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老皆無在者,蓋天下之平久矣。自唐失其政,海內 分裂,豪傑並起而爭所在為敵國者,何可勝數。及宋 受天命,聖人出而四海一。嚮之憑恃險阻,划削消磨, 百年之間,漠然徒見山高而水清。欲問其事,而遺老 盡矣。今滁介於江淮之間,舟車商賈、四方賓客之所 不至,民生不見外事,而安於畎畝衣食,以樂生送死, 而孰知上之功德,休養生息,涵煦於百年之深也?修 之來此,樂其地僻而事簡,又愛其俗之安閒。既得斯 泉於山谷之間,乃日與滁人仰而望山,俯而聽泉,掇 幽芳而蔭喬木,風霜冰雪,刻露清秀,四時之景,無不 可愛。又幸其民樂其歲物之豐成,而喜與予遊也。因 為本其山川,道其風俗之美,使民知所以安此豐年 之樂者,幸生無事之時也。夫宣上恩德,以與民共樂, 刺史之事也。遂書以名其亭焉。
《醉翁亭記》前人
環滁皆山也。其西南諸峰,林壑尤美,望之蔚然而深 秀者,琅邪也。山行六七里,漸聞水聲潺潺而瀉出於 兩峰之間者,釀泉也。峰回路轉,有亭翼然,臨於泉上 者,醉翁亭也。作亭者誰?山之僧曰智僊也。名之者誰, 太守自謂也。太守與客來飲於此,飲少輒醉,而年又 最高,故自號曰「醉翁」也。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 之間也。山水之樂,得之心而寓之酒也。若夫日出而 林霏開,雲歸而巖穴暝,晦明變化者,山間之朝暮也。 野芳發而幽香,佳木秀而繁陰,風霜高潔,水落而石 出者,山間之四時也。朝而往,暮而歸,四時之景不同, 而樂亦無窮也。至於負者歌於塗,行者休於樹,前者 呼,後者應,傴僂提攜往來而不絕者,「滁人遊也。臨溪 而漁,溪深而魚肥,釀泉為酒,泉香而酒冽,山肴野蔌, 雜然而前陳者,太守宴也。宴酣之樂,非絲非竹,射者 中,奕者勝,觥籌交錯,起坐而諠譁者,眾賓懽也。蒼顏 白髮,頹然乎其間者,太守醉也。」已而夕陽在山,人影 散亂,太守歸而賓客從也。樹林陰翳,鳴聲上下,遊人 去而禽鳥樂也。然而禽鳥知山林之樂,而不知人之 樂;人知從太守遊而樂,不知太守之樂。其樂也,醉能 同其樂,醒能述以文者,大守也。太守謂誰?廬陵歐陽 修也。
《陳氏榮鄉亭記》前人
《什邡》漢某縣戶若干,可征役者家若干,任里胥,給吏 事又若干,其豪又若干。縣大以饒,吏與民尢驁惡猾 驕善貨法為蠹孽。中州之人,凡仕宦之蜀者,皆遠客 孤寓,思歸以苟滿歲,脫過失,得去為幸。居官既不久, 又不究知其俗,常不暇。�「剔,已輒易去。而縣之大吏 皆宿老其事,根堅穴深,為其長者,非甚明銳,難卒攻 破。」故一縣之政,吏常把持而上下之。然其人特不喜 秀才儒者,以能接見官府,知己短長,以讒之為己病 也。每儒服持謁,嚮縣門右吏輒坐門下嘲咻踞罵辱 之,俾慚以去,甚則陰用里人無賴苦之,羅中以法,期 必破壞之而後已。民既素「饒,樂鄉里,不急祿仕,又苦 吏之所為,故未嘗有儒其業與服以遊者。其好學者, 不過專一經,工歌詩,優游自養,為鄉丈人而已。」比年 蜀之士人,以進士舉試有司者,稍稍增多,而什邡獨 絕少。陳君《什邡》之鄉丈人,有賢子曰巖夫。巖夫幼喜 讀書,為進士力學,甚有志,然亦未嘗敢儒其衣冠以 謁縣門,出入閭閈,必鄉其服,鄉人莫知其所為也。已 而州下天子詔書,索鄉舉秀才,巖夫始改衣詣門應 詔,吏方相驚,然莫能為也。既州試之,送禮部,將行,陳 君戒且約曰:「嘻!吾知惡進士之病己,而不知可以為 榮。君行達得選於有司,吾將有以旌志之,使榮吾鄉 以勸也。」於是呼工理材,若將構築者。明年,巖夫中丙 科以歸。陳君成是亭,與鄉人宴其下,縣之吏悔且嘆 曰:「陳氏有善子,而吾鄉有才進士,豈不榮耶?」巖夫初 為伊闕縣主簿,時予為西京留守推官,語予如此,欲 予之志之也。巖夫為縣吏,材而有內行,不求聞知於 上官,而上官薦用下吏之能者,歲無員數,然卒亦不 及噫。巖夫為鄉進士,而鄉人始不知之,卒能榮之。為 下吏有可進之勢,而不肯一鬻所長以于其上,其守 道自修可知矣。陳君有子如此,亦賢丈人也。予既友 巖夫,恨不一登是亭,往拜陳君之下,且以識彼邦之 長者也。又嘉巖夫之果能榮是鄉也,因以命名其亭, 且誌之也。
《秋香亭賦》〈有序〉范仲淹
提點屯田鉅鹿公就使居之北擇高而亭,背孤巘,面橫江,植菊以為好,命曰《秋香亭》。呼賓醑酒以落之,僕賦而侑焉。
鄭公之後兮,宜其百祿。使於南國兮,堅金粹玉。倚大 斾於江千,揭高亭於山麓。江無煙而練迴,山有嵐而 屏矗。一朝賞心,千里在目。時也秋風起兮寥寥,寒林 脫兮蕭蕭。有翠皆歇,無紅可凋。獨有佳菊,弗冶弗夭。 采采亭際,可以卒歲。畜金行之勁性,賦土爰之甘味。 氣驕松筠,香減蘭蕙。露漙漙以見滋,霜肅肅而敢避。 其芳其好,胡然不早。歲寒後知,殊小人之草;黃中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