於其妻,其長子復著論詆其《聖尼他》Kreu-叼Sanata 一書,次子和之。托氏脫離家庭之思想於是演為事實矣。

一千九百O十年十一月二日,有農友奴偉克甫Nouikaff者來訪,托氏告以決志離家,且囑代覓茅舍數椽。十一月十日黎明,將首途。時雨雪霏霏,朔風如剌,乃留書別其妻曰:「與子結纏四十八載,子之忠誠歡愛,余實感焉。子有罪過,吾不敢念。予唯祝子勿思小怨,庶乎君子不念舊惡之義而已又日:「吾之地位,吾之痛苦,彌久彌甚,予已不能再忍。除遠行外,更無他法。此余之所敢自信者也。且奢華都麗之鄉,予更不願久居。但求淡泊寧靜,與世無聞,葆我性真,以了殘年而已。世界老人暮年多有行之者,是予之遠行亦非不近人情也J時同行者為其友人馬高德博士Dr.Makouitski及少女莎茶。氏之遠行,本無一定之地。至亞時塔埔Astapavo,鐵道站長

見托氏病,讓其室而居焉。托氏患肺炎症,劇烈愈恆時;遂於一九一。年十一月二十日卒,年八十有二。遺骸以十一月二十二日歸葬沙石卡Saceka。親友會喪者極一時之盛,各國人士聞其死者,皆悼之。今日俄國「托爾斯泰社」甚多,蓋哀托氏之死而為之紀念,及竭力傳播其愛他之學說與公理之思想於一般平民者也。

(三)著述

(一)《戰爭與和平》War And Peace (一八六四-八六九),是書為托氏傑作,

於世界文學中名譽最高。全篇為小說體,記載俄法戰斗時,兩國恐慌之情況及莫斯科火災之慘狀,事跡奇幻,關節縝密。本其哀矜之心,出以婉柔之筆,窮形盡態,有如繪畫。托氏本俄之社會黨,故於是書主張以戰爭為殘民之具,必當廢除雲。

(二)《町尼嘉連娜》Anna Karenina (一八七三-八七六),是書卷帙雖不及

《戰爭與和平》之宏富,而其美術觀念則較為稍進。內記一俄國女子名嘉連拿者,受法蘭西自由風氣之鼓舞,慨然與國中不良之制度惡劣之習慣相抵抗。後以愛情之結果,竟身殉焉。今之社會小說多矣,而尤以言情者為最。托氏非欲於時人小說中佔一席地,其意蓋別有所在。善讀書者當不難於言外得之。

(三)《懺悔》My Confession,是書為托氏自悔之作。托氏少年不羈,及壯始銳志進德,乃悔其少年行多不檢,及往者所經歷之苦痛。由弱冠以至耄耋,言之泰詳。托氏此書,言解脫人生之罪惡苦痛有三法焉:一曰不鑿性靈,樂我天真。二曰「伊畢鳩魯「((Epicurian,公元前三四二——二七二〕,創伊畢鳩魯哲學,主張人當服從道德。彼以為道德者,人類快樂之源泉也),服膺毋失。三日洗滌心慮,不染俗塵,蔽屣富貴,勞力自食。蓋所謂自樂天真,不假外物者歟。

(四)《何謂美術》What is an?托氏雖非極端厭世之人,然彼於此書頗似厭世者之口吻。彼以為藝術乃人造的,而非天然的。人造故偽,偽故失真,無論其為文學為科學,托氏皆反對之。歐洲膾炙人口之文豪,由但丁Danie以至莎士比亞Shakespeare,鮮不為托氏所排斥。莎士比亞等全為貴族寫真,而托氏則提倡平民文學者也。

(五)《復活祭》Resurrection,是書為托氏晚年巨著,成於一八九二年,數十年來所研究之人生問題,注精會神一一解答之。(是書,中國已有譯本,改名《心獄》)。

(六)《予之宗教觀》My Religion。托氏晚年忽起建立宗教思想,是書言其所謂宗教的真理最詳。其《答日本友人書》有雲:「吾之所謂宗教的真理,非此教與彼教之比,乃集各宗教共同之點(人類平等為宗教共同之點),采其精華,棄其糟粕,建為一教。以求人群真正之幸福,並以眾生平等、世界大同、各盡所能、各取所需為鵠的J 近人亦有倡托氏宗教者。

(七)其他著述汗牛充棟,不遑詳論。茲擇其最要者列名於後:

(―)《教會與國家》Church and Stateo (二)《吾之信仰》What do /believeo (三)《實業與懶性》Industry and Idleness(四)《二老人》Les deux Vieux hommesQ (五)《個人所須之領土》How much land does a Man Needo (六)《人生論》On Life。(七)《道德之果》Fruits of Culture o (八)《素食主義著作第一級》The first stepQ (九)《愛之要》The Demand of LoveQ (十)《宗教與道德》Religion and Morality o (十一)《恥辱》HonteQ (十二)《主人與人》Master and Mano (十三)《愛國與和平》Patriotism and Peaceo (十四)《近今科學》Modem Scienceo (十五)《近代之奴隸制度》The Slavery of our timeso (十六)《罪惡之原》The Root of EvilQ (十七)《告兵士》Notes for Soldierso (十八)《告官》Notes for OfficersQ (十九)《告社會革新家》To Social Reformerso (二十)《自反》Bethink Yourself \(二十一)《工人自由問題》How to free the Workers'!(二十二)《告平民》To the People o (二十三)《回讀》A Circle of reading o (二十四)《俄羅斯革命之意義》The meaning of the Russian Revolutiono (二十五)《互愛》Love on one another Q (二十六)《與支那人書》Letter to Chinese a (二十七)《自信》Trust YourselfQ (二十八)《反對吊刑》1cannot be Silento (二十九)《暴律與愛律》The Law of Violence and the Law of Lovea (三十)《與農人談科學書》To a Peasant and Scienceo (三十一)《不能免之革命》The inevitable Revolution 0(三十二)《處世寶箴》For Every DayQ

以上所舉於托氏之著作雖未及全豹,然於托氏之主張已厘然有當矣。好托氏之說者,其求諸斯乎?

(四)著述之性質

(-)誠托氏嘗言曰,吾人苟知一事之合理,則當放膽行之,外界阻礙不必顧也。又日,不誠者非愚則廢,凡著作當皆出於至誠。由是而知托氏著作,無不出於至誠。其能感動國人感動世界者,以此。

(二)愛世界由愛而相合,人類由愛而相群。托氏主張情愛,以為耶之愛仇如己,佛之捨身救世,皆此愛字有以鼓盪之。彼每出言,無不令人服膺°讀其書覺其慈祥之容光藹然可掬。彼之主張人類平等、世界大同,種種問題亦皆此愛字有以致之也。

(三)真世界進化渺無止境。今日以為善,明日或以為非。吾人所求者,即由較不善以達到較為良善是也。托氏反對社會惡劣之制度頗為激烈,而事事以真為號,去真而談進化,不可也;去真而談哲學,更不可也。托氏著述皆詮真理,故吾敢決言曰,托氏之道德具誠、愛、真之美育,托氏之言論亦具誠、愛、真之美育。離此而論托氏,而論托氏之著作,吾未見其公與當也.

(五)結論

托爾斯泰之關系於近世思想界、文學界、道德界、宗教界既如此其深且切,其能轉移學者之心理自不待言。今復條分而論之,以見托氏感化力之偉大焉。

(一)人道之正義近世社會風俗與組織之不正當,稍治社會學者當能言之。志士仁人有見於此,群起而倡改造社會之論。近世紀以來,社會黨旗幟鮮明,輝耀大地。托氏即此旗幟下大聲疾呼之健將,或以言論,或以實行,而總以達大同為目的。反對吊刑等,皆人道正義之先聲也。

(二)和平之先聲托氏為反對戰爭最烈之一人,其言論具見於《戰爭與和平》一書。孤人之子、寡人之妻、田園荒蕪、易子析骸而爨之慘狀,皆肇於戰爭。是故戰爭者,萬惡之源也。凡君主帝皇,以一己之權力而殺人盈野,流血成渠者,皆為托氏所惡絕。論者曰,使托氏學派再假以時日,傳播遐邇,熏陶人心,今日歐陸之大戰爭,可以不作。誠哉是言。

(三)誠愛真之美德托氏為人恭儉和藹,固無論矣,而其改過之勇,濟人之困,生平不食肉,不飲酒,不吸煙,非實際需用之物不購,家未嘗蓄僕役,此等美德,托氏莫不躬親行之,尤為世所欽慕。

嗚呼!今日民德之墮落,生計之困難,戰爭之恐慌,政象之迷離,可謂極矣。滄海橫流,滔滔者天下皆是也。吾又安得人類大師如托爾斯泰者,復起而提撕警覺之?

基督教徒當為士卒否Ought Christians To Be Soldiers?

何源來譯

近數年來,中等以上各學校莫不有辯駁會。濟濟一堂,具懸河之口才,發宏大之議論,亦學界應有之事也。英裴爾特所著《辯駁員必攜》一書早已膾炙人口,課暇之餘,節譯其饒有興味、最切時務者一篇,以饗閱者。譯者何源來識。

No:

1.Christ is tlie revelation of the Father, and He taught the brotherhoad of men.Christianity is a religion of amity, of love ;cleanly, then, war is opposed to the spirit of Christianity, the very antithesis of the teaching of Christ.

2.Christ came to save men, body and soul, while tie genius of war is destruction and death War arises from the antagonisms of rival Kingdoms ;but the Kingdom of God, by uniting all men, would make war forever impossible.

3.Emerson says,44that the power of love as a basis of states has never beeu tried,,?If il were tried, Christianity would become a fact in the world and not merely an ideal, with the inevitable result that all war would cease.

4.It is said that the teaching of Christ con

反面理由

一,基督為天主之顯身,彼畢生所傳授者,不外乎愛群一義。是故基督教大綱,亦唯以和睦友愛為本。夫戰爭與基督教真義固絕然迥殊,不待辯而自明矣。

二,基督降世,救人身心。至戰爭之性質,無非戕殘與死亡耳。考戰禍之發生,必由兩敵國之仇視。然天國則求統一萬國人民,俾兵革得有永息之一日。

三,博士愛默生有言曰:「所謂國家以愛為本者,嘗聞其語矣,未見其行也。」余謂世界各國苟能實行此義,則基督教將從理想而一變為事實,大同世界,永享太平,非真不可致也。

四,或日基督既未嘗明言戰爭

tains no express condemnation of war as a factor in the development of the race ;but it is only necessary to reply to this sort of rea oning that **polygamy ,M "slavery,"**capital punish-ment, M and other countless evil practices have defended on the same ground of the silence of Scripture.Christ must have been under great temptation at various crises in His career to resort to arms, and He had only to say the word, and the people would have made Him Kiug and followed Him to battle against the Romans ;but He always refused ,and pointed out most clearly that the Kingdom He came to found was essen-tially a peaceful one, and could not condescend to use war.

5.The power of Christianity was most vividly shown in the reign of Nero, when the Christians submitted themselve to the lions; and whenever men have taken the sword, whether to persecute or to fight, then have they proved false to this religion of Christ.

6.The noble uses of war are advanced in its favour-the courage, devotion to duty, and self sacrifice to which it gives rise.These are not denied ,but it is denied that war is the only means of developing these virtues, or even the best means.

7.It is claimed that war has sei wrongs right, has expellet slavery from the Southern States has crushed despotisms, established liberty, and quickened progress ;but this only shows that it is

為人類進化之罪,人子何斯斯為?余僅當應之曰,凡多妻、販奴、極刑諸罪惡,《聖經》中似均無厚非之明言,然謂其默許可乎?基督當困厄之際,人之慫恿其興干戈者,想必非同小可。基督若慨然一諾,則人將擁之為王,效力疆場與羅馬人戰斗矣。然而基督不為焉,僅曰彼欲建設之國,以和平為本,無取乎戰爭也。

五、基督教之效能,於羅馬尼洛帝時為最著。時基督徒之受其虐待者,慘不忍聞,甚至為擲於校場(amphitheatre),任猛獅之撕裂。彼基督徒非不知正當防衛,然而所以俯首帖耳視死如歸者,誠以拔劍而起,無論其為凌人、為自衛,皆與基督教宗旨相背馳也。

六,雖然,戰爭亦自有其功效在,若勇毅守分與犧牲心之得由戰爭而勃發,固無所反對。唯余所否認者,則謂戰爭為發生以上諸美德之唯一法門耳。

七,或者又曰,戰爭所以撥亂反正,撲滅暴政,享自由之幸福,促文化之進行。有美國南北之戰,而黑奴得重見天日。凡此數者,足

not an unmxed evil.If against these good results of some wars we set the evils of all wars,—the hatred, the envy and revenge, the maiming and butchering, the hot blooded outraes, the sorrow, bereavement, and pain,——we see that war is self condemned, and when brought face to face with Christ ,s teaching cannot be defended.

8.When it is contended that war is necessary, it is only needful to remember that nearly every injustice and inhumanity taat has existed in the world has been defended on this ground :reformers have been called visionries, their reforms impractical, and the evil they wished to reform necessary.As an instance of this, we have only to remember how it was sail that if the Factory Acts were passed the commerce of the Country won Id be mined—an argument which proved to be an illogicality of selfishness ,War is no more necessary than tyranny, and the Christian spirit can have no dealings with organized butchery.

Yes:

1.The final effect of the spirit of Christianity must be the abolition of war, but that does not by any means prove that Christianity forbids war.

2.When Christ utteres the parable of the

證戰爭之未必盡為罪惡。抑知舉此辯護,徒見其弄巧成拙,授人以柄耳。大凡審察事理,斷不可隱其惡而徒揚其善。茲請申論戰爭之惡果。夫戰爭之起,往往由於仇恨嫉妒,或富於報復心所致。故及其決力焉,怒發沖冠,殺人遍野,骨肉分離,夫婦永別,其悲苦憂悶,有非筆墨所能描寫者。然則戰爭與基督教兩兩相較,行見其相形見細也。

八,世之嘵嘵,然主張必須戰爭者,吾人但牢記凡世間一切喪失仁義之事,皆根一無意之說,以強自辯護,則是非自明矣。其說唯何,日「人稱改革家為夢想家,蓋謂其所欲改革之事頗近乎理,而其改革政策則皆徒託空言,無實際之可言」是也。欲證斯說之謬,當先舉例以對。吾人當記憶吾英政府規定工廠議案時,人言嘖嘖,莫不謂此案苟經議會通過,則全國商務恐將一敗塗地,不可收拾。及今思之,實不過一自私而無理由之見解耳。故稱改革家為夢想而無實際,不啻坐井觀天,無價值之可言。綜之,世界無容戰爭,猶國家無容暴政而基督徒與戰爭實無絲毫之關系也。

正面理由:

一,基督教之最後效果,想必能達弭戰之目的。然執是說者,斷不能即證基督教禁止戰事也。

二,昔者基督以酵設喻,聲明其救

leaven, He showed the vital principle on which he relied for the salvation of the world.The change in the world was to be gradual, and e-volved with that steadiness which could alone make it permanent.It is clear, then, that Christ regardes the general condemnation of war as at that stage of progress premature, and we have no right to say that He would condemn war even yet.

3.Sayings like this of Emerson's are merely laments that the ideal has not yet been reached.When the ideal is reached, of course war will be out of the question ;but it would requise Omniscience losay that war does not, under the present imperfect conditions, answer a well-defined purpose in the higher evolution of men, and may not even be necessary as a good towards the attainment of the ideal.

4.The teaching of Christ contains no express condemnation ofwar.He must have been familiar withwar and its horrors, and it is very significant the He contents himself with enunciating the great principle of love to God and neighbor, and yet refrains from a more specific condemnation of war.He must have has some deep purpose in this, some special knowledge of the grim mission of war.

5.If all Christians had adopted the same line of conduct as those under nero, and had refused to take the sword and submitted, the result would have been that liberty, progress, and civiliation would have been held back and even made impossible.Hampden and Cromwell would not have fought, the power of Spain and the Pope would not have been broken, and we should have had no Waterloo.We connot suppose that the deeds of which we as a nation are most proud are anti

世之要旨(見《新約•馬太福音書》十三章三十三節),意謂世界進化,由淺入深,初非缺堅毅不拔之力者可得而奏也。由此觀之,基督已明斥所謂戰爭為人類進化之罪人者為非時矣。即基督復降生斯世,吾人亦難斷其不依然否認也。

三,至愛默生之所雲,不過謂其所理想者尚未成事實,而呈一種悲觀耳。若其理想果能達到,則世界自無戰爭之可言。時至今日,去大同世界尚遠。故謂戰爭與人類高等進化上無甚關系,或謂戰爭非達到此理想之必要品,則非洞曉萬事無所不知者可得而斷言也。

四,且《聖經》中無歸咎戰爭之明文,想基督必身歷其境,洞悉個中恐怖耳。觀其僅傳愛神愛鄰之要旨,而不絲毫排斥戰爭,其中蓋有深意在也。吾故曰基督必身歷其境也。

五,若舉世間基督徒而悉效彼尼洛帝時之所為,引頸就死,不稍抵抗,則世界將無自由,無進步,而更無文化之可言。海泊登與克倫威爾可不必為民請命;西班牙王與教皇之合權可永不分離;而吾英亦可不必有滑鐵盧之血戰矣。吾人決不信吾英最誇張者為反對耶教之事,

Christian, or that the mighty deeds of our greatest men were pagan.

6.If war is looked at in detail, it is muider; but when looked at in its larger aspects it is sacrifice.The effects of war have often been to purify a nation.The War of Independence so invigorated, the United States, so stirred within them the spirit of manly indeendence, that in an incredibly short space of time they took their place among the great powers of the world.When there are as many eleen-ts of the highest moral value in war, we cannot say that it is to be entirely condemned in the present state of the race, even on Christian principles.

7.The great moral ideals which underlie a soldier's life are sacrifice and duty, and these must produce nobility of character.It is the story of heroic deeds that stirs the blood of men and make them capable of sacrifice ;and when war calls forth these great qualities, it cannot be said to be entirely at variance with Christianity.

8.It is the creed of narrow materialism and the practice of luxury which make men unwilling for war now-a-deys.Christianity shows us that life must be sacrificed in order that it may be gained——that death is not the chief evil, or, indeed an evil at all.It is materialism that revolts from death and refuses to bear pain ;but Christianity recognizes that men must be ready to face death in some causes, and must be prepered to drink the cup of pain to the very dregs for the sake of righteousness and truth.

亦不信吾英建豐功之大人物,為非基督徒也。

六,夫戰爭一事若分條析理以觀之,則似屠戮。而自其大體觀之,則實含犧牲性質,故其效果,往往足以肅清舉國之積惡。英美之戰,喚發美人獨立精神者不少。故不數年,即得與諸強國並駕齊驅。戰爭既有激發人高尚道德之價值,則吾人際此人類尚未造極之時,斷不敢厚非之,而謂為大背基督教教義也。

七,士卒之天職為犧牲與守分,此二者皆足以發生高尚之品性。故讀英雄傳而慷慨淋漓犧牲之念油然勃發。夫戰爭既有鼓舞美德之能力,烏得謂其與基督教宗旨大相徑庭乎?

八,今世狹隘之物質主義盛倡一時,奢侈之習中於人心,於是人皆無意效命疆場矣。而基督則曰,欲得永久之生命,非先犧牲不可。可見死亡實非罪惡也。故世人唯左袒物質主義者,欲脫離死亡不耐堅苦。然基督教本深許為道捨身艱苦備嘗之義士也。

讀者論壇

青年之自己教育

朱如一

朱子曰,成己方能成物。蘇格拉底曰,欲動世界者,須先動其自身。斯邁爾曰,人所自造,多於被造。上下數千年,東西數萬里,聖哲賢俊所見皆同。誠哉,人之不可不自己教育也,而於青年為尤甚。蓋以心理學、生理學言之,人當少年,身心之發達最盛。舉凡身體之發育,知能之儲蓄,品性之修養,為未來生活之根本者,均必於青年時代植其基礎。西哲謂人生最初之二十年,足貯終生之能力,植畢世之根基,殆可當人生之半世,非誓言也。此青年之不可不自己教育者一。又自生物學論之,有機作之能力為一定,長於此者必拙於彼。人當少年,無室家之累,無社交之繁,正當乘此時機專意修養,舉全力以發揮我之良知良能,光大我之特性異稟,使我自成一人物。若玩日偈時,不此之務,一旦置身社會,則即為職業所范圍,義務所限制,收入支出,仰事俯畜,營營終日,碌碌窮年,力既不能兼顧,時又無暇及此,雖欲努力,恐亦不及矣。此青年之不可不自己教育者二。或曰我儕自呱呱墮地,以迄弱冠青年,育之者父母也,教之者師長也,故造就我儕者,父母、師長也,是固然也。然愚謂父母師長之教我,其成功終不若我儕自教之速,其效果終不若我儕自教之偉。蓋父母師長之教訓I,外界之刺激與制裁耳,效果僅及於形體之表。而吾儕心內自由活動之精神,則終非父母師長所能賦與。雖有時振奮之力,不得不假之父母師長之教訓I。然客氣難久,有待於外者,終不足恃。刺激既去,怠弛依然。故萬事動力之原,不得不屬之我。我以外無論何人,皆不能使我之能力實現。我苟不棄我之能力,斯無不能為之善行。不然者,雖父母師長嚴教厲訓,亦徒制其外。一旦離親辭世,獨身涉世,未有能免於放僻邪侈者,非至喪己不已。苟不成己,便為自棄。成己者我,自棄者我,為善為惡,我自為之。吾為此言,非輕視父母師長之教訓也。人當幼時,一無所知,意志之方向尚未一定,必有他意志動於其上以規定之。父母師長之教訓固不可缺,然父母師長教之而我不能領受則如何,能領受而不能實行則如何,能實行而不知其實行之所以則如

何。一言蔽之,教育無效而已。彼五穀之生也,固恃乎耕耘灌溉,然苟其種子自身無生活力,則必無成長教育之望。青年而不能自己教育,亦終於無成,與無生活力之種子等其結果耳。故吾儕對於本務,未知之前,重在父母師長之教訓I,既知之後,重在自己之力行。父母師長導其端,而我自收其成者也。嗚呼!青年者,將成而未成之人,不於此時自成,更何待乎?

論迷信鬼神

徐長統

嗚呼!我國人之迷信多矣。宗教之迷信也,做官之迷信也,風俗之迷信也,學說之迷信也,種種迷信不一而足。而其迷信最久、最深、最不可遏止者,厥唯鬼神之迷信而已。是故他種迷信姑勿論,特於迷信鬼神一事而申論之。

今夫鬼也神也,何言之者如此之多,信之者如此之深也。吾冥思之,窮鞫之,殆有兩義焉,即一關於人,一關於物也。

關於人者何,第一試問人有好奇性乎?既有好奇性,則偶聞平生所罕聞者,無論是非,必主張之以使成事實也。第二試問人有造謠性乎?既有造謠性,則偶聞奇異之事,無論虛實,必修飾敷衍之,以傳於他人也。第三試問人有習慣性乎?既有習慣性,則幼小時所聞鬼神事,所談鬼神話,至長必記憶之,以支配於其心,每接一事,必以鬼神之意而逆之也。若是者,欲人之不言鬼神,不信鬼神,胡可得哉?欲人之言鬼神,信鬼神,確實而不荒謬亦何可得哉?

關於物者何?第一由事物實質之未明了也。如夜行時,見一木骨樹立,而以為鬼神立於其處焉。如熟眠時,偶有鼠貓接觸,以致驚醒,而以為鬼神來此顯靈焉。此不過略舉以為例耳,其他類此者,更十仆而不能數也。第二由於事物真理之未曾考察也。如一聲音觸於山彥中而反射,未考察音,以為鬼神在山彥中傳話也。如用一着色之玻璃窗,而窗之內外風光驟異,未考察者,以為鬼神在此間現怪也。如蜃市樓者,由光線屈折而使空氣變狀,未考察者,以為鬼神來往於其間也。又如聖脫枯拉港者,每遇船舶到,則該港人民必患寒疾,眾深信之。其後奇痕鏗蒲學士細心而苦究之,知其港

之地勢,非有大東北風,外人船舶不得進,故患寒疾者,不因船舶而因東北風也。未考察者,以為外人船舶中必帶有鬼神來此作祟也。又如日本於某城於某年每朝雞鳴之前,有聲如當天下者,一城之人咸謂鬼神告天下有大變動,蓋將有當天下之人出也。然有一人慾探知其原因,迎其聲而行,乃知在城外之鍛冶所,每朝三點鍾即從事於鍛工。故知當天下之聲,即打鐵之聲雲。若終不考察,必以為鬼神能告人以禍福也。此不過略舉以為例耳。其他類此者,更十仆而不能數也。第三由於事物之變化無窮也。如雌雞化雄也,是生物之一種生理變態也,不知者以為鬼神使之然也。如桑谷共守也,是植物之一種特別機能也。不知者,以為鬼神使之然也。他如化石結晶、石磷光等,是地質中所構成之化合物也。不知者,以為化石結晶石乃鬼神所變之物,磷光乃鬼神所放之火也。又如地震山崩、暴風疾雨等,是地球之收縮及空氣之急變也。不知者以為地震山崩為地神所致,暴風疾雨為天神所施也。此亦不過略舉以為例耳。其他類此者,更十仆而不能數也。

然則,人之既好迷信鬼神也若彼,事物又易令人迷信為鬼神也若此,故夫學者不察天變地異之本於何理,偶遭山崩地裂等事,而曰此乃鬼神所致也,不必研究也。嗚呼!試問我國之學識何由而增進乎?農者不察耕種裁培之方法善良與否,偶遭荒歉之歲,而曰天也命也,不可挽回也。嗚呼!試問我國農業何由而振興乎?病者不知求醫之調治,不講攝生之力法,及致陷身於危境之時,而信鬼神祈禳之法。嗚呼!試問我國之種族何由而強健乎?為政者不察各國政治之潮流,偶有變亂或危殆時,而曰我國陽九之厄,灰劫之運也,不能與人相較也。嗚呼!試問我國政治何由而改良乎?且不特此也,試問有礦不採,有路不治者,抑何故乎?曰風水之不利也。試問迎神賽會,耗費金錢而不惜,廢時失事而不悔者,抑何故乎?曰將敬鬼神而求福以免禍也。又試問有產業而不生息,有職務而不履行,朝以愁悶,夕以感嘆者,抑何故乎?曰相命卜筮,多謂我將於某月某日必病死,而因此灰心也。此不過聊舉以為例耳,其他類此者,更十仆而不能數也。

嗚呼!迷信鬼神之害,尚忍言乎?吾不得不為迷信鬼神者憂,更不得不為我國家前途患焉。雖然,我心猶未死。我願舉一二補救方法,而為迷信鬼神者告焉。

一曰壯其膽力也。鼐爾遜曰,吾未見有所可畏之事,吾不識畏之為何物也。王陽明曰,人人有路透長安,坦坦平平一直看。夫人苟具一種勿畏性,則向其前途也,有破釜沉舟,一瞑不視之概。徇其主義也,有天上地下,唯我獨尊之觀。如此則何有於鬼,何有於神哉?苟人具有路透長安之想,則高,高山頂立,深,深海底行。以第二之世界,為歸宿之故鄉,以無極之長途,為所懷之希望。如此則又何有於鬼,何有於神哉?此欲免迷信鬼神,而膽力之不可不壯也。二日多求知識也。傳曰,妖由人興。

語雲,少見多怪,旨哉斯言。譬諸人皆以風為神物所呼吸,雷為天神之擊鼓,而曾學天文者,必知其妄矣。人皆以磷光為幽靈所燃火,地震為鰲魚之轉身,而曾學地文者,必知其誣矣。此不過略舉其萬一耳,苟他日學業之精達於極點,舉今日所謂鬼也神也,悉掃而空之,亦意中事也。此欲免迷信鬼神,而學識之不可不多求也。

國外大事記

記者

社會黨與媾和運動

本志前期於和議見端,已有記述,此種和平醞釀,實以社會黨人物為之主動。雖能否克償所願尚不易期,而其奔走經營,構成國際間龐大之會議,以表揚其和平旗幟,固戰史中可記之事跡也。自德政府表示不反對俄國革命,俄國朝野漸露和平機括。德奧社會黨遂乘機飛躍,介瑞典、丹麥、瑞士諸國社會黨以與俄國社會黨溝通。四月間,俄德奧三國黨員曾就瑞典、丹麥都城,為數次之會合。四月末,國際社會黨本部決定為討論媾和問題起見,將開國際社會黨大會於瑞典都城,通告英法及其他歐洲諸國並南北美社會黨,請派代表與會。

德國社會黨於媾和運動中,發表反對領土並合之宣言,以與俄政府四月十日之宣言相呼應。自由黨亦贊同此旨。五月二日,德意志帝國議會開會,社會黨激進派提出下之請願書。

(-)以領土保全為條件,速與俄國單獨媾和。

(二)政府應於此際明白宣布媾和條件。

(三)帝國議會於戰後締結制限軍備之國際條約,組織國際的和平機關,當援助政府。

(四)政府當與國民之希望與要求相一致,以定國內政策。

同日中旬,丹麥社會黨主幹波爾格比爾格親入俄都,代表斯堪狄納亞勞動社會黨,攜德國社會黨提出之媾和條件,手交於俄國軍工代表會議。唯德社會黨所提條件,有多數派與少數派兩種主張。多數派提出之主要條項如下:

(一)保障各國民之自由及國民的發展之權利。

(-)確立將來國際紛爭之強制仲裁製度。

(三)德國佔領之俄國領地交還之。

(四)亞爾撒斯羅侖問題,須妥協亞爾撒斯國境之改定。

(五)比利時、塞爾維亞及羅馬尼亞之獨立,均使復舊。

(六)俄領波蘭,將來編入俄國或德國領地,依該地人民普通投票決定之。

(七)馬塞得尼亞之佔領地,當付予布加利亞。

(八)由塞爾維亞至亞多利克海之自由交通權,須付予塞爾維亞人。

在少數派之提案,比較更形寬大。俄國社會黨及急進派代表,於五月十日對於本件,為下列之決議:

波爾格氏與親近德國政府之社會主義者提攜而為運動,不啻德意志國主義之細作。故吾人於波爾格氏及諧特滿出席之會議(指瑞都國際社會黨會議)決不參與。

然當此時間,俄京和平運動其勢力亦正自不弱。激進社會黨首領列寧氏新自瑞士歸來,糾合同志,鼓吹媾和甚力。瑞典社會黨領袖布蘭勒格亦入俄都相與援助。第此等主張,不為臨時政府所納。四月二十日,前外交總長米留科夫氏致牒協約國政府,聲明俄國決不與敵單獨媾和,堅抱最後勝利之決心,且否認俄國對於公共戰爭有懈怠情事。此文書發表後,社會黨對於政府大施攻擊,指斥米留科夫為受英法買收之人。工人、軍人復紛紛開會,表示反對,要求政府辭職。此時戰線軍隊亦為列寧派所鼓動,實際休止戰爭。德國乘此時機,得由東部戰線移四十師於西部,以杜塞英法軍之攻勢。而軍工代表會,對於瑞都國際社會黨大會且有允許參加之意向。幸其所抱主義比較溫和。一面派遣代表分赴各邦,鼓吹和局,一面對於本國軍隊仍倡導共同媾和,力詆單獨媾和之非是。英美法比諸國,汲汲各派代表,紛集俄都,以阻其和局之進行。而單獨媾和之聲,遂稍歸寂靜。

英法兩國社會黨對於瑞都國際社會黨大會,決定絕不加入。英國勞動黨幹部,復發起開協約國社會黨大會於倫敦,以與瑞都之大會相抗。而數月來之和平運動,至是殆成泡影。

俄國新政府之改組

俄國新政府成立未幾,緩急兩派暗鬥不絕。四月下旬以來,俄都發生騷動。內閣改組,遂成不可避之事實。五日中旬,緩進派之外交總長米留科夫、陸海軍總長格其科夫相繼去職。激進派司法總長克侖斯基氏,以社會黨各派代表入閣之旨,就商於軍工代表會議,代表會以大多數贊同之。混合新內閣遂於十八日正式成立,其人物及黨派如下:

國務總理兼內務總長爾伏扶(十月黨)

陸海軍總長克侖斯基(社會勞動黨)

外交總長迭勒司勤柯(十月黨)

教育總長馬奴羅夫(立憲民主黨)

工商總長哥納羅夫(立憲民主黨)

農務總長求耳洛夫(社會勞動黨)

財政總長興加略夫(立憲民主黨)

司法總長白來爾塞夫(社會民主黨)

交通總長列克拉梭夫(立憲民主黨)

郵電總長柴勒得力(社會民主黨)

勞動總長斯柯白勒夫(社會民主黨)

糧食總長白廨柯洛夫(社會勞動黨)

保安總長卡柯洛斯開(社會民主黨)

憲法會議召集事務長官格利穆(立憲民主黨)

會計監督官哥托勒夫(十月黨)

芬蘭總督羅基柴夫(立憲民主黨)

上列各部中,郵電、勞動、糧食、保安及憲法會議召集事務長官,為新設之機關。閣員發表之前一日,混合內閣之政綱已宣布於此,內容如下:

(一)須實現自由平等博愛之思想。

(二)貫徹以民族主義為基礎,促進非並合、非賠償之一般的平和之目的。

(三)依四月九日政府宣言之基礎,與協約國謀進一步之調協。

(四)俄國及協約國之敗北,為國民及政府最大之不幸。故俄國政府,深信革命軍,決不許德軍對於俄國或協約國,以其全力實行破壞。

(五)政府力求改良經濟整理及土地利用之方法。其最後決定,委之於憲法會議。

(六)整頓適合民主根本義之經濟的組織,鞏固經濟的自治。

(七)政府竭其全力,速召集憲法會議。

(八)對於革命及叛亂,取適當之手段,行其監督。

美國之徵兵案與軍事行動

美國陸軍兵力,素以薄弱聞於世界。去歲軍備擴張案未行以前,通國軍丁不過十三萬人。既行軍備擴張案,增常備軍至十四萬,護國軍至十二萬,另立市民勇義軍四十萬,通計凡六十六萬,仍不能在世界陸軍中占何等價值也。本四月二日,臨時設會

開幕,政府提出徵兵案。預計第一期之一年內,徵集十八、十九、二十歲之壯丁二百萬。就中可獲能戰之兵六十六萬以外,更定四十五歲以下各員兵役義務,計數實達一千八百萬之多。內中堪充兵役者,可得一千零五十三萬。以後每年出九十萬人之適齡者,即每年可增六十萬之新兵力。果如所期,則美國將成世界大陸軍國之霸王。然本案竟未為眾院所可。至四月二十九日,兩院各以大多數通過稍異內容之軍役案。依該案所定,常備軍增至二十八萬七千人,義勇軍增至六十二萬五千人,並採用強迫軍役制。除常備軍義勇軍外,總統有權先召集五十萬人,有必要時得更召集五十萬。依此法案,第一年內可召集大軍二百萬人。此美國歷史中極有價值之大改革也。

美德宣戰後,除海軍動作外,至五月中旬,第一批赴戰之陸軍已抵英國口岸。下旬,更遣裴興將軍率水兵、工兵及步戰隊共四師人前赴法境。依公報局報告,自是以後,美人在法境從戰者連同自行投效之軍人,共計不下十萬。是陸上之所以增益於協約國者,其力亦正自不弱也。

全英帝國會議

世人所熟知之英倫三島,非全英帝國也。名稱上,事實上,皆不過一聯合王國。倫敦政府亦未嘗有統治全英之實權。各殖民政府各具隨意動作,不受鉗制之權力。律以集權國人之眼光,固極不統一而無規律者也。然自一八八七年,政府召集殖民地會議,一八九七年、一九。二年兩次召集,尚不覺有何種異彩。至一九O七年,改殖民地會議之名為帝國會議。決議每四年開會一次,不以殖民大臣為議長,而以首相任之。一九一一年,為帝國會議第二度之集合。首相愛士葵就議長席,各殖民地首長及重要職員列席為議員,論議國防、海運、郵政、電信及歸化權、移民法規等重要條件。此本會議過去之史略也。本年,喬治內閣括集殖民地代表,為第三度之集合。除澳洲因事無人參加外,各地代表並集倫敦。自三月下旬開議,至五月二日議事終了。所議事件除特須秘密者外,全部發表於世。其最要案件,列舉如下:

(-)改善對於印度之待遇,使與各自治殖民地立相互的關系。

(二)依全英帝國各部分之協力,充實防備,統一兵站。

(三)憲法改正,當於平和克復後,先召帝國會議商定之。

(四)為謀英帝國產業並通商獨立,關於食糧、原料並須要工業之生產輸送等,為共助的協定。

(五)關於歸化法及所得稅制度統一之覺書。

依該國殖民大臣所發表尚有下列要件:

(-)本會議議決事項,非以多數決定,悉得全體之贊同。

(二)關於英帝國將來憲法上之問題,列席各代表均主張維持君主制,以為英帝國設立之基礎。

(三)印度得參與將來全英帝國會議,又使印度人之地位向上。在席代表均有此等同情之言動,足使印度代表滿意。會議終了後,內閣通告在會各員,謂今後無論平時戰時,每年當開例會一次。該會議殆成英帝國之常設機關矣。

國內大事記

記者

宣戰案與政潮

政府召集軍事會議,決行對德宣戰。本志前期,已有記述。各督軍以議軍事入京,進而結合團體,參與外交,干涉內政。有種種之活動,演種種之怪象,造成中央政海軒然大波。撮舉當時情形,誠一段活劇也。

督軍團與國務會議宣戰案經軍事會議一致贊成,並由列席諸人一一簽名署諾後,五月一日,國務院國務會議即議此事。方開始討論之際,各督軍及代表等二十餘人排闞而入。向例,閣議既無旁聽席,又無閣員以外之人列席。今茲督軍加入,為閣議開一新紀元。閣員礙於情面,唯有與以相當之敷衍。其首先發言者為倪嗣沖,次之則張懷芝,再次則孟恩遠、李厚基。各對於宣戰意見,述其所懷,如人民之情願於國會者。當時伍外長主張宣戰,而不言加入。程璧光亦如之。張谷等對於根本問題無所反對。唯睹各方狀態,不能不有所懷疑。賴有不速之客,從旁慫恿。段總理折衷之,遂決定宣戰問題,先行提出於國會。總理以會議結果,人告元首。元首無異詞,即予蓋印。

督軍團與兩院議員宣戰案通過閣議後,五月四日,各督軍假迎賓館,招待兩院議員,為宣戰案之疏通。議員到者四百餘人,主人有湖北王督軍、山東張督軍、吉林孟督軍、福建李督軍、直隸曹督軍、河南趙督軍、山西閻督軍、安徽倪省長及代表等。因李厚基善於詞令,公推李致招待詞,並演說外交問題。略謂對德問題初起,余個人頗不贊成。猶憶在閩時,初聞政府有對德抗議之事,非常駭怪。匪獨予一人如是,即全國之人初聞此事者,亦莫不駭怪也。何以故,以未明此事之真相故。及到京而後,考察內容,始知政府確有不得已之苦衷,非出於第三步不可。蓋此次對德問題,純為免害起見。若不以自動的誠意毅然決定,倘協約方面以強迫的手段促其加入,試問,有何力量,足以對待之乎?主加入說者,或斤斤焉以條件為辭,所見亦下。如甲乙兩人相鬥,旁觀者因抱不平,而或幫甲,或幫乙。在甲與乙之受其幫者,感情必厚。如或一面幫斗,一面需索金錢之報酬,雖受其幫,而感情先壞矣。故此次加入協約,必

完全出於友誼上之誠意,不可先索報酬。則此刻為協約諸國幫一大忙,異日協約諸國或能為我幫一小忙也。余等個人之贊成此事,純以國家為前提,不存一毫私意。皇天後土,實鑒臨之。諸君愛國之誠,切於余輩。今日幸得晤談,望詳細討論,歸於一致雲雲。

李君詞畢,湯議長濟武起作答詞。謂軍人與國會接洽,自民國以來,今日為開宗明義第一次,是極可欣喜之事。何以故?以軍人已居然認識國會故。在專制時代,凡人只認有我之價值,而不認有與我對面之價值。立憲時代,則反是。今日各督軍及各代表邀請兩院同人,是能尊重我之價值,同時又能尊重我之對面之價值。所以同人等於尊重國會本身價值以外,同時亦須尊重各督軍及各代表之價值。至外交方針,自宜全國一致。但兩院同人未經討論,表示意見,余尚不能代表。所可代表者,為感謝各督軍及各代表之好意耳。且可逆料,將來國會必有一種正當之主張雲。湯君詞畢,在座各議員皆無詞,陸續散會。

宣戰咨文之提出閣議結果,將對德宣戰案即日提出國會,已如前述。當日辦就咨文,送府蓋印。事畢,已七點余鍾,送到眾議院時,已在深晚十一點鍾。咨文寥寥六行,其文如下:

大總統為咨行事。吾國與德絕交以來,德國政府仍侵犯中立權利,損害吾民生命財產,破壞公法,違背人道。本大總統為促進和平,維持公法,保護吾國人民生命財產起見,認為與德政府有宣戰之必要。茲依據《約法》第三十五條,咨請同意。並據《約法》第二十一條,要求秘密會議。此咨眾議院。

宣戰問題之討議五月八日,眾議院常會開會後,由郭議員同陳議員家鼎提議變更議事日程,討論政府提出之宣戰案。表決多數贊成,遂改為秘密會。先是議員以開議外交要案,出席者異常踴躍,旁聽者亦陸續早到。正門前面,一時以前,即已車馬盈門。更有武裝巡警數十名,警衛極其森嚴。其間有人散布「俄德單獨媾和之不確」、「對德宣戰淺說」等印刷物,又有分送《國民公報》《大中報》(載有梁任公外交方針質言)者。門外光景,亦大異平日。議場周圍,有武裝巡警,警備嚴重。又,議場自四處便門至旁聽席,由身佩手槍之警吏嚴行警戒。議員就席後,即由湯議長宣告開秘密會,請段總理出席說明。當由議長電請段總理,段總理即同全體閣員出席,伍總長亦到。總理登台,說明對德第三步之必要。所持理由,大致謂外間對於此事有種種之疑點。第一疑點,即以為政府於日本之外交或有何種秘密。余(段總理自稱)可以保證並無絲毫之秘密。凡所交涉情形,大抵均已表示,並無保留c第二疑點,以為宣戰以後,當施行軍法,普通法即失其效力。余敢保證決無此事。蓋此次號稱對德宣戰,實無戰事之可言,決無施行軍法之必要。第三疑點,以為宣戰以後,恐協約方面要求

中國出兵助戰。余以為不必有此事發生。縱令有此事發生,決非中國不利益之事。以余個人之意見觀之,尚為一種大有利益之事,可惜不能表示於眾耳。第四疑點,以為德國若得最後之勝利,當蒙不利益之影響。余以為德國當宣布潛航艇政策之時,已足證明德國在陸地上能力已不充足,不得已而出此破壞公法之下策,且此策並未收得效果。從前協約國只能堅守,德國則純取攻勢。現在情形已變更,德國只能退守,而協約國已取攻勢。故恐德國勝利之說,實為過慮雲雲。說明畢,即有許多議員質問前所宣言附加條件之利益,究竟靠得住否。段總理言,如我國有加入之決心,無不可以商量等語。答畢,即退席。此時議場形勢,甚為洶洶。因急進派利於從速投票,穩健派則欲延緩時日,以舒其氣。然於人聲嘈雜之中,劫於反對派洶洶之勢,欲覓一出而提議者,甚難其人。經某某數君在議場內奔走運動多時,始有人出而提議,先開全院委員會表決結果,竟得多數。急進派中某君又主張即日開全院委員會,而反對即日開會者亦有之,相持甚急。後經多人婉告提議者,以現在已屆散會時間,勸其取消提議。某君允諾,遂散會。以當日情形觀之,贊成反對之人數,相差不遠。當討論中,兩派議員各打電催人出席,兩方皆將兵馬調齊,以備作戰。急進派利於速.穩健者利於緩。利於急者,欲乘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使人無猶豫之餘地。利於緩者,則恐尚無把握,不如稍為延宕之為佳也。觀於變更議事日程之動議,有多數之贊成,似乎反對者占勝利,而提交全院委員會之主張又能多數通過,似乎穩健者之勢力亦不弱,其中若有懷疑者之數票,頗能有左右重輕之勢也。

同日參議院開會。有人提議現在外交緊迫,本院同人不容不預先討論,請變更議事日程,開全院委員會討論宣戰案,表決多數。委員長趙世衽登台主席。最先報號發言者為呂志伊,反對宣戰,演說三十分鍾之久,詞甚激烈。繼之者湯漪,大意渭政府對於外交問題,始終無明了確實之報告,使我同人贊成反對,皆無所依據。所持以為理由者,不外友邦要求加入為唯一之方針。諸君試思,外國政府之要求,何能認為我之方針乎?本席之意,應俟宣戰案提出,必須全院議員邀同國務員詳細討論。費數日光陰,得有確當之見地,方能定贊成反對之計。繼之者朱念祖,大意謂國務員議決宣戰之日,不應容軍人到院參議大政。即此足見政府對於外交,實如大海茫茫,全無主見,不外借武人之議論為從違。我同人對於此案,必須詳加討論。繼之者丁世峰,議論甚長,專攻駁梁啟超外交方針質言之文章。手持《國民公報》,立演台上,一面看,一面批評。正在興隆之時,忽席間傳言眾院已經投票。於是議員紛紛退席,向眾議院探聽消息,以致討論有不能終局之勢。於是某君起言,眾議院投票,將有結果,參議院即可無須表決。多數均以為然,遂散會。

宣戰問題之政團態度憲法研究會五月二日開全體大會,討論對德宣戰問題,到

會者近二百人,湯化龍主席,報告開會宗旨後,王敬芳、劉崇佑、林長民、藍公武等先後發言。大意謂國家為國際地位及前途利害計,均認對德宣戰為必要。而林長民於目今歐戰之趨勢,及俄德絕無單獨媾和之理由,言之尤詳。最後主席以贊成對德宣戰問題付表決。全體起立贊成,並有贊成宣戰之宣言發表於外。

益友社、政學會亦同時開全體大會。益友社反對宣戰,甚形激烈。其反對之理由,以為政府對德絕交時,對國會宣布種種條件現均不能履行,外交已完全失敗。此種無條件的對德宣戰,非反對不可。表決結果,多數同意。遂發通告與各社員,為一致之主張。

政學會開會三次,反對贊成,相間發言,爭辯甚烈,其一種激急光景為從來開會所未有。張熔西亦屢有演說,先自歐洲大勢說起,論及中國有加入之必要。彼初本懷疑,然以詳細研究之結果,卒認宣戰為不得已。且民主主義之政黨,尤不能反對對軍國主義之德國宣戰,致失民主主義各協商國之同情。國會同人,多對現內閣不滿足,然據彼之意,應同意宣戰之後,再提倡改造內閣、勿先否決此案,致陷外交於難境雲雲。眾爭辯既久,乃由主席付表決0反對宣戰者以數人之差,超過半數。

公民團大鬧眾議院五月十日,眾議院開全院委員會討論宣戰案。忽有公民團包圍眾議院,民國政界,遂更起絕大波瀾。用將當時情形分別述之,以圈閱者。

公民團之形形色色十日晨間,眾坊橋(眾院門道)一帶,集聚多人,聲言請願。其團體分為種種名義。(一)陸海軍人請願團。(二)五族公民請願團。(三)政學商界請願團。(四)學軍商界請願團。(五)北京學界請願團。(六)北京市民請願團。各團皆揭白布旗,上書某某請願團字樣。軍界請願團,更攜十九星之陸軍旗。公民團員,皆手執紙糊之五色小旗,胸懸標志,上書其團名。團員中有幹事及普通團員兩種。幹事大抵衣服整齊,攜帶本團傳單,逢人輒散。至普通團員,則五光十色,各種人俱有,其中敝衣短褐類似下流社會之人者尤多。

議員之被毆當一兩點鍾時,各團員分送傳單,凡議員入場,均送一紙。有數議員未曾接受,則攔住洋車,不肯放行,以致將車擠破,議員遂被毆傷。更有一群人,欲沖入院內。傳達處禁止,遂大揮老拳,並痛毆議員。議員之被毆傷者,共十餘人。以陳策、呂復、龔政、吳宗慈為最重。

公民代表之要求傳達處見人數眾多不能禁止,允為通報議長、請示。湯化龍謂人數如此之多,斷不能見,可舉代表數人來見。當時即舉張堯卿等五人為代表入謁議長。略雲今日全院委員會,要求公民代表人席旁聽。湯議長雲,照院法,秘密會不許旁聽,不能允許。代表等遂退出。此代表等第一次要求之情形也。

議院之緊急動議議長見外間其勢洶洶,遂發緊急動議,不開秘密會,改全院委

員會為大會。一面電請段總理及內務司法兩總長出席受質問。未幾,段總理來電。謂外間現在人數眾多,須設法解散,再出席。議員因段未到,皆在休息室等候。五時頃,范總長先至。聲明即當下令警察解散,並赴議長室,用電話促段。至晚七鍾,門前擁繞之請願團及軍警均整列為兩行,則段總理之汽車至矣。段下車時,請願團搖旗吶喊,拍掌之聲雷動。段微笑,急步而入議場遂開會。議員汪彭年等質問者八九人,據總理所答之言,大抵謂我事前並不知道。三時得到消息,已飭主管官吏,作速解散。質問久之,無甚要領。

代表之最後條件段總理既到院,命吳炳湘解散。吳親至院外,與代表等溫語接洽,至九點鍾復命。謂公民團要求三條件。(一)限當晚投票通過。(二)如不通過,要求政府解散國會。(三)如政府不解散,彼等將拆毀議院,以平公憤雲雲。

公民團之解散當吳總監復命之時,各團員紛擾益甚,有人用磚瓦亂擲。日本聯合通信社記者中野氏,誤為飛石所中,面部受傷。段、范聞信,深恐牽入外交,遂命吳總監以電話召馬隊沖逐請願之人,原有守衛之軍警亦用槍柄亂擊。所謂公民團者,乃哄然而散。

公民團內容之觀察公民請願團俱有代表統率。昨日先後投刺於議院者,如劉世鈞,曾任九江鎮守使,癸丑後,向袁政府自首,現為陸軍部差遣;張堯卿,前年與劉藝舟等同時自首者,現為陸軍部咨議;白亮,為眾議院速記,新由院中開除者;趙鵬圖,為前北京《日日新聞》主筆,此外又有吳光憲、劉堅、周勛錫、史俊民、徐功金諸人。而公民團總代表,則中華大學校長、憲政促進會會員之孫熙澤也。其餘分子,除二三等首領外,皆由雇募。傳聞有由各杠房中召集而來者,而人力車夫亦頗不少。象坊橋空地為發給小旗處,不知其屬於何團。公民中有外衣長衫而里輝破碎不堪者,有某校之茶役。是日長袍馬褂雜於廣眾中,而自混於政界代表之列。若就各團而論,軍界尚整齊。唯北京市民請願團,衣衫襤褸者,十居八九。平時騾馬市大街中國銀行兌現處鵠立其門者甚多,是日獨少,聞均為請願團僱用。人類不齊可以概見,至於給予代價,聞亦有等差,有半圓者,有銅圓二十枚者,甚有十五枚七八枚者,不一其數。

鬧院風潮與內閣公民團圍繞眾院,軍界領袖頗有主動嫌疑。農商谷總長、司法張總長即遞呈辭職。先是公民代表白亮被地檢廳拘押。十四日下午,有號稱公民者二百餘人,赴地檢廳,要求釋放白亮。謂本團系奉某督軍命令組織,口氣類皆軍界中人。可見公民之後,大有人在。於是外交伍總長、海軍程總長均相率辭官。范源濂總長最後亦提出辭呈。財政、交通因賄案已早無總長。所謂內閣者,只剩總理一人。如是有倒閣之勢。有主張段總理辭職,另行組織內閣者,有主張於段總理之下改組織員者。各督軍為維持段內閣,分途疏通,大宴議員。席間演詞,大致皆謂公民事違法,總理

實不知情。要求通過宣戰案等語。段總理不以獨腳戲為慮,仍以國務院名義三次咨催眾院,請決宣戰案。十九日,眾議院常會。諸議員輔成臨時動議,謂政府關於宣戰同意案,疊次咨催,實屬不合。查原案經大總統提出,何以三次催文不以大總統名義而以國務院名義,是根本上不生效力。且國務院咨文,應由國務會議決定。今國務員只有總理一人,是手續上又不完全。本員動議應將此案暫行緩議,俟內閣全體改組後,再行討論雲雲。主席以諸議付表決,多數。宣戰案遂暫行擱起,專為內閣問題矣。

督軍團呈請解散國會督軍等疏通議員,不得要領,惱羞成怒,遂有呈請解散國會之舉。由孟恩遠領銜,蓋將軍府印。其呈文聞系某政客主稿,原文甚長,大致以憲法不適國情為言,末後並援引癸丑先例,謂總統領湖北都督時,曾一為之,並非創舉,為其得意之筆。呈文上後,總統留中不發,並有不怕死,不蓋印,不違法之宣言。二十一日,各督軍遂全體出京,麋集徐州矣。

段祺瑞免職一旬以來,內閣演獨腳戲,一切政務停滯進行。國會對於總理,又有不信任之表示。大總統遂於二十三日,免段祺瑞內閣總理及陸軍總長本官,以伍廷芳代理國務總理。並以北京為警備區域,以王士珍為警備總司令,江朝宗、陳光遠為副司令,維持京畿治安雲。

免段後之繼任內閣問題段祺瑞免職後,繼任內閣,總統初屬意徐東海,專使敦請,東海堅不出山。於是改擬王聘卿,王亦決不擔任。數日以來,京津使者,絡繹於道,徵集各方意見,似以李仲仙為宜,遂於二十日下午,以李經義總理同意案,提出眾議院。二十七日為星期日,國會例應休息。議員等以當此時局,內閣無人,新總理既已提出,亟應為之決定,期政務之迅速進行。故於星期日特行開會,投同意票。計出席人數四百六十三,開票結果,同意票三百八十八,多數通過。二十八日,參院以一百九十六人出席,同意票一百六十六通過。兩院既通過,遂由王士珍、陸建章電致李氏,並由總統派人往迎。斯人不出,如蒼生何。誠李氏今日之盛況也。

通信

獨秀先生鑒:前閱《新青年》二卷三號通信門,先生答T.M.Cheng君語,謂「世界語為今日人類必要之事業,唯以習慣未成,未能應用於華美無用之文學,而於朴質之科學,未必不能達意也」雲雲。先生認世界語為「人類必要之事業」,此說弟極表同情。至雲未能應用於文學,恐非確論(文學之上加以「無用」二字,弟尤不敢贊同。然此當是先生一時之論,觀大著《文學革命論》所言,知先生於文學之事,固視之極重也)。日前孑民先生語我,謂用世界語譯撰之書,以戲曲小說之類為最多,科學書次之,是世界語非不能應用於文學也。世人說到「文學」一名詞,即存心以為必須堆砌種種陳套語、表象詞,刪去幾個虛字,倒裝賓主名動,效法"改『龍門『為『虯戶』,易『東西『為『甲辛之故智,寫許多費解之怪事,以眩惑愚眾。學選體者濫填無謂之古典,宗桐城者頻作搖曳之丑態。弟以為此等怪物,只可稱為「事類賦」「八股文」之重僵,斷斷講不到「文學」二字。文學之真價值,本在內容,不在形式。故胡適之先生以《水滸》比《史記》,弟極以為然。且以為使司馬遷、施耐庵易地,則《史記》文章必用所謂「鄙俚村語」,《水滸》文章必用所謂「龍門筆法」。(括弧中八個字,聊學鸚鵡名士口吻,以博一笑。)彼「鄙俚村語」與「龍門筆法」之異,正猶《尚書》用「茲」,《論語》用「斯」,《孟子》用「此」之異。假如有人說,用了「茲」字,便如何如何有文學上之興味,用了「斯」字、「此」字,便如何如何村俗不堪,則雖選學名家、桐城巨子亦必嗤之以鼻日:「恐怕沒有這種道理罷。」既知此理,而必以「龍門筆法」為雅,「鄙俚村語」為俗,此真不知半斤無異八兩、二五即是一十矣。吾謂其文之內容而有文學真價值也,則形式為《詩經》,為《楚辭》,為漢魏樂府,為杜、白之詩,為周、辛之詞,為關、馬之曲,為施、曹之小說,為胡先生之白話詩,無乎不可。其形式之異,只是古人用古語,今人用今語耳。若然,則用世界語纂譯文學、亦只須視其內容之價值如何,而形式華美與否,則全無齒及之必要。且所謂華美,其界說果何若,殊有難言。一般鸚鵡名士之所謂華美,不外弟上文所說「堆砌種種陳套語表象詞……」而已。大約中國之所謂文人學士研究文學,即在此種地方。故當其搖頭擺尾,口角噓唏,將甘蔗渣兒嚼了又嚼之時,專在改換字面,刪削虛字。

乃囂囂然號於眾曰,此句如何古奧,此句如何華贍,此句如何險峻。吾見其人矣,吾聞其語矣,真叫我肚腸笑痛,轉不過氣來。於是有傳染此等名士習氣者,謂世界語文法如此簡單,一義無二字,排列變化有一定,這樣呆板板的文字,怎麼可以做美文呢?嗚呼!公等所謂美文,我知之矣。說得客氣一點,像個泥美人。說得不客氣一點,簡直像個金漆馬桶。世界語得公等咒罵,幸喜無金漆,卻非馬桶,敬謝盛意。又或謂世界語何必學,假如不通西文者學之,亦需一年半載,學成之後,並無若干好書可看。其通西文者,更何必學此等索然寡味之文字。吾謂此亦全然不懂世界趨勢之論。夫世界進化,已至二十世紀,其去大同開幕之日已不遠。此等世界主義之事業,幸而有人創造,應如何竭力提倡,顧反抑遏之不遺餘力,豈非怪事?考世界語自一八八七年六月二日出世,至今才三十年。其初出世之二十年中,不甚有人注意。猶憶丁未戊申之間,劉申叔、張溥泉諸君在日本,請彼國之大杉榮君教授此語,其時日本此語亦始萌芽。一面吳稚暉、褚民誼兩先生在巴黎著論於《新世紀》周報,大加提倡,而中國內地尚無人知之。已酉秋冬間,上海始有世界語會。七八年以來,歐洲用此語出版之書籍,日新月盛,中國人亦漸知注意。私意謂苟非歐戰,恐三四年來又不知若何發達。然現在雖因歐戰,暫受濡滯之影響,異日歐戰告終,世界主義大昌,則此語必有長足之進步無疑。中國人雖孱弱,亦世界上之人類,對於提倡此等事業,自可當仁不讓。乃必欲放棄責任,讓人專美,是誠何心!

昔年吳稚暉先生著論,謂中國文字艱深,當舍棄之,而用世界語。章太炎師曾著論駁之。弟則以為世界未至大同,則各國皆未肯犧牲其國語,中國人自亦有同情。故今日遽欲廢棄漢文而用世界語,未免嫌早一點。然不廢漢文而提倡世界語,有何不可?弟意最好從高小學起,即加世界語一科(高小之英文,本可刪去。蓋其人若能進中學,則中學一年級之英文,固是從abed字母教起,全不在乎高小之多此贅瘤。若無力進中學,則此區區幾句粗淺的英國話,學了毫無用處也)。世界語文法簡單,發音平正,從無例外之文法發音。以兩年之力記生字一萬,則雜志書籍無不可看,豈非極有益之事?且外國人名、地名、及學術上專門名詞之無從譯義者(專門名詞可譯義者雖居十之七八,然不能譯義,只可譯音者,亦必有十之二三),現在編譯書籍最為困難。若用華字譯音,總是不能譯准,仍非下加括弧、注原文不可(此意詳上月與公論譯音之信中)。若用西文原字寫入,斯誠善矣。然各國於字母發音,各不相同,人名地名尤甚。且如Hegel一字,其首之H,依英德則有音,依法則無之。又如Hugo一字,亦同此例。故或譯「器俄」「許峨」,或譯「虞哥」「雨苟」也。依名從主人之例,則人名地名自當各讀其本國之音。而學術名詞,則普通用英,講究者用德,然法之學術非遜於德,且法人多為德人之先知先覺,似乎用法尤為合理。然此不過我一人之意見,終竟不能划

一,大約各視譯書者自己外國文之程度而定。如此,則一部書中嵌入之外國字名詞,兼數國之拼法、數國之讀法。無論讀者未必能盡懂此數國文字也,即日懂矣,而甲字依英讀,乙字依法讀,丙字又須依德讀,乃至丁戊己……諸字,又須讀西班牙、意大利、俄羅斯之音,其為紛擾,不已甚乎。弟意今後凡書中嵌入之外國名詞,欲免上列種種困難,只有用世界語之一法。試以地名言之,如比利時國,不作Belgsum (英)、不作Belgique (法),而作Belguilo。希臘國,不作Greece (英)、不作Grece (法),而作Grekujo。西班牙國,不作Spain (英)、不作Espagne (法)、不作Espaiia (西),而作Hispanujo。人名及學術名詞准此。如此辦法,實有三善。(1)發音皆有一定,毫無難讀之慮。(2)免得忽此忽彼,不能劃一。(3)世界語為將來人類公用之語言,所有各種名詞,可以算得一種永遠不變之定稱。中國書中嵌入別種文字,舍此其誰(況世界語不得以外國語論,在世界未至大同以前,無論何國,皆可以世界語為「第二國語」。故中國文書中嵌入世界語,實與寫中國字無異)。或謂此語出世未久,各種名詞,恐未完全。其實不然。世界語之「百科全書」已有成書。手此一種,名詞何患不敷。即以淺近言之,日本中村精男、黑板勝美、千布利雄三君合著之《大成工^卜和譯辭典》所載科學、哲學、文學以及宗教、歷史上之名詞,已甚多多。中國人喜歡閉着眼睛瞎講,頑固黨既慮有此語而國粹消亡,洋翰林又慮有此語而彼所操之英語(或他國語)失其名貴之價值,於是交口詆毀,務必不許他人學習。此種猜豬之妙相,真欲令人笑死。Tolstoi (托爾斯泰)以蓋世文豪而用世界語著書,Ostwald以科學大家而以化學所得之諾倍爾賞金充傳播世界語之用。他國學者如此熱心世界語,反觀吾國之所謂學者,大言不慚,抹殺一切,以西學為末技,以世界語為粗淺,說得「像煞有介事」,其實茅塞心中,滿口胡柴。嗚呼!中西人之雅量,其相去之遠,竟至於此,真令人哭不得笑不得矣。

一月以來,種種怪事,紛現目前。他人以為此乃權利心之表現,吾則謂根本上仍是新舊之沖突。故共和時代尚有欲宣揚「辦上下,定民志」,「人倫明於上,小民親於下」之學說者。大抵中國人腦筋,二千年來沉溺於尊卑名分綱常禮教之教育,故平日做人之道,不外乎「驕」「諂」二字。富貴而驕,雖不合理,尚不足奇。最奇者,方其貧賤之時,苟遇富貴者臨於吾上,則趕緊磕頭請安,幾欲俯伏階下,自請受笞。一若彼不凌踐我,便是損彼之威嚴;彼之威嚴損,則我亦覺得沒有光彩者然。故一天到晚,希望有皇帝,希望復拜跪。仔細想想,豈非至奇極怪之事?故如孔丘者,我固承認其為過去時代極有價值之人,然其「別上下,定尊卑」之學說,則實在不敢服膺(或謂二千年以前之人,其腦筋中決不能發生平等之觀念,故不能責孔丘倡「別上下,定尊卑」之學說。吾謂此說殊不盡然。彼莊周、墨翟、宋餅、許行諸人,固亦二千年

以前之人也,何以彼等便能倡平等之學說乎)。乃今之尊孔者,則似專一崇拜此點。猶憶夏穗卿先生前著《中國社會之原》(見癸卯年《新民叢報》),謂使墨子之道而大行於漢晉,則中國當早為共和國。無如其說太幫助百姓,大為君主所惡。而儒教則經荀卿諸人之發明,處處利便於皇帝。於是「教競君擇,適者生存」,儒教尊卑上下之精義,遂為崇於二千年來之中國。(夏先生原書,今不在手頭,撮其要旨如此)夏先生至謂「墨蹶儒興」為涿鹿戰後一大事,此實精絕之論。故先生大著《吾人最後之覺悟》一篇所陳之義,弟以為於今日為最要之圖。否則盡管掛起共和招牌,而貨不真,價不實,不但欺童叟,並且欺壯丁。此種國家,固斷無可以生存於二十世紀之理。

近日解散國會之呼聲日高。然欲解散者,無論其居心何若,而做到文章打到電報的理由,要不能太離本文,故僉以「制憲不善」為詞。獨康聖人別開生面,以不定國教為議員萬惡不赦之罪。自吾儕觀之,「尊崇孔子」四字寫在「憲法」上面,已經覺得不倫不類,而康先生則以為孔子而僅僅「尊崇」未免尚嫌平淡無奇。充其量,蓋非以孔子為三頭六臂,呼風喚雨,撒豆成兵之怪物不可。否則孔子猶是人類,縱然是空前絕後之至聖,似乎中華民國人人「尊崇」之,亦可算得克盡景仰先聖之能事矣,何以康先生還要磨拳擦掌,怒發沖冠,與議員不共戴天乎?康先生此等動作,我儕見之,實欲失笑。然吾欲請問康先生,議員不定孔教為國教,其罪誠莫可道矣。不知「長素」二字,又作何解?以「素王」之聖,而竟有妄人不但不稽首膜拜,還要自以為比他「長」一點,此等非聖叛徒,當科何罪?願康先生下一轉語來。

弟錢玄同

仆前答某君書,所謂「華美無用之文學」者,乃一時偶有一種膚淺文學觀念浮於腦里,遂信筆書之,非謂全體文學皆無用也。世界語猶吾之國語,謂其今日尚未產生宏大之文學則可,謂其終不能應用於文學則不可。至於中小學校,以世界語代英語,仆亦極端贊成。吾國教育界果能一致行此新理想,當使歐美人震驚失措。且吾國學界世界語果然發達,吾國所有之重要名詞,亦可以世界語書之讀之,輸諸異域,不必限於今日歐美人所有之世界語也。高明以為如何?全部《十三經》,不容於民主國家者蓋十之九九,此物不遭焚禁,孔廟不毀,共和招牌,當然掛不長久。今之左袒孔教者,罔不心懷復辟。其有不心懷復辟者,更屬主張不能一致貫徹之妄人也。康南海意在做大官,尊孔復辟,皆手段耳,此倫更不足論。其徒梁任公嘗直稱其名曰康有為,深惡之也。

獨秀

獨秀先生足下:昨得《新青年》三卷一號,捧讀大著《對德外文》,甚佩甚佩。

又讀《國語研究會會章》及《徵收會員啟》,知國中明達之士皆知文言之當廢而白話之不可免,此真足令海外羈人喜極,欲為發起諸公起舞者也。

通信欄中有錢玄同先生一書,讀之尤喜。適之改良文學一論雖積思於數年,而文成於半日,故其中多可指摘之處。今得錢先生一一指出之,適受賜多矣。中如論用典一段,適所舉五例,久知其不當,所舉江君二典,尤為失檢。錢先生之言是也。

錢先生所論文中稱謂,文之駢散,文之文法諸條,適皆極表同情。其評《老殘游記》,尤為中肯。適客中無書,所舉諸書皆七年前在上海時所見。文成後思之,甚悔以《老殘游記》與吳跣人、李伯元並列。今讀錢先生之論,甚感激也。

適於錢先生所論,亦偶有未敢苟同之處。今略記之,以就正於足下及錢先生。(一)錢先生雲:「至於近世《聊齋志異》諸書真可謂全篇不通」,此言似乎太過。《聊齋志異》在吾國札記小說中,以文法論之,尚不得謂之「全篇不通」,但可譏其取材太濫,見識鄙陋耳。(二)神怪不經之談,在文學中自有一種位置,其功用在於啟發讀者之理想。如《西遊記》一書,全屬無中生有,讀之使人忘倦。其妙處在於荒唐而有情思,詼諧而有庄意。其開卷八回記孫行者之歷史,在世界神話小說中實為不可多得之作。全書皆以詼諧滑稽為宗旨,其寫豬八戒,何其妙也!又如孫行者為某國王治病一節,尤諧謔可喜。似未可與《封神傳》之類相提並論也。(三)《七俠五義》在第二流小說中,尚可稱佳作。其書亦似有深意。如宋仁宗在史上為明主,而此書乃記其貴為天子而不知其生身之母淪為乞丐,聖明天子固如是乎?其書寫人物略有《水滸》之遺意。其前半之蔣平,後半之智化,皆能栩栩生動,似未可以「誨盜」一端抹殺其好處也。(四)錢先生以《三國演義》與《說岳》並舉,亦似未盡平允。《三國演義》在世界「歷史小說」上為有數的名著。其書謬處在於過推蜀漢君臣而過抑曹孟德。然其書能使今之婦人女子皆痛恨曹孟德,亦可見其魔力之大。且三國一時代之史事最繁復,而此書能從容記之,使婦孺皆曉,亦是一種大才,豈作《說岳》及《薛仁貴》《狄青》諸書者所能及哉?(五)錢先生謂《水滸》《紅樓夢》《儒林外史》《官場現形記》《孽海花》《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六書為小說之有價值者,此蓋就內容立論耳。適以為論文學者固當注重內容,然亦不當忽略其文學的結構。結構不能離內容而存在,然內容得美好的結構乃益可貴。今即吳新人諸小說論之,其《恨海》《九命奇冤》皆為全德的小說。以小說論,似不在《二十年怪現狀》之下也。適以為《官場現形記》《文明小史》《老殘游記》《孽海花》《二十年怪現狀》諸書,皆為《儒林外史》之產兒,其體裁皆為不連屬的種種實事勉強牽合而成,合之可至無窮之長,分之可成無數短篇寫生小說。此類之書,以體裁論之,實不為全德。若我佛山人經意結構之作,如《恨海》《九命奇冤》則與此類大不相同矣。《二十年怪現狀》在上所舉同類之書中,獨為最上

物。所以者何?此書以「我」為主人,全書中種種不相關屬之材料,得此一個「我二乃有所附着,有所統系。此其特長之處,非李伯元所及。《孽海花》一書適以為但可居第二流,不當與錢先生所舉他五書同列。此書寫近年史事,何嘗不佳?然布局太牽強,材料太多,但適於札記之體(如近人《春冰室野乘》之類),而不得為佳小說也。其中記彩雲為某妓後身,生年恰當某妓死時,又頸有紅絲為前身縊死之證雲雲,皆屬迷信無稽之談,錢先生所謂「老新黨頭腦不甚清晰之見解」者是也。適以為以小說論,《孽海花》尚遠不如《品花寶鑒》。《品花寶鑒》為乾嘉時京師之《儒林外史》,其歷史的價值甚可寶貴。淺人以其記男色之風遂指為淫書,不知此書之歷史的價值正在其不知男色為可鄙薄之事。正如《孽海花》《官場現形記》諸書之不知嫖妓納妾為可鄙薄之事耳。百年後吾國道德進化時,《新青年》第二百卷第一號中將有人痛罵今日各種社會寫實小說為無恥誨淫之書者矣(美國人驟讀此種小說,定必駭怪,同此理也)。故鄙意以為吾國第一流小說,古人唯《水滸》《西遊》《儒林外史》《紅樓夢》四部,今人唯李伯元、吳跣人兩家,其他皆第二流以下耳。質之足下及錢先生以為何如(第二流正多佳作,如《鏡花緣》一書,為吾國倡女權說者之作,寄意甚遠。其寫林之洋受纏足之苦一節,命意尤顯。以錢先生未及此書,故一及之)?

論戲劇一節,適他日更有《戲劇改良私議》一文詳論之,今將應博士考試,不能及之矣。

胡適五月十夜

玄同先生謂《聊齋志異》全篇不通,雖未免過當,然作者實無文章天才,有意使典為文,若丑婦人搽胭抹粉,又若今之村學究滿嘴新名詞,實在令人肉麻。吾國札記小說,以愚所見,最喜《今古奇觀》。文筆視《聊齋》自然得多,取材見識亦略高。所述杜十娘、宋金郎二事,舊劇家盛演之,觀者咸大歡迎。而原書之身價反在《聊齋》下,毋乃世人惑於堆砌之套語浮詞乎!足下及玄同先生盛稱《水滸》《紅樓》等為古今說部第一,而均不及《金瓶梅》,何耶?此書描寫惡社會,真如禹鼎鑄奸,無微不至。《紅樓夢》全脫胎於《金瓶梅》,而文章清健自然,遠不及也。乃以其描寫淫態而棄之耶,則《水滸》《紅樓》,又焉能免?即名曲如《西廂記》《牡丹亭》,以吾輩迂腐之眼觀之,亦非青年良好讀物。此乃吾國文學缺點之一,足下及玄同先生以為如何?

獨秀

女子問題

女權評議

吳曾蘭

歐洲自盧梭、福祿、持爾、穆勒•約翰、斯賓塞爾諸鴻哲提倡女權,男女漸歸平等。美洲男女同校,自小學至於大學,學科一律。女子之成績,反優於男子。立法、司法、行政,女子皆得為之。紐約一府,女子之為官吏者,且數千人。而發明家尤以婦女居其多數,美洲人至有「男子末路」之嘆。此次大戰爭,婦女起而同男子服務於國家社會者,尤卓著於世界。其運動參政權風潮之激烈,更非吾國議員所敢幾其毫末。報章所載,昭布耳目,非空言也。夫謂吾國女子二千年來受儒教之毒,壓抑束縛,蔽聰塞明,無學問,無能力,現在不可與歐美並論,即起而行使無意識之女權,尚可言也。若漫不加察,指主張女權者為魂言,而必謂女子學問不可造,能力不可復,則妄矣。今謂革命二字,唯政治與種族上可言,家庭與道德上則不可言,而言女權革命為尤甚。吾試問家庭不可改革,則今之家族主義,能永久保持不改入個人主義乎?今之大家庭主義,能永久保持不改人小家庭主義乎?恐言者不敢堅也。道德不可改革,則歷史忠臣之義,不見於共和。一夫一妻之制,特著於《新刑律》,言者又將何以解。按《革卦疏》雲:「革者,改變之名也。此卦名改製革命,故名革。已日乃孚者,夫民情可與習常,難與適變;可與樂成,難與慮始。故革命之初,人未信服,所以即日不孚,已日乃孚也」。然則革者,改變之名,非必斷腹流血而後可謂之革命。吾國人拘墟囿教,則古稱先,已成天性。語以適變慮始之事,則適然而驚。故觀於趙武靈王、商君、李斯之議變法,可知反對者多,籠統而無當。《革卦疏》又雲:「計王者相承,改正易服,皆有變革,而獨舉湯武者,蓋舜、禹禪讓,猶或因循,湯武干戈,極其損益,故取相變甚者以明人革。」是知變革之道,不貴因循,取其變甚。政治如此,余可推知。證諸歐美潮流,日異月新,更無不合。夫事之是非,學之優劣,苟無比較,曷明得失?故歐美為學之方,皆以比較為重。若既不深知歐美之俗,而僅舉古義為言,一隅之見,寧有當哉?

言者謂吾國男女之權,實未有天然之階級,何革命之足雲?不過分為內治、外治而已。外與內相對抗,不平雲乎哉?按《易坤卦》雲:「陰雖有美,含之以從王事,弗敢成也。」地道也,妻道也,臣道也。《疏》雲:「地道、妻道、臣道也者,欲坤道處卑,待倡乃和,皆卑應於尊,下應於上」。《系辭》曰:「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陳,貴賤位矣"。又曰:「乾道成男,坤道成女」。《說卦》曰:「乾為天,為君,為父;坤為地,為母。」《繁露基義》曰:「天為君而覆露之,地為臣而持載之;陽為夫而生之,陰為婦而助之;春為父而生之,夏為子而養之。王道之三綱,可求於天也」《白虎通》論三綱之義曰:「君臣、父子、夫婦,六人也,所以稱三綱何?一陰一陽之謂道(易系辭傳文)。陽得陰而成,陰得陽而序,剛柔相配,故六人為三綱。」據《易》之文,與董、班之說,以坤為地道、妻道、臣道,為女、為母、為卑、為賤、為下;以乾為天、為君、為父、為尊、為貴、為上。又以陽剛為君、父、夫;陰柔為臣、子、婦。尊卑、貴賤、上下之義,皆由《易》確定其天然之階級。董仲舒、班孟堅不過本《易》之理申明之。陳碩甫曰:「為學當從西漢入。東漢人名物象數,言之非不精確,然西漢人無意流露一二語,已勝東漢人千百言。」此即微言大義也。故就中學言中學,不能據東漢許氏解字之書,以反駁西漢董氏之微言,及班氏所錄十四博士之大義,謂孔氏之書未嘗明言三綱,遂歸獄董、班也。《大戴禮•本命》日:「夫者,扶也」。《白虎通•嫁娶》曰:「夫者,扶也,扶以人道者也而《曲禮》曰:「庶人曰妻《釋名•釋親屬》曰:「士庶人曰妻。妻者,齊也。夫賤不足以尊稱,故齊等言也。」《大戴禮•本命》曰:「婦人者,伏於人者也。」《白虎通•三綱六紀》日:「婦者,服也,服於家事,事人者也。」是夫之於妻,僅著有扶佐之義。而妻之於夫,則當服之、事之。其訓齊者,乃夫賤不足以尊稱,始言齊等。齊等於賤,非齊等於夫。其所謂治內,即服事人耳。《易•家人》卦曰:「無攸遂,在中饋。」《疏》雲:「婦人之道,巽順為常,無所必遂。其所職主,在於家中饋食供祭而已。」《詩•斯干》曰:「無非無儀,唯酒食是議《箋》雲:婦人無專於家事,有非,非婦人也。有善,非婦人也。婦人之事,唯議酒食爾。《白虎通》論婦人之贄曰:「婦人無專制之義、御眾之任、交接辭讓之禮,職在供養饋食之間。」此則婦人治內,於供養饋食之外,不但御眾交接辭讓之事不能預聞,且有非有善,皆所深戒。其視婦人不啻機械玩物,卑賤屈服,達於極點。尚謂內與外可相對抗,男與女可稱平等,真所謂違心之論,非愚即誣也。

言者又謂:古代男女權或不平,女權重,故姓字從女生。男權優,故以女子為產業、為貨財。此又當考社會之起源,進化之次第,乃可以明其說。蓋原人時代,男女皆平等。女子亦以個人自視,扶陽抑陰之風,一無所有。亦以斯時之婦人,絕無依賴男子之心,有以致之。至於姓字從女生,則《曲禮》曰:「姓之言生也」。《左昭四年

傳》釋文曰:「女生曰姓"。有賀長雄日:當族制未發生之世,無所謂夫,無所謂妻。人即有名,唯以明其人與地之區別。而其父母之血統,與他血統之區別,初無稱號。故此期間,只有個人之名,而姓尚未起。及部落爭斗之事起,而掠奪外女之習生,人皆以掠外女為榮,婚同姓為辱,於是異族相婚之例出。迨時移世易,異族同化本族.乃不得已以外來女子之子孫,作為異族之人,而與之結婚。特以一稱號加諸其子孫,使不與他血統相混,以避誤與同姓結婚之事,是即姓之所由起也。未開化之世,只知有母子之血緣,而不知父子之血緣。如使原人父子有親密之血緣猶如母子,則姓之一字,必難起於天地之間。因原人之始皆以女為姓故也。試觀古代之姓,皆多「女」字連合者,如姬、姜、嬴、姒、媯、姑之類皆是。證以《白虎通•論姓》曰:「人所以有姓者,所以紀世別類,使生相愛,死相哀,同姓不得相娶J又《論字》曰:「婦人姓以配字何?明不娶同姓也希臘歷史家巴羅多他斯曰:「利其安人為子者,只繼母姓,不繼父姓。若人問以血統,則答以母系之稱。"並曰:「某女之某代孫。"北美曷德順江近傍,有印度土人居之,呼子以其母之姓。問其故,則曰:子之生於父,無形,目不能見。若母之出也,人皆見之,人皆知之。身體發膚,全由母胎來,非母之賜而何?其信確實無一毫假借,故姓不如從母。由是觀之,無論洋之東西,種之各色,要皆以母族為姓。苟其姓同,則禁互婚。《說文》雲:「姓,人所生。古之神母感天而生子,故稱『天子』,因以從『女由不識進化之理,遂妄為臆說。蓋姓之從女生,一由於禁同姓相婚之習慣。二由於原人不知生殖之理。三由於原人之婚姻不定。四由於一夫多妻之故。至父子之情薄弱,故姓從女生。人從母姓,原因復雜,非僅以女權之重而然。而同姓不婚,尤非吾國之所獨擅也。若夫由女姓進而為男姓,則美因羅博、摩爾干、馬克勒蘭李白耳諸氏之書已多發明,而以斯賓塞爾之說為可信。其略曰:原人舍女姓法而采男姓法者,在廢漁獵之生活,而營耕牧之時代。蓋原人當漁獵之世,孤立營生,既不為猛獸所斃、強敵所侵,而其得衣食不定,故子孫繁殖頗難。及耕牧事起,其情形大變。此際必人人率其眷屬,出乎其族,自成一隊,以營生於外。開墾之術未明,耕牧唯求便地。然此適宜之地,非隨處皆有。山南川北,大小散處,求如可曼德人全族聚居非常廣闊之地,時或狩獵,時或牧畜,不必遠求者,殊不易得也。當此之時,一人之男,率其家眷牛羊及耕具,遠辱他地,左右睥睨,不見異族外人。於是妻若生子,則不特知其母,即孰為其父,亦不難辨。而異族外人見之,皆曰:「此某男之群,此某男之子。」初則互以此為記號相呼,漸則以此冠其族,而男姓法由是起矣。

由漁獵生活之平等夫妻時代,人於耕牧生活之專制夫妻時代,則婦女失其自由,為男子之財產,為男子之奴隸矣。西人沈文林日:「有身軀無動機者,謂之木偶。有身

軀有動機而無自由者,謂之牲畜J專制時代之婦女出則聽命於夫,人則聽命於翁姑。幽閉閨畫,不能自主,一無所知,一無所能,與六畜無異,只知飲食,只知養子。以此輩無知無能之人為群男之母,則舉國男子當幼稚之時,不受其害者鮮矣。以此輩禽獸之人為群男之妻,則舉國男子當既壯以後,不受其害者鮮矣。擔拿馬人以一牛換一妻,徑打人以雙鞋換一妻,六針易一婦,則視婦女如貨財之說也。拉丁購買婦女之名詞曰"滿燈林」,希臘購買婦女之名詞曰「啞華」。今西人授戒指之禮,猶是此俗之遺積。據軒利勉所考,凡婦女被擒逼而為妻者,頭上須戴一簪,如箭形,以示馴服之意。今世婦女之插簪,猶是此俗之遺積,則視婦女為奴隸之證也。是故女權之重,男權之優,乃自有其先後,而非同時見其優重。進化之跡,不可誣也。吾國儒教,素主宗法社會之階級制度,故尊卑、貴賤、上下之義,由《易》發其凡。文字具存,勿能深諱。即言者所引《家人卦》考之,曰,「女正乎內,男正乎外;男女正,天地之大義也。家人有嚴君焉,父母之謂也。」《疏》雲:「男女正,天地之大義也者,因正位之言,廣明家人之義,乃道尊二儀,非唯人事而已。家人則女正於內,男正於外。二儀則天尊在上,地卑在下,同於男女正位,故曰天地之大義。家人有嚴君焉,父母之謂者,上明義均於天地,此又言道齊家邦。父母一家之主,家人尊事同於國君。」據《易》之義,則女內男外,同於天尊地卑。男尊在上,女卑在下,無所謂平等。其曰,家人有嚴君父母之謂,則以父母為一家之主,家人當尊事之。猶國君為一國之主,國人當尊事,乃明下對於上,卑對於尊之義,非夫對於妻之義。儒教恆以君比父,化家為國,此亦其一端,不得皆指為漢儒之瞽說。再證以《詩•斯干》曰:「乃生男子,載寢之床。乃生女子,載寢之地。」《箋》雲:「男子生而臥於床,尊之也。女子生而臥於地,卑之也.」《禮•喪服》曰:「婦人有三從之義,無專用之道。故未嫁從父,既嫁從夫,夫死從子。」《古梁•隱二年》傳曰:「婦人在家制於父,既嫁制於夫,夫死從長子。婦人不專行,必有從也。」此則《詩》《禮》《春秋》皆源於《易》,董、班、鄭、孔悉本於《經》。學有所從出,說有所自始。推之《唐律》十惡之條,八曰不睦。注曰:毆告夫。《疏•議》日:「依禮,夫者婦之天。」又雲:「妻者,齊也。恐不同尊長,故別言夫。」此《唐律》以夫同於尊長也。又「諸毆傷妻者,減凡人二等,死者,以凡人論」。《疏•議》曰:「妻之言齊,與夫敵體,議同於幼,故得減凡人二等。」此《唐律》以妻同於卑幼也。又,「諸妻毆夫徒一年,若毆傷重者,加凡斗傷三等」。在妻之於夫,則視同尊長。夫之於妻,則視同凡人。論刑,則妻獨加重三等,夫獨減輕二等C 責之極重,視之極輕。《新刑律》殺傷罪理由曰,殺人者死,雖為古今不易之常經,然以中律而觀,妻之於夫,與夫之於妻,其間輕重懸絕。推而至於尊長卑幼良賤,亦復如此區別。(滿清律例於夫妻之科刑,更不平等,試考之。)重男輕女,刑禮同然。夫

父子、夫妻,倫理上之名分不同,法律上之人格則一。刑法上之性質,止論其人之行為,究應科刑與否,而個人身份地位,於犯罪之成立及科刑之加重減輕,本無何等之關系。此文明國家法律之所同,所謂法律上之平等也。吾國專重家族制度,重名分而輕人道,蔑視國家之體制,道德法律並為一談。此西人所由譏吾為三等國,而領事裁判權卒不能收回,貽國家莫大無窮之恥也。故考禮刑之所出,其義悉根本於儒教。況孔氏常以女與小人並稱,安能認為主張男女平等之人?且吾人所爭平等,為法律上之平等;所爭自由,為法律內之自由;非無范圍之平等,無界限之自由。而天尊、地卑,扶陽、抑陰,貴賤上下之階級,三從七出之謬談,其於人道主義,皆為大不敬,當一掃而空之,正不必曲為之說也。

言者又曰,我國男女之權,無精確之考察。有奴視其妻者,亦有奴蓄其夫者。不知女權之輕重,當以世界所標者為准,法律所與者為衡。奴視其夫,苟裁之以法,妻必無幸,奴蓄其妻者則不然。此觀於古代漢武之誅句弋,元魏之立太子輒誅生母,臧洪、張巡殺妾以享士卒,及近日人口之買賣,子女之拋棄諸事,實多男子尊長操其權,可以恍然矣。《抱朴子》曰:「西施有所惡而不能減其美者,美多也;嬪母有所善而不能救其丑者,丑篤也。」吾亦曰,吾國女子,非盡無權,特無權者眾;而有權者,又非禮經法律所明與,乃偶有而非確定也。原人時代,男女雖平權,無意識之平權也。立憲時代,女子當平權,有意識之平權也,是即法律所許國民平等自由之權。吾女子當琢磨其道德,勉強其學問,增進其能力,以冀終得享有其權之一日,同男子奮斗於國家主義之中,追蹤於今日英德之婦女。而固非與現在不顧國家之政客議員,較量其得失於一朝也。嗚呼!良妻賢母固為婦女天職之一端,而生今之世界,則殊非以良妻賢母為究竟。吾讀歐美人所著新倫理學,以歐美婦女之趨勢,證吾國家庭之現象,誠有不忍言者。夫報章為輸入文明之具,而非擁護頑梗之符。語曰:「知今不知古,謂之聾瞽;知古不知今,謂之陸沉。」願通達古今之君子,覽世界之大勢,勿徒吟詠咀嚼二千年以上之陳言,甘以國家殉古之聖人於荒冢。以其為禍之烈,不獨在吾女子也。

此文作者吳女士即又陵吳先生之夫人也

記者識

改良家庭與國家有密切之關系

孫鳴琪

余曩者游學美國,見彼國於通都大邑之間,皆有一種特別審判廳,名曰關系家庭宮院,審理一切夫婦間不愉快之事,每歲案以數千百計。經法庭審查,不愉快之原因,

其故有三:

(-)男子與女子成親之前,相識未久,遽訂婚約。在女子一方面,不知男之家世如何,職業如何,其力量能否供給家室之費用。男子一方面,亦不研究女之學問如何,情性如何,有否為母之資格。或為容貌之愛戀,或為金錢之媒合,一時間不暇細究,草草成婚。異日色衰愛弛,下堂求去,紛紛呈訴,請求離婚,此其不愉快之原因一。

(二)男子與女子,均屬愚蠢之流,對於夫婦之責任與其重要,茫然不知。平日未嘗學問,缺乏教育。於供給與支持家庭之事務,或男子不願以勞苦之資財供給家用,女子亦不知保守良好家庭。當關系家庭宮院初立之時,對簿公庭者,工業中人居其多數。或女子在工場做工,辛苦終年,不能享家庭快樂,或男子又不願以工資供給家用。女子亦無識成立一清潔人家,又不知衛生之道,家居什物不合衛生,致使男子放工回家,又要料理家事。或女子專喜講究衣飾,搔首弄姿,竭男子終歲所入,不足以供給女子揮霍之需。要皆由雙方缺乏家庭教育之故。以上種種,不一而足,此其不愉快之原因二。

(三)工業中人,工錢所入,不敷贍家,又無才學,不能另營他業。夫婦之間,時聞詬淬,絕少家庭快樂之趣。甚或袱被他鄉,歸期莫卜。此其不愉快之原因三。

以上三端,皆余游學美國時所見聞者。考之西文著述中,大略相同。然皆歐美習尚使然,而非所論於中國女子者也。余更為中國女子進一說焉。中國女子界之黑暗,匪伊朝夕。欲改良如以上家庭之惡感,其策有二,特詳述之:

(一)應解除男女早婚之事。何以言之?蓋男女當十餘歲妙齡時,童心未化,科學不知,一旦使之成家,微特不識愛情為何物,嬌痴性成,不能操持家政。如此欲其成立良好家庭,不戛戛乎其難之哉。夫男子三十而娶,女子二十而嫁,古有明訓。女子當十歲時,宜令就學。科學中以家政科,保姆科必要,以養成他年嫁為人婦之預備。男子亦宜早入學堂,俾習各種學科,略知家庭之道。男子對於女子之職任與家政,一一練習於平時,庶不致流盪忘反。夫唱婦隨,自有天然樂趣。至於訂婚之時,不宜偏信冰人之言,必其人學問職業家世,博訪周咨而無遺。為父母者慎毋草率從事,致貽種種之惡感。此亦改良家庭之必要,願世人其三致意焉。

(二)男女宜知生命之要旨。亦宜教授高尚之生命與思想,蓋男子必須有職業。衛生之學,亦應研究。公益之事,不可漠視。為父母者,各宜教導男兒以愛國齊家之道,更當教女兒為婦治家之要務。必先有好家庭,然後可成強國。語雲,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此之謂也。

總之一切關系家庭之問題,要皆關系國度。國之強弱,視家庭之良否以為斷。故端正之士,能成立一清潔快樂之家庭,而後方能於社會上謀公益。齊家治國之道,息息相通。余故曰,改良家庭與國家有密切之關系。

書報介紹

歐洲政體輯要

美國歐哥著六六八頁一九一三年出版

Ogg:The Governments of Europe.Macmillan.Co.1913New York.

英文書籍中關於歐美政治制度之著述,汗牛充棟,而能於數百頁中詳記列邦政體者,昔唯有威爾遜氏之《國家》一書。威爾遜氏曾掌教於普仁斯敦大學,後被舉為同校校長,即合眾國現任之總統也。《國家》最初由日人高田早苗譯成日文,稱《政治泛論》。後吾國更轉譯為漢文,仍高田氏之舊稱。吾國之研究政治者類多取資於是書。然威爾遜之原著成於一八八九年,其後雖再版無數,而未嘗加以重要之修正,以視諸歐哥之近著,誠有後於時代之感。邇者高田氏復改訂原譯,補述列邦政體近廿余年之發展。吾尚未見其書,不識其價值奚似。然於英文書籍中最近最新之出版者,則當推歐哥之作無可疑也。

歐哥所記之政體凡十三邦:大不列顛、德意志、法蘭西、意大利、瑞士、奧地利、匈牙利、荷蘭、比利時、丹麥、瑞典・、挪威、西班牙、葡萄牙。就中以英國為最詳,幾佔全書四分之一。其他則依其邦之重輕,而詳簡有差。凡憲法之成就,行政立法司法及地方制度,罔不條舉。而斯書最特出之點勝於《政治泛論》者,即在政黨諸章,明各邦政黨之變遷及今日之現狀。今日列國之政治,其表面、其形式固若憲法法律之所制定。而政治之運用活動,則多操諸政黨。故必視政黨之派別,明政黨之真相,乃能究諸邦之政局。而歐哥之書,述政黨頗詳。凡研究政治學或留心歐洲諸邦內政者,皆宜購置一編以為參考也。

社會政治學報

北京中國政治學會出版

The Chinese Social and Political Science Review Published Quarterly by the Chinese Social and Political Science Association.

中國政治學會,發起於曾留學歐美之人士。而美之駐京公使芮恩施君鼓吹運動,為功尤巨。是會成立於民國四年冬。會中用英文,每季搜集會員演說及編輯之稿,印出問世,迄今已出至二卷一期。歐美之學校機關購閱者頗多,而國人聞此名者尚少,亦一怪事。報中不乏有價值之文章,如前政治顧問韋羅貝君之《成文憲法論》(第三期)、馬寅初君之《不兌換券談》(第三期)、王景春君《關於中國鐵路》之著述,皆可為國人治斯學者之參考。此外關於中國問題之作,不暇枚舉。而其思想、其英文價值,亦至不齊,要在讀者之審判力若何耳。

北京大學同學儉學會啟

學以儉,名節欲葆,真之情也。吾曹負笈千里束修來,誠亦既以學為職志矣。學則不能無所需,需則不能無所費。膏火住居,載籍器用,無一事可減,即無一費可省。儉之固無可儉矣,然則儉義雲何,何故以儉名其學?曰:儉所儉,不儉所不儉而已。紙醉金迷,呼盧擲彩,吞雲吐霧,玉杯象箸,是皆足以耗吾財而伐吾性,儉之可也。儉吾財即所以節其欲,節吾欲即所以養吾廉。儉其不儉,是日,嗇不儉。其儉,是日,濫濫也,嗇也。是豈善言儉哉?誠能從所善而去不善,不為惡俗所浸潤,自立以立人,自達以達人。斯時,吾曹之性真,庶可葆乎。

諸君,試念今國勢之機隍,政治之泯葬,民德之墮落,生計之恐慌,學風之不振,環於我身之外者,其弊不可擢發,數要皆以奢為最大病根。吾曹詛容熟視而無睹耶?苟欲轉移風化,糾正人心,其德國莫尚於儉矣。

同人等有感於此,輒不自揆。草就簡章十則進商校長,亦已蒙其首肯矣。並希吾曹積極進行,與旅歐儉學會東西輝映,亦豈僅吾校之光榮哉?是故本會所揭窠者,言簡旨約,曰勤學,曰儉財。兩端盡之矣,言簡易守也,旨約易操也。由是呈請不設舍監垂自治也,不備僕役勞筋力也。校中緣是節省巨款,充本會經常費用。吾曹宜如何感發精神,講求懿德,以崇純潔樸素之風乎?

諸君亦樂觀厥成耶,曷興乎起?(民國六年四月十六日)

發起人:朱一鸚

贊成人:陳鍾凡梁敬鋒雷國能江永一周烈亞範文瀾吳澄喻鑒張修曾繁傑李宏增方豪段頤盧鎧楊濟革李際和

北京大學同學儉學會簡章

(一)宗旨在發展自治之能力,尤以尚儉樂學為宗旨。

(二)定名本會名為北京大學同學儉學會。

(三)會員凡本校同學,贊同本會宗旨而能實行各項規約者,為實行會員。若因積習已深,一時驟難盡改,唯期之將來者為預備會員。

(四)任務本會無會長等名目,唯由會員中公推同志數人分任總務、文牘、會計等事務。

(五)規約本會會員應嚴守下列各項規約:

(1)勿賭博;(2)勿狎妓;(3)勿吃煙;(4)勿喝酒;(5)勿坐車(非絕對的規定);(6)愛用國貨;(7)節衣;(8)儉食;(9)躬行灑掃;(10)寢興准時。

(六)住址本會會員寄宿舍由校中指定,實行會員與預備會員不得同住一宿舍內,唯舍內均不設舍監,不設聽差(號房、茶房不在此限)。

(七)權利本會會員不收入會費。會中應用款項,暫請校中將舍監及聽差薪水項下所節減經費悉數移用(若辦理雜志、游藝、體育及他項有益等事務),本會會員有享受之權利。

(八)義務本會會員應盡下列各項義務:

(a)維持公共秩序;(b)互相規勸及互相規勸切磋;(c)扶助急難;(d)紹介有志向學者入學;(e)改良社會。

(九)評議會之組織每一宿舍內得公舉五人為評議員,以議決應興應革之事件及會員違背規約之處分。

(十)會員資格之喪失二端:

(1)自行辭退者

(2)違背上列規約者,由評議會議決令其出會,並不得享受一切之權利。

(十一)附則除舍內細則另訂外,本簡章有未妥洽之處,應俟開大會時修正,自次學年開學時實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