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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號

(民國六年七月一日發行)

近代西洋教育

陳獨秀

在天津南開學校演講

今日之中國,各種事業敗壞已極。承貴校諸君招來演說,鄙人心中想說的話極多,但是從何處說起呢?諸君畢業後,或當教習,或別人他校求學,大約不離教育界。現在就着教育事業,略說一二。

吾人提起「教育」二字,往往心中發生二種疑問:第一是吾人何以必須教育?第二是教育何以必須取法西洋?

第一種疑問,就是西洋也有一派學者,主張人之善惡智愚乃天性生成,教育無效的。但是此種偏見,多數學者均不承認。以為人之善惡智愚,生來本性的力量誠然不小,後來教育的力量又何嘗全然無效?譬如,木材的好醜和用處大小雖然是生來不同,但必經工匠的斧斤雕鑿,良材方成棟梁和美術的器具。就是粗惡材料,也有相當的用處。教育的作用亦復如此。未受教育的人,好像生材,已受教育的人,好像做成的器具。人類美點,可由教育完全發展;人類的惡點,也可由教育略為減少。請看世界萬國,那教育發達的和那教育不發達的人民,智愚賢否迥然不同,這就是吾人必須教育的鐵證了。

第二種疑問,乃是中國人普通見解,以為西洋各國不過此時國富兵強,至於文物制度、學問思想,未免事事都比中國優勝。簡單說起來,就是不信服西洋文明駕乎中國之上,所以不信服中國教育必須取法歐美。方才貴校校長張先生說:「此時西洋各國學術思想潮流居世界之大部分,吾國不過居一小部分。只合一小部分隨從大部分,不能夠強教大部分隨從一小部分。所以我們中國必須舍舊維新。」鄙人覺得張校長這話,猶是對那沒有知識比較中西文明優劣的人說法。其實吾國文明若果在西洋之上,西洋各國部分雖大,吾人亦不肯盲從,舍長取短。正因西洋文明遠在中國之上,就是中國

居世界之大部分,西洋各國居世界之最小一部分,這大部分的人也應當取法這一小部分。所以鄙人之意,我們中國教育必須取法西洋的緣故,不是勢力的大小問題,正是道理的是非問題。秋桐先生方才說道:「西洋種種的文明制度,都非中國所及。單就經濟能力而言,我們中國人此時萬萬趕不上。倘不急起直追,真是無法可以救亡。」鄙人以為秋桐先生此言,可謂探本之論。

吾人的教育既然必須取法西洋,吾人就應該曉得近代西洋教育的真相、真精神是什麼,然後所辦的教育才真是教育,不是科舉,才真是西洋教育,不是中國教育。不然,像我們中國模仿西法創辦學校已經數十年,而成效毫無。學校處數固屬過少,不能普及。就是已成的學校,所教的無非是中國腐舊的經史文學,就是死讀幾本外國文和理科教科書,也是去近代西洋教育真相、真精神尚遠。此等教育,有不如無。因為教的人和受教的人都不懂得教育是什麼,不過把學校畢業當做出身地步,這和從前科舉有何分別呢?所以我希望我們中國大興教育,同時我又希望我們中國教育家,要明白讀幾本歷史洋文,學一點理化博物,算不得是真正的近代西洋教育c我們教育若想取法西洋,要曉得真正的近代西洋教育有幾種大方針:

第一,是自動的而非被動的,是啟發的而非灌輸的。我國教育和西洋古代教育,多半是用被動主義、灌輸主義,一心只要學生讀書萬卷,做大學者。古人的著書,先生的教訓,都是神聖不可非議。照此依樣葫蘆,便是成功的妙訣。所謂兒童心理,所謂人類性靈,一概抹殺,無人理會。至於西洋近代教育,則大不相同了。自幼稚園以至大學,無一不取啟發的教授法,處處體貼學生心理作用,用種種方法啟發他的性靈,養成他的自動能力,好叫人類固有的智能,得以自由發展。不像那被動主義、灌輸主義的教育,不顧學生的心理狀態,只管拚命教去。教出來的人物,好像人做的模型,能言的鸚鵡一般,依人作解,自家絕沒有真實見地、自動能力。此時意大利國蒙得梭利Moria Montessori女士的教授法轟動了全世界。她的教授法是怎樣呢?就是主張極端的自動啟發主義。用種種游戲法,啟發兒童的性靈,養成兒童的自動能力。教師立於旁觀地位,除惡劣害人的事以外,無不一任兒童完全的自動自由。此種教授法現在已經通行歐美各國。而我們中國的教育還是守着從前被動的、灌輸的老法子。教師盲教,學生盲從。啟發兒童的游戲圖畫等功課,毫不注意。拚命地讀那和學生毫無關系的歷史(小學生絕不懂得自己與歷史有什麼關系),毫無用處的外國文,以為這就是取法西洋的新教育了。哈哈,實在是坑死人也!

第二,是世俗的而非神聖的,是直觀的而非幻想的。孔特分人類進化為三時代:第一曰宗教迷信時代,第二曰玄學幻想時代,第三曰科學實證時代。歐洲的文化,自十八世紀起,漸漸的從第二時代進步到第三時代。一切政治、道德、教育、文學,無

一不含着科學實證的精神。近來一元哲學、自然文學日漸發達。一切宗教的迷信,虛幻的理想,更是拋在九霄雲外。所以歐美各國教育,都注重職業。所教功課,無非是日常生活的知識和技能。此時學校教育以外,又盛興童子軍Boy Scout的教育,一切煮飯、燒菜、洗衣、縫衣、救火、救溺、駕車、駛船等事,無一不實地練習。不像東方人連吃飯、穿衣、走路的知識本領也沒有,專門天天想做大學者、大書箱、大聖賢、大仙、大佛。西洋教育所重的是世俗日用的知識,東方教育所重的是神聖無用的幻想;西洋學者重在直觀自然界的現象,東方學者重在記憶先賢先聖的遺文。我們中國教育,若真要取法西洋,應該棄神而重人,棄神聖的經典與幻想,而重自然科學的知識和日常生活的技能。

第三,是全身的而非單獨腦部的。譚嗣同有言曰:「觀中國人之體貌,亦有劫象焉。試以擬之西人,則見其委靡,見其猥鄙,見其粗俗,見其野悍,或瘠而黃,或肥而弛,或萎而低僂。其光明秀偉有威儀者,千萬不得一二!」這是什麼緣故呢?就是中國教育大部分重在後腦的記憶,小部分重在前腦的思索。訓練全身的教育,從來不大講究。所以未受教育的人,身體還壯實一點。唯有那班書酸子,一天只知道咿咿唔唔、搖頭擺腦地讀書,走到人前,痴痴獃獃地歪着頭,弓着背,勾着腰,斜着肩膀,面孔又黃又瘦,耳目手腳,無一件靈動中用。這種人雖有手腳耳目,卻和那跛聾盲啞殘廢無用的人好得多少呢?西洋教育,全身皆有訓練,不單獨注重腦部。既有體操發展全身的力量,又有圖畫和各種游戲,練習耳目手腳的活動能力o所以他們無論男女老幼,做起事來,走起路來,莫不精神奪人,儀表堂堂。教他們眼裡如何能看得起我們可厭的中國人呢?

中國教育,不合西洋近代教育的地方甚多。以上三樣,乃是最重要的。諸君畢業後,或教育他人,或是自己教育自己,請在這三樣上十分注意。

詩與小說精神上之革新

劉半農

介紹約翰生、樊戴克兩氏之文學思想。

我嘗說詩與小說是文學中兩大主幹,其形式上應行改革之處,已就鄙見所及說過一二。此篇專就精神上立論,分述如下。

—日詩

朱熹《詩傳序》日:「人生而靜,天之性也。感於物而動,性之欲也。夫既有欲矣,則不能無思。既有思矣,則不能無言。既有言矣,則言之所不能盡,而發於咨嗟詠嘆之餘者,必有自然之音響節奏而不能已焉。此詩之所以作也。」曹文埴《香山詩選序》曰:「自知詩之根於性情,流於感觸,而非可以牽強為者。而彼尚戔戔焉比擬於字句聲調間也,則曷反之於作詩之初心,其亦有動焉否耶?」袁枚《隨園詩話》有日:「須知有性情,便有格律。格律不在性情外。三百篇半是勞人思婦,率意言情之事。誰為之格,誰為之律,而今之談格調者,能出其范圍否?」可見作詩本意,只須將思想中最真的一點,用自然音響節奏寫將出來,便算了事,便算極好。故曹文埴又說:「三百篇者,野老征夫游女怨婦之辭皆在焉。其俳惻而纏綿者,皆足以感人心於千載之下。」可憐後來詩人,靈魂中本沒有一個「真」字,又不能在自然界及社會現象中,放些本領去探出一個「真」字來。卻看得人家做詩,眼紅手癢,也想勉強胡諂幾句,自附風雅。於是真詩亡而假詩出現於世。

《國風》是中國最真的詩——《變雅》亦可勉強算得——以其能為野老征夫游女怨婦寫照,描摹得十分真切也。後來只有陶淵明、白香山二人可算真正詩家。以老陶能於自然界中見到真處,老白能於社會現象中見到真處,均有絕大本領,決非他人所及。然而三千篇「詩」,被孔丘刪剩了三百十一篇。其餘二千六百八十九篇中,盡有絕妙的「國風」。這老頭兒糊糊塗塗,用了那極不確當的「思無邪」的眼光,將它一概抹殺,簡直是中國文學上最大的罪人了。

現在已成假詩世界。其專講聲調格律,拘執着幾平幾仄方可成句,或引古證今,以為必如何如何始能對得工巧的,這種人我實在沒工夫同他說話。其能脫卻這窠臼,而專在性情上用功夫的,也大都走錯了路頭。如明明是貪名受利的荒倫,卻偏喜做山林村野的詩。明明是自己沒甚本領,卻偏喜大發牢騷,似乎這世界害了他什麼。明明是處於青年有為的地位,卻偏喜寫些頹唐老境。明明是感情淡薄,卻偏喜做出許多極懇摯的「懷舊」或「送別」詩來。明明是慾障未曾打破,卻喜在空闊幽渺之處立論,說上許多可解不解的話兒,弄得詩不像詩,偈不像偈。諸如此類,無非是「不真」二字在那兒搗鬼。自有這種虛偽文學,他就不知不覺與虛偽道德互相推波助瀾,造出個不可收拾的虛偽社會來。至於王次回一派人,說些肉麻淫艷的輕薄話,便老着臉兒自稱為情詩。鄭所南一派人,死抱了那「但教大宋在,即是聖人生」的頑固念頭,便搖頭擺腦,說是有肝膽有骨氣的愛國詩,亦是見理未真之故。(余嘗謂中國無真正的情詩與愛國詩,語雖武斷,卻至少說中了一半)近來,易順鼎、樊增祥等人拚命使着爛污筆墨,替劉喜奎、梅蘭芳、王克琴等做斯文奴隸,尤屬喪卻人格,半錢不值,而世人竟奉為一代詩宗。又康有為作《開歲忽六十》一詩,長至二百五十韻,自以為前無古人,報紙雜志,傳載極廣。據我看來,即置字句之不通,押韻之牽強於不問,單就全詩命意而論,亦恍如此老已經死了,兒女們替他發了通哀啟。又如鄉下大姑娘進了城,回家向大伯小叔擺闊。胡適之先生說,仿古文章,便做到極好,亦不過在古物院中添上幾件「逼真鼎」。我說此等沒價值詩,尚無進古物院資格,只合拋在垃圾桶里。

朋友!我今所說詩的精神上之革新,實在是復舊。因時代有古今,物質有新舊,這個「真」字,卻是唯一無二,斷斷不隨着時代變化的。約翰生論此甚詳,介紹其說如下(約翰生博士Dr.Samuel johnson,生於-bO九年,歿於-1八四年。為十八世

紀英國文學界中第一人物,性情極僻,行事極奇。我國雜志中,已有譯載其本傳者,茲不詳述。氏所著書,以《英文字典》(《English Dictionary》)《詩人傳》((The Lives of English Poets))兩種為畢生事業中最大之成就。而《拉塞拉司》((Rasselas))《人類願望之虛幻》(《Vanity qf Huma Wishes》)《漫遊人》(《The RairMer》)諸書,亦多為後世珍重。此段即從《拉塞拉司》中譯出。書為寓言體,言「亞比西尼亞abyssinia有一王子,曰拉塞拉司,居快樂谷The Happy Valley中,谷即人世『極樂地『Paradiceo四面均屬高山,有一秘密之門,可通出入。王子居之久,覺此中初無樂趣,與二從者竊門而逃,欲一探世界中何等人最快樂。卒至遍歷地球,所見所遇,在在均是苦惱。然後興盡返谷,恍然於谷名之適當雲。」氏思想極高,文筆以時代之關系,頗覺深奧難讀。本篇所譯,力求平順翔實,要以句句不失原義而止)。

「應白克曰:』……我輩無論何往,與人說起做詩,大都以為這是世間最高的學問。而且將它看得甚重,似乎人之所能供獻於神的自然界者,便是個詩。然有一事最奇怪,世界不論何國,都說最古的詩便是最好的詩。推求其故,約有數說。一說為別種學問,必須從研究中漸漸得來。詩卻是天然的贈品,上天將它一下子送給了人類,故先得者獨勝。又一說,謂古時詩家於榛狂蒙昧之世,忽地做了些靈秀婉妙的詩出來,時人驚喜贊嘆,視為神聖不可幾及。後來信用遺傳,千百年後,仍於人心習慣上,享受當初的榮譽。又一說,謂詩以描寫自然與情感為范圍,而自然與情感卻始終如一,永久不變的。古時詩人既將自然界中最足動人之事物,及情感界中最有趣味的遭遇,一概描寫凈盡,半些兒沒有留給後人。後人做詩,便只能跟着古人,將同樣的事物重新抄錄一通,或將腦筋中同樣的印象翻個花樣布置一下,自己卻造不出什麼。此三說,孰是孰非,且不必管。總而言之,古人做詩,能把自然界據為己有,後人卻只有些技術,古人心中能有充分的魄力與發明力,後人卻只有些飾美力與敷陳力了。

「我甚喜作詩,且極望微名得與前此至有光榮之諸兄弟(指詩人)並列。波斯及阿拉伯諸名人詩集,我已悉數讀過,又能背誦麥加大回教寺中所藏詩卷。然仔細想來,徒事模仿,有何用處?天下豈有從模仿上着力,而能成其為偉人哲士者?於是我愛好之心,立即逼我移其心力於自然與人生兩方面,以自然為吾僕役,恣吾驅使。而以人生為吾參證者,俾是非好壞,得有一定之依據。自後無論何物,倘非親眼見過,絕不妄為描寫。無論何人,倘其意向與慾望,尚未為我深悉,我亦絕不望我之情感為彼之哀樂所動。

「我既立意要做一詩家,遂覺世上一切事物,各個為我生出一種新鮮意趣來。我心意所注射的地域,亦於剎那間拓充百倍。自知無論何事,無論何種知識,均萬不可輕輕忽過。我嘗排列諸名山、諸沙漠之印象於眼前,而比較其形狀之同異。又於心頭作畫,凡森林中有一株之樹,山谷中有一朵之花,但令曾經見過,即收入幅中。岩石之高頂,宮闕之塔尖,我以等量之心思觀察之。小河曲折,細流淙淙,我必循河徐步,以探其趣。夏雲倏起,彌布天空,我必靜坐仰觀,以窮其變。所以然者,深知天下無詩人無用之物也。而且詩人理想,尤須有並蓄兼收的力量。事物美滿到極處,或慘怖到極處,在詩人看來,卻是習見。大而至於不可方物,小而至於纖眇不能目睹,在詩人亦視為相狎有素,不足為奇。故自園中之花,森林中之野獸,以至地下之礦藏,天上之星象,無不異類同歸,互相聯結,而存儲於詩人不疲不累之心棧中因此等意思,大有用處,能於道德或宗教的真理上,增加力量。小之亦可,於飾美上增進其自然真確之描畫。故觀察愈多,所知愈富,則做詩時愈能錯綜變化其情景,使讀者睹此精微

高妙之諷辭,心悅誠服,於無意中受一絕好之教訓。

「因此之故,我於自然界形形色色,無不悉心研習。足跡所至,無一國,無一地,不以其特有之印象見惠,以益我詩力而償我行旅之勞

拉塞拉司目:「君游蹤極廣,見聞極博,想天地間必尚有無數事物,未經實地觀察。如我之局促群山之中,身既不能外出,耳目所接,悉皆陳舊。欲見所未見,觀察所未觀察而不可得,則如何?」

應白克日:「詩人之事業,是一般特性的觀察,而非各個的觀察。但能於事物實質上大體之所備具,與形態上大體之所表見,見着個真相便好。若見了鬱金香花,便一株株地數它葉上有幾條紋,見了樹林,便一座座地量它影子是方是圓,多長多闊,豈非麻煩無謂。即所做的詩,亦只須從大處落墨,將心中所藏自然界無數印象,擇其關系最重而情狀最足動人者,—陳列出來。使人人見了,心中恍然於宇宙的真際:「原來如此。」至於意識中認為次一等的事物,卻當付諸刪削。然這刪削一事,也有做得甚認真,也有做得甚隨便。這上面就可見出詩人的本分,究竟誰是留心,誰是貪懶了。

「但是詩人觀察自然,還只下了一半功夫,其又一半,即須嫻習人生現象。凡種種社會、種種人物之樂處苦處,須精密調查,而估計其實量。情感的勢力,及其相交相並之結果,須設身處地以觀察之。人心的變化及其受外界種種影響後所呈之異象,與夫因天時及習俗的勢力所生的臨時變化,自人人活潑康健的兒童時代起,直至其頹唐衰老之日止,均須循其必經之軌道,窮跡其去來之蹤。能如是,其詩人之資格猶未盡備。必須自能剝奪其時代上及國界上牢不可破之偏見,而從抽象的及不變的事理中判一是非。尤須不為一時的法律與輿論所羈累,而超然高舉,與至精無上、圓妙無極、萬古同一的真理相接觸。如此,則心中不特不急急以求名,且以時人的推譽為可厭,只把一生欲得之報酬,委之於將來真理彰明之後。於是所做的詩,對於自然界是個天人聯絡的譯員,對於人類是個靈魂中的立法家。他本人也脫離了時代與地方的關系,獨立太空之中,對於後世一切思想與狀況,有控御統轄之權。

「雖然詩人所下苦工猶未盡也。不可不習各種語言,不可不習各種科學。詩格亦當高尚,俾與思想相配。至措詞必如何而後雋妙,音調必如何而後和葉,尤須於實習中求其練熟……」

二曰小說

「小說為社會教育之利器,有轉移世道人心之能力。」此話已為今日各小說雜志發

刊詞中必不可少之套語。然問其內容,有能不用「迎合社會心理」的功夫,以遂其「孔方兄速來」之主義者乎?願小說出版家各憑良心一答我言。

「文情」二字,又今日談小說者視為構成小說之原質者也。然我嘗舉一「文」字,問業於一頗負時名之小說家,其答語曰:「作文言小說,近當取法於《聊齋》,遠當取法於《史漢》。作白話小說,求其細膩,當取法於《紅樓》。求其瘦硬,當取法於《水滸》。然《紅樓》又脫胎於《雜事秘辛》諸書,《水滸》又脫胎於《飛燕外傳》諸書。則謂小說即是古文,非古文不能稱小說可也。」又嘗舉一「情」字,問業於一喜讀小說之出版家,其答語曰:「情節離奇是小說的骨子。必須起初一個悶葫蘆,深藏密閉,直到臨了才打破,方為上乘。其次亦當如金聖嘆評《大易》,所謂『手輕腳快,一路短打』方是。若在古文上用功夫,句句是烏龜大翻身,有何趣味?」由前說言,中國原有古文,已覺讀之不盡,何必再做?且何不竟做古文,而做此刻鵠類鷲、畫虎類狗之小說為?由後說言,街頭巷尾,小書攤上所賣「窮秀才落難中狀元,大小姐後園贈衣物」的大叢書,亦盡可消閑破悶,何必浪費筆墨,再出新書?

小說家最大的本領有二:第一是根據真理立言,自造一理想世界。如施耐庵一部《水滸》,只說了「做官的逼民為盜」一句話,是當時雖未有「社會主義」的名目,他心中已有了個「社會主義的世界,托爾斯泰所作社會小說,亦是此旨。其宗教小說,則以「Where's反ve, there's God"一語為歸宿,是意中不滿於原有的宗教,而別有一理想的「新宗教世界」也。此外如提福之《魯濱生》一書,則以「社會不良,吾人是否能避此社會」?及「吾人脫離社會後能否獨立生活」?兩問題,構成一「人有絕對的獨立生活力」的新世界。歐文所著各書,則以「風俗澆漓足以造成罪惡」,而虛構一「渾渾噩噩之古式的新世界」。虞哥所撰各書,則破壞「一切製造罪惡的法律」,而虛構一「以天良與覺悟代法律的新世界」。王爾德所著各書,能於「愛情真諦」之中,辟一「永遠甜蜜」的新世界。左拉所著各書,能以「悲天憫人」之念,辟一「忠厚良善」之新世界。雖各人立說不同,其能發明真理之一部分,以促世人之覺悟則一。第二是各就所見的世界,為繪一惟妙惟肖之小影。此等功夫,已較前稍遜。然如吾國之曹雪芹、李伯元、吳研人,英國之狄鏗士、薩克雷、吉伯林、史梯文生,法國之龔枯爾兄弟與莫泊桑,美國之歐亨利與馬克吐溫,其心思之細密,觀察力之周至,直能將此世界、此社會表面裡面所具大小精粗一切事物,悉數吸至筆端,而造一人類的縮影,此是何等本領!至如惠爾司之撰科學小說,康南道爾之撰偵探小說,維廉勒苟之撰秘密小說,瑟勒勃郎之撰強盜小說,已非小說之正,且亦全無道理,與吾國《花月痕》《野叟曝言》《封神榜》《七俠五義》等書同一胡鬧。然天地間第一笨賊,卻出在我國。此人為誰?日:俞仲華之撰《盪寇志》是!

同是一頭兩手,同是一紙一筆,何以所做小說,好者如彼而惡劣者如此,曰:此是頭腦清與不清之故。果能清也,天分高,功夫深,固可望大成;即不高不深,亦可望小成。否則,說上一輩子吃話,博得俗他叫好而已。我今介紹樊戴克之說,即是洗清頭腦的一劑靈葯。(樊戴克博士Dr.Henry van Dyke,為美國當代第一流文豪。曾任Princeton 大學英文學主講。其著作有isherman's LuckLittle Rivers The Blue Flowers The Ruling passionMusic, and other poems The House of RimonThe Toiling of Felix, and other poems 等。首二種為記事寫生文,次二種為小說,余為詩集,均極有聲譽。此節見於R就ng Passion 一書之篇首,標題曰《著作家之祈禱》[a uiriter's Rsquest討His Mas'er~\。蓋用教會中祈禱文體,以發表其小說上之觀念,正所以自明其視文學為神聖的學問也。箕言甚簡,卻字字着實,句句見出真學問,實不可多得之短文也。)

「願上帝佑我,永遠勿任我貿然以道德問題與小說相牽涉,且永遠勿任我敘述一無意義之故事。願汝督察我,令我敬重我之材料,俾不敢輕視自己之著述。願汝助我以誠實之心對待文字與人類,因此皆有生命之物也。願汝示我以至清明之途徑,因著書如泅水,少許之澄清,勝於多許之混濁也。願汝導我觀察事物之色相,而不昧我心中潛蓄之靈光。願汝以理想賜我,俾我得立足於紡機之線,循序織入人類之錦,然後於朦昧不明之一大疑團中,探得其真際所在。願汝管束我,勿令我注意書籍有過於人類,注意技術有過於人生。願汝保持我,使我盡其心力,作此一節之功課,至於圓滿充足而後止。既畢事,則止我,且給我以酬,如汝之意。更願汝助我,從我安靜之心中,說一感謝汝恩之亞門。」

此說專對小說立論,與約翰生之論詩,雖題目各殊,用意實出一軌。可知詩與小說,僅於形式上異其趨向,骨底仍是一而二,二而一,即詩與小說而外,一切確有文學的價值之作物,似亦未必不可以此等思想繩之。

結論

前文雲雲,我不敢希望於今之「某老某老」之大吟壇,亦不敢希望於報紙中用二號大字刊登「洛陽紙貴」「著作等身」之小說大家。即持此以與西洋十先令或一便士的廉價出版品——有時亦可貴至一圓三角半或三先令六便士!——之著作家說話,亦是對牛彈琴,大殺風景。然則此文究竟做給何等人看?曰:做給愛看此文者看。

「If this will not suflice, it must appear

That malice bears down Truth."-Shakespeare

「Truth crashed to earth shall rise again :

The eternal years of God are hers."--Bryant

儒家大同之義本於老子說

吳虞

或問:子謂儒教義主專制不合共和,然《禮運》不有「大同」之說乎?應之日:孔氏問禮於老聃,《禮運》「大同」之說,乃竊道家之緒余,不足翹以自異,何以言之?按《禮運》雲:大道之行,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是故謀閉而不興,盜竊亂賊而不作,故外戶而不閉,是謂大同。孔穎達疏雲:「自『大道之行『至『是謂大同『,論五帝之善。」又《禮記》原目疏雲:「先師准緯候之文,以為三皇行道,五帝行德,三王行仁,五霸行義。」而老子言:「失道而後德,失德而後仁,失仁而後義,失義而後禮。」即皇降而帝,帝降而王,王降而霸也。又言:太上,不[下]知有之,其次親之譽之,其次畏之,其次侮之。信不足,有不信,猶兮其貴言。功成事遂,百姓皆謂我自然。老子所謂「太上」,即指三皇、五帝以大道為公,無為無跡,故民不知有之,所謂「帝力於我何有」也。道德既衰,下及三王,以仁為治,則民親之譽之。迨五伯以後,仁義不足以治其心,則以刑罰為政,(《漢書•刑罰志》曰:「聖人因天秩而制五禮,因天討而作五刑。」《藝文志》曰:'『法家者流,出於理官。信賞必罰,以輔禮制。『『儒家禮制,首重等差,以禮定分,以分為理。凡犯分即為犯律,故出乎禮則入於刑。蓋儒家所謂法典者,不外禮制之文而已。),故下畏之。刑罰不足以制其意,則以權調虛矯為事,故眾庶侮之,而不信其言。聖人則不然,功成而不執,事遂而無為,使百姓咸遂其性,所謂「大同」之治也。老子又言:「大道廢,有仁義。智慧出,有大偽。六親不和,有孝慈。國家昏亂,有忠臣。」則譏「小康」之世。故王安石解雲:道隱於無形,名生於不足。道隱於無形,則無大小之分。名生於不足,則有仁、義、智、慧差等之別。仁者,有所愛也。義者,有所別也。以其有愛有別,此大道所以廢也。智者,知也。慧者,察也。以其有知有察,此大偽所以生也。孝者,各親其親。慈者,各子其子,此六親所以不和也。忠者,忠於己之君謂之忠,忠於他人謂之叛。蓋道家重道德,以公天下為貴,傳賢不傳子。故曰:「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即三皇五帝之世,所謂「大同」之治也。儒家重仁

義,以家天下為主,傳子不傳賢。故曰:「各親其親,各子其子。」即三王五霸之世,所謂「小康」之治也。孔氏蓋聞老聃「大同」「小康」之緒論,故雖亦揭「大同」之旨,而仍注重於「小康」。《禮運》所舉禹、湯、文、武、成王、周公六君子,皆家天下之君臣。其所標舉為仁義禮樂,而謂禮為君之大柄。蓋孔氏雖慕古之志切,終不敵其用世之情深,故略舉「大同」,而詳述「小康」,以迎合時君,期於得位乘時。故三月無君,則棲棲惶惶如喪家之狗。遂為吾國二千年來儒者治國事君之大法。至謂「治國不以禮,猶無相而耕;為禮不本於義,猶耕而弗種;為義而不講之以學,猶種而弗耨;講之以學而不合之以仁,猶耨而弗獲;合之以仁而不安之以樂,猶獲而弗食;安之以樂而不達於順,猶食而弗肥。」其所謂順,即指前陳禮耕以至樂安是也。蓋儒家之教,極之禮、樂、仁、義而止,不上溯於道德矣。嗚呼!此老子所以痛斥「禮為忠信之薄亂之首」。主張絕聖棄智,民利百倍。絕仁棄義,民復孝慈。絕巧棄利,盜賊無有。絕學無憂,以深非之。蓋學不本於道德.而規規於仁義禮樂,以粉飾家天下之政,不如絕之。斯誠有慨於「大同」之義汩沒於儒家,不可再見於吾國,故他心長而語重也。《藝文志》稱道家為「人君南面之術」,而於儒家則僅稱為「助人君、順陰陽、明教化」而已。其意固儼然有所軒輕,而道家與儒家之優劣,益可見矣。若夫後世小智小慧之徒,竊仁義而行之,仁者煦煦,義者孑孑,則偽日滋而亂日甚。方且標老子所絕棄之仁義孝慈為道德,以號於眾,若擊鼓以求其亡子。是則豈唯不足以企「大同」,並不足以言「小康」,與袁了凡之「功過格」近,而與孔仲尼之仁義說遠。又烏得冒道德之名,而妄附於儒家者流乎?且《禮記》輯自漢儒,某增某減,具有主名,亦毋庸聚訟。漢儒工於阿世,左氏言劉累之後,《公羊》稱「母以子貴」,附會層出。當日帝後多好黃老之學,其竊道家之言以冀貴寵親媚,初無背其皇皇干祿之旨也。抑學說貴有系統秩序,不得摭拾相合數語,即認為鴻寶。須知德意志之伏甫氏亦有大宇宙國之說。東西洋學者,此類思想頗多,勿以「遼東之豕」見哂於人也。康長素《禮運》序日:吾中國二千年來,凡漢、唐、宋、明不別其治亂興衰,總總皆「小康」之世也。凡中國二千年儒先所言,自荀卿、劉歆、朱子之說所言,不別真偽、精粗、美惡,總總皆「小康」之道也。其故則以群經諸傳所發明,皆三代之道,亦不離乎「小康」故也。或又曰,儒教專制,而孟氏獨明「民貴君輕」之義,亦正有可取。應之日:孟氏攻楊朱無君,則其學說亦不合於今日。唯孟子性剛,竟以「草芥寇讎」之語,被朱元璋逐出文廟,而孔氏仍安享太牢無恙。章太炎目為「國願」,於此可以思其故矣。

論信仰

,輝代英

今日已為宗教之末日矣。而一般學者,顧於此古董之宗教,不忍遽爾拋棄。雖不敢爭神之存在與否,彼所設教律之正確與否,但日日號於人日:信仰為人類向上之根本,故吾人為保存人類之此等向上性,即有不能不保存人類各項信仰之必要,即有不能不保存人類所信仰之宗教之必要。此近日宗教家唯一之護符也。

要上所言,不能謂無片面理由。信仰之引人向上,固不可誣之事。且其功用能使怯者勇,弱者強,散漫者精進,躁亂者恬靜。歷史所載,其偉大之成績,不可僂數,今人震眩之以為不可拋棄,蓋亦非偶然也。唯信仰固有如此之功用,而除信仰外,尚不乏有此同一之功用者。以信仰比之,其利益大小,固有差異。宗教雖為一種信仰,而除宗教外尚不乏他種之信仰,以宗教比之,其利益大小,又有差異。故必謂信仰不可拋棄,其說已非上乘。又因信仰不可拋棄,而謂宗教即亦不可拋棄,其說尤可議矣。

道德上之大動力有三:一曰信,二曰愛,三曰智。(基督教謂為信、愛、望之三者,然望包在信內)信之功用,既如上所述矣。至於愛之功用,凡言社會學、倫理學者無不知之。吾人最大之道德,如孝慈者,出於父子之愛也。如悌友者,出於兄弟之愛也。如敬隨者,出於夫婦之愛也。如博愛者,出於商[常]人對於大群之愛也。如慈仁者,出於常人對於不幸之同類之愛也。凡愛之情愈深,其道德之行為愈真摯。一切有道德之價值的品性,皆因而產生焉。故粗暴之武人,對於其妻子,常呈其特別之忍耐;柔弱之女子,對於其產兒,常呈其特別之勇猛。愛之功用,亦猶信之功用,對於人有特別不可思議之影響。故苟能啟發人類對於各方面自然具有之愛力,即不須信仰之鞭策,已足養成其見善如不及之品性矣。

至就智的方面言之,知行合一之說,東西哲人,皆有倡導者。蘇格拉底曰,人之所以為不善,皆以不知其為不善故。程子曰,人性以循理而行為順,故燭理明則自樂行。是其說也。道德之真意義,道德對於吾人之真關系,吾人苟能灼見確知,自然趨善避惡,如不能舍。古人言,明理則不懼。蓋唯明理者,乃知世所謂可懼者本不足懼,

或不應懼。其取捨行藏,皆確然有主張,有把握。雖無所謂信仰,而自然勇,自然強,自然精進,自然恬靜。如此可知,信仰之為用,甚有限也。

信與愛、智雖同為三原動力之一,然以信與智較,即相形而細。信與智,常相沖突之物也。吾人之智,常欲破除吾人之信。吾人之信,又常欲閉塞吾人之智。然使吾人因信而棄智,是自絕文化進步之本原,而安於迷惑愚妄之境地也,其可乎哉?總之,吾人之信如與智不一致之時,則此信為無價值,為不足保存。雖彼有種種有力之功用,以此等功用,不過引導吾人於迷惑愚妄之境地,使吾人倒行逆施,自絕於進化之門,不為有益,但有害耳。

就上之論據,可知有知識之人,初不須假借信仰之力,更不須假借宗教之力,自能竭力實踐道德上之義務。雖有時信仰與知識一致,足以增加其人實踐道德之力量,然如不幸而不與知識一致,則徒為其勇猛進德之妨礙。而凡名為信仰者,即多少含有不與知識同時並進之意。故信仰與知識一致,乃偶然之事。其不一致,乃當然常有之事。以此故知,信仰雖有若干之利益,然利不勝弊,絕對無保存之價值也。或曰,有知識之人,不宜以信仰畫制之,固矣。無知識或知識簡單之人,其知識既不足以認識道德,則假信仰乃至宗教以扶掖之,不亦可乎?曰,世人謂無宗教,則中下社會中人無信仰,於道德之前途大有妨礙,則誤也。凡無知識或知識簡單之人,有信仰乃至有宗教,以扶掖之,固為有利之事。然即無宗教,彼亦仍自有其信仰。而此信仰者,非知識至可以認識道德之程度,絕不至破壞也。此自有之信仰為何?曰,信仰法律制裁,信仰社會制裁,信仰良心制裁。是皆知其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故謂之信仰,不謂之知識也。此三種制裁之信仰,其效力絕不小於神之制裁之信仰。而此三種制裁為當時社會風俗習慣之反映,其比較於亙古不變的神之制裁,即本質上亦應較為合理可信。故即對於無知識或知識簡單之人,雖似不可不假信仰以扶掖之,然於宗教之存廢,初不可假此以為護符也。

無知識或知識簡單之人,如上所述,自然有其較合理的信仰。然即此等信仰,吾人雖不必破壞之,亦決不可提倡之。蓋無知識可進而為有知識,知識簡單可進而為知識高尚。如必如宗教家,為之立一堅固之信仰,則異日必為其知識進化之累矣。如此可知,凡今日言保存宗教,提倡信仰者,皆多事也,皆有害無利之事也。

且吾人與其以宗教範圍無知識或知識簡單之人,使其為無理由之信,毋寧以教育啟發之使其智,訓練之使其愛之,為愈蓋有智以指導其行為。而智與愛,又共同鞭策之,則自能見善無不為,而所為無不善。比之但以無理由之信鞭策行為者,雖勇於有為,而所為或合理或不合理,皆未可知,其利益遠殊矣。由此可知,信仰為用,對於有知識無知識者,皆極微小。而宗教為用,則又微小之微小,直無足輕重也。就已事

論之,宗教固亦可謂為社會結合,文化增長之一因,然此皆主持宗教者意不及料之結果。即此等結果,亦唯在野蠻社會中,可以見之。若在今日,人心對於宗教之信仰,已甚薄弱。雖以強力迫使之信仰,亦口應而心非。蓋宗教已應成過去之一物,此一時,彼一時,固非人力之所得爭矣。

智與愛為千古不磨之道德原動力。信仰二字,吾人雖不必十分排斥,亦大可不更加提倡矣。異哉,吾國學者,於此日此時,乃欲大倡信仰之說於吾國,宗教也,國教也,紛口奴不可辨析。意者自歐風東漸,彼數百年前之宗教史,有足使吾人羨慕者耶。或西人既至今日,尚任其宗教自由存在,自由傳播,即足為吾人應建設宗教,應建設國教之唯一理由耶。或有欲為大教主大牧師,以俯享一國人之尊敬崇拜者耶。吾甚願其一讀此篇,恍然知宗教之價值,在今日且不足道。而悟於其所主張,國教之非也。

長篇名著

基爾米里

(Germinie Lacerteux )

法國龔枯爾兄弟原作陳嘏譯

(—)

「有救!有救了!馬德麻修(Mademoiselle法語未婚女子之稱)女傭送醫生出,閉門歡叫,而奔女主人寢床。床中之老媼,十分枯瘦,體縮如小兒。女傭欣幸之心,與愛撫之誠交湊,自被上堅抱此媼可憐之瘦軀。

媼默然兩手抱其頭,按於胸前,嘆息而言曰:

「曖!那嗎我還要活着!」

此事之起,在一小房。由此房之窗外望,則見黑鐵煙突三個,與峙列之屋脊遮切,露一角窄空。遠方有二屋逼連,其間見無葉之樹枝,樹身不可見。

房內暖爐架上,置天平鍾(Pendule),正四方形,框以桃花心木為之。鍾面甚大,而字碼極粗,聲音滯鈍。旁邊鏡下,放燭台二,金色箭壺形。箭壺之周圍有銀鵠三羽,作伸頸狀。暖爐近處,置搖椅形之腕椅,上覆女孩老媼輩所縫之椅套,若伸其空腕然。壁間掛白爾丹派意大利風景畫兩小張。又花卉水彩畫一張,下端紅墨水標志年月。此外工筆畫數張。帝國式桃花心木之衣櫃上,置黑色青銅製表示「時間」之造像,像持鐮前飛,以作掛表之用。鐮上掛法琅嵌珍珠之小表一,表面字碼以鑽石為之。床上鋪光爛之絨緞,黑綠二色條錯成。窗簾,床幔皆制以古代印花布,喬哥烈色,上印紅花。病人臥處,上掛肖像畫一張,狀似凝眸俯瞰病人。畫上乃一相貌森嚴之男子,着綠色綢上衣、高領,纏革命初期流行之松緩領巾。於此領巾上,見其面貌,酷肖床中所臥之老媼。彼媼亦一樣濃黑森嚴之眉毛,一樣之鷲鼻,一樣意志、決心、精力,表顯於外。肖像畫於彼媼,恰若父之容貌傳於其女者,唯彼媼外貌雖嚴而內含親切,殆若男子之獻身主義與男子之慈悲心融和而為一者也。

房中映照之日光,黃昏五時頃,初春常見之日光也。明如水晶,白如銀之日光也。寒氣凜冽,優柔若處子之日光也。太陽之玫瑰色與陰府之慘光抽最後一息之日光也。

長空若一片凈土,景象肅慘。滿天新生之光,柔軟無類,直使人歡慰欲泣。

老媼旋自女傭吻下抽出其淚濡之手而言曰:

「咦!獃子,基爾米里,你在哭嗎?」

「是!我時常想這樣哭!哭一場心裡就暢快了!可憐我那母親的事情呵……一件件都來到心上……你老人家不知道嗎?」

「哦哦……」女主人似願聞其事,且閉目且言:「把這事說給我聽聽……」

「曖!可憐的母親……」

女傭言中斷。少須,自其歡樂之眼淚中湧出話潮,遂康續言之。其喜悅之感情,當其話時,若兒時一切之事,盡涌現於胸次者然。

「真個可憐的人哩!為着帶我做彌撒(Missel羅馬教典)去……頂後來她那模樣。我記得明明白白……正月二十一那天……那天讀過皇帝的遺詔……阿阿!母親為我不知道受多少辛苦!母親有我在四十二歲的時候……父親不斷地惹母親傷心!我們姊妹已經三個人,可是家裡也沒多少麵包……雖然是這樣,父親素習高傲……假如我們大傢伙兒只有一莢豌豆,也決不肯求牧師幫助的……曖!我們家裡從來沒有每天吃葷菜……可是我倒不理會這些,母親為此越發喜歡我。常常把油或乾酪,拓在我的薄麵包上,看着我在屋角就遞給我……我還未滿五歲,母親就去世了……這是我們大家的不幸。我有個大哥,竹布那麼樣白,純黃的胡須……真個是好人!你意想不到的……人人喜歡他,替他取了許多外號……有些人喊他叫菩薩。是什麼緣故,我可不知道……其餘的人喊他叫耶穌……阿阿!哥哥是手藝人……所以就是想保重身子,也不行的……日頭出的時候,他總在那兒做事……我得告訴你,我們是當織工的……我們哥哥不到天黑不歇手……哥哥為人正直!各地方人家拿線來,從沒瞧過分量……學堂的先生同哥哥頂交好。祭日那天作格言的就是我哥哥。父親可全然不同,沒多會兒工夫,只要做點把鍾事情……就往野外溜達去了……等到回來,就打我們,厲害得很啦……父親像瘋了似的……大家說這是腐病發火。幸而好,有哥哥在。每逢二姐姐揪我頭發欺負我,哥哥總庇護着……姐姐心裡嫉妒,哥哥時常牽着我手,帶我去看把戲……算是哥哥一個人撐持了一家……我受洗的時候,哥哥為我不知道累到什麼樣子!阿阿!哥哥叫我同外邊人一樣,穿雞皮皺白上衣,手裡拿着小袋。因為那時候是這樣風氣。很為這無益的事,忙個不了……我沒有帽子。還記得我自己用結子和蘆荻心做了一頂好看的花冠。我們家裡浸麻的所在,有的是蘆荻……這是我幸福日子之一……還有嗎,聖誕的抽豬簽……還有呢,回回幫他們去結葡萄藤……這個你知道的,六月里的活計……咱們有一小塊葡萄地,在桑齊勒爾山頂……中間有一年,年成可壞到極處了……你還記得嗎……任什麼莊稼一齊糟踐完了。一千八百二十八年下的雹……一直到兌壤。

比兌壤還遠的所在都被災了……大家都拿糠做麵包……哥哥只顧做活……父親咧,那時總往野外四處溜達,常常帶菌子回家……但是仍照常困難……大家餓的時候多,飽的時候少……我走出野外的時候,怕有人瞄我,向四周圍望了一回,悄悄地往前去。到了母牛下面,就將木靴脫下一隻,動手榨奶用靴接住……心想倘若被人抓住,那可不〈得〉了。真嚇壞我了……大姐姐幫在藍古弱村長家裡,帶八十法郎工錢回家……差不多回回是一樣。二姐姐幫村裡人家做活。可是那時候沒有如今這樣工價,清早六點鍾起到夜裡,只有八Son (1son,合中國制鐵十九文),姐姐把這錢攢着,預備做新衣,祭日那天好穿……阿.阿!我們家裡情形,就是這樣。單想那天穿新衣,半年中間,每天熬着,只吃兩個馬鈴薯的人多得很……災難四面八方朝我們身上奔來……父親死了……一小塊田和每年打得一桶葡萄酒的葡萄地,也不能不賣了……還得花錢給公證人……哥哥病了時候,喝些什麼咧?這一年裡頭,僅此兌水的薄葡萄酒,此外什麼都沒有……後來給哥哥洗換的小衣也都沒了。母親在日,金十字架總掛在上面的那板櫥裡面的哈喇也沒了……十字架也沒了……不單是這樣,哥哥未病以前,往枯烈門逛會去,聞人謠言,姐姐和東家村長有不規矩的事。哥哥聽了,便同說這話的一夥人,鬧起來了……哥哥沒十分大氣力……對手人多,大眾把哥哥翻倒地下。哥哥倒下的時候,大眾用木靴踢他心口……蒙大家把哥哥抬了回來,那時像死了一樣……醫生雖然說可以把哥哥診復元,但是哥哥僅略微能抬步……我當哥哥和我接吻的時候,已留意他不會好了……哥哥,這可憐的哥哥死的時候,好像屍身費盡氣力才把我從哥哥身上推開。村裡人從村長起都來會葬。姐姐因為人談論她,村長家裡不能安身,往巴黎幫人去了。還有一個姐姐也隨後跟去……我孤零零就剩一個人……母親的堂姊妹帶我一陣到達莫南。但是那所在我一點兒住不慣,每天晚上只是哭。要有逃的空兒,不論什麼時候逃回老家了。從我們街口兒下,隱隱約約瞧見家裡門前老葡萄樹。我見這樹,不由地想家!不由地腳往前進……接管那屋子的人家,怪親熱人,留住我,直等大家尋到那兒,方放我走。每逢大家一到那兒,定規尋見我。隨後大家寄信到巴黎姐姐地方,說是姐姐若不把我叫到身邊去,我多半是活不大……那時候我真個如蠟燭一般樣……大家將我託付與每月從藍克爾往巴黎去的馬車車掌,就這樣到了巴黎。那時候我十四歲……記得路上我和衣躺着。因為坐的是普通座兒,到的時候染得滿身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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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媼默然如故,彼媼心中默將自己之身世與婦佣比較。

馬德麻修衛南竇,以一千七百八十二年生於羅物亞街之某家。法蘭西貴婦人為彼之義母(Marraine受洗時為之取名者,吾國無此俗),其父與亞爾大伯爵昵近,在伯爵

家管理事務,為伯爵打獵夥伴,且為其親近朋友之一。

衛南竇先生之結婚,在當時殊不足奇。所娶為一種之女優,即歌妓。並無十分才能,與托兌彭圖夫人、桑由白爾帖小姐等同在宗教音樂會,成功者也。結纏後至一千七百八十二年所生之幼女,非唯脾疲弱,而且將彼父可笑之大鼻,置於彼拳大之小臉中。相貌丑惡,若其兩親確然能以自負之點,彼乃絲毫沒有。五歲時,在母氏客間所開之音樂會,將皮亞娜弄壞,自此夷於婢僕之列。每晨一朝其母,母氏恐毀其化妝,自頤下吻之。革命起時,衛南竇先生得亞爾大伯爵保護,管理發棒事。衛南竇夫人赴意大利旅行,借口養息身體,將照料幼女及襁褓中小兒之事委於其夫。彼時代最恐慌者,為對於金錢及管理金錢之家族。衛南竇先生有一弟兄為包辦納稅人。丁此危迫時期,此極講利己主義、極無情之父,心中殆無餘暇照料子女。不寧唯是,彼家之財政,亦日見困難。於是彼遂去羅物亞街,而居普跌夏若萊之住宅。此屋乃彼母所有,予以棲身者。時局日緊急,設立斷頭台最初之年,一日黃昏,彼在三堂段街上,隨一喧叫「賊!賊!」之賣報人後面而行。賣報人告以報內之內容,在當時固有此習慣。衛南竇先生聞自己之名字,與極粗魯之言詞相雜,即購此新聞,讀所載革命之宣言。

亡何,彼之弟兄被逮,與其他包辦納稅人同禁錮於奧跌爾踏辣留。彼母頓恐懼,將彼所住之普跌夏若萊居宅,胡亂賤價售去。兌入之房價系新紙幣亞西虐(法蘭西革命時代,以土地作抵當發行之紙幣),此種紙幣之流通價錢,日見跌落,彼媼遂絕望而死。差幸新業主允許不收租金,將以前御者所住之屋,與衛南竇先生居住。於是彼匿於此屋之裡面,不用自己名字。門口直署宗族之名曰「盧弱」,將下面「衛南竇」及亞爾大伯爵舊臣之名銜埋藏,自是彼蟄伏不出。家無女傭,即以女執勞役,一切事悉委之。恐怖時代,彼曹於驚恐股怪之中度過。每晚,此幼女伏格子天窗下,澄耳聽宣告當日「聖紀羅廳之彩票得中表」。每聞敲門聲,則思其叔業已被逮,得毋又來逮捕其父,且思且往開門。亡何,枯竭之金錢,已早到不能得麵包之時,蓋幾非以腕力在麵包店前取之不可。此時欲得麵包,無論何人,非於嚴寒之夜分,三點鍾起,站列街上,在人叢擁擠中過數小時不可。乃父固不屑雜立於此等下流社會之群眾中,且彼性暴躁,不拘何地,脫口便叫罵。為此恐為人撞見,危害及己。更嫌其事太苦,難以堪受。子太小,慮為人所踐踏,於是每日往取三人分之麵包,乃唯其幼女是役。彼之瘦小身體,胃彼父之闊大線織背心,呢帽低搭目上。為保身上之暖氣計,縮手縮足,忍凍疼,竦然立人叢中。迨佛蘭布爾加街麵包店之女主人,將麵包一塊遞彼手,乃彼瑟縮之小手指剛可接住所遞之麵包。不至麵包到手,彼顫身候之不去。此可哀之少女,滿面苦楚,瘦軀頻戰,每日必至。卒使麵包店之女主人動憐憫之心,在一大排人中,快見此少女時,即將少女來求之麵包,命店徒送與之。下等社會人由心而發之厚意然也。一日,

少女正待接取麵包之時,有一婦人不平,舉木靴踢少女。少女幾一月未起床終馬德麻修衛南竇之一生,創痕未消。彼等幸而有一熟人鄂托酉伯爵夫人,策劃周密,家有貯米,慨然分與之。微得夫人搭救,此一月中,一家人或竟餓死,亦未可知。

衛南竇先生如此銷聲匿跡,得免革命裁判所(Tribunal R6volutionnaire)之追索。抑彼亦適逢佳運,彼之職務上應行報告之賬目,竟邀延期一月交送,此亦得脫之一因。再則彼對於宮廷之大僚素有私怨,而皇族之侍從本多怨恨皇後,因此嫌疑松輕。彼遇有機會議論此不幸之婦人(指後),則必憤然以極嚴正之語調,粗暴之言詞,痛詆之,儼然為皇帝之敵,是故僅知彼為市民盧弱者,率目為愛國之士。而夙識者,又以彼向為此類人,即向為貴族、為親王之朋友、為要路之人而如此,殆全然寬宥之。

其時共和政府開愛國的晚餐會於街上,宴全街之市民。馬德麻修衛南竇因此於夾雜恐怖糾紛之記憶中,想巴邑街上餐桌之腳,乃浸沒於自「權力」流出之九月血河中也(按此指九月之虐殺(Massacre de september),事詳《法蘭西革命史》)。衛南竇先生籌自己生命十分之安全,畢在此晚餐之時,彼向其鄰席之二熱心愛國者,其一即與碩美托(碩美托為山嶽黨領袖耶白爾之部下,主張廢棄宗教者)親善之人,敘自己現今有非常為難之事,蓋謂己女才受洗禮,尚未登戶籍。倘蒙碩美托將彼女登入市政廳之戶籍簿,而采擇希臘羅馬之共和史事,錫以嘉名,則實莫大之榮幸雲。亡何,碩美托與之會見,立時眾人帶馬德麻修衛南竇入一室。室內有二年老婦人負檢查之責,彼乃敞胸示二人。於是眾人更帶彼往一廣大之宣講室。講罷豐於比喻之話,碩美托乃授以「桑布羅尼」之名。此名在習慣上馬德麻修衛南竇不能不用,彼未嘗舍棄之。

如是多少得受庇護,心稍稍安。一家至羅拔士比(按Robespierre:為山嶽黨激烈派之巨魁。與馬拉、但頓、耶白爾等同組Cordilier政社。後為公安委員會Comite de salut public首長。但頓、耶白爾見嫉,先後被捕死。彼有國會議長之資格,總攬大權,恣睢無忌。人既不樂其空想主義,復畏其殘殺,於是一七九四年。之七月二十七日在議會彈劾之,多數通過,即下獄。尋即處刑。羅死,恐怖時代終)喪敗之時止,經若干日之驚恐。漸至熱月(法蘭西共和歷之第十一月,太陽歷七月十九日至八月十七日)初九日宣布解放,然家境艱窘如故。不圖來意外之財源。先是衛南竇先生,曾投資於奧杜喜劇場,正危困時,乃得劇場分與紅利。彼得此天賜之錢,敷衍度過革命時代,更欲靠此度過五頭政治時代(按一七九五年之新憲法,劃清立法部與行政部之界限。立法部以五百人會Cencel des cinqcents (即下院因議員之人數得名)及元老院(Ci-ouseil des Anciens)組成。行政部號總裁政府(Directoire,以總裁五人組織之。總裁之下,置外務、內務、軍務、司法、財政五部長)。所得四股之紅利,父子三人亦僅夠糊口耳。衛南竇入此股份,起意於一千七百九十一年之時。蓋當時人各不命,一到晚間,

人人慾將死忘卻,各人皆欲當最後之歌,泄最後之笑。在此最後之時日,明示此種營業,為最上之事業。今既得此種股票之接濟,同時復收回少許之借款。綜計收入可與彼家以麵包以上之物,於是一家遂去普跌夏若萊,在爻姆街之菜園中租一小屋。

雖然,家內之習慣初無改變。幼女依然供其父及弟驅使,衛南竇之視其女也,不過如彼衣服操作所表示之女子而已。習之既久,乃翁眼中於奴婢服色微賤,執役之下,早不認為己女。彼女早非彼之血肉,亦非彼之親屬,聽彼任意驅使,蓋不過一奴婢耳。彼之利己心,既因如此不情之心思愈演愈重。加之於此又孝敬,又富於愛情,又樸直,且又不需費用之奴婢,發見許多便當之處。後來家境少裕之時,棄此奴婢,彼遂遍嘗世間一切苦痛。為置婢以代女,不使幼女操奴婢賤役,彼不得不為幾多之抗斗。

(未完)

藏暉室札記(續前號)

胡適

吾友訥斯密司博士George W.N.自波士頓來。訥君為此邦持和平主義者之一巨子,嘗周遊歐洲諸國,隨在演說。創設大同學生會,今為「世界和平基金」(World Peace Foundation)董事之一。今以父病奔回綺城。今日下午枉顧余室,談國家主義及世界主義之沿革,甚久。訥氏素推崇英人安吉爾(Normaw Angell。)安氏之書《大錯》(The Great Illusion)以為列強之侵略政策,毫無實在利益,但有損害耳,不唯損人,實乃損己。蓋今日之世界為航路、電線所聯絡,譬之血脈,一管破而全身皆受其影響。英即敗德,不能無損其本國財政也。德之敗英、法亦然。能知此義,自無戰禍矣。其書風行一世,謂之安吉爾主義(Angellism。)余以為此一面之辭耳。公等徒見其金錢生計之一方面,而不知此乃末事,而非根本之計也。今之英人、法人、德人豈為金錢而戰耶?為「國家」而戰耳。唯其為國家而戰也,故男子輸生命,婦女輸金錢、奩飾以供軍需。生命尚非所恤,何況金錢?故欲以生計之說弭兵者,愚也。今之大患,在於一種狹義的國家主義。以為我之國須凌駕他人之國,我之種須凌駕他人之種(德意志國歌有曰:德意志,德意志,臨御萬方(uberalles)),凡可以達此自私自利之目的者,雖滅人之國,殲人之種,非所恤也。凡國中人與人之間之所謂道德、法律、公理、是非、慈愛和平者,至國與國交際,則一律置之腦後,以為國與國之間強權即公理耳,所謂「國際大法」四字,弱肉強食是也。(德大將卑恩赫低(Bemhardi)著書力主此說,其言甚辯。)此真今日之大患。吾輩醉心大同主義者,不可不自根本着手。根本者何?一種世界的國家主義是也。愛國是大好事,唯當知國家之上,更有一大目的在,更有一更大之團體在,葛得宏斯密斯(Gold-win Smith)所謂"萬國之上猶有人類在"(Above all Nation is Hunanity)是也。強權主義(The Philosophy of Lorce)主之最力者,為德人尼采(Nietzsche)o達爾文之天演學說,以「競存」為進化公例,優勝劣敗,適者生存,其說已含一最危險之分子,猶幸英國倫理學派素重樂利主義(Utilitarianism),以最大多數之最大幸福為道德之鵠,其學說人人甚深。故達爾文著《人類進化》(加Descent qf Man),追溯人生道德觀念之由來,以為起於慈

憫之情。雖以斯賓塞之個人主義,本競爭生存、優勝劣敗之說,以為其倫理學說之中堅,終不敢倡為極端之強權主義。其說以「公道」為道德之公理(Justice)。而其所謂公道之律日:「人人皆得恣所欲為,唯必不可侵犯他人同等之自由。」即「我之自由,以他人之自由為界」是也,則猶有所限制也。至於尼采則大異矣。其說亦以競爭生存為本,而其言曰:人生之目的不獨在於生存,而在於得權力(The Will to Power)而上人。人類之目的在於造成一種超人(Superman)社會。(Ubermensch)超人者,強人也。其弱者皆在淘汰之列,殲除之,摧夷之,毋使有喉類。世界者,強有力者之世界也。今之所謂道德、法律、慈悲、和平,皆所以捍衛弱者,不令為強者所摧夷,皆人道之大賊也。耶穌教以慈愛為本,力衛弱者,以與強者為敵,故耶教乃人類大患。耶教一日不去,此超人社會一日不可得也。慈悲也,法律也,耶教也,道德也,皆弱無力者之護符也,皆奴隸之道德也,皆人道之蠡賊也,皆當斬除凈盡者也。自尼采之說出,而世界乃有無道德之倫理學說。尼氏為近代文豪,其筆力雄健無敵。以無敵之筆鋒,發駭世之危言,宜其傾倒一世。然其遺毒乃不勝言矣。文人之筆可畏也!

訥博士新自歐洲歸,當戰禍之開,博士適居英倫,與安吉爾之徒日夜謀所以沮英人之加入戰爭,皆無效。比利時既破,博士冒險至歐陸訪察戰國實情,故博士知戰事甚詳。博士謂余曰:「吾此次在大陸所見,令我益嘆武力之無用。吾向不信託爾斯泰及耶教匱克派(Quake#所持不抗主義(Nonresistance,不抗主義即老氏所謂「不爭」是也),今始稍信其說之過人也。不觀乎盧森堡以不抗而全,比利時以抗拒而殘破乎?比利時之破也,魯問(Louvain)之城以抗拒受屠,而卜路塞爾(Brussels)之城獨全。卜城之美國公使屬匱克派,力勸卜城市長勿抗德師,市長從之,與德師約法而後降。今比之名城,獨卜路塞爾冒然僅存耳,不爭不抗之惠,蓋如此。」博士之言雲雲。老子聞之,必曰是也。耶酥、釋迦聞之,亦必日是也。老子之言曰:「夫唯不爭,天下莫能與之爭。」又日:「上善若水,水利萬物而不爭,夫唯不爭,故無尤。」又曰:「天下莫柔弱於水,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勝。其無以易之,弱之勝強,柔之勝剛,天下莫不知,莫能行。」耶酥之言日:「人則告汝矣,曰,抉而目者而亦抉其目,拔汝齒者汝亦拔其齒。我則詔汝曰,毋報怨也。人有披爾右頰者,以左頰就之;人有訟汝而奪汝裳者,以汝衣並與之;人有強汝行一里者,且與行三里焉。」此二聖之言也。今之人則不然。其言曰弱肉強食,曰強權即公理,曰競爭者天演之公理也,日世界者,強有力者之世界也。此亦一是非也,彼亦一是非也。古今人之間,果孰是而孰非耶?

前與韋蓮司女士談,女士問:「人生倫理繁復難盡,有一言以蔽之者乎?」余答日:「此不易言。無已,其唯『一致'(Consistency)乎。一致者,言與行一致(言顧行,行顧言),今與昔一致,對人與對己一致是也J (今與昔一致者,非必以昔所是為是,昔所

非為非也。昔所見為是,故是之。今吾識進矣,乃以昔所是為非,則非之。其所是非異也,而其以吾所認定為是非者,而是非之則一也)女士以為然。今日與訥博士談,博士問:「天然科學,歸納論理為術,今治倫理,小之至於個人,大之至於國際,亦有一以貫之之術乎?」余答之曰,「其唯一致乎。一致者,不獨個人之言行一致也。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所不欲諸吾同國同種之人者,亦勿施諸異國異種之人也。此孔子所謂『恕『也,耶氏所謂『金律』也,康德所謂『無條件之命令'也(康德(Kant)之言曰:'凡作一事,須令此事之理由,可成天下人之公法。'即《中庸》所謂『君子動而世為天下道,行而世為天下法,言而世為天下則'也),斯賓塞所謂『公道之律』也(見上),彌爾所謂,自由以勿侵他人之自由為界也,皆吾所謂一致也。一致之義大矣哉!」

頃讀葛令(T.H.Green)《倫理學發凡》中之一篇論《公益范圍之推廣》(二百三十七至二百五十三頁),其立論與吾年來所持一一吻合,其文亦清暢可誦。吾月前在倫理學會演說《人群之推廣》(The Extension of the Group),略言「自一家而至一族一鄉,自一鄉而至一邑一國,今人至於國而止,不知國之外更有人類,更有世界,稍進一步,即躋大同之域。至國界而止,是自盡也。」今讀葛氏書,深喜古人之先獲我心也。又吾前年在西雷寇大學大同會演說「大同主義」之真諦,以康德「須常把人作人看待,勿把人作一種途徑器具看待也」之語(此語最不易譯Always Treat Humanity as an end, never as an means,西文之End (鵠)Means (術,途徑))作結,葛氏亦然。

今吾國人皆知國防之不可緩,然今日而言國防,真非易事。海陸軍與日本並駕,可以謂之國防乎?未可也,以日乃英之同盟國也。海陸軍能與日英合力之海陸軍相等,足矣乎?未也,以日英又俄法之與國也。故昌言增軍備,非根本之計也。根本之計,在於增進世界各國之人道主義。蓋為今日世界之大患,曰:非人道主義與強權主義是已。弱肉強食,禽獸之道,非人道也。以禽獸之道為人道,故成今日之世界。「武裝和平」者,所謂「以暴制暴」之法也。以火治火,火乃益然;以暴制暴,暴何能已?救世之道無他,以人道易獸道而已矣,以公理易強權而已矣。推強權之說,於是有以「強」為國之的者矣。德國國歌之詞日:"德意志兮,德意志兮,凌駕萬邦。」今夫天下唯有一國可「凌駕萬邦」耳,而各國皆欲之,則不至於爭不止,此托爾斯泰所以謂之至愚者也。今之持強權之說者,以為此天演公理也。不知「天擇」之上,尚有「人擇」。天地不仁,故弱為強食。而人擇則不然。人也者,可以勝天者也。吾人養老而濟弱,扶創而治疾,不以其老弱殘疾而淘汰之也,此人之仁也。或問墨子:「君子不鬥,信乎?」曰:「然。」日:「狗彘猶斗,而況於人乎?」墨子曰:「傷哉!言則稱於湯文,行則同於狗彘。」今之以弱肉強食之道,施諸人類社會國家者,皆墨子所謂「行則同於狗彘」者也。今之欲以增軍備救中國之亡者,其心未嘗不可嘉也,獨其愚不可及耳。

試問二十年內,中國能有足以敵日、俄、英、法之海陸軍否?必不能也。即令能矣,而日、俄、英、法又必繼長增高,無有已時,則吾國之步趨其後亦無有已時,而戰禍終不可免也,世界之平和終不可必也。吾故曰,此非根本之計也。根本之計奈何?興吾教育,開吾地藏,進吾文明,治吾內政,此對內之道也。對外則力持人道主義,以個人名義兼以國家名義,力斥西方強權主義之非人道,非耶教之道。一力提倡和平之說,與美國合力鼓吹國際道德。國際道德進化,則世界始可謂真進化,而吾國始真能享和平之福耳。

吾友狄女士,俄國人,嘗肄業俄國女子高等學院,今隨其兄居此。一日,女士謂余曰:「此邦之大學生多浮淺,無高尚思想,不如我國學生思想富瞻,熱心國事,奔走盡瘁之可敬也。」余極以為然。女士居此,日服勞五時以自給,而學課所需時力不與焉,可敬也已。人皆知美為自由之國,而俄為不自由之國,而不知美為最不愛自由之國,而俄為最愛自由之國也。美之人已得自由,故其人安之若素,不復知自由代價之貴矣。俄之人唯未得自由,而求得之,不惜殺身流血,放逐囚拘以求之,其愛自由而寶貴之也,不亦宜乎?吾友舒穆君(P.B.S.)告余曰:「易卜生(Jbson)送其子之俄國受學。或謂之曰,『盍令往美乎?美,自由之國也易卜生日,』然。俄,愛自由之國也。狄泊特女士亦持此說。

與英文教師亞丹先生(Prof.J.Q.Adams, Jr.)談,先生問:「中國有大學乎?」余無以對也。又問:「京師大學何如?」余以所聞對。先生曰:「如中國欲保全固有之文明,而創造新文明,非有國家的大學不可。一國之大學,乃一國文學思想之中心。無之,則所謂新文學、新知識皆無所附麗。國之先務,莫大於是。」雲雲。余告以近來所主張國立大學之方針(見《非留學篇》)。先生亟許之,以為報國義務莫急於此矣。先生又言,如中國有一完美之大學,則彼將以所藏英國古今劇本數千冊相贈。先生以十五年之力收藏此集(集者,Collection),每年所費不下五百金雲。余許以盡力提倡,並預為吾夢想中之大學謝其高誼。先生又言:「辦大學最先在籌款,得款後乃可擇師。能羅致世界最大學者,則大學可以數年之間聞於國中,傳諸海外矣。康奈耳之興也,白博士(Andrew Dickson White)親至英倫聘Goedwin Smith,當日第一史家也;又聘James反wred,當日文學泰斗也。得此數人,而學者來歸矣。芝加哥大學之興也,煤油(即石油)大王洛氏捐巨金為助,於是增教師之修金,正教師歲得七千五百金。七千五百金在當日為莫大修脯,故能得國內外專門學者為教師。芝加哥之興勃焉,職是故也。」先生此言與鄭萊君所談相合。吾他日能生見中國有一國家的大學,可比此邦之哈佛,英國之康橋、牛津,德之柏林,法之巴黎,吾死瞑目矣。嗟夫!世安可容無大學之四百萬方里、四萬萬人口之大國乎!世安可容無大學之國乎!

智樂篇

胡善恆譯

PLEASURES OF

KNOWLEDGE

Sydney Smith 作

「Not to know at large of things remote from use,

obscure and subtle, but to know that

which before us lies in daily life is the prime wisdom「一Milton

不務虛高,但求平實,是為大智。

It is noble to seek truth, and it is beautiful to find it.It is the ancient feeling of the human heart, that knowledge is better than riches; and is deeply and sacredly true.To mark the course of human passions as they have flowed on in the ages that are past ;to see why nations have risen, and why they have fallen ;to speak of heat, and light, and the winds ;to know what man has discovered in the heavens above and in the earth he-

探真理者可貴,而求真理者可美。古人重知識而輕富,信不誣也。記世道人心之趨勢,考一國之興衰,談熱力光風之理,明乎吾人發明天地之蘊藏。奇詭之物質,造物所秘而不宣者,聽化學家闡明之。聞眾星之遙遠,自有天地以來,其光尚未達於地球。吾輩青年發憤從事於此等教訓,可謂不枉度光陰矣。

neath ;to hear the chemist unfold the marvellous

properties that the creator has locked up in a speok of earth ;to be told that there are worlds so distant from our own, that the quickness of light, travelling since the world's creation, has never yet reached us;—it is worth while in the days of our youth to strive hard for this great discipline.

To wander in the creations of poetry, and grow warm again with that eloquence which swayed the democracies of the old world ;to go up with

游於詩歌之幽致,施其高談雄辯,以效昔日鼓吹古代(希臘羅馬)民主政治之態度,與理論家窮究萬

great reasoners to the first cause of all, and to perceive ,in the niidst of all this dissolution and decay and cruel separation, that there is one thing unchangeable, indestrutible and everlasting ;-it is surely worth while to pass sleepless nights for this; to give up for it laborious days; to spurn for it present pleasures;to endure for it afflecting poverty;to wade for it throngh darknes, and sorrow, and contempt, as the spirits of the world have done in all ages and in all times.

I appeal to the experience of every man who is in the habit of exercising his mind vigorously and well, whether there is not a satisfaction in it ;which tells him he has been acting up to one of the great objects of his existence?the end of natnre has been answered :his faculties have done that which they were created to do-not languidly occupied upon trifles;not enervated by sensual gratfication, but exercised in that toil which is so congenial to their nature, and so worthy of their strength.

A life of knowledge not often a life of injury and crime.Whom does such a man oppress?With whose happiness does he interfere?Whom does his snbition destroy?And whom does his fraud deceive?In the persuit of science he injuries no man, and in die acquisition he does good to alL

A man who dedicate his life to knowledge, becomes liabituated to pleasure which carries with it no reproach ;and there is one security that he will never love that pleasure which is paid for by angish of heart—liis pleasures are all cheap, all dignified,

物之原始。知萬物斡旋娉蛻之中,而有一至終不變不滅者存。因而達旦不寐,勤苦終日。去快樂,耐貧苦,忍憂患,受侮謗而不辭。儼若宇宙精神亙萬古而不息焉。

孰能告彼以人生最大目的者乎?吾甚望各人舉其由勤勉發奮中得來之經驗,以證明是否可以達到美滿之結果。唯造化之結果能答之,彼盡其才能,做得人生應做之事。不局促於狹小,不私自滿足,以召薄蝕。凡與彼有同情其價值足以用力者,悉嬋力行之而已。

有學識之人,不為物害,不為物罪。若人者,人豈有為其所壓抑者乎?豈有阻礙他人之幸福者乎?其野心豈有以傷害人者乎?人豈有為彼所欺者乎?總之,若而人者,用功學問,無害於人,及其成功,足以裨益於世。

人能用其畢生之力以求知識,久之習慣,自然生出一種快樂。耽於此種快樂者,決無過失可言。其所以然者,其人既喜此心安理得之快樂,必不好痛心而得之快樂。彼之快樂,至

and all innocent; and, as Ear as any human being can expect permanence in this changing scene, he has secured a happiness which no malignity of fortune can ever take away, but which must cleave to him while he lives, ameliorating every good and diminishing every evil of his existence.

I solemnly declare, that, but for the love of knowledge, I should consider the life of meamets hedger and ditcher as preferable to that of the greatest and richest man inexistence ;for the fire of our minds is like the fire which the Persians bum on the mountans-it flames night and day, and is immortal ,and not to be quenchedl upon something it must act and feed——upon the pure spirit of knowledge, or upon the foul dregs of polluting passions.

Therefore, when I say, in conducting your understanding, love knowledge with a great love, with a vehement love, with a love coeval with life, what do I say but love innocence; love virtue ;love purity of conduct ;love that which, if you are rich and great will sanctify the providence which has made you so; and make men call it justice; love that which, if you are poor will render your poverty respectable, and make the proudest feel it unjust to laugh at the meanness of your fortunes :love that which will comfort you, adorn you, and never quit you—which will open to you the kingdom of thought, and all the boundless regions of conception, as an asylum against the cruelty, the injustice, and the pain that may be your lot in the outer world-that will make your motives habitually great and honourable, and

平易也。終其生於斡旋轉續造化中,必能保守幸福。命運雖舛惡,亦不致墜失。如是而快樂附麗生命。終其生使善者至於益善,惡者至於減少。

就貪愛知識起見,吾意昏愚富饒之人,不如築籬者掘溝者之所為也。吾人心中之靈焰,猶波斯人崇拜之火,焚於山,晝夜不息,久而長存。知識之精粹,情慾之污卑,是吾人所應力辨之而力行之者也。

吾欲啟迪汝輩之穎悟心。吾願汝用其極愛,用其熱誠之愛,用其生命之愛,以愛知識,以愛清白,以愛道德,以愛潔行。富而盛者,則愛天道之所以使我富盛,人亦稱我之富盛為正當。貧者喜其貧之可貴,雖驕盈者亦自知其笑汝運蹇之不直於理。凡足以慰汝者、修飾汝者、不離棄汝者,汝悉愛之。彼乃供汝以思想之府庫,及無限之智囊,以免除各種苛虐不平及痛苦之刺激。則一舉一動,悉自慣於尊貴高尚,而平日卑賤欺飾之思潮,渙然冰釋矣。

light up in an instant a thousand noble disdains at the very thought of meanness and of fraud ?

Therefore, if any yonng man have embarked his life in the persuit of knowledge, let him go on without doubting or fearing the event :let him not be intimidated by the cheerless beginnings of knowledge ,by the darkness from which she springs, by the difficulties which hover around her, by the wretched habitations in which he dwells, by the wan and sorrow which sometimes journey in her train ;but let him ever follow her as the Angel that guards him, and as the Genius of his life.She will bring him out at last into the light of day, exhibit him to the world comprehensive in acquirements, fertile in resources, rich in imagination, strong in reasoning, prudent and powerfnl above his fellow in

故青年從事於知識,宜向前直進,毋猶豫畏縮。不可因發揚時之無趣,實行時之困蹶,處境之艱難,或居處顛沛,上進時備嘗睏乏憂苦,因而惶恐橫生。細繹於知識,如天使衛人。人隨其行,乃若附身之靈物,終必有導彼達於光明之一日。而以學識之廣博,方策之眾多,或思想之豐富,理論之充實,謹慎勇決於人生關系及任務,駕於一班人之上,而表現於世也。

all relations and in all the offices of life.

譯者按:思密斯西德雷者,生於1771,沒於1845。以機警稱,為文豪放燦爛,有奇氣。創《愛丁堡》雜志,至今承之不輟。

比利時之森林

李寅恭

從Dover渡Ostend,直達荷蘭境。海岸低平,流沙層積。但見茂林密接,四圍覆蓋,風石不足以搖撼,潮汐不足以侵蝕。土受葉落之肥,堤獲根穿之固,非所謂比利時之森林耶?按其地理,居南北之沖。南部與法接壤,多山谷。如Ardenues一帶,為產木最富之區。密林遍野,駿駿無孔道。此番德人率兵未能長驅直入,早壓法境,說者謂彼處森林所阻,未始非原因之一。北部Budahuenna森林,於歷史上事關系特多。東部則萬木參天,一望無際。最著名者為Herrynian森林,從北至南,欲游覽一過,非九日不辦。縱使行徑冒險,亦有六日程。國中古林,遺跡猶存。從荷蘭The Hague以外,有名Groves of Harlem及Soignes森林者。又Meuse河北岸之Amsterdam及由濱海各地,直達Rhine河皆是。

Arduenna Silva地面極大,古木森森,尚有為比之Caesar時代所遺留者。又由Rhine河以迨北海,往世為獵場。至於今日,國中之裨官小說,述其故事甚夥。而數百年之建築物,散見於山林叢樹之間者,亦入世界名勝之畫冊。蓋不獨在森林為特色,即鄉村道途,農庄近側,悉植willows柳樹、p叩lars白楊點綴風景,與居人以至潔之空氣,快其心神。憶自Brussels京城而西,經Ardennes之交界地點,正是Muse河上之Dinant0又由ardennes向東南而發,至Duchy of Luxemburg,更達法境。馳名歐陸,為世人歲歲消夏之地,今戰時既被蹂蹦,不免呈荒廢之象。最是Liege之東,以抵Antwerp,又Louvain至Brussels,及Brussels至Malines之間,多遭損失。因為德人用兵之地故也。唯聞Ardennes及Soignes尚未十分減色,凡曾游其地者,無不為之慶幸。

Soignes森林直接Bois de la Cambre歐陸著名之公園也。駕輕馬車,竟日之間,可以游觀其一隅。欲赴Soignes,可攀援Montagne de la Cour。一路看其人民,尚有Flemish 舊時風俗。有電車經過Avenue de Louise達Bois de la Cambxe。迤通而入彼處森林,道中所見,不能罄述。此外別有數路可通,然從其京城較近。昔Poof Agassig曰,Soignes 之「Beech-Belt」掬林如帶,列樹通景,世界他處,罕有足與比美者,良為不虛。

考其國在十五世紀,常有海潮之患。每當潮流盛漲之日,幾幾及Brussels之小山腳。自保安林之經營有法,又行強迫造林法Compulsory Planting Law,而形勢大異。曩日屢被征伐,曾受統治於奧、法及荷蘭。獨立之後,林事益有進步。雖森林上之主人翁,數數更易,而森林之於交界地址,常為外侮之屏蔽,非一朝一夕矣。回思英法Waterloo之戰,比之森林,受損實多。軍用木料,被斬伐者在兩萬二千餘株。自一千八百六十六年,比人鑒於管理法之疏忽,一時社會議論蜂起,而政府即派森林專家,設法整頓。一方面禁砍伐,一方面造林。國中之講天然學者助之,森林法令,遂臻完善。吾人察其中之最得力者,在禁令之嚴,全國遵奉,罔有逾越者,故效果大著。如測定林區後,除造電車路以便運輸木產外,不得辟新路。及木田中不得作佃為獵之用,既熟之田,售木後隨時復栽,不得稍緩。雖立法之初,歲費過於收入,然比人不似美人重貨財,從事大伐,亟亟求速利。故歲入不過在五十萬佛郎左右,而樹脂及他副產不計焉。至於Soignes森林,其國人目的,專在物華,不存售木之希望。故其中蓄藏,尤見豐富。

比之美術上人物,著書立說,以移風易俗,森林上之教育亦重。因是影響所及,借人工之構造,窮自然之物產,而結果乃益得美滿。英美人足履其地者,且羨慕之,而欲效法其擅長處。余昔從西伯利亞歸,在Ostend上岸,向比之邊境出發,鐵路兩旁,蒼翠滿目,至今猶深印我之腦筋也。

結婚與戀愛

美國高曼女士著震瀛譯

世之論婚姻與愛情也,以為二者同其意義,同其源流,同為人類不可須臾離者。若是,謂為世俗之迷妄則可,謂為事實則不可也。

婚姻與愛情,二者無絲毫關系,其處於絕對不能相容之地位,猶南極之與北極也。雖有結婚後而愛情甚篤者,然不得謂愛情必由於婚姻也。不過世人不能超脫乎社會之陋習耳,乃今日多數男女之婚姻,皆隨波逐流,阿尚時好。以記者視之,無異一滑稽短劇而已。總之,婚姻以愛情而配合者有之矣,而以愛情相終始者,亦有之矣,然與婚姻無涉,不得謂愛情由婚姻而致也。

准斯而談,謂愛情為婚姻之結果,乃大謬不然也。夫婦之愛情,生於既婚之後,若鳳毛麟角不可多靚。即或不然,若深察之,其能免矯情之譏者鮮矣。夫相處既久,熱度漸下,色衰愛弛,利盡情疏等弊,於焉以生。此夫婦之道所由苦也。

婚姻之原意,如一保險合同,乃經濟上之支配耳。唯其苛刻束縛,較尋常之保險合同為尤酷,其利息亦較普通之投資為更劣。若以保險政策相提並論,則保險所出者唯金錢,猶有自由繼續付款之餘地。而婚姻則不然。女子以其夫婿為保險費,其名譽、生命、幸福、自尊之種種觀念,一概委於其夫之手,誠有之死靡他之慨。不唯此也,以若斯婚姻之保險合同,且判定其一生之倚賴,為寄生蟲,為一完全廢物,不唯無益於個人,且貽禍於社會。男子之范圍較廣,其限制不若女子之甚,然不免有納稅之義務。故於經濟方面察之,其束縛尤有難言者。

Dante格言曰:「其人是者,一生之希望絕矣。」其用於Inferno人謂其確當,若用之以比婚姻,則亦甚妙也。

婚姻乃人生之不幸事,已不能為諱。其否認此說,非愚則妄。試觀離婚之統計表,乃知婚姻失敗之痛苦為如何矣。而頑固之輩,反謂離婚律例之不嚴,致女子漸習於放盪,豈不誣乎?離婚之統計表如下:

一,普通每十二人之已結婚者,則有一人離婚。

二,自千八百七十年起,每十萬中,其離婚者,由二十八人增至七十三人。

三,自千八百六十七年起,離婚媒介之姦淫案,每百增至二百七十零八分。

四,拋棄而私奔者,每百人增至三百六十九零八分。

除上列之可驚可駭一統計表外,其文章劇曲之詳細討論此問題者更不可勝算。如Robert Herrick 之Together Piners 之Midchannel Engene Walter 之Paid in Full,及其他之文人,著作其評論婚姻者何止千百。然此以為無意識之舉動,不允當之作為,沒趣卑鄙,有若留聲機焉。

故凡理想活潑之學生,咸不滿意於此現象。稔悉婚姻之苦痛,此思想深印腦海中,而不能拔,故脫俗之行為,所以時見也。

Edward Carpenter S ,男女一生之命運,可由其結婚與否而覘之。其性情之水火者,名雖夫婦,實則路人也。以今日萬惡社會為之魔障,婚姻之知識,決無進步;婚姻之結果,定乏美滿,審是曾何莊重之足雲乎?Henrik Ibsen者,證明此真諦之第一人。其對於社會之各種制度,皆深惡痛絕之。其評Nora也,非若荒謬評論家之所為。蓋Nora 之所以棄其夫,乃苦其責任之重,又或憶其女子主權之重要。覺其與一不相識之人,同居八載,且為之誕子焉。夫以兩不相識之人,終身相處,其屈辱忍痛,孰有過於是者耶?今日之女子,舉凡各事,皆委於其夫之手,乃謂悅己者容,故於修飾之外,非所計也。若是,適足以保存男子權利耳。是以吾人對於前人之窠臼,須破除之。若神道學之野史,謂女子只適為男子之附屬品,因其感情思想之不高尚。即以男子之體格而論,可為天之驕子。其體魄魁梧,雖覷其影猶不能無懼焉。

女子之應居下流,或以物質之未盡文明而致之耶。若以女子之思想感情為不高尚,然則女子所具者何耶?且也,女子思想感情之愈不高尚,其為男子之玩具必矣。其所恃以圖存者,舍其夫婿莫屬。男子之尊貴,有若神怪,而甘為奴隸之服從,此婚姻制度所以保存不敗也。際茲女子之大夢已醒,所謂夫權者,乃束縛自由之具,今不再受其愚矣。於是世俗所謂神怪婚姻制度,亦居於推斥之列,勢無挽回之希望也。

世之女子,其自幼即教以婚姻為人生之要點。故其教育學問皆趨向是途,其希望與蠢豕之致肥而待屠者無異。然尤有可笑者,乃其對於為妻母之道,懵然不悉,非若美術家之專心致志從事其業也。以庄嚴之女子,只關心於婚姻卑鄙之事,其可恥孰甚。噫,婚姻之無足重視,人所易知。而從未有敢糾正其謬誤,以實行我神聖之戀愛者。然今日之所謂維持婚姻者,亦無聲無臭。女子以期望為人妻母之念,致於不知不覺之間,犧牲一切以為代價,而墮入此競爭場中。所謂競爭場者,果何物耶?男女之界線是也。故男女有界線之分,而女子乃終身墮入男子之牢籠,受男子之壓制,脫輻之占,亦難免矣。豈非作繭自縛,求榮反辱乎?記者敢大聲疾呼於我同胞之前日,今日世人

重視之男女界線,一日不破除,則人類多數之困苦,與夫婚姻精神上之痛楚,一日不能免。雖千百之家庭,終無完美之望,非偽言也。

若夫女子不憑國家或教會之獎勵,而得以自由發展,以求男女之玄理,吾決知其必為世人所唾罵,謂其不合為「正」士之妻。然其所謂「正」士者,乃大腹便便,胸無點墨者也。以活潑多情,完美長成之女子,乃反乎天然之要求,遏抑一己之希望,捐棄其康健精神,收縮其眼光經驗,誅鋤其男女之玄理及幸福,而待世所謂「正」士者,攫為己有,名之曰妻。其倒行逆施,孰有甚於此者耶?婚姻之意義,正復類是。其配合若是之腐敗,禍害何可勝言?此婚姻制度所以遠不及自由戀愛之為愈也。

今何時乎?非一實行之時期乎?當Romeo與Juliet彼此鍾情,雖各處其父盛怒之下,亦冒死而不顧。又如Fretchen之鍾情於鄰氏子,種種故事,今已亡矣。若乎青年男女之縱情於稗官野史,樂而忘倦,而又受其尊長之訓練摧殘,其能不受此荼毒者鮮矣。此今日少年所以無自覺心者也。

女子之腦根既受舊道德之熏染,故於男子未嘗用其愛情。即或然矣,其所有者幾何乎?美人一生之要義,則以「其人能自立乎?」「其有供給妻兒之能力乎?」其所質證婚姻在,如是而已。故女子之思想.久為其融化。對於婚姻,其幻想者乃萬惡之金錢,非月下花前攜手接吻之事。此思想之卑劣,精神之痛苦,皆婚姻制度之遺毒也。此國家與教會所以為禍不淺者也。

今之人必仍有以為金錢對於愛情不足以施其伎倆。然金錢之罪惡,已驅若輩於自私之途矣。將來女子位置,必大變更。自若輩之加入工業競爭場中,其時間雖甚短促,亦可謂非常之變動也。一以六百萬之女子勞動家,其公權與男子等,俱置身於圖利之場,親行劫奪之事。同盟罷工,發現於女子,飢寒亦不能免,眾目所共睹。不寧唯是,此六百萬之勞動家,於人生事業范圍中,勞心勞力,偵探、警察、開礦、築路無不有女子焉。其自由得以完全恢復,斯誠然哉。

如上所論,仍未已也。此數百萬之女子勞動家,其視此為常業者不可多睹。其志趣與男子無異,唯男子雖處老病之年,仍有獨立自給之必要。雖然,舉世之人誰不知寄生蟲之可恥,其真能自立不為金錢所驅迫而執賤役者誰乎?故女子之視其職業,咸存五日京兆之心。若婚姻之期既至,則棄之如敝屣。此女子所以較男子為難於聯絡也。是以女子之恆言曰:「吾將結婚而家道成矣。吾何所望於黨會乎?」此豈非今日社會之習尚,視為女子最後之職業耶?既嫁矣,其家庭之中,堅牆厚壁,雖不若工廠之廣大,然無殊牢獄也。出入既不自由,事務較為煩苦,不亦大可哀乎?

據委員會最近工人及工資之統計表,紐約城之勞動家,其已結婚者十分之一耳。且其執此賤役仍如故也,其處境既足悲,況加以家庭之辛苦乎。所謂家庭之庇護與家

庭之幸福,果何在耶?概自男女之階級分,雖中流社會之女子,無論其有唱隨之樂與否,均不能言為自己之家庭。吾更欲有所證明者,則婚姻能否為女子家庭之保證,與其丈夫能否垂憐耳。其處家庭之中,終歲勞苦,及至身世凋零,黯然消魂之候,其境遇尚可問乎?雖家庭詬諦至於不可忍受地步,而欲其逐夫於家庭之外,亦無所措其手足也。之東不能,之西不可,其時乃知世界已無吾之生路矣。不寧唯是,婚姻既成,則凡事皆受制於男子。交際場中,無容足地。若夫顏色漸衰,舉止濡滯,果決心亡,而依賴心起,明察之機能為之怯懦矣。如是,必啟男子輕視之心,雖欲不為男子之贅疣而不可得,豈非作繭自縛乎?

然則所產之嬰兒,非婚姻而誰保養之乎?此說非一最重要問題耶?噫,為此言者,非欺騙之徒即偽君子也。婚姻真足以保衛嬰兒耶?何育嬰院與青年改良公所之多也,而社會之設立以禁止兒童之虐待。終日惶惶,以救衛為其親愛之父母所虐待者,而Gerry會之所以立,此亦不過欲置此等無苦之兒童於樂境耳。嘻,其說之不當,於此可以覘之矣。婚姻之為力(足以生子而不足以養子)足以使馬至於水傍,而不能使之飲水也。法律足以逮捕監禁其父母,使兒童之免為餓殍乎?若其親不事工作,或不近乎人情,則婚姻又何足以施其技乎?以婚姻之故,而致觸犯禁例,乃置之於法囚之於獄,其所作之苦工,非所以養其子女也,但供國家之用度耳。且其所遺傳於子女者,必為一種惡劣性根。蓋其父曾於嚴刑峻法之下,身無完膚,其種嗣焉有良善之望乎?

至若論及女子之保障,婚姻乃為其禍水也。不唯不能為正當之保護,其真相竟絕對相反。以若是之侮辱,倒行逆施,人類之幸福,摧殘已盡,所以不能不歸咎於此寄生蟲之婚姻制度也。

其更有與此相類者,資本制度是也。其剝奪他人之公權,摧殘他人之生機,塗毒他人之身軀,使之不知不覺促之以貧乏,起其倚賴之心,後復興善舉以救濟之。則世人之自重心,以此泯滅殆盡矣。

婚姻制度,使女子為寄生蟲,極端倚賴,減其生存競爭之能力,滅其對於社會之感情,而斷絕其理想,詭謂為正當之保護,其實乃一陷阱耳。自人類性情言之,殆若塗改陳文以資戲謔也。

若以孕育為女子最高之天職,而欲保存婚姻制度,則世間無一不在保存之列矣。其如自由戀愛何?婚姻乃為倒行逆施之事,遏抑女子之發展。而其對女子皆曰,汝當從我,不然者,汝之生機絕矣。是豈非欲置之於死地耶?若女子不允其所求,則橫逆侮辱之來,必難免矣。今世婚姻,豈非獨為保存孕育計耶?鄙夷之,強迫之,猶未已也。若夫孕育為出乎自主,發乎至情,自由戀愛,其榮幸何異以帝王之冕加於平民之首。而乃以血書鐫其碑銘曰,私生子,以鄙夷之。豈各種德行,俱應為婚姻所責罵乎?

而反對孕育,即永不能登愛情之極樂國乎?

愛情者,人生最要之元素也,極自由之模範也,希望愉樂之所由創作,人類命運之所由鑄造。安可以局促卑鄙之國家宗教,及矯揉造作之婚姻,而代我可寶可貴之自由戀愛哉?

自由戀愛乎?戀愛無他,自由而已,男子可買他人之腦髓,而不能買他人之愛情,其失敗者以千萬計。男子又可克服他人之肉體,而不能克服他人之愛情,男子更足以攻取敵國,而不能攻取他人之愛情。男子足以折抑他人之性情,而於愛情乃不足施其技矣。貴為天子,富有四海,若愛情不屬於己,終難免離索之苦也。若愛情之我屬,則如冰天雪地,忽現陽春;瓮牖繩樞,驟登大寶。是以愛情之魔力,足以使乞丐變為天上人。誠哉,自由戀愛之不可不實行也。

自由者,一完全發展光明磊落之事。一旦愛根既固,雖憲法之條文,世界國家之法庭,俱不能轉移之。故婚姻如磷瘠之土地,無良好之結果,事勢使然也。

愛情須能自衛,無待他人之保護也。生命延長一日,則愛情亦存在一日。所產之兒,亦不致飢寒交迫,流離失所,此誠然矣。吾知女子得生育之自由者,必為其男子所鍾情。至於成年之兒女,而亦得其愛護者,則屬罕聞。唯熱心自由戀愛之人,差堪語此耳。

秉國鈞者,唯恐自由產養之發達,將來無人肯為彼輩之奴隸,以執兵役,以充庫財。警察獄吏,誰肯為之哉?若自由戀愛之實行,種族階級,勢將不保。於是君主也、總統也、資本家也、牧師也,咸大聲疾呼日:種界!種界!吾人雖賤視女子為製造人類之機械,然種界不可不保,而婚姻制度不可不存。此婚姻制度,乃獨一無二之萬全政策,以抵抗女子之醒悟、男子平等之真理也。此狂謬之行為,保存拘囚女子之現象,然終無效也。甚如宗教之誘導無益也,君主之橫逆無益也,其他如法律也、警察也,皆無足以施其技矣。女子不願久為一生產之機械,以其所產者柔弱不武之人,不能潰決奴隸貧窮之籥籬。而欲以少數良美優秀之子女代之,其必出自自由戀愛,非如婚姻之出於強迫而後可近。曰偽道德家亦覺悟其對於兒女之責任,而自由戀愛之足以警醒女界之迷夢矣。若以女子為人母之責任,較之顛沛流離尤為慘酷。及其既為人母,則必竭其心力,得善良之人格,以遺傳其子女。至若從子之格言,彼既知之。如是,果足以造成正當男女之人格乎?

Ibsen描寫Alving夫人也,其考察甚屬精微,必早有自由戀愛之觀念。Alving為一理想戀愛之人,經過婚姻之種種恐慌,因彼曾破除婚姻之羈絆,得精神上之自由。高飛遐舉,而歸真於完善之人格,振刷其精神,底於革新強固之域。其對於Oswald,卒不能達其終身愉樂之目的,良足悲也。然彼決知自由戀愛為人生獨一無二之良好景象。

其他如Alving夫人者,尚不乏其人,然俱以血淚為之代價,始獲精神上之醒悟。而否認婚姻,視若喪心病狂,徒供他人之嘲笑,毫無意識,彼輩所知者,唯製造一新種族、一新社會之基礎而已。

處今日之偏促國家之中,多數人民未悉愛情之作用。至若愛情發生於不可思議之時,反從而遏抑之,其凋謝必易。蓋其純良之質,不能受其終日之摧殘也。近日社會構造之不良,而愛情之心思,復雜太甚,難於整飭矣。人類乏愛情而不自覺,則愛情將無力以喚醒世人之迷夢也。

男女奮興之日,達於極端地位,造成一偉大強固之社會,以享受此可寶可貴之愛情,人類之幸福。雖詩歌異能,理想遙遠,亦難預言其真境。若世人能破除婚姻之陋習,結純粹之團體,人類之和諧,必皆以愛情為之根源矣。

高曼女士者Miss Goldman,美洲著名之無政府黨員也。其先本俄屬之波蘭人,善雄辯,著書極富,主張激烈。凡聆其言論者,莫不感動。其一生之革命運動,勇往無倫,曾以是入獄數次。其罷工之運動,今為尤甚。現任美國紐約之《大地》Mother Earth柒志之編梅。又設星期講演會,極力鼓吹無政府主義。其著述有《近代戲曲之社會意趣》《無政府主義》《政治暴動之心理》《工會主義》《祖國主義》《道德之犧牲與耶教之失敗》等。此篇《結婚與戀愛》Marriage an"Lwe亦女士之傑作,凡我男女青年不可不讀也。

譯者識

讀者論壇

改良文學之第一步

易明

今日文界,論古文,則有王湘綺、章太炎諸先生輩;論時文,則有梁任公、汪精衛諸先生輩。然文之體裁,猶未盡備也。諸先生輩或長於駢散之文,或專於聲詠之學,或以詞勝,或以理勝,洵足為文壇健者,發揮學業,迥非後生所可及。雖然諸先生輩逝者逝矣,老者老矣,或僕僕風塵之中,或汶汶濁世之內,求欲奉斯人以改良文學,雖心有所向,恐亦勢所不能。然則負此重任冀造福於吾國者,其唯我輩青年乎?

夫文以載道,學以致用,古人語我以寶箋矣。何以謂之道,則起居飲食、稻梁菽麥,以至於牛演馬溺,皆載道之具也。何以謂之學,則於個人、於社會、於國家,大而至於天下,皆致用之地也。明乎此,庶可與言文學,庶可與言改良文學。

竊以為文學改良,當先普行俗語。蓋中國文字之繁難極矣,從其事者盡畢生之力,始克有成。推其極又不過誇耀一人,尊重一世,而於收普及之效,遺千載斯民之歌頌,則邈乎未之前聞。豈其力不足以致此耶?非也。蓋落古人之窠臼,坐斯弊而莫知救也。然唯用俗語,庶足以挽回斯弊。吾故視為文學改良之第一步。

今試舉數例,以見俗語之適用於時,使閱者於文學改良上有所研究焉。

(-)論說類仆讀吳君稚暉所著之論說,極為贊成,極其欽佩。以其能廣引俗語笑話,潤以滑稽之筆,參以精透之理,使觀其文者有如仲尼之聞韶,三月不知肉味,而其文勢又如天馬之行空,鷹隼之搏擊。昔東坡嬉笑怒罵,皆為文章,吳君庶足當之。然吾非不喜梁、汪諸人之文章也,特欲從改良文學上設想,仍當推吳君為先着。

(-)書簡類仆與友人馮若飛來往手札皆純用白話體。自以為心所欲言者,無不可達之處。非若以文藻飾者,故意引經據典,反失其本意也。仆最厭今人寫信其於起首必書「敬啟者某某仁兄大人」,或「茲有懇者」等字樣。其於收尾必書「肅此敬請某安」「紙短情長,余容後述」等字樣。既不能連結上下文,又為千篇一律。此等又臭又爛之客套語,唯俗人始能寫出之,亦唯俗語始能糾正之。

(三)小說類仆以為此層更有須用俗語之必要,何則?以其描寫情態,非俗語必不能盡達其意也。試披覽吾國之幾部有名小說,如《紅樓夢》《水滸》《三國演義》《西遊記》等,何一非用俗語做成者。雖其間參有幾首詩詞,亦不過點綴之筆。而其力實足以移風俗感人心(如看《紅樓夢》則羨寶、黛,看《三國演義》則恨阿瞞)。且如《西廂記》之絕妙好詞,加以金聖嘆之批,更形出色。至於《聊齋志異》等書,純以文詞見重,佳則佳矣,惜其用僅限於文人一部分耳。乃近世一般自號為小說大家者,極力模仿其筆,以為小說之能力至此觀止矣,亦何可笑耶?

以上數端,不過略舉一二而已。其他有關於人心風俗,而有裨益於社會造福於國家者尚多。總之文學改良,亦當今之一大急務。仆不敏,願執鞭以從諸君子之後。茲以課忙未能枚舉,俟他日有暇,當詳論之,以質於諸君子之前,幸垂教焉。

說青年早婚之害

鄭佩昂

吾儕青年,生茲貧弱之中國,處此競爭之世界,狹而對於國家,廣而對於世界,莫不肩有發達國力,促進文明之重大責任。欲完全盡其責任,則非有健全之精神,堅固之身體,豐富之學問,高尚之道德,饒裕之資財不可。而有一事焉足為青年之梗者,其唯早婚乎。夫婚姻者,所以謀後嗣之綿遠,種族之繁殖。故於締婚之始,當以年齡之幼壯,精神之健否,身體之強弱,學問之有無,道德之優劣,資財之貧富(此指個人勞力所得之資財而言)為標准。是以我國古制,男子三十而娶,女子二十而嫁。歐美近世,亦以男子廿五歲以上,女子廿歲以上,為最適宜之婚期。前乎此者,謂之早婚。早婚之風,歐美近漸減少,唯吾國尚盛行之,此國家所以貧弱也。吾國為父母者,以嗣續為重,無後為罪。故多有年未二十之青年男女,即為之成婚,以圖早了兒女之孽債,卸家事之權責,而享抱孫之樂,供晚景之娛。夫豈知因一人之謬見,而貽青年莫大之害,種國家無窮之禍耶?茲舉其禍之烈者分述於下:

(-)損精神青年為離兒童期而未入壯年期之時代,其精神未發育,意志未確定,唯強於記憶、富於觀念、心雄氣盛,宜於究習學問,不宜於結婚。若早成婚,必

致斫傷其元氣、消耗其精神,變活潑之態度而為萎頓,換旺盛之志氣而近頹廢,命且不保,遑論學問如何耶?

(二)傷身體青年之精神固未發育,即身體亦未臻成熟,且自治力弱,不能剋制其劇烈之情慾。而使之居室,往往知其可喜而不知其可憂,顧目前之樂而不顧日後之禍。於是恣意縱欲,漫無限制,盡粹全身之能力於媾合一途,馴至發生呼吸器、生殖器、神經系等種種疾病,以傷其身體促其生命者,滔滔皆是。「傷生之事非一,而好色者必死。」蘇子之言,不我欺也。

(三)荒學問凡百學問,非旦夕可幾,歲月可成。苟無專一之心,則不能精熟;無勤勉之志,則不能成功;無堅毅之力,則不能持久。而青年之早婚者,有家事縈其慮,兒女系其懷,衣食紛其志,疾病嬰其念,其不能專心致志於學問,可知矣。

(四)敗道德人必豐於學問,富於經驗,而後道德高尚可為兒孫之模範,社會之信仰。早婚之青年,日溺於欲河,陷於苦海,而不知克制情慾、勵志求學,更有何道德可言。

(五)害國計生之者眾,食之者寡,為之者疾,用之者舒,此生財之道,中外所同也。人人如是,能獨立自營,不靠人,不累人,而後家豐國富。故人當俟學業修畢後,確執一業,自活之外,量其所入,力足以俯畜妻子、教育兒女,然後可以議婚姻之事。否則其個人尚待食於父母,一旦受室,不數年而兒女成行,不養則為放棄其責任,養之則已躬無治產之能力,勢不得不委其責於父母。一家之中,治產者父母一二人,而嗷嗷待哺者數人或至十數人。加以男女居室之日太永,生子愈多則貧愈甚。人而至於貧,則禮義亡、廉恥喪,因之為盜賊、棍騙、乞丐、娼妓者,日見增多。此中國民德所以日偷,國計所以日細歟。

(六)弱種族中國民數所以獨冠於世界者,受早婚之賜也;中國民力所以獨弱於世界者,受早婚之報也。蓋早婚者之精神身體俱未發育成熟,故所產兒女多殘廢疾病、羸弱痴呆、夭亡犯罪者。如是生生不已,遞相繼續,以愈傳愈弱,而至於潮滅。噫,及今不急起改良,恐不十稔,中國民族淘汰盡矣,可不懼乎?

夫青年者,國家之元氣,社會之中堅,未來之主人翁也。將來中國之為強為弱,或興或亡,皆卜於今日之青年。然則吾儕際茲青年時代,豈可妄自菲薄,犧牲其光榮之前途,放棄其重大之責任,而唯早婚是急,以自殺其身,並殺其國家,滅其種族哉?且吾聞之,愈野蠻之人,其婚嫁愈早;愈文明之人,其婚嫁愈遲。由是觀之,吾儕青年,願為文明之人乎,抑為野蠻之人乎?敢以質諸青年諸君。

通信

獨秀先生左右:前後寄上各書,並《比利時之森林》《論養樹園之辦法》《吾人求學之方針》(英文)三文,又內子紹南《哀青年》《余之病院中經驗》《夏克通南極探險》《紹南別母詩》諸篇,諒入台覽。《論養樹園之辦法》附圖五片,請按照文中所敘述之次序,分前後加圖一、圖二等嵌入。如嫌圖不清白,翻印更糊塗則置之亦可。此文雖不佳,確為森林上之根本問題。倘先生加以介紹語及評論,尤足使國人注意。(中略)月前,聞英人要求西藏十餘款,不啻取而代治。在國人以為太無理,無如自家日日所爭者私人利祿,高材者但致全力於政論不休。而一切實業,如農林上事絕少通盤籌划。故全國地畝應作農業及森林用處之詳圖,至今政府尚未籌備及測定。而與我接壤之鄰邦,已暗中調查詳晰矣。以印度森林論,偶展其森林上各項地圖一看,不能不對於英人之經營印度、緬甸之有法而嘆服也。現今全印度之木田,已劃定共有二四五六一二方英里。如喜馬拉亞一帶山田,大吉嶺及緬甸全部,皆林木最盛之區。而我之雲南、西藏及尼泊爾Nepal小國,與之毗連,氣候、地土及木產,大致相同,何不可一致興辦乎?今英人力認西藏為一小國,則欲其脫離我手,用意堅矣。聞谷先生長農商部,忽推翻周自齊氏辛苦多時創設之林務處,呈請裁去,政府允之。我國林政,不復可望。世人共說我國人無目,今新黨為政亦復如此,可勝嘆哉!恭雖於課余雜著一二,涉於農林上問題,為《科學》《農商公報》《神州日報》采登,未見有毫末之影響。言之只為中國前途悲也。恭今年下半年想回國。回國以前,擬游法調查一切。且夢想一往喜馬拉亞山一帶,直至緬甸,看看英人森林上之成績,及各省所設森林學校,養成森林上下級人員(因森林上長官及他項人才,皆在其本國及歐陸各大學內養成)諸情形,未知能如願否?又森林一項,各國多收為國有。因不如此,則管理不能劃一,無長進。英之印度全國森林,盡為政府之產,均進步臻臻日上。今我國同學,少習此科,在歐者無人,可嘆也。官費出缺,教育部復亂允在歐殷實之自費生充補,國中窮苦學生,遂無求學之機會。今西藏、蒙古及各邊省尚無一人留學。我對於國政,但有悲觀而已。臨發復開封,拉雜言之,幸先生不以為妄言為幸。雪窗手僵,言不盡意。

敬頌道住李寅恭寄自倫敦

協丞先生足下:惠書及文,均一一讀悉。大著及尊夫人之文已陸續錄之本志,拜謝拜謝。歐洲良法美俗,足資吾國社會改良者不少。足下倘有日記或札記載此等事,錄賜本志,則裨益讀者匪淺也。吾國有子弟不能教,有土地不能耕。為人類全體計,以大好河山,安插此輩遊民,使他種勤儉多能者迫於衣食,豈得謂平?審是則人之謀我,何足異哉?國事方紛如亂絲,足下可再留歐數年。此時回國,無一事可做。國民毫無自覺自動之意識,政界有力者與在野之舊黨相結合,方以尊孔教、復帝制、復八股為志,視歐洲文明及留學生如蛇蠍。於是風行草偃,即受教育之青年學生,亦多鄙薄歐化,以孔道國粹自矜,謂此足以善群治國。社會思潮,與百年前閉關時代無或稍異。如此國家,如此民族,謂能生存於二十世紀進化日新之世界,誰其信之?足下憤慨林政之不興,然猶其一端,而非其全體非其本根也。率復,不盡欲言。

獨秀

記者足下:貴志指斥孔教不宜於現代生活,痛快之至。近讀第四期《公民》雜志培風君《孔子之道與今日之中國》一文,盛稱孔道,且雲「我國今日,非行孔子之道不足以自救」。其重要論點在禮,非孔子之道。孔道重忠恕,中國萬事之敗壞,皆在不忠恕。故欲救中國,必行孔道。其言當否,乞有以教之。

《新青年》愛讀者上

記者前獲上海友人書,雲《公民》雜志有一長文駁正本志非孔意見。當時聞而樂之,以為必有崇論宏議,足資攻錯也。近購而讀之,乃大失望。培風君之文,其要點不獨於記者之說少所駁正,且竟完全贊同。使記者不獲聞反對之快論,是以失望也。記者之非孔,非謂其溫、良、恭、儉、讓、信、義、廉恥諸德及忠恕之道不足取,不過謂此等道德名詞,乃世界普通實踐道德,不認為孔教自矜獨有者耳(參觀本志二卷三號《憲法與孔教》論文)。士若私淑孔子,立身行己,忠恕有恥,固不失為一鄉之善士,記者敢不敬其為人。唯期期以為孔道為害中國者,乃在以周代禮教齊家治國平天下,且以為天經地義,強人人之同然,否則為名教罪人。前號本志《記者答俞頌華君書》有雲:「孔子精華,乃如祖述儒家組織有系統之倫理學說。宗教玄學,皆非所長。其倫理學說,雖不可行之今世,而在宗法社會封建時代,誠屬名產。吾人所不滿意者,以其為不適於現代社會之倫理學說,然猶支配今日之人心,以為文明改進之大阻力耳。」今培風君亦雲:「禮,果為孔子之道,則孔子之道誠不可用於今日。」是其所主張者,已與說者無殊。所不同者,其假定之前提,乃不以禮為孔子之道耳。夫以禮非孔子之道,誠屬創聞。儒家重禮,見薄於老莊,其言其事,不始於今日。若言禮不始於孔子,即非孔子之道,豈以忠恕之道為孔子所發明,前人未之言耶。細讀培風君之文,

知其於國學造詣尚淺,又不若康南海以禮教代法治之說,尚成一家言,有一駁之價值也。培風君倘能詳實證明孔子不重禮教,亦記者之所願聞。

記者

獨秀先生足下:前著《儒家大同之義本於老子說》,今又得三證:《呂東萊與朱元晦書》曰:「蠟賓之嘆,自昔前輩共疑之,以為非孔子語蓋「不獨親其親子其子」,而以堯、舜、禹、湯為「小康」,真是老聃、墨翟之論。東萊以為老聃之論,直不認為孔子語,一證也。朱子《語類》雲:「《禮運》言三王不及上古事,人皆謂其說似庄、老。」先生曰:「《禮運》之說有理,三王自是不及上古。」又問《禮運》似與《老子》同,曰:「不是聖人書J胡明仲雲:「《禮運》是子游作,《樂記》是子貢作,計子游亦不至如此之淺。」朱元晦認《禮運》非孔子書,且非子游作,而或以為似庄、老,或以為與《老子》同,二證也。李邦直《禮論》曰:「《禮運》雖有夫子之言,然其冠篇言大道與三代之治,其語尤雜而不倫。」其言曰:「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如是而謂之大同。」又曰:「大道既隱,天下為家。各親其親,各子其子,如是而謂之薄俗。」又曰:「禮義以為紀,以正君臣,以篤父子,以睦兄弟,以和夫婦,如是而謂之起兵作謀賊亂之本,以禹、湯、文、武、周公之治而謂之『小康鄭氏釋之,又以老子之言為之證,故不道『小康』之說。果夫子之遺言,是聖人之道有二也。」李氏此論,見《聖宋文選》。其意以為聖人之所以持萬世,與天地長久而不變者,君臣父子而已,不認「大同」「小康」之說為孔子之遺言。而又以鄭康成《禮運注》引《老子》為有所牽惑,不悟鄭氏以《老子》注《禮運》,正足以證明「大同」「小康」之義原本於《老子》也,此三證也。至是,而儒教徒據《禮運》「大同」之義,為儒教合於共和之護符,可以休矣!然則不佞之主張,古人多有先我而疑之者,固不僅陸希聲、王介甫「解老」之說足以證明也。乞附入通訊,與拙著前說互證。

即頌撰安弟吳虞謹啟

惠書敬悉。《禮運》「大同」之說,古之孔教徒鄙棄之,以為「非聖人之言」,以為「雖子游亦不至如此之淺」,以為「雜而不倫」。今之孔教徒以求容於共和國體,故不得已乃尊重昔之所鄙棄者,以為「聖人之大義微言」,以為「孔子之所以師表萬世者以此"。此即所謂孔教改良耶?所謂孔教進化耶?抑何醜陋至於斯極也!鄙意尤有進者:即使《禮運》出於孔子,而所謂「大道之行,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者,乃指唐虞禪讓而言。「大同」之異於「小康」者,僅傳賢傳子之不同,其為君主私相授受,則一也。若據此以為合於今之共和民選政制,是完全不識共和為何物,曷足與辯哉!

獨秀

獨秀先生惠鑒:披讀大志,已一年有半矣。蒙灌輸新思想,亦豈淺鮮。愧無以報,故作此函。鄙人近來細閱大志,似乎三卷之內容,不若二卷,而二卷《新青年》,猶不若一卷之《青年雜志》也。進化公例,恆後來居上,而貴雜志反之。仆誠惶恐,唯仆學識鄙淺,所言者或恐失之誣。如先生以為然,則改之;先生以為否,則教之可耳。敢布鄙意如下:一卷之文重學說,二三卷之文重時事。述學說者,根本之圖也。評時事者,逐末之舉也。教誨青年,當以純正之學說鞏固其基礎,不當參以時政,亂其思想也(即以孔教問題而論,若是否可為青年修身之大本,固在學說范圍。至於是否可定為國教,已入政治范圍矣。若《東西民族根本思想之差異》及《倫理的覺悟》等文,固學說之論也。至於《駁康氏書》,及《孔教與憲法》等文,則時事之評也)。且今之政局,形式而已,既不足責,亦不足惜,亡亦無損,存亦無益。蓋今日所存之形式,謂之已亡,亦不謂過。所存一線之生機,唯在後進之青年耳。素聞先生以改造青年之思想,輔導青年之修養為天職,批評時政,非其旨也。唯冀國民思想根本之覺悟,則先生之負任,遠在黎、段之上。黎、段之用心,唯在挽形式之不亡;先生之用心,當在挽精神之不衰焉。故仆非強先生以不言時事,良以先生多一句時事,必少一句學說。今先生盡力吸收西洋文明,將新道德新學說,一一灌輸於我青年,唯恐不給,豈暇他鷲而道及時政哉?竭誠呈辭,以報盛德,還望先生垂教之。

愛讀《新青年》吳人顧克剛上

愚非迷信政治萬能者,且以為政治之為物,曾造成社會上無窮之罪惡。唯人類生活,既必經此階級,且今方在此階級中,則政治不得不為人類生活重要部分之一。倘漠視之,必為其群進化之最大障礙。蓋一群之進化,其根本固在教育實業,而不在政治。然亦必政治進化在水平線以上,然後教育實業始有發展之餘地。例若今日之中國政象如斯,吾人有何方法從事於教育實業之發展乎?中國政治所以至此者,乃因一般國民雅不欲與聞政治,群以為政治乃從事政治生活者之事業,所以國民缺乏政治知識、政治能力,如外人所訕笑者。而今而後,國民生活倘不加以政治采色,倘不以全力解決政治問題,則必無教育實業之可言,終於昏弱削亡而已。本志主旨,固不在批評時政,青年修養,亦不在討論政治,然有關國命存亡之大政,安忍默不一言?政治思想學說,亦重要思想學說之一,又何故必如尊函限制之嚴,無一語攔入政治時事范圍而後可也?德意志、俄羅斯之革新,皆其邦青年學生活動之力為多。若夫博學而不能致用,漠視實際上生活之涼血動物,乃中國舊式之書生,非二十世紀之新青年也。

獨秀

獨秀先生惠鑒:竊自民國以來,革命革命,既已膾炙人口。然「革命」二字究作何解,莫不曰推翻滿清專制之朝,而建中華共和之國而已。仆竊以為未足。及披《辭源》及日本《法律經濟辭典》,其釋革命,則曰政治上之變更,其義似較廣矣。然仆猶以為未安。及讀貴志有《文學之革命》一篇,反復諷誦,豁然心悟。遂妄定其義曰:革命者,進步改良之謂也。凡吾人對於宇宙間苟有所發明足以貢獻於人群世界者,均得稱之謂革命,故革命愈多,則收果更大。改專制而圖共和,是政治之革命也;去古典而務實用,是文學之革命也,其他種種革命,均由此義而生可也。若僅曰革命乃政治上之變更,是變更僅及於政治,此政治之所以不能進步也。夫理者事也。理之不明,必事之未察。吾國革命,形式而已。安得盧騷之斗筆,撰為解釋之文,將革命之原理,大揭曉於國人之前乎?先生志在民生,負有重望。貴志風行以來,蒙益良多。吾知法國之哲人,行將再生於中華矣。草草上言,尚希賜復。

此請浩安卓魯頓

革命者,一切事物革故更新之謂也。中國政治革命,乃革故而未更新。嚴格言之,似不得謂之革命。其他革命,更無聞焉。

獨秀

記者足下:近讀貴志,獨秀、半農諸先生之名著,對於文學上之分門別類,可謂無微不至。唯墀常見有一二學者,分古代之文為二種。一日辭章,「如四六之文」。一日古文,「如桐城派之文」。墀顧名思義,覺其界限既不明白,而在各義則又全然不通。夫辭章古文,同為古人所作,則統稱之曰古文可也。今以辭章、古文並列為二,試問古人所作辭章之文,是否亦為古文中之一種?又今之自號古文家者,其所作之文,一意模仿古人之文。此種文我人且弗論其內容之如何,但我人可認為今人之作,然作者竟敢妄稱曰古文。墀意此「古文」二字,亦屬不通。前貴志所刊獨秀、半農二先生之論文,皆擬分文學為二種,一曰應用之文,一曰文學之文(二先生所擬之名稱略異而主旨則同),墀閱之不勝快活。蓋分類甚簡單,世間之文皆可羅列於此二類中。今墀擬一詳細之分法,不知適當否,望獨秀、半農二先生正之。墀意我國文學亦可仿西文之分法,如論文Exposition、描寫Description、記述Nattation、辯論Argumentalion 等類。此種分法,不過稍覺詳細,然終不外乎「文學之文」與「應用之文」二種而已。

上海大同學院沈藻墀啟

世之所謂詞章者,乃兼韻文及駢文而言,所謂古文者,乃專指散文而言。其實以時代比論今古,六經諸子之文有韻而兼駢,猶在左、國、史、漢,韓、柳、歐、曾之前。若由今日世界文學眼光觀之,無論今人、古人所作,凡用當時國語所造之文章以

外,皆謂之「古體文」,固無分有韻無韻,駢與散也。今人模仿古人文體而為文,稱日「古文」固是不通,稱曰「古體文」似無不可。鄙意文章分類,略為二種:一日應用之文,一曰文學之文。應用之文,大別為評論、記事二類。文學之文,只有詩、詞、小說、戲(無韻者)、曲(有韻者,傳奇亦在此內)五種。五種之中,尤以無韻之戲本及詩為最重要。

記者

獨秀先生鑒:弟自讀胡適之先生之《文學改良芻議》,即擬撰一文,題為《論應用之文亟宜改良》。兩月以來,執筆欲寫者數次,皆以校課太多,忙忙碌碌於編纂講義而擱起。茲先將改革之大綱十三事函告如下:

1.以國語為之。

2.所選之字,皆取最普通常用者,約以五千字為度(此數一時不能說定)。

3.凡一義數字者(指意義用時完全一樣、毫無差異者言),止用其一,亦取最普通常用者。

4.關於文法之排列,製成一定不易之《語典》,不許倒裝移置(中國字無語尾變化,若排列法無一定,必致主賓倒置,使觀之者不能得正確之解釋。故如「室於怒,市於色」「昧雉彼視」等句法,必當嚴行禁絕)。

5.書札之款或稱謂,務求簡明確當,刪去無謂之浮文(如「辰維」「作頌」「賤軀托福」「德門集慶」種種肉麻可笑之句,必當刪除,固無論矣。即如「閣下」「足下」「左右」「執事」「台安」「道安」「鈞安"'『福安"「頓首」「叩上」「拜手」「再拜」之類,其實亦可全行刪除。若抬頭[雙抬單抬,更不消說]空格偏寫之款式「老伯」「小侄」「姻兄」「世講」之稱謂亦當廢止。弟個人之意見,以為除家族及姻親中有稱論者外,其餘皆可以「先生」「君」「兄」三名詞稱之。大抵父執、師長、年高者、學富者、我所崇敬者,可稱「先生」;年相若者、道相似者、不客氣之朋友、泛交,後輩可稱「君」或「兄」)。

6.絕對不用典。

7.凡兩等小學教科書,及通俗書報、雜志、新聞紙,均旁註「注音字母」,仿日本文旁註「假名」之例。

8.無論何種文章(除無句讀文,如門牌、名刺之類),必施句讀及符號。(句讀,如。,:;之類,[或用。,、△亦可]符號,如()「「I [用於人名之旁]||[用於地名之旁]之類。此事看似無關弘旨,其實關系極大。古書之難讀誤解,大半由此。符號尤不可少。)唯濃圈密點,則全行廢除。

9.印刷用楷體,書寫用草體。(楷體各人各寫,初無一定,書法家尤喜立異。唯唐石經字體,最為平易正確,現在刻木澆鉛之宋體字,十九與之相同。草書在魏晉隋唐之間,極為通行。自張旭、懷素以至祝允明、王鐸,喜作狂草,各式各樣,信筆寫去,以致草書專成美術,而不適於實用。今宜取《急就》《月儀》《出師頌》等等之章草,及《淳化閣帖》《真草千文》《書譜》等等之今草,擇其書寫簡易,筆畫分明者,寫一定體[其有未備,亦可兼取行書],以供實用。此事,弟數年前即擬為之,因循未果,今後得暇,當勉力成之。中國文字,由大篆而小篆,而隸而草[草亦興於秦末],本為由繁趨簡,故周用大篆,秦用小篆,漢魏用隸,晉唐用草,在應用上為極合軌道之進化。既用草矣,萬無重事倒走之理。[草亦不能再進者,因照中國文字之形式,變至草書,已簡至無可再簡也。]然自宋以來,忽又廢草不用者,厥有二因。[1]為張旭、懷素等狂草所壞。字無定體,且任情繳繞連綿,不易辨認。[2]為可笑之儀文禮法所拘。以為寫了草書,便不恭敬。故臣對於君、民對於官、卑幼對於尊長皆須寫耗時費署之楷體。及其末流,竟至有所謂「黑方光」之「館閣體」。現在第一層之弊,但須勒為定體,不許瞎寫,便可矯正。第二弊,簡直不成問題,直當破壞此種可笑習慣而已。)

10.數目字可改用「亞拉伯」碼號,用算式書寫,省「萬」「千」「百」「十,,諸字。(如曰《說文》五百四十部,《廣韻》二百有六韻,注音字母三十有九母,可作540,206,39也。此法既便書寫,且醒眉目。古書中表數之句,更有難解者,如《堯典》之「三百有六旬有六日「一語,驟視之,可作三千零六十六日[此從旬字逗],或三百二十二日[此從上六字逗]解,《史記》改為「三百六十六日」固佳矣,今若改為「366」,豈不更為簡明)

11.凡紀年,盡改用世界通行之耶穌紀元。(此事說來話長,當別為論。現在我自己可以先表明一句,我絕非耶教信徒。且我絕對以為今後世界只有科學真理,彼宗教神話,斷無存留之價值。如國人以此為太駭俗,或仍用民國紀元,其民國前一年辛亥,至用共和元年庚戌,則倒數之,稱民國紀元前一年,至民國紀元前二七五二年,亦未嘗不可。唯彼帝王紀年,三年一改,五年一換,盜賊、夷狄、駁豎、淫嫗,無不具備,此斷當廢止不用)

12.改右行直下為左行橫迤。

13.印刷之體,宜分數種(如全方者,全圓者,及豐銳停勻,毫無稜角者。隸書字體與楷全同,唯筆勢為異,亦可採用),以便印刷須特別注意之名詞等等。

上列十三事,不過偶然想到這幾層,便先寫了出來。是否平列,是否同一類的性質,及尚有重要部分之遺漏與否,都等到做這篇文章的時候再行細想改正,現在且不去管它。

此十三事之中,第一事自然是根本上之改革。唯弟於第六事尤為注意。弟以為今日作文,無論深淺高下,總要叫別人看得懂。故老老實實講話,最佳。其借物比似者,若一看可懂,尚屬勉強可用。如胡先生所舉「發聾振瞧」、「無病呻吟」、「負弩先驅」之類,此類縱不知其出處,然可望文知義。若「自相矛盾」「退避三舍」之類,苟不知「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之義,便有些看不明白。雖照字義言,「矛」是刺人之物,「盾」是擋刺之物,「自相矛盾」四字,可以因此想出自己同自己相反,有類梁任公之「以今日之我與昔日之我挑戰」,然終覺解說時費力得很。至於「退避三舍」一語,如未讀過《左傳》,竟難得其解。即僅讀《左傳》,如不看杜氏「一舍三十里」之注,仍是不能明白,或將疑為「讓出三間房子」矣。故此類之典,鄙意總以不用為宜。若其他僻典,非查《佩文韻府》《子史精華》《角山樓增補類腋》,不能知其出處者(即查此類書,亦僅能知其出處,尚非能盡知其意義)。則我欲大聲疾呼曰:萬萬不可用!萬萬不可用!!或謂用典之好處,在能以二三字代三五句意義之用,實具「簡妙」之益。這話據我看來,真是不對、不對、不對。要知道,我們所以尚能解得此種「簡妙」之典、應用此種「簡妙」之典者,因為我們小的時候,讀過《四書》《五經》以及什麼《古文觀止》《唐詩三百首》爛八股,試帖詩,或者還讀過《龍文鞭影》《幼學瓊林》,所以裝滿了一腦子的典故,覺得此典用得工切,彼典用得纖巧。(然如玄同者,於八股、試帖、詞章諸學,從前頗欠研究,故至今還是不懂得用典之妙處。)今後童子入學,讀的是教科書,其中材料,不外乎歷史上重大之事件、科學上切要之知識,以及共和國民對於國家之觀念、政治法律之大概而已。即國文一科,雖可選讀古人文章,亦必取其說理精粹,行文平易者。彼古奧之周秦文、堂皇之兩漢文(「堂皇」二字用得不切。兩漢文章,動輒引經,或抬出孔夫子來嚇人,正可稱為「擺架子」而已)、淫靡之六朝文,以及搖頭擺尾之唐宋八大家文,當然不必選讀(此不過言其大概。其實所謂「說理精粹行文平易」者,固未嘗不在周、秦、兩漢、六朝、唐、宋文中也),唯選學妖孽所尊崇之六朝文,桐城謬種所尊祟之唐、宋文,則實在不必選讀(學周、秦、兩漢者,其人尚少。間或有之,亦尚無選學妖孽、桐城謬種之臭架子,故尚不甚討厭)。如此,則彼等腦中所裝之貨色,當然與我們大異。豈能以我們腐臭的舊腦子中所裝之(簡妙)典故,責彼等清潔的新腦子以輸入乎?且不但不能也,抑且不可也。今後之新國民,自應使其豐富於二十世紀之新知識。即所謂群經、諸子、《史記》、《漢書》種種高等書籍,非進了大學文科專門研究者,尚不必讀。何況《佩文韻府》等等惡爛腐朽之書,難道我們自己被他累的還嫌不夠,還要去轉害今後的新國民嗎?其人苟稍有絲毫知識,稍有絲毫良心,略略懂得幾分戊戌改舊法,辛亥建民國,丙辰踣帝制之道理者,必不至再請新國民去研究《佩文韻府》……唯然,故吾謂應用文學絕對

禁止用典。

玄同自丙辰春夏以來,目睹洪憲皇帝之反古復始,倒行逆施,卒致敗亡也。於是大受刺激,得了一種極明確的教訓。知道凡事總是前進,決無倒退之理。最粗淺的比例,如我今年三十一歲,明年便一定是三十二歲,決無倒為三十歲之理。故在一九一七年,便當干一九一七年的事情。其一九一六年以前,皆所謂「已往種種,譬如昨日死也」,研究一九一六年以前之歷史、道德、政治文章,皆所謂「鑒既往以察來茲」,凡以明人群之進化而已。故治古學,實治社會學也。斷非可張「保存國粹」之招牌,以抵排新知,使人人褒衣博帶,做二千年前之古人。吾自有此心理,而一年以來見社會上沉滯不進之狀態,乃無異於兩年前也,乃無異於七八年前也,乃無異於十七八年前也,乃無異於二十年前也。質而言之,今日猶是戊戌以前之狀態而已。故比來憂心如焚,不敢不本吾良知,昌言道德文章之當改革。私懷所蓄,尚有多端。欲借《新青年》之餘幅,寫它出來,以就正於國內明達君子。先生其許我乎?

弟錢玄同。

先生所說的應用文改良十三樣,弟樣樣贊成。

獨秀

書報介紹

十九世紀文學之主要潮流

丹麥國白蘭兌著

Geo.Brandes ;Main burrents in Nineteenth Century Literature.

白蘭兌氏籍隸丹麥,而其族出自猶太,其刻苦勵學發憤著書之氣概,故非常人所及。其演講文學於丹麥大學也,雖大風雪,而聽眾恆盈講室內外,環立不忍去。教會及守舊黨,亦仇謗備至,以其痛斥宗教迷信及社會之舊傳說、舊習慣、舊文學不遺餘力也。此書凡六冊,二千餘頁。第一冊《論流亡文學》The Emigrant Literature,第二冊《論德意志之理想派》The Romantic School in Germany,第三冊《論法蘭西之復古》The Reaction in France,第四冊《論英國之自然派》Naturalism in England,第五冊《論法蘭西之理想派》The Romantic School in France,第六冊《論近代德意志》Young Germany,詳於文學與社會之關系及變遷之因果,歐洲近代名著之一也。

世界風雲

此書不署作者姓名,乃民聲社出版物之一種。內容分俄羅斯革命真諦,羅馬尼亞均分土地,德國新社會黨,瑞典工人公管食物,美國之傷心人,英國內狀之凱隍六節。定價一角。寄郵票一角至上海美國郵局九一三號信箱轉交民聲社,即可購得。

伏虎集

此書乃集錄師復君之舊作。定價及購法,與《世界風雲》同。

宋元戲曲史

王國維著商務印書館出版定價大洋六角

書凡十六章。(1)《上古至五代之戲劇》。(2)《宋之滑稽戲》。(3)《宋之小說雜

戲》。(4)《宋之樂曲》。(5)《宋官本雜劇段數》。(6)《金院本名目》。(7)《古劇之結構》。(8)《元雜劇之淵源》。(9)《元劇之時地》。(10)《元劇之存亡》。(11)《元劇之結構》。(12)《元劇之文章》。(13)《元院本》。(14)《南戲之淵源及時代》。(15)《元南戲之文章》。(16)《余論》。雖未滿二百頁之小冊子,不獨於宋元劇本考證詳明,即於古代戲劇以及明代作者亦略及之,誠中國之創作也。

論中國衛生之近況及促進改良方法

北京協和醫學校學生吳葆光

我國衛生尚居幼稚時代,無論已。然今與昔相較,不可謂無進步。歐美諸國之講求衛生也,精益求精。不知費幾許時日之研究,而後著今日之大效,然定言其衛生事業,能完全無缺,盡善盡美,殆猶未也。我國衛生之知識,較文明先進諸國為淺,故進步獨緩。究未可因進步之遲緩,而遂絕望於衛生事業之提倡也。凡事行則進,不行則止。古雲,千里之行,始於足下。萬重之台,起於壘土。甚望全國同胞,由今而始,同心協力,一志注重衛生,則衛生事業之發達,指日可待。轉瞬數年,即可與列強並美。四萬萬同胞,同躋仁壽康強之域,亦非捕風捉影之談也。唯衛生事業,非一種單獨事業,純賴諸他事業之扶助,而後可望成就。故欲改良衛生,須先從扶助之事業人手。茲列為一表,分類敘述如下。海內提倡衛生諸君子,幸賜教焉。

中國衛生改良表

專門衛生教育,「醫學校產婆養成所.看護學校

教育之衛生•普通衛生教育《家庭衛生教育<[普通男女學校.宣講所內加講衛生,家庭病之傳染.家庭病之防免

衛生警察一事業設在衛生局內

衛生•行政上衛生<衛生局,調查部,衛生警察事業,衛生科員事業•,檢查食品檢查毒葯及拘留瘋犬捕鼠等事潔凈事業・生死注冊・檢查妓女靂症禁出入取締庸醫、調查私立醫院及產婆■授以人民衛生建築房屋及井之構造

[報告本國衛生情形

報告宣講部.報告外國衛生情形

,宣講及刊行衛生書報

「檢查葯品與有害食物

試驗部,試驗疑難病液

,發明衛生上之學理

官立醫院

普通醫院

傳染病院

保教

道德及慈善事業之衛生,

道德之演說及著作民立醫院

〔扶助監獄貧民院等之衛生

教育上之衛生

衛生與教育有密切之關系。人民知識高則衛生進步速,反之則遲。歐美各國,近日衛生有大成效者,固亦在政府提倡,而亦實在人民程度及格耳。吾國教育,尚未普及。能文識字者固不乏人,然目不識丁、茫無知識者,實佔多數。此種人民,非但於衛生

普然罔覺,卻有礙衛生進行也。茲將吾國衛生教育上之缺點及促進方法。舉例如下:

甲專門衛生教育俗雲,黃金易得,人才難求。無某類專門之學術,必不能辦某類專門之事業。此為吾人共認之理。衛生之道,何獨不然?是籌辦衛生事業,不可不宏造衛生人才也。

(一)廣設醫學校今日我國醫學校,尚不足十處。而每年畢業人數,至多不過八十。以四萬萬人數比例之,每四十萬人中,方有一醫士。考美國每六百餘人中有一醫士,日本每千人中有一醫士。試問此四十萬人內之病者,仰賴一醫士,被療治者能有幾人?誤死於庸醫之手者,更不可勝數也。是故醫校之廣設,實為刻不容緩也。

(二)產婆養成所吾國舊俗,婦人分娩,向例不延男醫,而敦請極無知識,極其污穢之老媼為之接生。母子無恙,特僥幸耳。或嬰死母病,或母子俱亡,國中產婦,因此殞命,或遺後患者,實非罕見。如小嬰已下生,而胎板(胞衣)尚未產出者,接生婆則使力拉出,以致子宮倒後,Retroversion of Uterus或婦流血而亡,或擦裹以不潔之布,以致子宮發炎。種種危險,筆難盡述。是則產婆養成所不可不設立也。凡欲謀生此業者,若非由所畢業領有文憑,概不令其行業。

(三)看護學校看護非侍者,乃助醫也。吾國人民,每多輕視之,以其與家中下人無異。不知醫者療病,三分信靠葯力與手術,七分依賴看護。即如腸熱症Typhoid Fever,若無善良之看護,觀察熱度,謹慎飲食,斯病定難望痊也。甚願一般人能明了此意,得知看護為一種專門之教育,非無學之輩所能充任者,則吾國衛生前途,又增一分光彩矣。

乙普通衛生教育此項普通衛生教育,極為緊要,蓋藉此可引起人民有衛生思想而信仰新醫術也。其年齡耄邁,而極頑固者,萬難授以衛生之道。若一般幼年學生,則不可不授以相當之衛生知識矣。

(-)普通男女學校衛生學須定為主課,採用有名衛生課本。今之學校,徒以衛生學為名目,迨書已讀盡,尚不知衛生學為何物。此層極須改良,而女校尤關緊要。一切家政衛生學與嬰兒撫養術(見下「家庭衛生教育」),尤為婦女斷不可缺乏之知識也。

(二)宣講所內加講衛生此為增進一般普通人民衛生知識,無須另設機關。因吾國城鄉鎮,大都有宣講所。此層頗為吾國前途賀。每晚於所內,除宣講國事外,可加添衛生題目。照演微生物,或示以傳染病圖畫,或講及嗜好品之有礙衛生者,以期警醒。且或每一星期開一次茶話會,令聽講者隨便登台,發表其所見聞,以期鼓勵後輩。講員即可以衛生局科員充任(見後)。

丙家庭衛生教育此項家庭衛生,行政無法管轄,故不得不屬之於教育。家庭

衛生,即個人衛生也。個人衛生知識高,則公共衛生亦高,此自然之理也。今將家庭衛生教育上之缺點及促進改良方法臚列於次。

(一)家庭病之傳染(1)爆症Tuberculosic。中國人最注重孝道,父母生病,兒媳孫輩須親侍湯葯,左右不離。以住醫院,居隔離室,用看護,為與孝道不合。舉凡病者之食品與葯湯,必先嘗試其甘苦,而後奉之於病者。或病者之遺食,亦必代食其餘。此種形式,對於吾國人情則洽,以視衛生,則大誤矣。如摞症乃吾國久病,傳染力極大。非但食病者之食可以傳染,即常往來此類病者之寢室,亦可致病。且此類病者,隨地唾痰,內雜有無數瘵症微生物,痰干隨塵土飛入他人之肺,即染此病。查吾國之癟患,多半發生於幼年,其原因即在此也。貧富皆然。其改良方法,須增進個人衛生教育。若父母有高深衛生知識,當彼等患此類病時,決不令兒媳輩行此有害無利之虛偽孝道,則後輩即不染此疾矣。唯習慣難除,若徒加以勸告,固不若施以衛生教育,收效之速也。(2)碎粒炎Trichoma。此即眼皮內長無數小粒,為國中常見之眼病。初起時病勢不重,漸漸猛烈。若不慎之於始,終致目盲。常見闔家患之。其原由於一人患此病,所用之洗臉巾或手帕,合家共用之或誤用之,即染此病。其改良方法,即家庭衛生教育增進,則患目疾者,能明曉其中利害,迅速就醫,當不以其為熱或上火之說,以致不能療治之地步。且謹慎拭目之手帕及臉巾,則此症自然消滅也。(3)淋症與楊梅(即梅毒)Gonorrhoea and SyphilisD此即道德墮落之大原因(見後「道德衛生上之關系」)。常見男子患淋症,成婚後染之於妻,以致月經不調、難以受孕、下白等症,終致絕嗣。且或染於新產小兒,患碎膿炎Purulent Conjunctivities。其楊梅症之傳染力亦如上。由夫傳妻傳子,以至數代。欲免此症發生,純賴乎道德。且患此症男子,須速調治,靜待十分痊癒後,方可成婚。上三症為家庭中最常見之傳染病。其他偶遇之症,尚不在內也。

(二)家庭病之防免法(1)受煤毒此患南方罕見,而北地每至冬令,因煤毒而斃者,日有數起。其原因於住屋太小,且門窗緊閉,無隙地可以通風。內置一煤爐過夜,因房中空氣不足調換,以致睡者常吸C0?之氣,令血凝而斃。其防免之法,即臨床時將煤爐移置外面,或置爐而啟窗戶,則可免此險也。其已被熏者,可速搭出房外,令換新鮮空氣,延醫療治。(2)乳婦吾國產婦,產後無乳者,每請奶媽以哺小兒,卻不省察其人有無病患。往往見小兒得遺痛症Hereditary-syphilis,追核父母,俱無花柳症,實則小兒之傳染,由於乳婦。(3)小兒撫養法吾國風俗,無論家人或來賓,每抱小嬰接吻,表示親愛。此則小嬰最易受傳染,因其敵病力弱也。防之之法,則可加增個人衛生教育,不可抗拒彼等勿為也。(4)種牛痘國中每有小孩,年逾七八,而尚未種過一次牛痘者,在在皆是。天花症對於吾國之感情,如此之濃厚者,即因此

也。此乃家庭衛生教育缺乏之故。因父母未明種牛痘之意思與利害,即或為小兒女種痘者,亦不過依樣畫葫蘆耳。其促進之法:(A)家庭衛生教育增加。(B)行政上強迫種痘。(5)纏足此項,家庭已漸漸改良,且有命令頒布,其弊吾人大都明悉,毋庸細述。唯此風鄉愚仍盛,須再加勸導,以期普及。(6)蚊子、蒼蠅、跳蚤、臭蟲、虱子此種小蟲物為傳染病之媒介。貧寒之家尤盛,都以其為夏令必有之物,並不思及能致病也。至於富家,則以其為不潔之物而已。此數類小動物,所致病患甚繁。如蚊致瘧疾,蠅致腸熱症,臭蟲致黑熱症,虱子致旗熱症等等。切望同胞,對於此數類小動物,多加註意。其防之之法,即二字,「清潔」是也。須知清潔不需經濟,免病少服葯,反省經濟也。其夏日,家中一切食物,須以罩蓋之,免為蠅蚊所叮食,則多數病患皆可消滅於無形矣。(7)犬鼠貓雞此類動物,有時為傳染病之媒介,亦應注意。如鼠致鼠疫。其防法,則覓室內有空隙,可以石灰和磚堵塞。家中如有瘋犬,立時送付警察。其它雞貓豢養,應在一定地點。(8)廚役婢女此類僕役招雇時,可請醫士檢查。無病症,方可上工。(9)廁所其距離與廚房須遠。北方廁所,俱就地挖一小溝,則糞夫不易打掃潔凈,最好以缸或桶為之,上合以蓋。亦家庭中防病之一道也。(10)房屋須常啟窗戶。地上潮濕,以石灰散之。吾國習慣,夏日開窗,冬日閉窗,唯鄉人尤甚,且房屋多有不設窗戶者。須知日光之除病力最大。房屋多有窗門,俾日光多射入,百病皆祛,其福無疆。頗願大家體諒此意。(11)廚房人以飲食為最要,飲食以潔凈為最要,盡人而知矣。然我國習慣上,每視廚房為污穢不堪之所,即如蒼蠅滿室,以及廚役飯具之污溷,概不介意。其有妨衛生,關系甚大,則尤須改良者也。(12)水與米此二種日用之食品,宜多加註意。南方富者,每用極白之米,因之而得腳氣症Beri-Beri者甚夥。其故因此類白米外皮甚薄,加之廚役淘洗太甚,致脫其皮,而吾人食之,易受米內之毒素,遂致此症。北京軍需學校一次發生此症,同時患此病者,約達五十餘人之多。易以麵食,始免蔓延。至水之為患,甚深,不可不注意。城市之中,以自來水為佳,井水則不免有差。用戶所飲之水,宜采自來水,或取用深井之水,水缸應合以蓋。(「井之改良構造」見「行政論」)(13)酒吾國因酒而致病者,昔雖不若歐美之多,但自通商以來,各國以酒輸入吾國,而國人以之為敬客之品,或作暢快身體之飲料,及至於醉,尚不自覺其害,殊不知其身已受傷匪淺。倘仍酗飲不改,則必有腦線癱瘓及肝硬等症之發現也。改良之法,即增加個人衛生知識,使其明白酒之利害,則其害不撲而自滅矣。(14)病者家中有人患傳染症,吾國風俗,向例不願赴醫院居隔離室,以致症之蔓延,勢不可遏。以醫院與隔離室照料,不如家人之周到也。此項惡習,急宜改良。因一人患病,何可遺害全家與社會?究其原因,家庭衛生教育缺乏耳。補救之法,唯有增進教育。若強令住醫院,居隔離室,實非易事。

行政上之衛生

夫衛生事業,原由人民自由創辦,無須政府強令提倡之也。無奈國民程度,良莠不齊。有成事之原動力,即有破壞之反抗力。例如南省鄉村僻野之婦女,往往以洗衣或刷洗糞桶之污水,不時傾倒街衢,以致蝸蠅四起,行人掩鼻。此種人民,苟徒加以勸語,必然罔效。非用法律上強制力,不易革除其積習。是以衛生雖貴由人民自動,而政府之補助力,尤為首要。茲將國中衛生行政上之近況,及改良方法如下:

甲設立衛生警察普通警察不能幹涉衛生事業者,因其不知孰為合乎衛生,孰為不合乎衛生且人民不但不承受彼輩之指導,反加以抵斥也。此項警察須擇選由巡警學校卒業者,因其普通教育根基已固,再施以衛生學術,不患不易領會也。衛生警察所行事業,附設於衛生局內(見後)。今京師衛生行政調查,多以普通巡警充之。彼輩程度太淺,不知空氣為何物者居多數,何能委以衛生重大之事業乎?是故,衛生警察不可不設立也。

乙衛生局國中各省府行政機關大都附設衛生科。其中成績如此腐敗,而無進步之原因有二:(一)人才缺乏。局內辦事人員,既非完全醫士,又非知衛生學者。且吾國行政機關用人,每以情面相托,決不審核斯人能否勝任也。(二)行政長官不明衛生,以此項事業無關於國富兵強,不能與海陸軍、外交、內政比肩也。於是所撥之款,較他行政事業為少,以致徒有衛生局之名,而無衛生之事實。其原即由此也。

今將衛生局改良辦法列之如下:京都設一衛生總局,每省各一分局,每縣一支局。局所附設於行政機關內亦可。其分局、支局與總局有互相聯絡之關系,俾隨時可以察核各省各縣衛生情形。組織法總局內設局長一人。以醫學精通,聲望卓著,由國內或國外著名之醫科大學畢業,且領有衛生專科之文憑,並行醫或辦衛生事業在五年以上者充之。其分局、支局長亦具有高等專門醫校畢業之資格。局中科員一律醫士。人數多寡,以區域大小定之。所辦事業如下:

(一)調查部(1)衛生警察事業(A)檢查食品牛乳房牛乳雖為補品,若不潔凈,其害反深。查國中牛乳房,內容極其污溷。故改良之法,唯有派衛生警察,每隔一或二日在管轄區域內,察視一切牛乳房,如牛器具、牛夫等,並攜出牛乳一份來衛生局,交付科員檢查。宰殺場國內宰牛、羊、豬所在,非但不潔,且不察所宰之畜有無病患。改良之法,宰殺場當在一定地點。牛、羊、豬未殺之前二日,由衛生警察前往蓋印。即藉此停留二日,推知此牲畜有無病症發生也。且察視各肉店日間出售所余之肉,置何地點。雜食店類衛生警察得有隨時進入檢查之權。小攤類菜市賣主須將所售之菜蔬、果品、魚蝦等,每早當地呈驗衛生巡警,給照後,方可

出售。其推車沿街販賣零食者,每晨當先至衛生局,或隨街遊行衛生警察呈驗給照後,方可營業。若過午而尚未領有本日執照,私行出售者,應施以相當處罰。衛生警察長每星期可遊行一次,以便督察巡警所報告之事實是否的確,有無怠慢之處,勤賞惰罰可也。

(B)毒食及瘋犬管轄鴉片之毒,人人皆知。近來嚴行禁止,漸著成效。然鄉愚不免仍有栽植及輸運者,應令衛生巡警,下鄉隨時監視。嗎啡此風日來尤甚,其害不遜鴉片。當令巡警私訪賣主及被誘成癮者,人局戒之。瘋犬街中時見瘋狗流行,待巡警捕去,則犬已傷人數次矣。改良辦法,即衛生巡警隨時探訪各街衢有無瘋狗,並告鋪戶,遇有可疑之犬,即令捕交衛生局或巡警。捕鼠亦照此法。毒葯近來葯房屢售毒葯,政府無人監視。竟有服硝鑲水而自盡者。人命攸關,能不注意乎?故令衛生警察周視管轄內之葯房,當日出售何種葯品,由何醫士簽字,須一一登記,將簿呈驗。

(C)清潔科井之深淺,與井之四周毗連何物,其水潔否,我國普通巡警雖亦調查,然苦無此項調查之知識,行之無成效。衛生巡警則平素即受此項教育,可以干涉並指導人民,何處之井水純潔,何處之井太淺,何處之井毗連廁所或糞堆,則地上之污質易浸入水而不可飲,及其他改良方法,則吾國民由水致之病患,可望減少矣。廁所改良,以及清道祛渣,衛生警察皆可指揮,並禁止行人隨地唾痰。茶樓、酒館、劇院,人叢之所,發生病症尤易。因不啟窗戶(冬日)及手巾、茶碗共用,不加煮洗,並隨地吐痰。以上種種,皆衛生警察應當干涉。

(D)生死注冊此項生死注冊,我國業已舉行。然所查之數,不甚的確。其故由於地位稍高者,不甚注意此事,而隨意填寫。其促進方法,唯有使衛生教育普及,令一般人民得行生死注冊與衛生之關系。其棺木鋪出售棺木,亦必領有衛生局之執照,方售與之。

(2)衛生科員事業(A)調查妓女此為花柳病之源。此項國中雖已舉行,然尚未普及。須切實考察,有已成症與疑似症發生者,概行拘留。每星期舉行二次。

(B)爆症禁出入吾國病症如此發達,其原由於交通太便,帶病隨意往來舟車,以致傳染。歐美諸國,非但由外國進口之舟車,檢查帶病者拘留之,即本省病者赴他省就醫,亦頗不易。故我國衛生局應於車站碼頭,設立隔離醫院。派衛生科員,檢查每次所至舟車。視搭客形容消瘦,疑似患病者,或已成症者,得拘留一二日。細查所患何症,是否傳染,是則拘留,否則令回調養。而於某類傳染病盛行時,尤須注意。

(C)取締庸醫兼調查私立醫院及產婆中醫腐敗,已非一日,一旦取締,誠非易事。唯人民衛生知識高,則此項無知之醫生,不禁而自絕。然政府不妨通告取締,若

聽其存在,流毒將伊於胡底。檢查各私立醫院,開辦者何人,具何資格。每月診病單,送交衛生科員檢察。至於產婆,上文已言及,茲不再述。

(D)指授以人民衛生建築房屋及井之構造法每當人民建築其房屋,表圖由工程司呈衛生科員審察,是否合乎衛生,及窗戶、門扇之多寡一一規定。與衛生相符者,方給照動工。掘井井雖微事,須稟明衛生科員。示以各種衛生法,如井深至少須三四丈,旁砌以磚石,上合以蓋,井之四周,定須潔凈等事。

(二)報告宣講部每月出報告一份。

(A)報告每月各省各縣衛生情形及死亡人數。並告何方某病為最盛及其原因,並預防法,如何治之,及某方衛生事業發達之利益。

(B)報告世界衛生情形。何國為最完美,及彼等所用之法則,及醫界與衛生界上之發明物。或刊印圖畫,或發行白話報,說明其理由。

(C)介紹有名醫士,或著名醫院於人民,且告以衛生上一切保護食品法則,及小兒種牛痘之緊要,並他小兒預防病法。每一二月在本區域內,舉行衛生展覽會一次。藉此三者,可引起人民有衛生思想也。

(三)試驗部(A)檢查衛生警察所遞之食品及葯料。

(B)試驗各醫院所遞之疑難病液及血質等。

(C)發明某症之微生物及其性質如何,對於所查考有何心得,可報告於宣講部。

丙官立醫院普通醫院及傳染病院,亦如衛生局,在京師設總院,省縣設分支醫院。普通醫院內附設牛痘局,以便隨時施種。傳染病院內因傳染病而死亡者,須施以特別法葬埋。

道德及慈善事業上衛生

甲宗教吾國祭祀之風沿自上古,愈演愈盛,幾成牢不可破之迷信。此固宗教問題,而與衛生有關系者,為祭祀食物耳。一般鄉愚,以敬神之物,可以療病,故往往互相贈送,視若珍品。不知此物已隔數夜,甚至臭味皆變。以此治病,非特不能奏效,恐有害焉。追本窮源,根自迷信。故今日灌輸耶教之知識,甚願同胞信仰,打消其迷信,則此弊不攻自破,消滅於隱隱中矣。

乙道德之演說及著作據最近調查,我國每日各醫院平均計之,十分之四五為花柳症。追源其始,固由於衛攝(?)不宜,而缺乏道德心,亦其一也。故今日急宜仿照西國成規,於各處設立講演會。因我國教育不甚發達,如不識字者居多,文字效力有所不及,故以直接演說為宜。曉以利害,使彼輩知不道德之如何害及身家,道德之如何利於社會。彼雖愚蠢,若日日面命耳提,未有不被感化,而歸於正者。至如稍有

知識之人民則用文字以感化之。故道德之著作,尤不容稍緩也。

丙民立醫院一國衛生之發達,必人民與政府合力行之。考之西國醫院,由政府設立者固多,由人民組織者亦復不少。我國今日各處之醫院,寥寥無幾。人民籌辦施醫院,尤為緊要。因政府之力有限,必人民自行組織之。故願吾國善士,上體皇天好生之德,下濟眾民於苦海之中,大發婆心,廣設醫院,使人民脫離疾病之苦,各處不致有瘟疫之患。利國利民,誠不淺矣。

丁扶助監獄、貧民院、養老院、育嬰堂等之衛生我國監獄、貧民院、養老院及育嬰堂等,素稱黑暗。在上者,以彼輩罪人與貧民,無足介意。在下者,亦以其不能上告,肆其摧折。故餓而病者有之,發生傳染病者有之,病而死者亦有之,此乃大背人道。然而政府力所難及,故宜以慈善事業扶助之。西國於此等監獄或病院,准許傳道師宣講道德或衛生。願我國慈善大家,慎勿以此等地為不足重,而時時派人宣講,使彼輩能得重生,則造福社會非淺鮮矣。

衛生教育聯合會徵文紀事

衛生問題,近世各國群視為立國之本。乃中國朝野上下,幾不知衛生為何事。衛生教育聯合會昨歲九月初旬,以懸徵文,為引啟學界注重衛生之方法。其徵文題目、規則已於去歲揭載各報,並通知全國各學校。刻計應征者已有十一省之學校。應征中文、英文各卷,經聶雲台君(《青年進步》雜志主筆)、范子美君(美國哲學博士)、來會理君(醫學博士)、來嘉禮君(醫學博士)、周逵君(《通問報》主筆)、吳板橋君評定,聖約翰大學楊德寶君為最優等;林步基君為優等;北京協和醫學校吳葆光君為一等。楊、林二君系以英文應征,吳君系以華文應征,題目均系中國衛生之近況及促進改良之方法。第一名之酬獎價值二十五圓之金獎牌一面,或二十五圓之獎金;優等價值二十圓之金獎牌一面,或二十圓之獎金;一等價值十五圓之銀獎牌一面,或十五圓之獎金。或領獎牌,或領獎金,歸得獎人自定,雲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