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明紀事本末/卷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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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曆奔亡
順治三年(隆武二年)冬十月,桂王即位於肇慶。王諱由榔,桂王常瀛子、安仁王由■〈木愛〉弟也。安仁王卒,王嗣封。隆武帝賢之,曰:『王神宗嫡孫,朕無子,後當屬之』。汀州變聞,巡撫瞿式耜曰:『朝廷裂矣,曷可一日無君』?說廣東總督丁魁楚以下,共立王於梧州;太后王氏辭曰:『諸臣何患無君,吾兒仁弱,願更擇也』。固請,許之;遂行。是月丙戌,監國於肇慶,即府署為行宮。頒詔楚、滇、黔、蜀。擢丁魁楚等秩有差。封吳繼嗣為錦衣指揮使。王之奔粵西也,經道州,吏不之納,且索賄;繼嗣夫婦以肩輿奉王及太后,王失金冊、繼嗣亦亡其印。及亨嘉敗(見前),繼嗣獲冊以獻,故擢職。俄,金聲桓陷贛州,云並南安覆之;行在大震。
十一月癸丑朔,太監王坤倡奉監國幸梧州,丁魁楚和之。瞿式耜言:『宜為祖宗雪恥,奮大勇以招遠近。若外棄門戶、內搆蕭牆,國何以立』?不聽;遂行,群臣星散。旋偵其誤,乃止。召尚書李用楫、御史陳源責之,皆服罪。
陳邦彥亦至;蘇觀生以別立紹武於廣州,使邦彥來。邦彥言:『宜還肇慶,正大位以正人心。令或不然,粵東郡十、我制其七,割其三俾紹武,使代受兵,不亦可乎』?瞿式耜且來迎。甲寅,返肇慶;使靖江伯嚴起恆衛三宮居桂林。
丁魁楚言:『不即位,無以壓人心、號令天下』。從之。庚申,監國桂王即皇帝位於肇慶,改元永曆,大赦天下。是日,五色雲見,大烏五色止廳事,咸謂中興可卜。
十二月,林佳鼎敗績於三水,行在大震,將復幸梧州。呂大器請留守,且東入韶州。俄聞廣東沒,瞿式耜請壁峽口,誓師督戰。王坤謂危甚,不可從。式耜待命不得,輕舟夜至,曰:『我軍見至三水,上下扼制,可以無憂;成棟不足慮』。不聽。式耜請自守肇慶,朱容藩不可;乃以朱治■〈目簡〉總督兩廣。丁酉旦,謝恩者盈門;忽肩輿出,傳他幸,城中大潰。式耜部署五日始發,則永曆帝益西矣。
順治四年(永曆元年)春正月癸卯朔,永曆帝在梧江,免朝賀。
戊午,李成棟至肇慶,朱治■〈目簡〉棄城走。永曆帝溯府江行,略無兵衛;梧州知府陸世廉募挽舟者進。俄,成棟兵蹴梧州,永曆帝走平樂。丁魁楚已入蘇聘說,陰約降;而裝其舟四十,走岑溪。王化澄攜大學士印走潯州,李允茂、晏日曙走博白。太僕寺卿田芳等不及從,隨扈唯瞿式耜一人。
癸亥,永曆帝自平樂如桂林。會李成棟還兵救廣州(詳前),故得達。至,遣使勞何騰蛟於湖南,命以兵入衛。瞿式耜分諭諸將曰:『粵西山川上游,兵士雲屯。南寧、太平出滇,柳州、慶遠通黔,左、右江四十五洞,土狼標勇讋國家威德三百年,足資內備。播遷三、四,何以示民』!
成棟兵復西出,王坤益議幸湖廣。瞿式耜言:『半年之間,播遷三、四,何以示民?且皇上在粵則粵存,去粵則粵亡;我退步則人進步,我退速則人進速。皇上縱不計社稷,獨不為容身計乎』?又言:『楚不可往、粵不可棄,海內祗此一隅,以全盛視粵西則小,以粵西言恢復則甚大。若棄而不取,愚者亦知拱手而送』。已會有言寶慶、常德、衡州、長沙地無所屬,方以智以告;永曆帝決幸之。式耜不能奪,請留桂林;許之。已更議,挾式耜行。式耜曰:『奉命守土,當以死殉』!乃命為文淵閣大學士、吏兵二部尚書,留守桂林;以焦璉軍隸之。故式耜獨留。
武岡鎮將劉承允朝於桂林,屯於全州;王坤信之,更勸永曆帝依其軍。永曆帝從之。丙戌,如全州,即岷王府為行宮;遂為所制(詳「黨禍」)。張光璧以不得援剿將軍命,惡承允;遽以軍攻全州。承允拒之,日以犯駕、別駕相詬,厲鬥不已;永曆帝和解之。
夏四月,李成棟兵逼全州;承允懼,劫永曆帝幸武岡州。從臣毛壽登、萬六吉、吳德藻、劉湘客請還桂林,永曆帝褫四人職,且將杖之(詳「黨禍」)。瞿式耜疏略言:『郊祀畢即行,將臨幸桂林乎?抑武岡、辰、沅乎?以恢復言,不獨粵西無可移;即粵東不復,亦宜暫蹕全州也』。承允誣式耜將以帝款敵,促即行。張光璧聞之,伏兵城外,謀劫帝;承允嚴兵殿,光璧不敢動。將至武岡州,承允宣言桂林已沒,式耜且降敵;永曆帝頗信之。
五月,永曆帝至武岡州,定居之;改為奉天府。使馬吉翔、龐天壽奉三宮蹕荊南。及瞿式耜大捷於桂林(詳前),疏請還蹕。且言:『自皇上西行百有六日,凡遇敵二(李成棟、孔有德)、兵變一,惟矢一死,亦遂不懼。臣所恃為皇上,皇上蹕全州,猶有見日;今幸武岡,臣復何望』!永曆帝制於承允,不能從。
秋七月,瞿式耜再請幸桂林;且言:『興陵近在,曾不得一盂飯,親奠松楸;於心忍乎』?不報。
八月,孔有德兵逼武岡。皇太后刺血書,詔總兵侯性軍入衛;謝復榮以五百人先,未至,承允已約有德執永曆帝降。其部陳友龍扼之石羊渡,有德不能濟。承允劫友龍降;又使其黨守四門秘偵報,無或以狀告。通山王蘊舒入白帝:『敵在三十里外』。乃大駭,急召承允至,則大言:『誰為此者?方捷紫陽渡,行復寶慶府』。出遇蘊舒,毒毆之。永曆帝不之信,使中官覘之,則束載迎降矣。上下駭懼,大學士吳炳請自古泥入柳州。辛卯,有德兵抵城北,守者盡潰,一時鼎沸。永曆帝用人言,自西賢山中小徑出。
至二水渡,距有德兵可三里;甫濠(?)而橋絕,長公主、皇幼子皆失。永曆帝徒武三十里,體重行遲,又不得食;天復大雨,困憊不可狀。妃嬪內侍,各無人色。值侯性至,以小轎奉永曆帝入舟,儲備供帳;且以兵遮峽口,而奉永曆帝及三宮行,道古泥。聞謝復榮力戰死,哭而卹其家,乃行。明日,次通道縣,取徑蠻中如柳州。
九月己亥,永曆帝次靖州。居一日,將西行;策亂兵必自全州、灌陽至,乃間出慶遠,以舟蹕三宮。亂兵又至,摽掠無度;從官欲散,馬吉翔力挽之。永曆帝固愞懦,務避敵,棄地弗顧;王坤等圖自免,聞警輒促行,不復為計。亦幸承允說不行,又得復榮以死拒,乃得免(詳前及「殉節」)。
川、楚諸將不知永曆帝耗,堵允錫等將立榮王;預書熊開元,位以元輔。開元言:『今日在戰守,不在立君;若一參差,唐、魯之轍可鑑』!張同敞、錢邦芑、鄭逢元、楊喬然皆力爭,乃止。皮熊在貴州,亦謂永曆帝已沒,將奉宗室某監國。值永曆帝次清遠縣,遣使諭之,止。
冬十月,永曆帝次沙泥潭。何騰蛟以兵入衛,大學士嚴起恆亦自萬屯至。土司上金刀、民間獻雞黍,皆慰勞之。瞿式耜使齎書至,請還象州;言『不可更移:黔荒遠,忠義渙人心;三百年土地,僅存一隅。請還蹕號召,以粵兵復江、贛,楚師復荊、武』。且言粵西山川、形勝、人心皆可恃。不聽;止於柳州。式耜聞之,增餱糧、勵士卒,再請還蹕;不從。惟曰:『西陲根本,先生力守!他日再造,功績多矣』。式耜又言:『柳州獞猺雜處,地瘠民貧;慶遠壤鄰黔、粵,南寧地逼交夷:皆不可以行幸。邇來將士以桂林為杓樞,臣僚以桂林為會極,江、楚民情以桂林為拯救;何騰蛟、盧鼎、焦璉分防駐汛,必無可虞』。永曆帝卒不聽。
有譚鳴珂者,土司也;其父以淫掠誅。鳴珂誣訴,永曆帝竟不辨,使統舊部。是月,鳴珂假復仇名,攻柳州大掠,矢及御幄。永曆帝出走,值陳禹玉兵至,復次象州止焉。
十二月,李成棟兵薄潯州。永曆帝大懼,將走南寧,為亂兵所阻;群臣皆微服行。瞿式耜疏再至,力言十八灘之險,不可行;廣西可恃。乃分王化澄、吳貞毓、龐天壽護三宮如南寧;至,即道署為行宮。惡少逼視,語無狀;執赴有司,竟以訛免。后藏空敕數十,蓋永曆帝賜之俾緩急調兵食;王化澄、王維恭竊之以販鬻,入土司金數百,即除宣慰使,漢夷譁然。永曆帝獨與馬吉翔趨桂林,舟淺,吉翔親挽之以助力。永曆帝以為忠,至於泣下。
十二月己巳,永曆帝至桂林。以瞿式耜功高,慰勞倍至;賜坐於殿上,比之裴度、諸葛亮。時桂林新破,途鮮行人;薪米騰貴,營市商廛,度日如歲。
順治五年(永曆二年)春正月,永曆帝在桂林。以朝臣星散,免朝賀二月,郝永忠兵猝至,議西幸。瞿式耜言:『督師無警報,必無慮。播遷不已,其何以守』!左右爭勸行,式耜言:『無已,俟騰蛟至;果勢迫,正宜親征。天威咫尺,激厲將士,背城借一,勝負尚未可知;若以走為策,則桂危、柳豈不危?今日敵至桂林,明日不可至南寧、太平乎』?反復開導,卒不聽;且曰:『卿不過欲朕死社稷耳』。式耜泣下,嚴起恆請再議。夜漏三下,永忠兵毀宮門入,劫帝衾中,裸擁出城,置御舟去;遂大掠。永曆宵行;明日,至平樂。以城破,不可居;且三宮在南寧,赴之。布袍竹轎,舉枝濡足而行。
三月乙巳,永曆帝入南寧;從者嚴起恆、尚書蕭瑜、席珍十餘人。永曆帝將入土司,蕭瑜陳十不可;乃止。田州果化諸土司皆來朝。苦用乏,懸示賣官於二十土司,販夫、樂戶皆注籍。重以陳邦傅、趙臺之亂,人心益悸。安南賊莫、黎二部入犯,旋走去。
俄,桂林大捷,留守瞿式耜疏告,且言蠻鄉不可居;檄所司驅潰兵、儲供帳,請還桂林。不聽。式耜之事永曆也,五鼓入朝,事畢而退;尚方未食、亦不食,如孝子之事親。既留守,問起居、求反蹕,比於宗澤之請還汴。永曆帝知之不能用。
夏四月,永曆帝在南寧。留守瞿式耜以經筵無講官,為「八箴」以進;永曆帝嘉之。
閏四月,李成棟復為明;使洪天擢等入朝,請蹕廣東。瞿式耜疏請蹕桂林;言『興陵兩載隔陷風塵,成棟遣使修葺,巍然天壽。慕天之忱,非有可慮;然爵賞大權一歸成棟,朝廷徒擁虛位,非治理也。滇、楚列兵百萬,何騰蛟翹首威靈;車駕既東,將土疑謂皇上實棄之,成棟亦有邀駕之嫌。請一使東諸侯瞻仰聖容,責使恢復;此上策也』。且使蔡之俊、蒙正發言:『粵東未復,皇上宜住粵西以謀楚、粵;江、廣反正,宜蹕桂林以謀荊、楚。事機所在,毫釐千里』。吳貞毓獨信李成棟,力請行;式耜疏皆不省。
六月甲辰,發南寧。永曆帝及三宮皆溯邕江行,飛湍迅速。兩日至潯州,會後宮有疾者,為止數日。陳邦傅面責永曆帝:『丁亥二月微臣父子,何有今日?皇上負恩、趙臺負義,彼且不隨扈,何足留守?至今皇上無復為臣下作奴才』!永曆帝不能答。更索餉,使部卒毆主事王諸死;環尚書蕭瑜、顧之俊舟而詈,又縱掠之,兩人憤欲死。且請世鎮廣西如沐氏;朱天麟不可。邦傅使胡執恭言:將擲其冊印、尚方劍於天麟舟,邀必得。卒不與;中書舍人張立光納其賄,代以「居」字。邦傅遂創欽札、用御寶,鬻文武;聲供扈從賞賚,皆入於己:尚書、總兵百金即得,都司、知縣無有過問。耕童、樵叟,聯翩赴職。給事中吳其雷劾立光,何騰蛟、瞿式耜、魯可藻、曹志建及吳德藻等交章劾;「世鎮」之說乃止。即潯州府署為行宮,截永曆帝居之。李成棟使其將羅成耀來迎,甲士三千,水陸警衛;疏言:『天下者,太祖之天下。陛下中興,宜親總六師;豈可偏安粵西,使豪傑解體?此臣至計,非冀邀駕也』!邦傅畏之,不敢留;乃更迫促詈怒無狀。眾懼而行。
秋七月甲子朔,永曆帝至梧州。謁興陵,進次雞籠山,泊端州。自梧至斯數百里,舳艫啣接,旌旗炫空,一時罕覯。又言慶雲現蹕口、海中黃龍見,呂宋獻方物、歐羅巴人進圖懺;永曆帝大悅。成棟亦喜,親帥將士築沙隄為蹕路,將改兩廣軍門署為行宮。瞿式耜終以成棟為慮,上疏力爭;朝士重違成棟意,乃議肇慶本封地,且居兩廣中,請移蹕。式耜又使劉遠生說成棟,廣東近敵,修葺勞費;成棟乃止。永曆帝如肇慶。
八月癸巳,永曆帝至肇慶。李成棟率百官郊迎,手奉乘輿入行宮;賜之袍帶、尚方劍,撫其背曰:『惟恃卿力』!封為大將軍,養子皆授顯職。成棟言式耜擁戴元臣,不宜在外。永曆帝召式耜入;式耜願留桂林,終不行。永曆帝定居於肇慶。
冬十月,瞿式耜再請幸桂林。時湖南四捷,式耜因疏:『天下大事在楚而不在粵,今衡、永恢復,粵西之背益固;江圍未解,粵東之齒尚寒。成棟宜奉皇上去危就安,畢力以圖贛州;楚師得皇上親臨,勇氣亦將百倍』。不從。
十一月,瞿式耜疏:『何騰蛟謀攻長沙,請還桂林,為出楚之計』。不納。
順治六年(永曆三年)春正月庚申朔,永曆帝在肇慶。大風、雷雨電,免朝賀。
二月,何騰蛟在湘潭、金聲桓在南昌、李成棟在信豐,皆死;行在大震。或冒雨走;馬吉翔怵西幸,給事中金堡力爭之,不聽。杜永和請幸其軍,永曆帝畏之,使劉遠生往諭:還言『上遂西行,則付廣東於度外。宜奉三宮蹕梧州,車駕少留,號召遠近』。從之。贈騰蛟湘中王,賜謚「忠烈」;李成棟寧夏王、金聲桓南昌王。設壇祭之。
時宮禁湫隘,妃御不備;宮膳日限四十金,賞賚亦取之。永曆帝復厚賜告捷者,輒命予十金;司禮監吳國祥等以為苦。輸貢之金,惟梧州及金花銀充上用;夏國祥等復恣蝕。御營十,則龐天壽自餉之。營設總兵一、副總兵二、參將四、官頭二、卒一,凡十人為一營;合十營,凡官九十、兵十人而已。欲稍增募,無所出。后族王惟恭等飾梨園,竟夕演讌無虛日。吏部選守吏,惟務納賄。兵部臨警,無偵探;一切視馬吉翔等指。
冬十月,永曆帝下詔親征;從大學士嚴起恆之請也。俄罷。
順治七年(永曆四年)春正月己卯朔,永曆帝在肇慶。越五日乙未,聞南雄陷,行在大震。永曆帝問策於群臣,且議西行;皆曰:『車駕不宜輕出』。金堡、彭佺尤力爭,不聽。瞿式耜急疏:『粵東水多於山,鐵騎難合。自成棟來歸,上下守輯,土宇財富十倍粵西;衣甲、糗糧、材官、士卒,可戰可守。肇慶、韶州相距千里,強弩乘城、堅壘自守,亦可待勤王之師。「傳」曰:「我能往,寇亦能往」。以天下之大,止此一隅,退尺失尺、退寸失寸;今朝聞警而夕登舟,不知欲退於何地』!馬吉翔趣棄肇慶走,從之。辛酉,式耜疏再至,永曆帝已登舟行。上下奔潰,尚書晏清、吏科丁時魁挾貲皆被劫。永曆帝走梧州,定安伯馬寶以軍扈,軍容甚肅。
二月甲辰朔,永曆帝次梧州。時三至矣,百官請蒞行臺;永曆帝難之,以舟為宮殿。陳邦傅使其將茅憲來入衛;焦璉討亂將劉成玉,帥師東下,亦護蹕焉。
夏五月,高必正來朝;以其兵五千為護衛。
秋八月望,永曆帝在梧州,與三宮置酒、陳簫鼓;嚴起恆手書「水殿」榜以進。中夜,馬寶敗書至,群臣不樂而罷。
冬十月己未,永曆帝聞兩廣陷,瞿式耜、張同敞皆沒;遂棄梧州走。從官奔潰,將自藤江趨南寧。陳邦傅先自廣東遁,飛帆追至,將劫駕;值永曆帝舟衝雨去,不及,乃劫鹵簿及從官之在後者,妻子皆不保。員外郎潘觀俊被殺,人心駭潰。王化澄、晏清等皆棄永曆帝走,或入北流、或繞容縣行;惟吳貞毓、嚴起恆、李元允、馬吉翔追從。至潯江,將入城,遇亂卒焚掠,火光竟天;不敢入。冒大雨,倉猝入南寧;百官稍集,皆餓凍無色,括行囊及馬吉翔所獻可四千金分給之。趙臺已棄南寧走土司,化澄及戶部尚書董天閱且降於孔有德;永曆帝以張孝起巡撫南寧。李元允以所部護蹕。
順治八年(永曆四年十二月。自二月為永曆五年)春二月(永曆五年春正月),永曆帝在南寧,免朝賀。
時警報少息,從臣多自間道至。俄聞柳州沒,永曆帝懼,走田州;尋還南寧。孫可望以兵入南寧,殺嚴起恆等(詳後)。
夏五月,孫可望請蹕於雲南,詔群臣議。御史王光庭、徐極請之欽州,依李元允;不勝,則航海。或言鄭成功雄於閩,請依之;或曰南寧僻壤,可居。馬吉翔、龐天壽皆結孫可望,力請入滇;朱天麟言:『元允殘敗,不足恃。雲南山川險阻,雄師百萬,適楚、控川;宜急往,以堅可望志』。吳貞毓聞趙延生言可望悖逆狀,力陳不可。永曆帝固不樂就可望,乃出天麟經略土司。李元允請出海,永曆帝憚險遠。諸臣以兩江瘴厲秋甚於夏,請俟霜降而後議行;遂並南安之行亦不決。
秋九月,陳邦傅以潯州降。永曆帝大懼,倉猝走南寧府。
冬十月辛亥朔,永曆帝次新寧縣。
十二月,趙印選棄南寧走,行在大震;馬吉翔請急行。永曆帝固舟居,乃溯流取小徑入土司,抵瀨湍;胡一青、趙印選以兵殿。至,曰追騎相距僅百里,上下駭懼,多潰去。群臣請遵陸,乃棄龍舟、重器走。已次羅江土司境,距追騎纔一舍。會日晡,孔有德、尚可喜兵引去,乃略定。將入廣南,群臣畏瘴,請少止;乃徐行歷下、雷歸、順州土司,諸蠻供給頗備,並餉從官。會孫可望使狄三品、陳國寶、高文貴以兵至,致書群臣,當蹕安隆;從之。時歲盡矣,遂次龍英州。
順治九年(永曆六年)春正月癸酉朔,永曆帝在龍英州。明日,遂行。乙亥,次皈朝。甲申,次富川。乙酉,次沙斗。丙戌,次西洋江。丁亥,次寶月關。戊子,次廣南。可望再使王愛秀至,疏言:『廣南鄰交趾,慮叵測;安隆綰黔、滇,請居之』。遂劫永曆帝行。丁酉,發廣南;是日次童卜。戊戌,次晒利。己亥,次鼎貴。庚子,次加蒲。辛丑,次那羊。壬寅,次姪堂。
二月戊甲,永曆帝至安隆。地固苗疆,宮室卑薄,服御粗惡;可望定大官及群臣歲廩米百石、銀八千兩。曩稱城郭完固、行宮修葺、糧糗充裕,皆偽說;然無如何。其黨彈射直入宮門,文吏呵殿不避禁禦。范應旭知府事,尤希可望指,至稱皇帝一員、后一口;無狀若此。可望屢謀弒永曆帝,憚於靈異不敢動。予以鑾衛,則猝病不能起;堅辭之,立愈。可望曰:『是尚有曆數耶』!嘗疏:『人言臣挾天子令諸侯,今天子且不能令,臣更何挾、令何人乎』?狂悖若此。馬吉翔等猶戴之。尋起太常卿吳之俊,促可望及李定國、劉文秀出師復廣西、四川、湖南、湖北。
夏六月,張光璧、馬進忠入朝;封光璧為沅國公、進忠鄂國公。
冬十一月,永曆帝在安隆府;塗薄自蔽,日食脫粟,益困。可望愈橫,其黨方于宣勸稱帝;可望期劫永曆帝入黔乃為之。及久蹕安隆,其黨任僎、于宣等更勸進;乃設內閣等官(詳「李孫之兵」),永曆帝不能問,議召李定國之兵入衛(詳「李孫之兵」)。坤寧宮常在郭氏有罪,誅之。
順治十年(永曆七年)春正月,永曆帝在安隆;尋改為安籠府,蓋可望為之。
夏六月,永曆帝再使召李定國(詳「黨禍」及「李孫之兵」)。
順治十一年(永曆八年)春正月,永曆帝在安隆。尋改雲南府為雲興府及沅州、辰州(沅、辰二州詳前)。
十一月,試士於安隆,凡釋褐四十人。
三月,孫可望殺吳貞毓十八人,受禪之議熄。人謂永曆帝未及難,蓋十八人為之雲(詳「永曆黨禍」)。再使蕭尹齎血詔命李定國迎蹕。
冬十一月,改安隆為安龍府,升都康、萬安、平安、龍安諸州皆為府。
順治十二年(永曆九年)春正月,永曆帝在安龍府。
順治十三年(永曆十年),永曆帝在安龍府。
二月,李定國以兵入衛。未至安龍,孫可望已使白文選劫永曆帝入黔;太妃聞之哭,闔宮慟哭,文選亦惻然,盡以可望之謀告。請遲行,以待定國;而以夫馬不及備,使可望心腹葉應潢先歸。及定國至,言:『南寧危迫;雲南沃野千里,宜取之為根本』。
三月,定國、文選合軍出安南衛,間道抵曲靖。劉文秀陽與王尚禮、王自奇謀,陰以數騎迓永曆帝於龍馬驛,奉之入城。
是月,永曆帝入雲南,即可望第為行宮(實五華);改雲南府為滇都。封李定國為晉王、劉文秀蜀王、白文選鞏昌王,擢任有差。文選受封後,還貴州;可望欲與定國戰,文選止之(詳「李孫之兵」)。可望再使入雲南。
順治十四年(永曆十年)春正月,永曆帝在滇都。
九月,孫可望反;攻滇都,李定國大敗之。可望棄貴州降(詳「李孫之兵」)。
順治十五年(永曆十二年)春正月,永曆帝在滇都。
秋八月,以鄧凱為隨扈總兵官,守大明門。尋褒凱曰:『忠義老成,其扈東宮乎』!賜白金百、杯斝各一;蓋聞鐸尼兵逼,將出幸也。
冬十二月,李定國敗績於炎遮河,請出幸;通政司任國璽力言『滇城堅,昆明雞公水陸可恃,請死守;而以永昌、建昌軍合擊之,可無慮。西南外域,何可往乎』?定國是其言,永曆帝不聽。定國顧事重不敢執,乃曰:『前途尚寬,捲土重來,亦或未晚』。明日,更集群賢議;陳建、祁三昇舉劉文秀遺疏,請幸建昌;太僕寺卿辜延泰亦如之,且陳開荒屯練狀。金公趾執不可;定國曰:『建昌蕞爾,何可容十萬人;不如之楚雄,入山峒。烏里、車角諸蠻無所統,今我臨之,必無所拒。安蹕於內而設禦於外,勝則雲南復為我;不勝,則走交趾,召針羅諸舟航海入廈門,與延平王合』。或曰:『敵逾黃草壩,偏沅、廣南路皆絕;且我新敗喪,豈能禦之』!沐天波請自大理達緬甸:『其地沃野,糗糧可資;邊外窮荒,無窮追理。待其少定,踞大理兩關猶可以為』。蒙段、馬吉翔等是之。定國不敢爭而泣,請留太子督師,牽制緬甸;永曆帝不忍。定國知無濟,謂天波曰:『公其努力,無後悔而憶予言也』!不聽。
丁丑,永曆帝棄滇都走。李定國以大軍殿,文武群臣男婦從者數十萬。艾承嗣、狄三品將劫永曆帝及定國降,伏驍騎於古寺中;定國嚴軍西,承嗣不敢動,永曆帝得行。日不三十里,崎嶇甚。兵士鮮食,爭抄掠;所在遁匿,供獻匱,諸臣多不能前。時歲暮矣。
順治十六年(永曆十三年)春正月癸巳朔,永曆帝次永平。乙未,至大理;使李定國留守之,己益西。丙申,至永昌;下詔罪己。李定國以白文選任留守,乃追扈,是日亦至;始識滇都之沒,上疏請罪,永曆帝不許。
二月(永曆閏正月)丁丑,李定國使其將孫元雅、靳統武以兵扈永曆帝,自永昌走騰越;沐天波、馬吉翔從,文武四百餘人。己卯,至騰越。馬吉翔、李國泰挾重貲慮被劫,促行不已;永曆帝惟所指,諸臣無敢異。壬午,永曆帝棄騰越走。迨夜,入南甸。凡行二日,猶未知定國敗(詳「李孫之兵」)。方野次,統軍楊武驟至,言定國自磨盤遁,追騎將至。接淅而行,昏夜盤■〈足辟〉山谷中幾數十里;及明,距故處一望耳。武伺永曆帝去,即大掠,公私盡失;元雅掠尤酷,至於宮人及從人妻女不獲保,後至者悉俘去。惟吉翔等貲無恙,統武亦自去。
永曆帝顧從者皆離叛,決計入緬甸。丁亥,至鐵壁關,即緬境;蓋至此而明地盡矣。永曆帝復西行;戊子,濟曩木河。庚寅,次銅壁關。緬酋使來稱臣致貢,而請從者無佩兵;馬吉翔許之。眾共諫曰:『猛虎之畏百獸者,爪牙也;今棄之以啟戎心乎』!不聽。是月晦,永曆帝至蠻暮;其酋思綿緲迎入城,供帳頗備。沐天波、王維恭、李崇貴請奉太子入關,自茶山出鶴慶,節度諸軍為聲援;后以太子幼,不可。
三月(明二月)壬辰,永曆帝至金沙江。緬以四舟進,永曆帝乘舟一,后及太子共一舟,龐天壽、馬吉翔各踞其一;太后不得渡,怒曰:『並我不顧,可謂人乎』?吉翔等乃奉以行。從官不得舟,令自計。丁酉啟行,從者千四百七十八人,自買舟者六百六十四人;故岷王世子及總兵潘世榮、內監江國泰九百人、馬千匹別自陸行,出間道,期會於緬。
時李定國自磨盤出,即使訊行在;告曰:『西行去騰越且百里,在茶山、緬甸間矣』。定國乃別行就白文選於木邦,議不合;走緬甸,與行在聲息不相聞。文選渡潞江求永曆帝於阿瓦,不得而罷(詳「李孫之兵」)。
己酉,永曆帝至井梗。緬辭宮室未修,止不進;距白文選兵六十里,無知者。蓋自永曆帝出,君臣上下皆以緬為乾餱;然緬非真戴明,其眾頑叵,非沿邊土司猶知名分之比。俄,緬邀大臣渡河議,馬雄飛、鄔昌期往,其酋不親出,而詰敕寶視神宗時小;沐天波舉所佩「鎮南將軍印」勘之,乃止。緬惟時遣通事相傳語,昌期等不以為藐;兩人又不學,緬詢神宗事不能對,緬人哂之。吳三桂聞永曆帝已走緬,即檄之曰:『速縛之來;不然,將屠爾阿瓦』。緬大懼,將弒逆;憚於外兵,不遽動。又慮非真永曆帝,執之反為笑。故以冊寶為言,且示未嘗受明恩;永曆帝瞀不知。
閏三月(明三月),沐天波、蒲纓、王啟隆邀馬吉翔於大樹下,曰:『緬酋事我不如前,急走孟艮就李定國,庶可存乎』!吉翔不可。曰:『果若是,不復能共事。將以三宮畀卿等』。乃止。陸行諸臣不知井梗狀,竟抵阿瓦;緬謂圖之也,以兵圍之。潘世榮降,通政司朱蘊金等皆被殺;餘竄之遠方,或掠為奴。久之,無存者,惟岷王子及溫如珍等八十餘人走暹羅(詳「殉節」)。當永曆帝出滇時,公私數十萬人;及永昌,餘從官婦寺四千餘人;及蠻暮,乃千四百餘人;至是,乃數百人。
夏四月,咸陽侯祁三昇來迎,距者梗數十里;諸潰軍亦集。緬懼,請止。天波曰:『此我君臣出險時也,請婉辭。緬外挾三昇,彼不敢異』。馬吉翔務徇緬,敕兵自散。任國璽、鄧凱請奉敕如三昇軍,馬吉翔不可;別使丁調鼎、楊生芳往曰:『朕已航海,軍善自計』。三昇奉敕慟哭去。馬吉翔與緬酋敕:『後有官兵,一切殺之』。而進調鼎、生芳官,嘉其能止迎扈兵也。
五月乙丑,緬遣其都官以龍舟鼓吹來迎。永曆帝發井梗,歷新街、老官屯。丁卯,至阿瓦;止於河外,不入城。阿瓦者,緬酋之所居也;亦不來謁。戊辰,永曆帝舍舟行五、六十里,次者梗;即鷓鴣城,界金沙、大盈兩江間,地險而饒。其酋為竹城、茅屋以居帝,蓋慮三桂及明諸將撓滅之。又見三升以敕退,疑永曆帝令猶行,益畏忌;故居之內地,陽致禮而於數十里外環兵圍之,音耗斷絕。永曆帝不知;群臣幸得地延殘喘,自構竹木,結宇相環。緬婦來市者雜沓,諸臣短衣、蹤足與諧謔,或席地呼盧、縱酒;緬人笑之。其譯者云:『曩不去兵,緬猶敬畏;今已矣。其盡廢中國禮,異日不知所終也』。任國璽請設官任巡衛;諸臣不省,無復遜荒之慮。
秋八月望,緬俗為中秋節;大會諸蠻,招沐天波以夸之,且索賀。永曆帝欲結緬,使天波往;至則劫使椎跣,且跪拜之。天波歸,泣曰:『我為皇上,諸臣其罪我乎』?事聞,給事中楊在及任國璽劾之;不報。永曆帝得足疾,呻吟甚。馬吉翔、李國泰共當國,略不顧;召優人黎應祥演慶中秋劇。應祥曰:『行宮密邇,聖體不安;且此何時而為此乎』?死不奉命。吉翔痛鞭之。
九月,緬人進新穀,令賜從官;吉翔惟私其所親。鄧凱詈諸朝,吉翔旗鼓吳承爵僕之,折一足;及咒水禍作,凱幸以免。
冬十月戊子朔,頒大明曆於緬甸;從鄧凱請也。
順治十七年(永曆帝十四年)春正月,永曆帝在者梗。
秋七月,白文選濟錫箔江,擊緬兵於瑞羊,大破之。進圍阿瓦之新城,索車駕、假覲道,期必得;垂破矣。緬人懼,復招沐天波,固辭不行;其酋請以冠帶往。至,遇之有加禮。歸言:『緬人請敕止文選軍』。馬吉翔即使人往;文選不奉詔,曰:『祁將軍來言已航海,若前事真,此必偽矣;若不然,航海之後,何自而來?蠻人不足信也』。使者依違去。文選旦夕盼敕不可得,望其城痛哭去。定國亦募緬人齎疏至,略言:『臣先後奏疏踰三十;今駐緬境,請約地得迎駕』!諸臣夢夢無或謀,使者遲;久之,定國引去。
永曆帝自罹楊武、孫元雅之禍,乘輿蕩盡;惟餘金銀盆、碗各一,輿人又竊之遁。群臣窶者,饑寒不免,或三日不舉火。馬吉翔、李國泰共以語激永曆帝,永曆帝怒,擲「皇帝寶」使碎之給從臣;太監李國用叩首,言『死不敢奉此詔』。吉翔、國泰竟鑿之。然吉翔、國泰皆厚資,飲博達旦。嘗飲王惟恭家,酗酒肆詈,聲達御前;永曆帝責之曰:『縱無君臣之分,何不自愛』!竟不懼。蒲纓張賭肆,日夕呼盧;命毀其居。王惟恭與太監楊榮、某博而拳毆,聲澈於外;永曆帝使諭之不止,使錦衣衛毀其居一角,兩人亦不懼。
吳三桂嘗問自全之策於洪承疇;曰:『滇中不可一日使無事也』。乃疏言:『李定國、白文選假名擁戴,患在門戶;土司反復,患在肘腋;投誠將士豈無懸念,患在腠理。且滇土瘠,非翦渠魁,必貽後患』。從之。於是愛星阿等以兵進,且令土司入緬示師期,誘其生執永曆帝;分遣降將馬寧及何進忠、沈應時趣騰越、過隴川,期會於孟卯。
順治十八年(永曆十五年)春正月,永曆帝在者梗。白文選再使緬人齎書至,言:『臣不敢深入,慮致變』;欲其扈從出為上策。『何諸臣泄泄,不以為意乎?請速定計』!永曆帝惟下璽書慰勞之。文選日督眾作浮橋、偵路徑,為迎蹕計;距行在三十里。馬吉翔不欲永曆帝出,文選亦不知;大敗緬兵,遂渡錫箔江,緬終不出永曆帝。定國、文選進至大金沙江,諭緬人以假道入覲,猶不克(詳「李孫之兵」)。
夏五月,緬人以兵故,日咎其酋;酋曰:『賊禍我,帝不禍我』。眾不聽。會其弟莽猛自景邁至,大出金帛勞緬眾。吳三桂檄又至,使獻永曆帝。其酋曰:『因人之危而為之利,不義;不如全之』。眾益怒,莽猛因之執而沉諸江,自立為緬王。使來告,且索金賀,詞不遜;群臣不能對,緬人怫然去。
秋七月,緬使招從臣飲咒水;曰:『今後令諸人自市易,我豈能久供哉』!諸人不欲往;馬吉翔、李國泰曰:『蠻俗尚鬼,是必從之』;盡劫以行。至則,緬人圍諸幙,次第以出;出以三十人縛一人,殺之無或免。永曆帝聞之,及后將自盡;鄧凱及內官言:『固當死,如太后何。請少待』!俄,緬兵入搜及寢室,宮嬪、命婦死者累百。永曆帝及太后以下聚小室中,所餘鄧凱及宮眷二十有五人,緬移之沐天波室,供饌悉絕;寺僧以粗糲進,因悉諸臣死狀,痛哭久之。已緬潔衣衾、什物,奉永曆帝還故居,詭詞以白;永曆帝頷之。是役也,吳三桂實誘緬執永曆帝以獻,使人往來無虛日;緬猶畏帝從官多,故先殺之。
秋九月,愛星阿、吳三桂以兵五萬出南甸,降將馬寶、王輔臣、馬寧等兵二萬出姚關,合諸土司兵及炊汲餘丁萬趣緬甸,再使緬執送永曆帝;否則,以兵臨其城。
十月丙午朔,三桂至奮挽坡,距阿瓦六十里。緬以金貝文降,請駐師於錫箔;別以百人壁鳩蘭,自以永曆帝獻。時白文選降,李定國在景線不及救。永曆帝知不免,使人與三桂書曰:『將軍新朝勳臣、舊朝之重鎮也,世膺爵秩,封藩外疆。烈皇帝於將軍,可謂厚矣!國家不造,闖賊肆惡,覆我京城、滅我社稷、逼我先帝、戮我人民。將軍志興楚國,飲泣秦庭;縞素誓師,提兵問罪:當日之本衷,固未泯也。奈何遂憑大國、狐假虎威,外施復仇之名、陰作新朝之佐?逆賊既誅,而南方土宇非復先朝有矣!諸臣不忍宗社之顛覆,迎立南陽;枕席未安,干戈猝至。宏光殄滅、隆武被誅,僕於此時,幾不樂生,猶暇為社稷計乎!諸臣強之再三,謬承先緒。自是以來,楚地盡失、粵東偕亡,驚竄流連,不可復數。猶賴李定國迎我貴州、接我南安,自謂與人無患、與世無爭矣。而將軍忘君父之大德、圖開創之豐功,提師入滇,覆我巢穴;由是僕渡荒漠,聊借緬人固吾圉耳。山遙水長,言笑誰歡?祗益悲矣。既失山河,苟全微息;亦自息矣。乃將軍不避險阻,請命遠來;提數十萬之眾,窮追逆旅:何其視天下之不廣哉!豈天覆地載之中,獨不容僕一人乎?抑封王錫爵之後,猶欲殲僕以要功乎?既毀我室,又取我子;讀「鴟鴞」之章,能不慘然心惻乎?將軍猶是世祿之裔,即不為僕憐,獨不念先帝乎?即不念先帝,獨不念二祖、列宗乎?獨不念己之祖若父乎?不知「大清」何恩、何德於將軍,僕又何仇、何怨於將軍也!將軍自以為智,適成其愚;自以為厚,適成其薄!千載而下,史有傳、書有載,當以將軍為何如人也!僕今日兵衰力弱,■〈煢,去冖〉■〈煢,去冖〉之命懸於將軍之手矣。如必欲僕首領,則雖粉骨碎身所不敢辭。若其轉禍為福,或以遐方寸土仍存三恪,更非敢望;苟得與太平草木同沾雨露於聖朝,縱有億萬之眾,亦當付之將軍矣』。三桂得書,不顧。永曆帝猶語鄧凱曰:『太后病矣,未卜得歸骨於故里?馬寶、白文選未封王,我負之;黔、滇之民,兵躪之,不知何狀』?其仁而無斷猶如此。
戊申,緬稱『李定國兵至,將禦之於此,請他適』!遽舁座行,合宮慟哭。繼以肩輿,奉太后、中宮從;餘逼徒步。行五里,次江口。時曛黑矣,叛將高得捷負永曆帝登舟;叩之曰:『平西王前鋒某也』。永曆帝默然。至三桂營,南面坐達旦;將佐入見者,跪拜猶如禮。頃三桂入,長揖不拜;永曆帝問為誰?噤不能對。不覺自跪;三跪,乃以名應。永曆帝切責之良久,歎曰:『朕本北人,欲還見十二陵;爾能任乎』?對曰:『能』。麾使者出。三桂不能興,其下掖之去,汗出沾背;自此不復見。明日,鄧凱匐匍入,曰:『事至此,皇上宜行大烈,使老臣獲死所』!永曆帝慮傷太后,且曰:『洪承疇、吳三桂皆受國恩,未必毒我母子』。不從。
甲寅,三桂擁永曆帝行,供帳華腆,宮眷皆騎從;蓋生致之以獻俘也。
康熙元年春正月乙亥朔,永曆帝猶在吳三桂軍。
三月,吳三桂以永曆帝至雲南,居之故都督府,嚴兵以衛。民有呼迎者,泫然卻之。其下有見永曆帝儀表者,陰結滿洲及漢官謀擁立;事洩,皆被殺。
夏四月,吳三桂請獻俘,不許;遂縛永曆帝於篦子坡,絞弒之,及太子、皇姪。太子將死,罵曰:『逆賊吳三桂!我國家何負於爾,我父子何負於爾?而為此乎』!是日,大風霾晦,雷電交作,兵民雨泣。三桂皆焚其骨,颺之。逼兩宮北上,次黃茆驛,軨鐸相望,而禁不得語;各以手示,同時自扼死。鄧凱去為僧。
天不祚明,安仁早世!永曆帝仁柔之質,太后知之;瞿式耜、呂大器翼戴不遑救臣節也。豈年鈞德卜,可議廷和之疏;抑失德彰著,已似赧王之跡歟!然帝即中材,果思奮志,張虛聲之勢,則次平江以誓之;作六師之氣,則固太原而守之。矧此殘疆,枕戈不暇乎?乃班行甫綴,宮車驟行;非承麟之受賀登陴、奉天之攻車增塹也。先去民望,何其速哉至是!厥後三下梧州、兩入南寧,冒雨潯江之濱、徒步武岡之域;雖宋高泥馬、湯陰寒桃,未憊於是。李元允、瞿式耜輾轉執言,至謂『縱不思及社稷,當為身謀』;言盡於此,蔑以加矣。而帝不從,甘於■〈足辟〉憊;雖曰桂林之軍變起倉猝、承允之罪豈復容誅,然三水之阨、肇慶之隍,曷為而不守;親征之請、御營之卒,曷為而不籌乎?以此責人,慮孔、尚、馬、龐,亦不受過也。夫羽林在前、屬車從後,除道警蹕而出者,無事之貴也;固守榮陽、縱觀梟騎,萬乘親在行間者,能事之主也。即輕率如齊侯、數奔如守緒,必其重臣、戰將、地利、兵威,或無可執詞、或燃及眉睫;豈謂相距千里,掉首棄之,有類庶民避仇亡命?帝則勸駕之言易入、斷鞅之諫不行,臨安遠蹕,空陳宗澤之言;庚申北行,勿卹宰臣之議!至於滇池駐蹕、安隆奉迎,地縱偏偶,歲且更始;猶不思碇海誓師,飛鳶計守。金冊擲於蠻疆、黃幄飄於瘴雨,無鄩灌之燼可收,乃起漫之行是踵。漢高柏人聞名而不馳,光武邯鄲鳴鼓而卻坐;此時四海無家、一城莫守,將以求立,豈不難歟?然莊烈自殉於天壽、寧靖飄泊於海中,遠法近師,乃非無策;況勝負之未可知、針盤之猶可招乎!乃東隅之失,直無能斷大事之人;驃國之跧,反似棫林遷延之計:前固憋於輕脫,後更死以濡遲。至於三昇痛哭於氾海、文選雪涕於鷓鴣,明鑑忠而化碧徒然,國璽疏而充耳罔識!固以貂璫煬蔽、游棍橫行,然太阿倒持,誰實屍此?及觀其移書叛逆,本末自攄;乃知帝之見解,惟欲與世無爭,保全微息耳。豈知難測者,事也;不同者,勢也!諸葛未顧,則苟全性命;及天下三分、益州疲憊,而猶抗斥偏安,躬自北代。蓋死灰懼燃、睡榻防臥,自古英雄,勢不兩立;且三代興亡,勿俾逸種,亦較然也。矧即野井是唁、太上奉名,而餼牽之竭誰供?果蠃之非類我!生譏龜茲之王,死作蠻夷之鬼;苟或深思,不可終日矣。■〈亻涀〉■〈亻涀〉偭偭,斯何為乎!悲夫!三百年付託輿圖,一旦拱手;祖宗櫛沐、臣子敝屣,疆臣抗禦、天子倡行。加以朋黨中朝、跋扈外鎮,敝〉■〈徙,足代彳〉江蜀;爵賞寇仇,乾斷弗伸,國祚自覆。山遙水遠,言笑誰驩?既足自悲,更用祈乞!叔寶無心、姜維難輔,帝之始末,千古赧已。雖或興「悲龍逝,有目斯瞻桂廠;仍延綿,曆百歲而藁葬」之說,厥址何存?幼子使攜,餘生何往?句容一脈,至帝斬焉。「詩」曰『日蹙國百里』。「傳」曰『亡也忽』。然可痛已,可鑒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