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疾遄行,似斷行跡及肩輿,斜刺而出。瞥眼視之,乃 雲也。爾時日尚未升,雲氣繚繞,黑居中輕藍護之,盤 旋飛動,疑路欲盡而屏開。設予未身至其地,幾不知 雲有真奇古云。山以雲名,信然。再行一二里,村堞數 點,在煙景中不可判別。及至村,而山煙乃出其後。予 因念天地之奇,朝與暮別,夢與醒別,廣而言之,昔復 與今別,亦世人苦執現在景色,以為固然耳。若其更 相變易,岸為谷,谷為陵,吾知天地中處,猶畫家心想 所至,隨筆點染,都成實在觀,率此類也。少焉,日從背 後出,與朝霞互映,百道齊飛。其對面則山顏翠碧,如 疊嶂矗立于天端,路徑上下崎嶇,不比前者之坦而 易行矣。輿人舉步稍緩,余反以緩故可以細得其髣 髴,則見山石嵯峨,臥如虎蹲、立如鶴峙。高者擎跽突 兀,如獅舞如象息,不可以一狀也。仰視山椒古松虯 然如在盆盎中,與人相趁。予反顧李子,「此間險峻,宜 舍輿步行,領略山間諸勝。」于是攀石磴,陟巉巖,層折 而上,蓋數十重而始達茅君之宮焉。升殿拜謁已,道 士數輩迎就館。詰朝步天門,望溪中谷中雲朵朵從 下方起,村落四五若碁置。道流指予曰:「若者某村,若 者某塢,若者某澗某谷。」予遞視之,心神曠逸,不復知 有塵世事。因置所從來處不問,閒尋曲徑,從所謂天 心窪者而下,棧絕如鳥。道人足之前趾與後踵相接。 行數里,方履平地,菁蔥峭蒨,極秀朗之觀。環望,松喬 蔚然,山轉折而迴抱,四圍若屏,更不解此外復有人 境。稍行至喜客泉,流觴曲水,若蘭亭遺址。而此間幽 絕,固為勝之。時禽亂鳴于枝頭,山花雜然于巖際。偃 坐移時,李子曰:「此去數百武許,有華陽洞天,茲山神 秀,皆緣茲得名,曷往觀焉?」迤邐至其處,見其高者峨 然,不可攀陟,洞口五六尺許。昔人有言:其下通岷峨 山者,或亦大地之幻境乃爾耶?時水潦沒其洞門,不 可入。右去數十武,名仙人洞。洞口較寬,可容五六人。 佛跏坐其中,燈火熒然。入者就取燭紗籠護之以入, 深可三四里,俄聞風聲,聞水波《瀺灂》聲,人人凜慄,步 從此止,不知中更云何?又烏知山之下非即水,水之 旁非即岷江,若昔人所傳也耶?吾謂寰中以洞天名 者三十有六,華陽居其一焉。中必有奇絕人區者,設 玉局,憑琳床,圍碁,白璧宛然,上透天光,為琪花瑤草 受雨露滋殖之處。而吾與子徒從洞口觀覽,見其峨 然者山,戟然者木,茸然者草,或青或黃,或碧或「白者, 石而已。庸詎知仙靈在蒼巖之上,不相與笑,吾等為 貿貿,未能與挹浮丘袂、拍洪崖肩者左右哉?」李子曰: 「誠有是也。雖然,世人與之為周旋,吾亦與之為周旋, 吾亦猶夫世人之見已耳。若其瑤臺石室、丹竈琳房 之祕,吾第從一氣傳引時,閉目內觀,已若身履其地, 何必為飛行絕跡,不可瞻矚之」事耶?予曰:「誠如子言, 則吾輩竟可遄返,不必如前者陟險尋幽之切切矣。 雖然,吾輩既循時人之跡而來,則心目間已作如是 觀,胡可忽前事而不記也?」于是寂然冥想,以求所為 真境者,而書前日遊覽之事以為記。
茅山遊記 李維禎
余擬謁三茅君久矣,數坐事不果。今年抱痾杜門閱 四月,室人交謫,得無神咎負約耶?憶小茅君言,八月 中彼人暫看燒香,遂於二十二日昧爽,與陳山甫出 通濟門,沿堤而東,秋水方澄,斜月猶懸一兩點露如 雨,三五個星在天,令人蕭爽。晨光漸起,廬落比屬,煙 樹鬱蔥,稻未刈者十九,雜以鳧茈菱芡,蔬畦田地,其 善可家,兼之豐歲故爾。過小市,有讀書臺,昭明太子 讀書處,俞進士仲茅題視之,在一蘭若中。從後入,有 佛殿昭明祠,當其南,卑隘圮剝,爐塵多于餘燼。憶荊 襄《文選》樓頗壯麗,何此地寂寞也?飯淳化鎮而行,取 間道歷黃彥壩,至淤村,孫氏宿焉。村在秦淮下流,復 一溪會之,潮時至時否,所以名「淤」,蓋赤山湖尾,湖廞 塞為田矣。問道間蝗何不亟捕?云翔而不高,下而不 食,食青而不食黃,或遺子土中。蓋七八月交蝗蔽天。 自留都東北去,凡數日,日數時,未足聞之。蝗食苗為 常,不食,占有兵,或未可信,不則憂方大也。詰旦,霞天 如赭,疑為雨徵。沿小溪行十里而遠,逕松林中。松高 不過丈許,能使人迷,如是者可十里而近。凡五十里 至玉晨觀,觀故許長史宅。定錄君言:「近所標靜舍地, 此金鄉玉室,若非許長史父子豈得居之。後世當有 赤子賢者居此。」陶貞白為朱陽館,唐太宗以桐柏棲 真改華陽觀,元宗以元靜修經改紫陽館。宋大中祥 符,始定玉晨之號,嘉靖初再燬。揚州人張全恩棄家 入道,為三茅君、元帝殿各一。茅君殿無梁,瓴甓層累, 高九丈,深十丈有奇,廣十二丈有奇。余所見天壇行 宮、五臺佛殿,無逾此者。茅君背龕,展真人肉身。按《真 誥》:高辛時仙人展上公,于伏龍之地,植李彌滿。展今 為九宮內司保,常向人說,昔在華陽下食白李,味異 美,忽已三千年。元時劉文彬《山志》並不言有肉身,何 所據也?《真誥》云:「大茅山有元帝時銅鼎,可容四五斛 許,偃刻甚精好,在山獨高處,入土八尺,有磐石掩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