謂門人之中唯十人為賢也。至於柴也愚,參也魯,師 也辟,由也喭,豈謂唯此四人為不肖邪?以此觀之,尊 十哲非孔子意明矣。必若以一善取之,則門人之賢 者非止十人也;以盡善取之,則德行之外未有無過 者也。孔子謂宰我曰:「朽木不可雕,於予與何誅?」謂子 貢曰:「賜不受命,而貨殖焉,億則屢中。」謂冉有曰:「求也 非吾徒也,小子鳴鼓而攻之,可也。」謂子路曰:「由知德 者鮮矣。」謂子夏曰:「商也不及。」然則豈為盡善邪?又十 哲之外,孔子之所稱譽多矣。曾點與子路、冉有俱侍 坐,各言其志,而孔子獨曰:「吾與點也。」曾參以至孝顯, 孔子為之語《孝經》,又謂「子賤,君子哉若人。」然則十人 之餘,豈可盡誣邪?且政事言語文學之高者,不足以 當德行之卑者,是十人者,其中固有差等矣,豈可為 之一概邪?
《子貢》蘇洵
君子之道,智信難。信者所以正其智也,而智常至於 不正;智者所以通其信也,而信常至於不通。是故君 子慎之也。世之儒者曰:「徒智可以成也。」人見乎徒智 之可以成也,則舉而棄乎信。吾則曰徒智可以成也, 而不可以繼也。子貢之以亂齊、滅吳、存魯也,吾悲之。 彼子貢者,遊說之士,苟以邀一時之功,而不以可繼 「為事,故不見其禍。使夫王公大人而計出於此,則吾 未見其不旋踵而敗也。吾聞之,王者之兵,計萬世而 動;霸者之兵,計子孫而舉;彊國之兵,計終身而發:求 可繼也。子貢之兵,是明日不可用也。」故子貢之出也, 吾以為魯可存也,而齊可無亂,吳可無滅。何也?田常 之將篡也,憚高、國、鮑晏,故使移兵伐魯。為賜計者,莫 若抵高國,鮑晏弔之。彼必愕而問焉,則對曰:「田常遣 子之兵伐魯,吾竊哀子之將亡也。」彼必詰其故,則對 曰:齊之有田氏,猶人之養虎也。子之於齊,猶肘股之 於身也。田氏之欲肉齊久矣,然未敢逞志者,懼肘股 之捍也。今子出伐魯,肘股去矣,田氏孰懼哉?吾見身 將磔裂,而肘股隨之,「所以弔也。彼必懼而咨計於我。」 因教之曰:「子悉甲趨魯,壓境而止。吾請為子潛約魯 侯,以待田氏之變,帥其兵從子入討之。為齊人計之, 彼懼田氏之禍,其勢不得不聽,歸以約魯侯。魯侯懼 齊伐,其勢亦不得不聽,因使練兵蒐乘,以俟齊釁。誅 亂臣而定新主,齊必德魯,數世之利也。吾觀仲尼,以 為齊」人不與田常者半,故請哀公討之。今誠以魯之 眾,從高國、鮑晏之師,加齊之半,可以轘田常於都市, 其勢甚便,其成功甚大。惜乎賜之不出於此也!齊哀 王舉兵誅呂氏,呂氏以灌嬰為將,拒之,至滎陽,嬰使 使諭齊及諸侯,連和以待呂氏變,共誅之。今田氏之 勢何以異此?有魯以為齊,有高國,鮑晏以為灌嬰,惜 乎賜之不出於此也。
《子思論》蘇軾
昔者夫子之文章,非有意為文,是以未嘗立論也。所 可得而言者,惟其歸於至當,斯以為聖人而已矣。「夫 子之道,可由而不可知,可言而不可議」,此其不爭為 區區之論,以開是非之端,是以獨得不廢,以與天下 後世為仁義禮樂之主。夫子既沒,諸子之欲為《書》以 傳於後世者,其意皆存乎為文,汲汲乎惟恐其汨沒 「而莫吾知也」,是故皆喜立論,論立而爭起。自孟子之 後,至於荀卿、揚雄,皆務為相攻之說,其餘不足數者 紛紜於天下。嗟夫!夫子之道不幸而有老聃、莊周、楊 朱、墨翟、田駢、慎到、申不害、韓非之徒,各持其私說以 攻乎其外,天下方將惑之而未知其所適從,奈何其 弟子門人又內自相攻而不決。千載之後,學者愈眾, 而夫子之道益晦而不明者,由此之故歟?昔三子之 爭,起於《孟子》,孟子曰「人之性善」,是以荀子曰「人之性 惡」,而揚子又曰「人之性善惡混。」孟子既已據其善,是 故荀子不得不出於惡。人之性有善惡而已,二子既 已據之,是以揚子亦不得不出於善惡混也。為論不 求其精,而務以為異於人,則紛紛之說,未可以知其 所止。且夫夫子未嘗言性也,蓋亦嘗言之矣,而未有 必然之論也。孟子之所謂性善者,皆出於其師。子思 之書,子思之書,皆聖人之微言篤論。《孟子》得之而不 善用之,能言其道而不知其所以為言之名;舉天下 之大而必之以性善之論,昭昭乎自以為的於天下, 使天下之過者莫不欲援弓而射之。故夫二子之為 《異論》者,皆孟子之過也。若夫子思之論則不然,曰:「夫 婦之愚,可以與知焉,及其至也,雖聖人亦有所不知 焉;夫婦之不肖,可以能行焉,及其至也,雖聖人亦有 所不能焉。」聖人之道,造端乎夫婦之所能行,而極乎 聖人之所不能知,造端乎夫婦之所能行。「是以天下 無不可學,而極乎聖人之所不能知,是以學者不知 其所窮。」夫如是,則惻隱足以為仁,而仁不止於惻隱; 羞惡足以為義,而義不止於羞惡,此不亦《孟子》之所 以為性善之論歟?子思論聖人之道,出於天下之所 能行,而孟子論天下之人皆可以行聖人之道,此無 以異者。而子思取必於聖人之道,孟子取必於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