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說者起,以利誘後生,使從其學,毀儒先,詆傳注,殆 不啻弁髦矣。由是學者倀倀然莫知所從。欲從其舊 說,則恐或主新說;從其新說則又不忍遽棄《傳注》也。 己不能自必,況於人乎?嗚呼!士之懷瑾握瑜,範馳驅 而不遇者,可勝道哉!是故射無定鵠,則羿不能巧;學 無定論,則游夏不能工。欲道德一,風俗同,其必自《大 人不倡游言》始。
又曰:「近日講學之輩,彌近理而大亂,真士附其門者, 皆取榮名。於是一唱百和,如伐木者呼邪許然。徐而 叩之,不過徼捷徑於終南,而其中實莫之能省也。」 艾南英曰:「嘉靖中,姚江之書雖盛行於世,而士子舉 業,尚謹守程朱,無敢以禪竄聖者。自興化華亭兩執 政尊王氏學,於是隆慶戊辰,《論語程義》首開宗門。此 後」浸淫。無所底止。科試文字。大半剽竊王氏門人之 言。陰詆程朱。
坊刻中有偽作羅倫《致知在格物》一篇,其破題曰:「良 知者,廓於學者也。」按羅文毅中成化二年進士,當時 士無異學,使果有此文,則良知之說始於彝正,不始 于伯安矣。況前人作破,亦無此體,以其為先朝名臣 而借之耳。
五經無「真」字,始見於老莊之書。《老子》曰:「其中有精,其 精甚真。」《莊子漁父篇》,孔子愀然曰:「敢問何謂真?」客曰: 「真者,精誠之至也。」《大宗師篇》曰:「而已反其真,而我猶 為人猗。」《列子》曰:「精神離形,各歸其真,故謂之鬼。鬼,歸 也,歸其真宅。」《漢書楊王孫傳》曰:「死者終身之化,而物 之歸者也。歸者得至,化者得變,是物各反其真也。」《說 文》曰:「真,仙人變形登天也。」《徐氏繫傳》曰:「真者,仙也,化 也。從七七即化也。反人為亡。從目從七八,其所乘也。 以生為寄,以死為歸」,於是有真人、真君、真宰之名。秦 始皇曰:「吾慕真人,自謂真人,不稱朕。」魏太武改元太 平真君,而唐元宗詔以四子之書,謂之真經,皆本乎 此也。後世相傳,乃遂與假為對。李斯《上秦王書》:「夫擊 甕叩缶,彈箏搏髀,而歌呼嗚嗚,快耳目者,真秦之聲 也。」韓信請為假王,高帝曰:「大丈夫定諸侯,即為真王 耳,何以假為?」又更東垣曰真定。竇融《上光武書》曰:「豈 可背真舊之主,事姦偽之人?而與老莊之言真?」亦微 異其指矣。宋諱元,以真代之,故廟號曰真宗。元武七 宿改為真武,元冥改為真冥,元枵改為真枵。《崇文總 目》謂《太元經》為太真,則猶未離其本也。隆慶二年會 試,為主考者厭五經而喜老莊,黜舊聞而崇新學。首 題《論語》「子曰由誨女知之乎」一節,其程文破云:「聖人 教賢者以真知,在不昧其心而已。」〈莊子大宗師篇且有真人而後有真 知列子仲尼篇無樂無知是真樂真知〉始明以《莊子》之言入之文字,自 此五十年間,舉業所用,無非釋老之書。彗星埽北斗 文昌,而御河之水變為赤血矣。崇禎時,始申舊日之 禁,而士大夫皆幼讀時文,習染已久,不經之字,搖筆 輒來,正如康崑崙所受鄰舍女巫之邪聲,非十年不 近樂器,未可得而絕也。雖然,以周元公道學之宗,而 其為書,猶有所謂「無極之真」者,吾又何責乎今之人 哉。
《戒菴漫筆》曰:「余少時學舉子業,並無刻本窗稿。有書 賈在利考,朋友家往來,抄得燈窗下課數十篇,每篇 謄寫二三十紙,到余家塾,揀其幾篇,每篇酬錢或二 文,或三文。憶荊川中會元,其稿亦是無錫人蔡瀛與 一姻家同刻,方山中會魁,其三試卷,余為從臾。其常 熟門人錢夢王以東湖書院活板印行,未聞有坊間」 板,今滿目皆坊刻矣,亦世風華實之一驗也。楊子常 曰:「十八房之刻,自萬曆壬辰《鉤元錄》始。旁有批點,自 王房仲選《程墨》始。至乙卯以後,而坊刻有四種:曰《程 墨》,則三場主司及士子之文;曰《房稿》,則十八房進士 之作。曰《行卷》,則舉人之作;曰《社稿》,則諸生會課之作。 至一科房稿之刻有數百部,皆出於」蘇杭,而中原北 方之賈人市買以去。天下之人,惟知此物可以取功 名、享富貴,此之謂「學問」,此之謂「士人」,而他書一切不 觀。昔丘文莊當天順、成化之盛,去宋元未遠,已謂「士 子有登名前列,不知史冊名目,朝代先後、字書偏旁 者。」舉天下而惟十八房之讀,讀之三年五年,而一幸 登第,則無知之童子,儼然與公卿相揖讓,而文武之 道棄如弁髦。嗟乎!八股盛而《六經》微,十八房興而廿 一史廢。昔閔子騫以原伯魯之不說學而卜周之衰。 余少時,見有一二好學者,欲通旁經而涉古書,則父 師交相譙呵,以為必不得顓業於帖括,而將為坎軻 不利之人,豈非患失而惑者歟?若乃國之盛衰,時之 治亂,則亦可知也已。
天啟四年應天鄉試題「今夫奕之為數」一節,以魏忠 賢始用事也。浙江鄉試題「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 君如腹心。」以杖殺工部郎萬燝也。七年江西鄉試題 「皜皜乎不可尚矣。」其年監生陸萬齡請以忠賢建祠 國學也。崇禎三年應天鄉試題「舉直錯諸枉能使枉 者直」以媚奄諸臣初定逆案也。若崇禎九年應天鄉 試,《春秋》題「宋公入曹」,以曹伯陽歸,以公孫彊比陳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