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四〇年英国革命史/第8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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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韦尔集合军队——克伦威尔镇压鼓动派,随后又同他们又言归于好——议会送和约初步条件与国王——国王拒绝,并秘密同苏格兰人谈判条件——议会议决不再与国王打交道——国人对议会普遍不满,反应有利于国王——克伦威尔与独立派之间的麻烦——第二次内战发生——克伦威尔在西方,费尔法克斯在东方和伦敦四面作战,兰伯特在北面作战——科尔切斯特之围——苏格兰人进入英格兰——克伦威尔领兵迎击他们。普雷斯顿之战,威根之战,沃林顿之战——克伦威尔在苏格兰——长老会派重新在伦敦占居优势—— 议会又同国王谈判条件——在纽波特谈判——各派地位的改变——军队从怀特岛把国王带走——国王被转移到赫斯特堡——随后又迁到温泽——长老会派最后一次为国王出力——审讯国王,处以死刑——王朝被废。
议会委员们和驻守汉普顿宫的军官们,到了惯常的时间在晚饭桌旁等候国王出来。他们未见他出来,很为惊异,终于走进他的屋里看看,只看见他亲笔所写的三封信,一封给委员会主席蒙塔古勋爵,一封给惠利上校,第三封给贵族院的议长。给议长的信内说明,他所以逃走的理由,原为的是要避鼓动者的阴谋,且因他和任何一个国民一样,也有自由居住以及居住在安全地方的权利。其余两封信,不过是感谢蒙塔古与惠利两人照顾他,吩咐他们怎样处置他的狗、马、绘画及他室内的零碎家具。他不曾说出他要走哪条路,以及躲避的地方。
威斯敏斯特大厅十分惊慌,更使人们张皇失措的,是与从汉普顿宫来的信同时送来的、由温泽大本营来的一封信,是克伦威尔在半夜写的。他说他赶快送这个消息给议会。他说最早得消息的是他,他在议会之先,也在国王启程之前,就已得知情况了,因为当时传开消息说,一向都是防守严密的汉普顿宫正在 11 日那天防守松懈了,连向来把门的哨兵也撤走了。哈蒙德的信不久也来了(11月 13 日),报告议会说国王已到,他郑重声明他完全效忠于议会,且请议会颁发指示。但是人心的恐惧仍未减少。克伦威尔也接到哈蒙德的来信,好象凡是议会的所有公仆都应该向他提供消息,事事必须同他商量似的。他把信的内容报告议会,报告时神采飞扬,即使最不怀疑的人们听了之后也很诧异。据他们看来,惊人的迹象表明已取得了一些成功,一些希望已经如愿以偿,可是这个迹象究竟是什么性质,他们却又看不出来。
不到两天,克伦威尔又使他的仇敌们产生新的更大的恐怖。11月 15日,约定召开三次军队会议(以便调整军中的分歧)的第一次会议,在韦尔举行。克伦威尔同费尔法克斯同往该处,他所信任的军官们在他们周围。这次只召集了七个团的人员,这七个团是骚动较少的,因此重建他们的纪律好象也是最容易的。克伦威尔打算凭借他们的服从来威吓其他更为不羁的士兵,或利用他们的榜样,来平靖那帮闹得比较厉害的士兵。但是他们到了韦尔的公地上,这两个将军看见到会的有九个团之多,不止七个团,哈里森的骑兵团和罗伯特· 利尔伯恩的步兵团,都是不召自来,并且来势汹汹。这支步兵团驱逐了所有中尉以上的军官,只留了布雷上尉一个人,现在统领他们,每个军人帽上都有一份“人民之约”,上写:“给英格兰以自由,给士兵以权利”。好象被共同的冲动所激,他们在平原上不时大叫大喊,回声四应。雷恩斯巴勒、尤尔、斯科特,特别是约翰· 利尔伯恩,原本是被禁在伦敦塔的监狱里的,最近下议员们却允许约翰· 利尔伯恩每早出狱呼吸新鲜空气增进健康,他策马在公地上跳跃,从这一队往那一队,鼓动精神振奋的人,并称温和的人为懦夫,到处反复对他们进行劝说:他们既有利刃在手,他们就有义务用刀子为本国取得充分的及永久的自由,这才对得起良心。费尔法克斯、克伦威尔和他们的部下,在士兵们喧闹声中,走向比较平静的几个团,以军官大会的名义,对他们宣读一份平静和坚定的劝告文,斥责新的鼓动派的煽动叛乱的行动,并指出这会给军队导致的危险,又要他们回忆他们的头领曾经以实际行动爱护和信赖他们,要他们回忆头领屡次领导他们打胜仗,答应一定在议会里帮助满足士兵们的合理要求(不论是为自己的抑或是为国家的),只要他们肯签字声明,愿意回心转意遵守纪律,且从此以后尊重他们长官的命令。七个团的士兵以欢呼接受这番话,费尔法克斯向哈里森的军队走来,士兵们一听见他重述这许多诺言,就把“人民之约”从帽子上扯下来,大声叫喊说是上了人家的当了,情愿与将军们同生共死。利尔伯恩的军队仍然坚持叛乱,军心骚然。他们大声说叛乱的语言,以回答费尔法克斯;克伦威尔走上前,他对士兵们喊道:“把你帽子上那张纸扯下来!”他们不扯,他忽然走入队伍中,指出十四个叛迹已显的士兵,命人拘捕他们,就在现场开一个军事法庭,处三人以死罪。军人委员会吩咐道:“让他们抽签,抽着死签的立刻枪毙。”理查· 阿纳尔抽中了,他原是一个狂妄的鼓动派,立刻在他的队伍前正法。其余的两个判了罪的人,同他们的十一个同胞,被人领走了。斯考特少校与布雷大尉被捕。军中寂然无声,全部队伍都回了营,其他两个代表大会并无丝毫怨言就开完会了。全军好似又受将领们的完全节制了。
克伦威尔却一点也不自欺,深知这样的胜利是靠不住的,甚至是危险的。当他在下议院宣布这件事时(11月 19 日),大多数人都为鼓动派的失败而开心,议决向他表示感谢,长老会派却并不掩饰他们的冷淡态度,共和派亦不隐瞒他们的愤怒。从长老会派看来,克伦威尔的任何成功都是可疑的,无论它的外表上的效果怎样。共和派则把他在韦尔大会上的举动,看作他的阴谋诡计的又一证据。勒德洛反对向克伦威尔致谢。有一个牧师名叫索尔特马什,自称奉了上帝的特命,特为从乡间进京,来告诉将军们说上帝已经抛弃将军们了,因为他们监禁他的圣者们。总之一句话,第一阵令人麻木的局面过去之后,就有一批小军官及少尉以上的军官,以及各团的几乎全数的革命派士兵,对克伦威尔及艾尔顿宣布说,无论什么严刑峻法,无论什么暂时的阻碍,都不能使他们放弃他们的计划。他们决心不要国王,决心建设共和,他们宁冒全盘失败的危险,也要分化军队,他们至少要带走军队的三分之二人员。与其眼看着这样被人打垮,不如孤军进行他们的创业计划。克伦威尔并不想逼他们走这样的极端,他确曾打算用一个范例,来阻止军内无政府主义的蔓延,但他却深知狂热分子的势力不可轻侮,因此也愿意同他们和解。他并不明白宣布拥护共和制,可是仍同他们说国王种种不好,承认他们对国王不存什么幻想是对的。他自己承认,有过一个时期,他曾被世俗的虚荣所眩惑,未能看清上帝的事功,又未能完全信任上帝的圣者们,不曾拜服于他们足下,因此求他们代他向上苍祈祷,以求上天的赦宥。有几个最会讲经的人,其中就有休· 彼得斯,他是一个诡计多端、唠叨不休的热心人士,他们承担替克伦威尔在各地大造舆论、宣传他的主张和信条的任务。克伦威尔甚至向狱中的士兵送去安慰人心的诺言,他坚决表示,他所坚持的一切,只是在军队中保持团结和纪律,以作为保证成功甚至安全的唯一途径。有许多人相信他的话,他的讲话向来是热情洋溢而又豪壮有力的。当然,也有一些人,并不是真的盲无所见,却也知道他们需要利用他的天才,一面尽管怀疑他的忏悔并非出于衷肠,另一面却下不了决心拒绝他的诚心。况且他们之中大多数都认为鼓动派操之过急,搞得太过火了,也认为士兵对于官长也应该予以更多的服从与尊敬。雷恩斯巴勒、尤尔斯和斯科特都承认了他们的错处,并答应将来行事要更加审慎。12月 22日,终于在大本营开了一个大会,军官、鼓动派、牧师共同谈话和祈祷达十小时之久。各派都以公共利益为重,但是他们的互相仇恨及互相猜疑,并未完全消灭。他们议决释放囚犯、议决布雷上尉仍回本团,要求议会恢复雷恩斯巴勒的海军中将官职。这次和解以毁灭国王为条件,于 1648年 1月 9日以一次严肃的宴会庆祝成功。
就在这个当口,约翰· 伯克利爵士来到大本营,查理一听见韦尔大会的结果,就打发爵士来祝贺将军们的胜利,且提醒他们勿忘记他们的允诺(11 月下旬)。伯克利不仅携带国王的信函,而且带有哈蒙德给费尔法克斯、艾尔顿和克伦威尔的信件,但还是颇有点不放心。他在半路上遇见骑兵旗手乔伊斯。这个旗手见他这样大胆很是诧异,且告诉他说,鼓动派不但什么都不怕,而且已将将军们拉到他们的一边去了,准备开庭审判国王呢。当他到达温泽的时候,军官们正在开大会。他进见将军,把几封信交与他,奉命退出。过了半点钟,又被传进来。费尔法克斯严厉地对他说:“我们是议会的军队,我们对国王的提议没有什么答复,只有委用我们的人们才能作出决定。”伯克利看看艾尔顿,随后又看看克伦威尔。他们似鞠躬又似未鞠躬,轻藐地微笑着。这一天过去了,他既未得到什么说明,亦未得到什么消息。后来到了傍晚,他的过去最亲密的朋友守卫官沃森有信来,约他半夜在嘉德客店背后的马场相会。伯克利才从他口中得知发生过什么事情,说军队正在欣喜欲狂。但说道:“我到这里来是冒生命的危险的,因为今天午后,艾尔顿曾作过两个提议,一是把你当作俘虏,送往伦敦。二是不许人同你说话,违者处死。国王若能逃走,若爱性命,还是逃走为妙。”伯克利问道:“国王有信给克伦威尔和艾尔顿,命我转交,你看我交给他们好么?”“你得转交,不然他们会疑心我把他们的计划告诉你了。”
果然不出所料,伯克利既得不着两个将军的回信,又不能见他们的面。只有克伦威尔传话来说:“我肯尽力为国王效劳,但是他却不要希望我能为他而毁了我自己。”约翰· 伯克利爵士赶快带回这个令人沮丧的消息给国王,恳求他立刻逃走,片刻也不可耽延。也许查理可以逃得了,因为据说王后曾经打发一条船来,就在该岛四面巡航,已有好几天了。但是有一个新的阴谋又复活了国王的希望。下议院在为国王的事很热烈地进行一场争辩之后, 投票议决(12月 14 日),提出四个条件,以议案的形式,送与国王,他若接受的话,就许可他按照他的几次要求的那样,亲自同议会商议条件。这些条件是,第一,海陆军统率大权交与议会执掌二十年,以后如因王国的安全需要,得由议会继续执掌此项大权。第二,国王必须撤销自己过去所发表反对议会的诬称议会为违法及反叛的一切宣告。第三,国王应宣布凡在他离开伦敦以后所封的勋爵全部作废。第四,议会有权在它认为适当时,作出长达任何时间的休会决定,可以移至任何地点开会。查理虽然在困境之中,但仍无意批准这四个议案,因为如批准了即等于承认使他至于此极的战争是合于法律的。但是他知道苏格兰委员们曾经竭力反对过这四个议案,他们又因议会不把他们的抗议当作一回事,甚表愤怒。国王得到伯克利的信的时候也收到苏格兰委员们秘密建议,劝他拒绝这样令人难堪的几个条件,他们还答应亲自来怀特岛,以苏格兰的名义,同他商量更好的条件。伯克利回来时,国王对他说:“我必须等待,在我离开王国之前,将与苏格兰人定下条件。他们一旦看见我脱离了军队的手掌,他们就会提出加倍的要求的。”
于是劳德戴尔、劳登和兰纳克三个勋爵,到了卡利斯布鲁克堡。登比勋爵与他们的五个同事,都是威斯敏斯特的委员,几乎也是同时到达的(1647 年 12月 23日)。已经在汉普顿宫开始的谈判,现在又重新很神秘地由国王同他们进行,因为他们说,他们所需要的只是亲自对国王郑重声明他们反对议会的条件。这次的秘密条约谈判,在两天之内就议妥签字(12月 26日),藏在岛上的一所花园内,等待日后能够安全地取出来。这件密约答应派一支苏格兰军队来干预,以恢复国王的正当权利。条件是国王必须肯定长老会派在英格兰存在三年,可是并不要求国王自己及他的朋友们崇奉长老派教义。到了三年期满,国王应该向教士会议咨询意见,由他会同议会订定这个教会的宪纲。此外尚有几条附件,都是有利于苏格兰的,但大大伤害英格兰的体面。还有一条,双方同意为了协助苏格兰军队,全国的保王党都应拿起武器,又规定奥蒙德应该前往爱尔兰重新率领该处的保王党,国王一经拒绝那四个条件以后,就该从该岛逃出,前往苏格兰边界,在贝里克或在他处,以自由的身分等待行动时刻的到来。
诸事如此商定以后,查理送信给议会委员,说他预备给他们答复(12月 27日)。在三年前,在牛津谈判条件的时候,国王就曾决定把答复装在密封加印的信封内,因为怕他们一旦知道他拒绝,或知道了他的计划的话,他们就会采取措施推翻全局。但是登比勋爵顽固地拒绝以这种形式接受国王的回信,他说道:“议会授命我们带回去的不是陛下高兴给我们的无论什么东西,而只是要么接受,要么拒绝那四条议决案。”查理只好照办,大声宣读回信,回信是绝对拒绝那几个条件,又表示事前不承允接受任何条件,而要求亲自与议会面商。委员们退出,同哈蒙德讨论了一会,就回威斯敏斯特去了。他们走后几个钟点,国王正在同阿什伯纳姆和伯克利讨论准备明晚逃走方法时,堡寨的大门关了,禁止陌生的人进来。各处派了加倍的守兵,国王的几乎全数臣仆奉命离开本岛,而最先被要求离开的就是阿什伯纳姆和伯克利。
查理满腔怒气,忧心忡忡,坐立不安,他打发人去请哈蒙德来。国王说道:“你为什么这样对待我,你所奉的命令在哪里?是什么鬼神教你这样做的么?”哈蒙德其实并不曾奉过正式命令,只好不响,在那里犹豫。最后他才谈到国王陛下刚才对于议会的提议所作的答复。国王说道:“你不是以你的荣誉作过担保,在任何情况下,不利用机会以反对我么?”哈蒙德答道:
“我什么也没有说过。”国王说道:“你是个会说遁词的人,你能为我找一个牧师来么?你口里说信教自由,难道就不许可我信教自由么?”哈蒙德说道:“我不能让你见任何牧师。”国王说道:“你既不把我当作上等人看待,亦不把我看作基督教徒。”哈蒙德说道:“在你的脾气变好些以后,我才肯同你说话。”国王说道:“今晚我睡得很好。”哈蒙德道:“我曾十分礼貌地对待你。”国王道:“现在你为什么不以礼待我呀!”哈蒙德道:“你太趾高气扬了。”国王道:“这是我的鞋匠的过错,但是我的鞋跟同前几双是一样高的。”他在屋里走来走去,这几句话说了好几遍,随后他掉过头来对哈蒙德说道:“我可以自由走走呼吸呼吸新鲜空气么?”哈蒙特道:“不能,我不能允许你。”国王道:“你不能允许我!这是你待我以信么?这是你待我以忠么?你回答我呀。”哈蒙德赶紧走出去,激动不已,两眼含泪,但他却不改变他新近作出的安排。
这时议会的委员们回到了威斯敏斯特,他们刚刚报告他们的使命及其结果,就有一个一向阒然无闻的托马斯· 罗思爵士站起来说道(1648年 1月 3 日):“议长先生,疯人院是为精神病设的,而地狱(陀斐特) 却是为国王们而设的,可是近来我们的国王们的所作所为却好象他们只配送到疯人院。我提议把国王扔在一旁,不用他治理国事。我不管你们建立什么政府形式,只要没有国王或魔鬼就行。”艾尔顿立刻支持这个提议,他说道:“国王拒绝那四个议决案,就是不给人民和平,不肯保护人民,人民甘愿臣服于他,原是以保护人民为交换条件;国王既然拒绝保护人民,我们就拒绝对他臣服,我们只管自己办理国事,用不着他了。”长老会派听见他这样粗暴地攻击国王,大吃一惊,但因查理拒绝条件,又感到烦躁,他们有一会儿弄得不知如何是好,又很胆怯,但却也有几个议员发言反对这个提议。梅纳德说道:“如果通过这个议案,至少就我们的权力而论,就等于解散议会,当国王们拒绝接受我们的请求,或拒绝聆听我们的陈述时,我们一向是把它看作是对我们的特别权利的最大破坏,因为这种做法的趋向,就是不解散的解散;而且,就我们方面而言,我们现在若决定不再接受国王的信息,亦不对他再有所陈述,我们就等于宣布说我们不复是一个议会了。”这件事讨论得很久很激烈。长老会派重新恢复了自信力,议会初时对长老会派很冷淡,好象有些摇摆不定。克伦威尔就站起来说道:“议长先生,国王是一个极有见识和天才的人,可惜太习惯于欺诈,太习惯于虚伪,我们是无法相信他的。他一面指天誓日说他怎样酷爱和平,却另一面暗中同苏格兰委员们谈判条件,不惜陷国家于另一场战祸之中,现在大家一致寄望于议会,盼它运用自己的权力和决断,来治理和保护国家,且要议会切勿再教育人民将安全和治理的希望寄放在一个执拗成性的人身上,上帝已经使这个人的心变成铁石一般硬了;过去有一些人付过鲜血的代价保护你们免陷于如此之多的危难,现在他们仍会再以同样的勇敢和同样的忠诚,不顾一切反对,来保护你们。要教育人民千万不要由于你们忽视自身的以及国家的安全的缘故(其中也包括人民自身的安全),致使自己感觉到被人背弃了,感到被置于受仇人恶待和欺凌的境地,而人民曾经为了你们的利益曾经镇压了那些仇人。请你们切勿使人民于失望之余,由于不愿依附你们而另寻生路,自求安全。我一想到人民这样的决定会对你们产生什么破坏性后果,我就浑身战栗。我只好请你们自己去判断吧。”他坐下,一手抓住剑把。他说过之后,无人再发言。这个议案立刻通过(一百四十一票对九十二票),翌日送与上议院(1月 4日)。贵族们起初好象有些游移,辩论曾暂停两次(头次 1月 4—8日,二次 8—11 日)。军队送来了两份宣言, 一通是给下议院的,满纸全是庆贺的话,还有许多威吓仇敌的话,还有一通是给上议院的,说得温和而婉转,语气和解,反驳外间流传的不利于贵族的谣言,且答应尽力支持贵族的一切权利。议会的怯懦分子,有时流露害怕,有时又表现放心的,随他们的心情而有不同。当讨论终止、投票表决时,只有沃里克与曼彻斯特两勋爵反对。
在另外一面,王国各地都发出坚决和强烈的抗议,保王党说道:“过去一直被看作凭空的毁谤或无稽之谈的推测和控告,现在终于成为事实了。” 群众的看法向来是动荡无定的,现在也同保王党联成一气,反对这种最可恶的叛逆了。当国王还来不及答复议会宣言的时候,若干私人出于自发的热诚代替国王作的答复,已经出现了。从来未曾有过现在这样多的关于保王党诡计的报告,从来未曾有过现时这样多的激烈的小册子把威斯敏斯特围得水泄不通。 有一个领半俸的海军上尉名叫伯利,在怀德岛上教人沿着大街敲鼓,召聚许多工人、妇女及小孩,他自己带领他们,要到监牢里释放国王。立刻有人制止这个企图,伯利被处了绞刑,说他在议会里攻击国王,犯了大罪。不久以前还反对国王的事业的各郡,现在反而被相似的保王感情与愿望所激动。甚至就在议会的大门口,就有若干埃塞克斯郡的业经遣散了的士兵聚集起来,大声喧哗,喊叫道:“上帝救救国王!”并拦住马车,逼车中人与他们一道举杯祝国王万岁。共和派看见他们的胜利反被这些人来捣乱,就很愤怒。他们虽然得到少数几个郡的祝贺表示,却毫无用处。下议员们虽然宣布他们有计划要改良法律,要使打官司少花许多钱,也不起什么作用。对于诉讼和讨债,他们虽然暂时停止实行他们的特别权利(1月 4 日),亦没多大用处。这几条重要的改革,不过是共和派本身或几个知识较高的人所要求和欣赏的;有若干条与人民的成见有矛盾,亦有若干条并不为愚昧无知的人民所理解,但是由于一切都似乎是出于私利,所以破坏了改良的效果,既不为舆论所拥护,就只好使用专制手段。前一些时已经开始的对那些为首挑动长老会派或保王党滋事的议员和伦敦市的地方官的控诉,现在更在加紧地进行。凡有曾经武装反对议会的,都奉命离开伦敦,严禁居住在离城二十英里以内的地方(这是 1647 年 12 月 17 日的命令)。又下令检查全国的治安法官,意在淘汰其中在原则方面受到怀疑的人。又颁行一条法令(12月 17日),凡是预闻过或被控预闻过阴谋反对议会的人,都不能被选为市长,市政会会员,亦不能有权选举此项人员。不久,这些人连陪审员也不能充当了,且无选举议员的权利。委派了一个委员会专事压制言论自由,现在该委员会奉命每天出席办公,拨一笔款项(1648年 1月 6日)给他们以奖赏查获及没收反对分子的印刷机的人。最后,军队又在伦敦市举行游行,他们带着打仗需用的武装器材,从中分拨三千人,一半驻守白厅,一半驻守伦敦塔。
于是,那些狂热分子,那些心地狭隘而严厉的人,以及本派的群众,纷纷额手相庆,认为这些措施就是他们本身强大的有力证明,干起事来也就加倍地起劲了。只有克伦威尔虽然同他们合作,却是有所不安。这并不是因为他对趋向成功的东西还有什么瞻前顾后,而是因为他虽然已经下定决心反对国王,但是共和派人以及狂热分子们的企望与他们的野心,在他看来全是疯狂的。他眼见全国的主要地主和富裕的国民,几乎所有稍有名望的人,都汲汲于归隐,退出董事会,不问地方上的公事,事权遂落在景况较差的下层民众手中,他们固是急于揽权,也能够雷厉风行使用权力,不过,要叫他们保持权力就不中用了。他既不能相信英格兰会长期甘愿受这样的统治,也不肯相信在为数可观的这许多市民承受法律压迫的基础上能够建立起可以稍为持久的什么局面,也无法相信在议会里头以及议会影响范围内的与日俱增的分歧与混乱,终久不至于以征服者自身的毁灭告终。他的不知劳倦的想象力,决心找出一些方法来结束这样的情况,否则至少也要在这样的黑暗的混乱中,找出一条最快、最安全的路,以成就他的伟大功业。有一天他请来重要的独立派人士与长老会派人士、牧师们及无圣职的教徒们,在他家里吃饭,热烈地详论和解的必要,至少也需要暂时停止他们之间的争执,以便共同对待显然即将临头的新危险。可惜长老会派的脾气太不能迁就了,况且他们的神学雄心又太过于排他,容不下这样的联合,会议没有结果。克伦威尔又开了一个会,另请政治领袖们来,其中大多数同他一样都是军官,还请了许多共和派人士,他说他们必需共同研究英格兰最适宜于什么形式的政府,因为现在他们要负责管理了;实际上,他的目的在于摸清这些人中究竟有哪些人会坚持不变,究竟谁是可以预期会协助他的,谁是他应该警惕的。勒德洛、哈里· 文、赫钦森、西德尼、哈斯勒里格等,都大声宣布自己的看法,反对王朝专制,因为《圣经》、理性和经验都是谴责独裁专制的。将军们却较为有保留,他们认为,共和制虽然好,却不敢确定会成功,最好不作仓促的决定,而观察事态的进展、时势的需要,逐日服从上帝的指挥。共和派却坚持要人们作出一个不闪烁其词的宣告。于是辩论得很激烈,勒德洛及其他的人力逼克伦威尔明白表示他自己的态度,因为他们说,他们决心要晓得谁是他们的朋友。克伦威尔先是支吾其词,后来因为被逼不过,他忽然站起来,勉强说了一句笑话,匆匆地出了屋子,一面走出,一面甩一个椅垫子打勒德洛的头,勒德洛也甩了另一个椅垫子向他背后打去。勒德洛还说道:“我这一垫子,叫他下楼下得更快。”
与此同时,危险逼近了,心怀不满的人日益增多,胆子也越来越大。不仅在西方与北方,即在伦敦附近地方,在米德尔塞克斯,在埃塞克斯,在萨里,在肯特,在富翁家宴席上,在巡回法庭上,在市场上,或在保王党能够同人民会晤相处一堂的地方,到处有人站在保王的立场,写请愿书,拟计划,搞复辟,甚至公开地宣布自己的主张。在坎特伯雷,圣诞节那一天,正在市长竭力推行严禁庆祝圣诞节的法令的时候,发生了暴动。人们喊道,“上帝,国王查理,与肯特郡!”该市的军火库被人攻破了,有几处议员住宅被人围攻,有几个市政官员被人殴打。幸亏几支军队来得快,不然的话,附近村庄的农民会加入运动,非闹出大事不可。在伦敦,有一天礼拜天,正在教堂举行礼拜仪式的时候,有几个学徒在穆尔费兹作球戏 (1648年 4月 9日事),有一群民团士兵命令他们散开,他们拒不受命并打跑了民团士兵。后来来了一队骑兵把学徒们打跑,他们就散布到全城,号召他们的同事及泰晤士河上的船夫一齐来助威,成群结队的人在四面八方集合起来,他们在晚上集合,以出其不意的方式攻占了两处城门,用铁链拦住街道,打鼓高喊“上帝与国王查理!”攻打市长官邸,夺得一尊大炮,随后又夺得军火库。到了天亮,看来他们已经占领了伦敦。军事会议开了一夜,官方不敢攻打造反的人民,他们讨论驻在伦敦的两团兵是否够用,等待援兵是否更好。费尔法克斯与克伦威尔决定立刻动手进攻,于是马到成功。两小时之内,已经听不见街上有什么声响,只听到正式军队走回营地的整齐脚步声。人民虽然是逃走了,却并没有被征服。每天都有一些意外事件发生,使人们更加愤怒,使他们更加大胆。当长老会会员及市参议员们被下议员带到上议院去的时候,他们坚决地拒绝承认上议院的法律权力,拒不下跪,不肯脱帽听读诉词。他们每次到威斯敏斯特去,每次由那里出来,都有群众如醉如狂地向他们欢呼。于是严禁市民集会,宣布各郡的管理委员会有权拘捕及监禁全部的不法之徒,甚至连嫌疑犯也不能免(4月 18日)。但是公愤升级的速度超过于专制独裁发展的速度。在诺威奇、伯里、圣· 埃德蒙兹、塞特福德,斯托马克以及其他许多地方,常常借口一点小事就击鼓,居民很快就跑去拿起武器。军队也发现,仅仅来一下威胁性的示威是不能达到镇压的目的的,军队很快地就看出,有些别的事情远比百姓聚众闹事更可怕。在南威尔士的彭布罗克郡,有两个上尉波伊尔与鲍威尔以及兰霍恩少将,本来都是战功辉煌的军官,因此得以参加议会军,现在反而脱离议会军(2 月底),竖起国王的大旗,得到本地的保王党支持。没有几天工夫,就把本地的权力全都抓到他们手中了。大约就是在这个时候,苏格兰议会开会(3月 2 日)。汉密尔顿和保王党以同温和的长老会派联盟为幌子,在选举中取得多数。虽然阿盖尔和激烈一些的教士们企图打倒他们,但未能成功。尽管来自伦敦的委员们大量使用金钱和恐吓手段,也同样无济于事。议会在对待狂热分子时非常小心,甚至到说话谦恭已极的地步,其实这个议会是捧国王的,它立刻投票(5月 3 日)议决成立一个应变委员会,授以行政大权,叫它募集一支四万人的军队,赋以保卫盟约与国王并对抗共和派及几个异端派的任务。在英格兰北方的保王党,只等这个信号便就起事。他们的主要领袖朗格戴尔、格伦汉姆、马斯格雷夫等人住在爱丁堡已有一个多月,有时公开地、有时秘密地同汉密尔顿会商造反的计划。在爱尔兰,芒斯特省的总督英奇昆勋爵一向是拥护议会反对叛乱的最忠诚的支持人,现在也投到国王大旗下了。最后,当所有这些消息到达伦敦的时候,议会内及伦敦市内的长老会派都抬起头来了。为了掩饰他们的希望,就故意大喊大叫说他们自己非常害怕。有一个人名叫约翰· 埃弗拉德,来市政会发誓(4月 23日)说,两个晚之前,他在温泽的嘉德客店床上听见隔壁有几个军官,其中就有总军需官格罗夫纳和尤尔斯上校,彼此互相承诺,说只要苏格兰军队一入英格兰境内,军队就开入伦敦市,解除市民的全部武装,勒令他们交出一百万镑钱,否则就大肆劫掠,还要本市出钱把所有他们所能够搜查到的心怀好意的人送往各团服役。据尤尔斯说,艾尔顿知悉这个计划,于是向议会递了一个请愿书(4月 27日),由市政会要求伦敦市收回在前几次滋事中被夺去的锁链,要求军队必须将大本营迁往远些的地方,又要求把伦敦及其郊区的军队交由斯基庞统领。这些要求立刻得到批准,次日即 4 月 28 日,下议院经过辩论之后(没有辩论纪录),投票议决下列的三案:一,他们不愿改变本国的国王、贵族院、下议院三极并立的基本政体。二,向住在汉普顿宫的国王送去的条件,应该作为重建公共安宁所必须采用的措施的基础。三,尽管在 1月 3日曾经议决严禁再送请愿书与国王,但是所有议员仍旧可以自由地提出他认为有利于国的建议。
在这三个星期中,克伦威尔对于这次逆流是预料到并企图加以阻止的。克伦威尔以军队将领和本派领袖们的名义,叫人向市政会提出建议,要求将指挥民团和守卫伦敦塔的权力交回伦敦市,要求将被控的市参议员全体释放,只要本市应允不在快要发生的入侵中支持苏格兰人。但伦敦市却拒绝他的这些建议。克伦威尔被迫放弃一切和解希望以后,他看到长老会派在伦敦市内重新获得勇气,在议会内又再度获得信任,他就以满腔的激情来冒险作决定性的一击。他回到大本营,召集军官们开了一个会议,提议军队应该向伦敦进军,从议会里驱逐一切与他们为敌的人,一句话,以善良人民和公共安全的名义,把大权全揽过来。开始,市政会差一点就要采纳他的建议了,但是看到如此激烈地侵犯议会的权利(议会长期以来就是国人所崇拜的对象,又是全国的主人翁),即使最大胆的人也会感到惊恐;他们犹豫不决了。费尔法克斯开始对于克伦威尔所作的事感觉有些不放心,就利用这个时机,抵制克伦威尔中将的要求,中将打算立刻发出进军号的计划就放弃了,这是克伦威尔的第二次失败。他心里很不自在。有些人由于他对妥协所作的努力而怀疑他,另一些人则认为他的计划太激烈而对他不满。他忍受不了这样的无所作为,以及这样的横加阻挠,便决定立刻离开伦敦,进军攻打西方的闹事分子。他眼看将要失去自己的正在上升的领导地位,便打算以战争来恢复它。他很容易地从议会那里接受这个使命。有一天,当跟随他作战的军队在准备出发的时候,他对勒德洛谈了他不满意于自己处境的话,他历数自己如何为国家利益出力,如何历尽艰险,又如何屡受敌视,大诉特诉本派的人对他的忘恩负义。勒德洛听他诉苦之后,请他想想自己确有令人怀疑他的事实,力劝他勿再搞阴谋,勿再有野心。并应许在这个条件之下,共和派人士一定会给他诚恳的支持。克伦威尔恭顺地倾听了这些劝告,这使勒德洛非常高兴。几天之后,克伦威尔统领了五个团的人马,向威尔士出发,该地几乎就在伦敦城下。此时他同长老会牧师们会商,会商是早已安排过的,双方在分手时都感到满意。
他才走开会晤场所,他所企求的战事就在议会的四面八方爆发了:保王党确曾在内部彼此商定,在苏格兰兵入境以前各自按兵不动。但是这里那里的群众的激昂情绪,各种有利的机会,出人意外而又必不可免的情况,无日不在逼人造反。埃塞克斯有许多居民写请愿书要求议会与国王重开谈判,并建议在发给欠饷后遣散军队归家(5月 4 日)。萨里有七八百名乡绅、地主及农民学他们的榜样,也向伦敦递了同样的请愿书(5月 13日),不过这篇请愿书的调门太高傲了,要求恭请国王回白厅之后,应该以先朝的富丽堂皇的典礼请他复位;当他们走到威斯敏斯特的时候,在招待室走过,其中就有几个人对士兵们说道:“你们为什么站在这里保护一群混蛋呀?”士兵们对这样的侮辱激烈反感,于是争吵起来,士兵们被解除武装,有一个士兵且被打死。援军开到;现在轮到送请愿书的人被士兵们驱逐了,他们从这条通道被赶到那条通道,从这间厅堂被追往那间厅堂,从这条街道被迫到那条街道,但他们还是经过奋勇的抵抗才逃走的,撇下五六个死者躺在议会大门口。肯特地方的保王党也正在那里预备递请愿书,一听见这个消息,就编成步兵队及骑兵队,选派军官,指定集中地点,请诺威奇伯爵戈林当他们的将军。他们占据了桑德威奇、多佛以及几处堡垒,在罗彻斯特聚集(5月 29日)。这时候已集合了七千多人,共同拿起武器,前往伦敦,递请愿书与议会,利用这件事作为借口,举起造反的大旗。跟着就有许多地方,索性举起造反的大旗来,不再去费事搞起草请愿书之类的文件上告自己的委屈、提出自己的愿望等动作了。埃塞克斯的查尔斯· 卢卡斯爵士,赫特福德郡的卡佩尔勋爵,诺丁汉附近的拜伦勋爵等公开招募队伍,为国王出力。议会又听说在北方,为了要为苏格兰人入侵开路,朗格戴尔和马斯洛雷夫已经分别发动突然袭击并占领了贝里克和卡莱尔两地。在停泊在唐斯河上的舰队中,也发现有骚动的迹象。海军中将雷恩斯巴勒立刻前去镇压,可是水兵们拒不承认他(5 月 27日),让全体军官登上小船,强送他们上岸,以后就宣布勤王。他们没有任何高于水兵头目一级的领袖,便启碇开往荷兰。约克公爵现在荷兰,他是新近才从圣· 詹姆士成功地逃到那里的,威尔斯亲王不久也到了,约克公爵就统领新到的海军。即使在伦敦市,也有许多人秘密入伍,市内到处遍传着效忠国王的誓言,成群的武装的人经过本市,加入起事人员。在荷兰伯爵及年轻的白金汉公爵两人的住处,从早到晚川流不息地来往着不满分子,他们探问在何处何时可以集合武装队伍。总之一句话,这次叛乱的声势就如无法扑灭的大火,轰轰烈烈蔓延到各处,越来越近,已经紧逼到威斯敏斯特了。尽管德比住所的委员会尽了最大的努力(在这里以独立派最占势力),哈里· 文和圣约翰也用尽各种手段,企图找出告密人并揭露其阴谋,但都无法叫议会里听不到此起彼落的叫喊声:“上帝与国王查理!”
长老会派惊慌万分,他们最坚决的靠山苏格兰人不曾到来;他们感到快要落入这次新运动的唯一主宰者保王党手掌中了。保王党对长老会的一套教旨和意向并不比对别的教派更为喜欢。他们不分青红皂白地斥责整个议会,要求恢复旧英格兰的法律与国王,用侮辱的话反对新式礼拜的严峻,公开玩过去所严禁的游戏,庆祝过去不许举行的佳节,重新竖起 5月柱。哈蒙德送信来说,国王就要逃走了(5月 31日)。即使最温和的人一想到一旦国王率领成千上万的造反保王人马突然在伦敦大门口出现,那情景简直不堪设想,不由得混身发抖。人们一看到眼前有这样巨大的危险,就不复顾到党派之间的仇根,忘记了对和平的愿望,也顾不及为将来惊恐了。为了釜底抽薪,使造反者的一切借口失效,于是投票议决再同国王谈判条件(5月 8日,24日)。市参议员全被释放了(5月 23日),斯基庞统领民团,韦斯特上校重新总管伦敦塔(5月 18日),早先是费尔法克斯免他职的。又颁行了一项法令反对异端和说不敬的话,罪情重的也有时可以处以死刑。这就证明长老会派的权力又上升了。但是同时,又严格拒绝对保王党作任何让步或容忍。议会又颁发一道新命令,将所有天主教士和国王一派的人逐出伦敦,违者予以更严厉的惩罚(5月 23日)。没收犯人的财产以偿还由于政府事业欠下的债(5月
11日)。加速变卖教会田产,派兵前往支援卡利斯布鲁克堡的防卫(5月底)。市政会收到消息,该会说道,这个消息对它“如同一道金光穿透乌云”,就严正宣言,市政会坚决与议会同生共死(5月 20日)。后来,费尔法克斯奉命立刻攻打包围伦敦附近地方的各队伍。兰伯特奉命开赴北方,他所受的托付是务必将朗格戴尔和马斯格雷夫为期待苏格兰军的到来而发动的叛乱镇压下去,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下议员们投票议决不许以国王为借口而倡乱,如有倡乱者,杀无赦(5月 11日)。这样的严刑峻法是一向所不曾听见过的,无疑是要证明他们的雷厉风行是说话算数的。
费尔法克斯从温泽出发之后三天(6月 1 日),就赶上大队的乱党,在梅德斯通打败了他们。乱党想要避开这样的遭遇战,但未成功。他们不得不迎战,在该镇的持久的血腥的巷战中要想不遭到惨败却不可能。费尔法克斯的士兵继续被最强烈的狂热情绪激动着,他们惯于征战,恨透了保王党,并藐视他们的新兵,就很急切地求战,他们几乎把战争带来的危险看成是一种侮辱。他们以强行军走过肯特郡,每天打散一些集结的士兵,或是收复已失地方,用粗暴的手段对待乡下人,但纪律却很严明,既不容许保王党逃避,也不容许他们休息。虽然如此,戈林居然又聚集了三四千人,统领他们出现于布莱克希思,几乎到了伦敦城下(6月 3 日)。他希望他一来到,城内就会有人起事响应,至少也应得到一些秘密协助。他还写信给市政会要求允准他们穿过本市,以便率领他的人马悄悄地进入埃塞克斯。市政会不但不给答复,反而将来信原封不动送与下议院,还打发人送消息给下议院说,一切准备照下议院的意旨办事。保王党一听这番话就灰了心,顿时秩序也乱了,他们成群地逃走。戈林费了许多事才搜罗到够用的船只,在格林威治将七八百人渡过泰晤士河,这些人跟随他进入埃塞克斯。他到了那里,看见查尔斯· 卢卡斯爵士统领着叛军,仍然是强大有力,又充满了自信。卡普尔勋爵也从赫特福德郡以一队骑兵加入,于是全体一齐开往科尔彻斯特,士气稍振(6 月 12日)。他们原想在那里休息一两天,随后越过诺福克与萨福克二郡,一面走一面召集保王党,统领一支浩浩荡荡的大军,经过剑桥开向伦敦。不料他们还未入城,费尔法克斯就出现于城下,紧紧地包围着伦敦(1月 13 日)。就这样,两个星期的作战就足够将一支叛军的残余人马围困在一个市镇内,这些残余叛军新近曾四面包围了伦敦,现在他们已到了无法自卫的地步了。叛党力图在拉特兰、北安普敦、林肯、苏塞克斯等郡的要冲重新集结。在市内,就在议会眼皮底下,霍兰,彼得巴勒与白金汉等勋爵,武装了自己,约有一千保王党,跟随他们开出伦敦(7月 5 日)。他们宣称,他们并不打算为了国王而牺牲国人的自由,说他们只是想把他的法定权利归还给他。但是当他们还在京城附近地方的时候,奉大本营命令前来攻打保王党的米歇尔· 利夫西爵士,忽然向他们进攻(7月 7 日),杀了他们几个军官,其中就有白金汉的兄弟、年轻的朗西斯· 维利尔斯爵士。次日,斯克罗普上校的一团人来援,不停地驱逐他们进入亨廷顿郡。他们到了这里,因为疲于不停地退却,就向四面八方窜散,只撇下受伤的霍兰勋爵,落到了仇敌手中(7 月 10日)。东南两方都有同样的尝试,结果都同样地不佳。6 月 16 日得到克伦威尔的信,说在两个星期之内,叛党的西方要塞彭布罗克堡就会落到他手中。在北方,虽然兰伯特的兵力不足,却是很勇敢地维持着议会的体面及权威,以抵抗兰代尔的骑兵。最后,科尔切斯特的守城部队虽有不可屈服的抵抗力,既不为让步条件所惑,也不为进攻所动,却被饥荒所困,不能长期抵抗毫无其他顾虑的费尔法克斯。
长老会派解除了他们的第一个顾虑以后,深信自己不会落在保王党手中,却又开始不放心独立派的军队,就又想到议和问题了。现在还有许多主张和平的请愿书,虽不如初时那样焦急,但数量可观,也得到了更好的对待。宣布十一个议员为公敌的命令取消了,他们的议会席位恢复了(6月 8日)。现在又谈到与国王谈判新条件,新条件不象从前那样苛刻,只要求他同意下列条件:一,取消他的全部反对议会的宣言,二,海陆军权交与议会十年,三,在全国建立长老会教会三年(6 月 6 日)。于是派一个特别委员会(6 月 26 日)来考虑达到这个目的的最好方法以及最好在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用什么形式召开会议。甚至有一个委员问及可否请国王立刻回温泽宫。伦敦市递了一个具有同样内容的请愿书(6月 27日),贵族院就投票议决准如所请,在伦敦开会。最后,在 6 月 30 日投票议决,取消严禁呈递文件与国王的命令,三天之后,下议院提出议案,主张应该立即对国王提出另一和约。
但是独立派也恢复了自信:他们以他们的军队的胜利自鸣得意,很激烈地反对这个议案。托马斯· 斯科特说道:“从来不存在什么商讨条约的合适时机,也找不到同这样一个背信弃义、桀傲不驯的国王商讨和平的合适时机,总是不是太迟就是太早。凡是拔刀指向国王的人,必须把刀鞘扔到火里以示决心,同他商订和约就等于毁了敬事上帝的人们。”长老会派并不以为国王辩护为己任,但他们大力声讨假充敬事上帝的人,他们认为这些人主战,只是因为打仗有利于他们个人发财致富。他们说道:“人民受战事的祸太深了,因此不会再肯充当火妖所在的大火之下的薪柴,也不再肯以他们的膏血骨髓去供养那些黄蛭、那些为军队所雇用的兵丁及仆役了。”随后有人诘问,在什么地方谈判,长老会派争取在伦敦或其附近地方举行,独立派则主张在怀特岛,因为查理在那里在他们的掌握之中。斯科特说道:“你们若在伦敦同这个满怀怒气的国王举行谈判,谁能够向议会担保伦敦市不致于象撒马利亚人牺牲亚哈的七十个儿子的头一样, 也把你们的头作为牺牲,奉献给国王议和?”于是哈维上校又说道:“国王若答应住在与伦敦相距十英里外的一所行宫里,那么有什么担保等到签定条约时,他仍旧住在那里呀?国王多次食言,你们切不要相信帝王们。”有几个议员发言赞成这个见解,其中就有哈里· 文。西蒙兹· 迪尤斯爵士说道:“我的看法恰恰相反,本院不但应该相信国王,而且一定要相信国王。议长先生,你若不知道你自己的目前景况,那么请许可我用一两句话告诉你。你的白银被人弄走了一部分,你的黄金被人运走了,你的船只造反了,你们自身也被谴责了。你们的苏格兰朋友们怒不可遏地反对你们了,本市及本国的舆论也对你们离心离德。既是这样,请你们判断一下你们是否已处于劣势,你们又该判断一下,迅速同国王陛下议定条件、言归于好的时机是否已经到了。”独立派热烈地反对这番话,但仍有许多议员内心赞同西蒙兹爵士所说的话。这些人素来不知党派为何物,而习惯于不分畛域地随机应变支持这一派或那一派。议会决定与贵族院的希望相反,以八十票对七十二票议决要国王首先接受那三条议案,但又不曾议决在什么地方进行谈判。
当议会与市政会正在讨论如果谈判在伦敦举行、会不会危及国王或议会时,消息传来,说苏格兰军队已入英格兰境内(7月 8 日),又说兰伯特已望风而退了。尽管有阿盖尔的种种阴谋及一部分教士们的激烈的演讲,汉密尔顿最后终于成功地建立一支军队并进行活动。这与议会的最初决定的确是不相符合。它没有招到四万人,只招到一万四千人;法兰西宫廷曾答应供给军火,但并没有收到;威尔斯亲王本来要渡海到苏格兰统率全军,但他还在荷兰;兰代尔和马斯格雷夫的保王党并没有与他们会合,因为他们不肯接受盟约。汉密尔顿不能把这样不信盟约的人放到他的士兵们的身边,从而毁掉他自己和他自己的那一派人,于是他们就另外组成一个团体,看来他们要独行其是,而同苏格兰人保持一段距离。总而言之,由于受到许多障碍的阻拦,汉密尔顿的准备未能完成,他的队伍也不足额,他的炮队也未就绪,他未料到在英格兰的保王党在时机未成熟时就起事,这迫使他不得不匆匆出发。他离开苏格兰的时候装备不足,一群狂徒跟在他们后面咒骂,这些人预料这一支军队必败,因为这支军队未曾恢复基督的权利,就要先恢复国王的权利。
但是,苏格兰入侵的消息震动了整个英格兰,好象没有什么方法来抵御这次入侵了。费尔法克斯还在科尔切斯特城外,克伦威尔还在彭布罗克城外。骚乱尚未平定下来,起事者的战火随时随地都可以复燃。长老会派左右为难达于极点。即使是对他们善意相待的人也都恨透了苏格兰人,一提起苏格兰人都是骂不绝口。他们彼此互相提醒,苏格兰人今日假装着要拯救的国王,就是他们新近出卖过的国王,因此他们要求,首先该把这些贪婪撒谎成性的外国人驱逐出境,然后再谈其他。于是在下院提出一个议案(7月 14日),宣布苏格兰人为公敌,凡是参与约请他们入侵的人都将以叛国论罪。有九十名议员反对这个议案,但都是犹豫不决的,反对者失败了,但是到了上议院此案却遭到否决(7月 18日)。贵族们议决加速与国王谈判,长老会派在下院提出一个议案(7月 28日,七十一票对六十四票),规定不再强迫国王先承认那三个议决案,然后谈判条件。但是,仍然在独立派影响之下的德比住所的委员会,根本不管党派势力的每日升降的情况,照样送军饷及援军与兰伯特,并命令克伦威尔派他所能调到的军队开赴北方,而且叫他尽快抽身前往该处。共和派的领导人虽然不信任克伦威尔,却不能不拜倒于他的天才之下,私下写信告诉他什么也不要怕,只管放手做去,只管依赖他们,切勿计较他们过去曾反对过他。
克伦威尔既不等待命令,也不等待许可。一个月以前,就已得知苏格兰军队的详情和行动,这些也许是阿盖尔亲自告诉他的。他曾送信给兰伯特,叫他一看到苏格兰军队就立刻后退,以免同他们开仗,他准备立即前来支援他。结果果然如此。彭布罗克堡于敌军入侵后三天就投降了(7月 11 日)。两天以后,克伦威尔果然出发,带了五六千人,衣履不周,却以屡打胜仗自豪,因艰危而感到烦躁。他们信任他们的领导人,藐视他们的仇敌,热切地投入战斗,满怀胜利的信心。克伦威尔写信给德比住所的委员会说道:“为了我的走乏了的士兵们,请你们急送军鞋来,他们还要走很远的路程呢。” 他几乎走遍了整个英格兰,最先是从西往东,随即从南往北,行军快速,是前此所未曾有过的。他一路走一路大事宣扬自己的忠诚,表白自己敬事上帝的虔敬,意在打消人们的怀疑,博得最盲目的狂热信徒们的衷心拥护,并取得士兵们的同情。他出发后十三天,他所派遣先行的骑兵与兰伯特的骑兵会合了(7月 27日)。其后,他于 8月 7日在约克郡的内尔兹巴勒与他的先行骑兵相遇,这个时候两军共有九千或一万人,在此期间,苏格兰军沿西方大道前进,走过坎伯兰、威斯特摩兰与兰开夏。他们都是游移不决地一停就是许多天,队伍分布在长达十五或二十英里的线上。军中因宗教、政治和军事上意见分歧而闹得乱哄哄,又对于敌军的行动一无所知。带领着英格兰叛军的兰代尔,此时正走在大队的前面,在其左侧,忽然送信告诉汉密尔顿说,克伦威尔快到了,说这个消息是确实的,且从种种迹象看来,克伦威尔有在此一战的意图。公爵回答道:“这不可能,他们来不及走到这里;如果克伦威尔离此不远,人数一定很少。他会小心翼翼,不敢攻打我们。”他于是将他的大本营迁到普雷斯顿。不久,另有消息传来(8月 17日),说兰代尔的骑兵已经同克伦威尔的骑兵交锋;兰代尔答应坚持下去,他的地势很好,他的士气振奋,他只需要一些援兵,至少一千人,他就会使全军有时间集中起来以便击溃敌军。汉密尔顿应许派援兵,兰代尔打了四个钟头的仗。根据他自己的承认,克伦威尔生平还未曾遇过这样顽强拼命的抵抗,可惜援军未来,这个英勇的保王党只好败退。克伦威尔任由打败仗的英格兰兵不受惊扰地退却,而领兵直扑苏格兰军队,苏格兰军队正在匆匆抢渡里布尔河,以便在来攻者与苏格兰军队之间设置障碍。大多数的队伍已经过了河,只余下两团步兵、汉密尔顿自己及几营马队,仍在右岸掩护退却。克伦威尔立刻击散他们,与他们同时渡河,命他的军队作短暂的休息,翌晨继续追逐敌军(8 月 18 日)。敌军仍然向南行,一面逃走,一面仍作入侵的举动。同日,他在离普雷斯顿十五英里的威根赶上了他们,把他们的后军切成几段。两次胜仗的骄傲,一场决定性的胜利的希望和难以忍耐的疲乏,使克伦威尔的士兵们不断增加勇气。翌日又开始穷追敌军(8月 19日),比前走得更快,意志更加坚决。苏格兰人这样被人数较少的军队追赶不已,很为生气,他们在沃林顿附近遇到一条形势有利的山隘,突然回过马头,与英格兰军面面相对,于是进行第三次战斗。比前两次打得更久,流血更多,而效果却与前两次相同,英格兰军夺得了山隘,后来在沃林顿又夺得了在默西河上的一座桥。苏格兰人想破坏这座桥,以便取得喘息时机。苏格兰军中现在一片喧哗和惊慌,他们召开一个军事会议,宣告说,部队由于缺少军火,不能抵抗下去,就全体投降了。汉密尔顿带着骑兵向威尔士进发,以振作该处保王党起事者的士气,但是他忽然改变主意,折向东北,希望能够抵达苏格兰。但是他无论走到哪里,哪里都有农民们举行武装起事,地方官们要求他投降。他自己的骑兵在斯特拉福德郡的尤托克西特听到谣言,说他有意同几个军官一起逃走,就哗变了。正在这个时候,兰伯特同格罗比的格雷勋爵奉命追赶汉密尔顿,已同他相离不远了。他心虚胆怯,不敢同这样的逆运奋争。于是他于 8 月 25 日留下他的部下,任凭他们投降或解散,他自己接受了兰伯特所提出的条件,投降做了俘虏,被送到诺丁汉。打了两星期仗之后,克伦威尔觉得英格兰境内已无苏格兰队伍的踪迹,这回轮到他领兵入侵苏格兰了。就这样,他从保王党的长老会派手中,夺走了足以使他进行活动并保证安全的一切手段。
但是各派在极端危险境地中,不但不互相让步,却往往变得更有劲头向对方进行更沉重的打击。在这个重要情报未到威斯敏斯特之先,长老会派一见到克伦威尔进一步攻打苏格兰人,就清楚地觉得克伦威尔的胜利等于他们自己的破灭,并感到只有克伦威尔倒台,或者是立刻讲和,才能够拯救他们。他们立刻使出全副力量来达到双重目的:打倒克伦威尔,并争取立刻讲和。十一个议员早已蒙赦召回,其中惟有霍利斯还住在法兰西的诺曼底海滨,这时也回来重当下院的议员了(8月 14日)。亨廷顿新近还是克伦威尔军中的一个少校,他在给上议院的一封备忘录中,公开揭发克伦威尔的阴谋,说他起先怎样对国王承诺,随后又怎样背信;谴责他狂妄的野心;讲他如何藐视议会法律,以及人的普通义务和权利;揭发他的恶毒的主意。他的危险的阴谋常常从他的伪善中流露出来,有时也从他与友好言谈中冒出来。贵族们命人宣读这个备忘录,亨廷顿宣誓说这都是真实话(8月 8 日)。他也有意让下议院看到这个文件,但是议员们慑于克伦威尔的威名,谁也不敢收受这个文件,他于是装在信封内送与下院的议长。伦索尔在下议院没有谈到这个文件。他想将它交与本院的警卫官,但警卫官却不肯接受。贵族院正式将它转给下议院,沃顿勋爵(克伦威尔最亲密的心腹)跟踪送信的人们出来,捎话给下院的议长说,送信的人送来的是什么,因此下院就不许送信的人进来。独立派激烈地谴责反对他们的将军的所有这些企图。他们谴责这样地攻击一个不在场的人是卑劣,是怯懦,因为这个不在场的人,或许此刻正在拯救本国,使它免受外国的侵犯呢。有许多长老会派人士对这种辩论很是害怕,于是不采用直接毁掉克伦威尔的作法了。亨廷顿见他的备忘录被刊印出来,也就心满意足了。议和的办法没有进一步的成效,独立派的领袖们,尤其是哈里· 文与圣约翰,用尽诡计来延长辩论,他们的较为粗鄙的同党如斯科特、维恩、哈维、韦弗等人,用最激烈的语言攻击他们的对头,也终归枉然。这样的暴烈行动,这样的日益增加的混乱现象,士兵们目空一切,即使是最温和的小册子及请愿书也采用严厉的口吻——无一不使议会感到自身处在摇摇欲坠的地步,因此凡是不跟派系陷入太深关系的人,无不愿意谈和。有一天拉迪亚德说道:“议长先生,我们开了这么久的会,现时面临一个难关了,因为全国都变成议会了,军队久已在教训我们应该作什么,现在仍然在教训我们作这作那,城市、乡村以及改革专家们也无一不在教训我们应该作什么,而且所以如此,都是因为我们自己现在不知所措。”大多数人同他抱有一样想法,认为只有和平才能把他们从目前的丢脸的难堪情况下解脱出来。于是终于投票议决(7月 29日),立刻同国王重开谈判和平,并应在怀特岛上举行谈判,以堵住独立派的口,且于 8月 2日派三个委员带着正式的提议往见国王,问他当议和的时候,愿意住在该岛何处,愿意有那些顾问官们在他左右。
独立派领袖们没有自欺,他们知道,这么一来就是显然的失败。独立派中大多数人觉得危机临头了,他们害怕他们的胜利,甚过害怕他们的危险,就公开走到仇敌那边去了。勒德洛直接前往仍然驻在科尔切斯特城外的大本营,他对费尔法克斯说道:“他们阴谋出卖人们流了许多鲜血才换来的事业。他们在不惜任何代价求得和平。国王已成俘虏,他可以不受诺言的拘束。主张和谈最力的人们,并不在乎国王履行不履行条约。利用国王的名义和权威来破坏军队,这才是他们唯一的目的。军队既得了权力,就必需运用权力以阻止自身及本国的灭亡。”费尔法克斯承认这一点有道理,很郑重地声明,他准备在必要时用他所能控制的军队捍卫国人的正义主张。但他说道:“必需要有人出来明确而积极地请我办这件事。目前我必须继续进行这个令人厌倦的围攻,尽管我们很努力,但还是拖了很长时间。勒德洛去见艾尔顿,这是克伦威尔的精心布置,派他与将军在一起,他希望将军更加热心。艾尔顿说道:“时机还未到,我们必须让他们议下去,一直到危机明朗化为止。” 共和派人士看见军队既不肯行动,就递了几件威胁性的请愿书给议会,其中有一件是亨利· 马丁所写(9月 11日),陈明该派的全部立场,号召下议员们宣布自身握有统治权力,一一答应人民当初为了议会而进行武装起事时希望得到的改革,使人民终于能如愿以偿。下议员们未予答复,两天以后,又来了第二件请愿书,对于议会的轻藐态度表示强烈不满。这一次却有一群递陈诉书的人集体在议会门口等候,愤怒地叫喊道:“我们知道国王或贵族不再有什么用处了!这些优越地位是人为的,上帝造人原叫我们人人平等,现在有千千万万人愿意流血捍卫这个原则。这件请愿书上有四万人签字,但是我们却以为五千骑兵会更加有力些。”甚至有几个议员如斯科特、布莱基斯顿、韦弗,亲热地杂在群众之中,鼓励他们。议会坚持沉默态度,但是议会越是坚决,这一派就越发迅速地走向趋于极端的计划。这事发生(9月 18日)之后的五天中,亨利· 马丁忽然前往苏格兰,其时克伦威尔刚刚进入苏格兰的边境。这时(9月 13 日),有十五个委员前往怀特岛,其中五人是贵族,十人是下议员,除了哈里· 文和塞伊勋爵外,其他的人全是主张讲和的,大家从来没有象这次这样心中激起对和平谈判的热切期望。这次持续了四十天之久,国王很热心地接受谈判,他答应在这四十天内以及其后的二十天中,他绝不作逃走的尝试。国王的二十个最老的臣仆们、贵族们、牧师们、律师们,都被准许为他出主意想办法,他还要求将一部分内廷供奉人员如仆人、侍从、秘书、家臣、寝宫侍从等等,仍交由他在这次谈判时使用。议员们答应了他。因此当委员们到达纽波特小市镇的时候(9月 15日),由于到来的人实在太多,全数新来的人在三天以后才找到住处。当下委员们天天早上伺候国王,都是毕恭毕敬的,但却沉默寡言,没有人敢同国王私下谈话。但大多数人还是同国王的谋臣策士们亲密地往来,并通过他们向国王转达他们的意见,力劝国王不必多事讨论,立刻接受议会的条件。他们说,若不赶在军队和克伦威尔到达伦敦之前签订和约,国王立即回到伦敦,那就非全盘失败不可。查理好象相信他们的建议是真诚可靠的,并倾向于听从他们的话,但是他心底深处却怀抱与此大不相同的一个希望:在过去六个月中躲在巴黎的奥蒙德快要在爱尔兰重新出现了,他已由法兰西宫廷供给他军饷和军火。他一到爱尔兰便将会同英奇昆勋爵和天主教徒订立和约,设法力战议会,以便国王逃走时可以立刻拥有一个王国与军队。威廉· 霍普金斯爵士奉命安排国王逃走事宜,所以国王写了信给他(8 月),说道:“这次的新和平谈判,同前几次的议和一样,不过是又一次嘲弄他们,虚与委蛇,我的计划不变。” 9月 18日正式开议,国王坐在华盖之下,在大厅的上端。在他面前不远,就是从威斯敏斯特来的委员们围桌而坐。站在国王背后的是他自己的顾问官们,缄口无语,因为,议会只愿同国王本人商谈,无论什么居间人说话就等于降低议员的地位。委员们绝对地服从议会的命令,不容许任何见证人在场。查理只好独自一人同他们讨论,不过当他要同人商量的时候,他可以走入隔壁一间屋子,问计于他的谋臣策士。所有在场的人,看到国王这样孤立无助,一切都全仗自己想法应付,无不为之动心。查理的头发变灰白了,他的骄傲的眼光和他的习于哀愁的神色交织在一起,他的姿态,他的声音,他的眉目,无处不露出一种骄傲而受了委屈的神态,既无力抗拒命运,又不肯向命运低头,虽威严而无权力,虽专断而无希望,二者构成一种动人心弦而独特的混合体。于是继续宣读并审查议会的提议,大体与从前是一样的,不过有几条不关重要的修改。查理很和蔼地同他们讨论,态度安详,有问必答。他们反对,他也不恼,很有手段,尽量利用他这方面的几个优点。总而言之,他的主意坚定,他的态度温和,以及他对国情和王国法律的熟谙,都令他的最有成见的对手们为之惊愕。有一天,索尔兹伯里伯爵对菲利普· 沃里克爵士说道:“国王有了不起的进步。”沃里克答道:“不对,现在的国王还是同从前的国王一样,不过阁下看到这一点太晚了。”下议院派来的一个委员巴克利劝他接受整个建议,且向他担保说:“和约一签字,就是魔鬼自己也不能再打破它。”查理说道:“先生,你若说这是一个条约,你得考虑是不是象一出喜剧里头的打架,戏里有人出场说道‘算是打架,又不算是打架。’ 有人问道‘你这话是怎么讲?’他就说道:‘打了三拳头,打的全是我。’ 你看这次的和议是不是同那出戏里的打架一色一样?我绝对接受了你们的大多数条件,而且很客气地只限制了其中的少数几条,但你们对我却是寸步不让。”国王确实同意了议会关于海陆军统率权、关于大臣任命、关于爱尔兰的要求。甚至连这次因抗拒国王而酿成的内乱,也承认是合法的。但是查理不肯痛痛快快地毫不迟疑地放弃他的一切权利。凡是他所不再能保卫的立场,他仍是寸土必争,一直到绝望为止;他有时对于议会提出不同的建议,又要闪躲他自己所作的让步,他刚才放弃他的某种权利,随即又纠缠不休地坚持这些权利不放。他有使不完的狡计和沉默,每天都给他的对手以新的理由,认为他们对付他的唯一稳妥办法就是最严格的紧逼。况且他还竭力反对废除主教制以及议会想强加于重要保王党人的严酷措施,这一方面是由于良心发现,一方面是由于顾及他的法权。他在庄严地允许停止在爱尔兰的一切敌对行动以后,却偷偷地写信(10月 10 日)给奥蒙德说:“此后不必听我的命令,只要听王后的命令,等到我通知你我已经不受一切束缚恢复自由为止;你又不必去理会我为爱尔兰而应允的种种让步,这许多让步是不起什么作用的。”他答应把陆军兵权移交议会二十年的那一天,他却写信给威廉· 霍普金斯爵士说道:“我老实告诉你,我今早所作的巨大让步只是意在帮助我能够易于逃走,若不是存了那个希望,我是万万不肯作这个让步的。如果我拒绝让步,那么我只能回到我的牢房,心情却是不太难过;但是我现在作了让步,我承认作这件事是很伤我的心的。因为我做了只有逃走才能使自己得到原谅的事。”议会虽然没有得到准确消息,却颇疑心这一切可能是并无诚意。即使主和的人,对国王的境况最为动心的人,又是最热心于搭救他的人,对于独立派的责难的答复也是很迟疑的。这时,长老会派的热烈拥护者,虽然政治观点比较温和,但他们的怨恨主教制却是牢不可破,毫不通融的。他们对于盟约的胜利,是不肯拖延下去的。人们抱有这样的固定看法:认为打仗既已使本国遭受许多灾难,那么失败的那一派就该承担责任;又认为为了确实实现神圣的正义(圣经里头已经显示过许多惊人的榜样),真正的罪犯就应该受到惩罚。于是就讨论真正的罪犯究竟有多少人的问题。颇得人心的狂徒们要求在恢复和平时所颁布的大赦名单上删去许多人的名字;长老会派只要求七个人不在赦免之列,但这是他们以无比的决心提出的,他们绝不会放松,因为他们以为,赦了七个的任何一个,就等于承认他们自己被定罪。即使在主和最力的人们里头,就有这许多狭隘的成见与深仇大恨的感觉,阻挠和平谈判的成功。当继续议和的时候,议会曾举行五次投票议决(10月 2 日,11日,27日,11月 2日,24 日),都认为国王的建议或让步都还欠充分。这时会议的期限已满,又展限三次(11月 2 日,18日,24 日),于是议决(10月 20 日)星期日及节假日不计,但是这样一来却不再让步,既不给议约人任何新的指令,亦不给他们最轻微的相机行事的权力。国王却很郑重地宣称,他也不能再让步了。他说:“我就象这样的军官,他曾经防守一个地方,保卫得很好,但他的长官们由于无力支援他,因此准许他投降,但是他说道,‘他们虽然不能在我所要求期限内来救我,那就让他们在能够救我的时候来救我,否则的话,我要守到我把这里的某一块石头作我的墓碑为止。’我对于英格兰教会,也复如此。”谈判既无进展,又无效果,实际上毫无用处,仅仅显示两造的无能为力的焦急,以及两造的盲目的执拗,面对讲和的必要则熟视无睹。
但是各种事态都在他们的周围发展得很快,情况日益紧迫。科尔切斯特拼命坚守两月之后,由于城中缺粮,军人谋叛,只好投降(8月 27日)。翌日,开军事法庭会审,判处三个守城最勇的查尔斯· 卢卡斯爵士、乔治· 莱尔爵士以及伯纳德· 盖斯科因爵士以死刑,以儆戒将来有模仿他们的叛逆。其他俘虏以卡佩尔勋爵为首,哀求费尔法克斯暂缓执行死刑,否则他们也愿一同受死,因为他们自问犯了与那三个人所相同的罪。但是哀求也无益,费尔法克斯或是由于长期斗争而有所激动,或是由于受到艾尔顿的威胁,不理会他们的哀求,命令就地枪毙这三个人。最先受刑的是卢卡斯;当他倒地的时候,莱尔跑过去吻他,立刻又站起来喊道:“士兵们,走近一些,你们离得太远了。”他们答道:“你只管放心,我们会打中你的。”莱尔微笑答道:
“同胞们,我已经与你们离得很近,但你们没有打中我。”他倒在他的朋友身旁了。盖斯科正在脱去上装,刚好将军特赦的命令到来。科尔切斯特已经失守,东方诸郡中,不复有叛党可以据以集中造反的地方了。克伦威尔既在北方打赢了汉密尔顿,就畅行无阻地进入苏格兰(9月 20日)。西方诸郡的农民一听到他打了胜仗,就聚集起事,每一个教区都由牧师领着区内的信徒们向爱丁堡进发,驱逐那里的保王党。 离贝里克六英里,在莫丁登勋爵的住地,阿盖尔特来同克伦威尔相会(9月 22日),同他会商了许久,他们两个人都有远见,又都勇敢,他们虽然打仗得胜,对于目前的危险,却并非视而不见,苏格兰的保王党虽然打了败仗,还是很有势力的,还有队伍驻在好几处地方,他们下定决心,不进行流血抵抗,决不投降。所以同他们订了条约(9月 26日),许他们享受他们的财产与充分的安宁,条件是遣散他们的队伍,不为国王出任何力,并重新宣誓,“遵守神圣的盟约,两个王国永远不可无这样的盟约。”阿盖尔和他的那一派人既重得政权,就在爱丁堡用很隆重的排场欢迎克伦威尔。诸邦的委员会,地方自治团体(已经彻底地清洗过了),狂热的牧师与人民天天来见他,对他演说,讲经并请他赴宴;但是克伦威尔得到亨利· 马丁的报告催他快走,他就留下兰伯特和两团人马以维持他们的权力,他自己赶快返回英格兰(10月 11 日)。他刚到约克郡(在那里他好象要专心致志于完成肃清叛党的事业),该郡便立即送上许多请愿书来,是专门呈给下议院的,内容要求立即惩办叛党,不问他们的阶级与姓氏。这时其他郡亦表示同样要求,常是克伦威尔的朋友们所递上的,或是他们所支持的(10月 10日,11月 6日)。长老会派以大宪章的名义及国法名义反对这些要求;一个不出名的共和派丹尼斯· 邦德说道:“议长先生,我们这里有几位绅士演讲过许多道理,以反对下议院的权力,例如说,你们无权审判诺威奇勋爵,因为这是违犯大宪章的,只有贵族才能审判贵族云云。但是我相信,不久就会看见那样一天,我们可以有权绞死最大的贵族,只要他该问绞,用不着叫与他同为贵族的人来审判他。尽管有大宪章在,但我毫不怀疑我们有正直果断的法官来定他的罪。”下议院拒绝接收这样的请愿书,但是立刻有人上许多请愿书,说得比这更为坦白,更为可怕,因为这些请愿书是艾尔顿、英戈尔德比、弗利特伍德、惠利、奥弗顿等人所带的队伍递来的,明确无误地要求下议院以法律对待国王,要求费尔法克斯重设军队大会。他们说道:“只有这个办法才能够解救在我们头上威胁我们的祸害。办法是陈请议会或用其他方法。”(10月 18,30日)所以又召开军队大会, 11月 20日议长告诉下院说,有几个军官在议会门前,为首的是尤尔斯上校,他们是用将军及军队的名义来递公文的。这是一篇很长的抗议书,同七年前(1641年 11月 21日)的那篇抗议书相类似,是当时下议员们因为要有效地同国王分裂才递这样的请愿书给国王的。军队如今学议员们的榜样,就在抗议书内逐条列举了各种弊病,与英格兰的诸多恐怖,认为这都是议会萎靡不振所致,又责备议会心目中无公共利益,责备它同国王议和。抗议书请议会郑重地将国王交付审判,宣告人民的统治权,颁布命令,宣告从此以后,国王应由人民代表选举。它要求现在的议会结束,但是在未解散之前,筹备平均分配选举权,以备将来的议会按时开会议,顺从良民的愿望,从事各项改革。抗议书最后用威吓而有分寸的话语,说同胞们所派的代表及公仆(同我们军人一样)若因溺职或因怯懦不前,以致陷国家于危险,那么我们军队只好自己起来救国了。
下议院听完这篇抗议后,掀起了一阵风暴。独立派人士、斯科特、霍兰和温特沃思大声要求由下院恭谢军队上这样坦白与勇敢的建议。长老会里有几个人很忿怒,另外却有几个人说话恭维军官们,但仍逼下议院把抗议书搁在一边,并不予回答。以示议会的不悦。这个妙法既合乎怯懦人的心理,亦合乎大胆人的心理,辩论了两天(11月 20,29 日),才以大多数议决通过
(一百二十五票对五十三票)。但是胜利只不过是加速失败的这一天到了。会内与会外相同,兴奋和混乱达到了顶点,已经有人说克伦威尔快要回来了,军队已经宣布要向伦敦进军了。保王党失去了全部希望,现在只想无论用什么方法,都要扫除他们的仇敌,不然就要在他们身上报仇。有几个共和派议员在大街上受到侮辱,殴打。费尔法克斯得到些消息,其中甚至有从法国来的,暗示说有两个保王党人决计要在圣奥尔本斯暗杀他。在唐卡斯特,有一帮二十个人掳去了在那里带兵的雷恩斯巴勒。当他力图摆脱的时候,有三个人刺以短刀(10月 29 日)。还有传说,有人定下诡计,要乘议员们出院的时候,杀死其中最有势力的八十个人。正在这乱哄哄一片愤怒的时候,接二连三地得到消息说,克伦威尔两天之内就将到大本营(12月 2日)。又说有人疑心怀特岛的守将哈蒙德太过尊重国王与议会了。费尔法克斯已命他辞职回到军队去(11月 25 日),改派尤尔斯上校继任。又听说查理得到这个消息之后,非常害怕,已经作出更多的让步,结束在纽波特的会议,同日
(11月 28日),委员们出发将国王的让步条件送给议会。
他们翌日走到了伦敦,其中的大多数人非常关切国王所处的危险地位,又为国王与他们最后告别时的话语所感动。国王对他们说道:“贵族们,你们来辞别我,我几乎不能相信我们还会有再见的一天。可是但愿上帝的旨意成全我们。我感谢上帝,我已同上帝言归于好,无论人们怎样对待我,我将坦然无惧地忍受。贵族们,你们不应该不知道,当我毁灭的时候,你们自己也免不了毁灭,而且为时不远了。我求上帝给你们送去几个更好的朋友,他们比我所见过的人还要更好。我并非不知道那些反对我以及反对我一家的阴谋,但是最令我伤心的,还是亲眼看见我的人民受苦,以及预见到某些人已经替人民准备好了的灾难。那些人口里不断说什么为公共谋利益,而实在是专为满足他们自己的私心。”委员们作了报告以后(12月 1日),尽管国王的新的让步同议会多次拒绝的条件无大区别,长老会派仍然建议众议员们宣布满意,认为可以作谈判和平的基础。赛伊勋爵的儿子叫做纳撒内尔· 法因斯的,新近成为独立派中一个最激烈的首领,居然支持这个议案。辩论进行了好几个钟点后就得到消息,说费尔法克斯有信给市政会,说军队正在向伦敦进军。独立派马上大声叫道:“请讨论正题,讨论正题!”他们拼命想利用这个警报。但是尽管他们作了努力,事情却出乎他们意料之外,暂时休了会,明天再讨论。恢复讨论后,辩论得比从前更凶,那时候军队正从四面八方如潮水般地涌进城,有驻在圣詹姆士宫的,有驻在约克宫的,威斯敏斯特以及伦敦市无处不有军队。独立派仍然希望造成恐怖以赢得胜利。哈里· 文说道:“从这次的辩论中,我们不久就可以猜着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的敌人;我说句更明白的话,我们从这件事态中,就可以晓得院内谁是国王的党羽,谁是为人民的了。”有一个议员(不知名姓)赶快接着说道:“议长先生,这个先生既已大胆把本院分作两部分,我也要效法一下,在这次的辩论中也将本院分为两部分,我希望这种作法是合法的。议长先生,你会发现有些人是愿意和平,愿意安定的,这些人都是受过打仗损失的。另外有些人却是反对议和的,这都是曾经因打仗而得利的。因此,我提的议案就是要得利的人捐出若干来给失利的,使我们可以拉平一下。若不这样平衡,国家是永远不会安顿下来的。”独立派反对这个提案,但多少有点难为情,因为在两派中私利都起着作用,这一点,他们自己也不大敢否认。拉迪亚德、斯蒂芬斯、格里姆斯顿、沃克、普里多、罗思、斯科特、科贝特以及其他许多人,先后赞成或反对这个议案,看来这番辩论不象接近得到结论的样子。天快黑了,有几个议员已经退席,有一个独立派人士提议点灯,一个长老会派人士说道:“议长先生,我很晓得有些人的用意就是一方面利用军队快来的消息所引起的恐怖,一方面则拖长这场辩论到不适当的夜深人困时刻,以便让本院那些年纪老迈的议员们(这些人认为这些老人都是最倾向和平的)熬不下去,不得不在付表决以前退席;因此,我希望本院不要赞成这个最后的点灯提案。”独立派虽然喧闹了一番,辩论还是暂停了。
两天后他们复会的时候,有一个很坏的谣传弄得下议院沸沸扬扬:各方都纷传国王已被人于夜间从怀特岛架走,尽管国王进行了抵抗,还是被带到赫斯特堡。那是一种监狱,位于该岛对面的海边上,地处一个荒凉与极不宜于住人的海角的尽头。许多人要求对此作出解释,其势汹汹,但独立派的领导人一言不发。议长宣读了几封信,是拉尔夫少校从纽波特写给下议院的,那时候哈蒙德不在那里,由拉尔夫代理守岛之职。原来这个传言是真的,从此以后,若无军队许可,议会与国王之间不能通信。
那是 11月 29日黄昏时分,在纽波特的会议散后的几个小时,委员们已经离开了,有一个化了装的人对国王的人说道:“军队刚才在本岛登岸,你去告诉国王,今晚有人把他带走。”查理立刻将里奇曼公爵、林赛伯爵和国王的亲信军官爱德华· 库克上校找来,问他们有什么方法能够弄清这个消息的真假。向拉尔夫上校问问情况是无用的,他只能提供简单空洞的答复:“国王今晚可以安睡,我肯以生命担保今晚无人来惊动他。”库克自愿骑马环海岸走上一周,特别要到卡里斯布鲁克堡亲自看看(据说军队已到达那里)情况究竟如何。当天晚上天色黑暗下着大雨,这项任务是很危险的,国王游移起来,不肯教他出去,他却一定要去,就走了。他看见卡里斯布鲁克堡已经加强防守,新来了十个或十二个军官,几乎公开地监视着守堡官包尔曼。那里有一种近乎神秘的慌乱景象。他赶快回去把这个情形告诉国王。快到夜半当他回到纽波特的时候,看到国王所住的房子已被卫兵包围,房子里,窗子下,国王的卧室门口,都有兵士把守。卫兵们所吸烟斗的烟,吹进了国王卧室。现在已经没有怀疑的余地了;两个勋爵力劝国王立即冒险逃走,对于胆小不好动的查理来说这样的计策是听不进去的,他谈到逃走将会给军队造成困难和不愉快:他说:“他们若是真的抓走我,那么为了他们自己的利益,他们也得保全我的性命,因为无论哪一派,若不和我的利益结合在一起,是不能取得他们自己利益的。”林赛说道:“先生,你得当心呀;不然的话,陛下或许会落到不照这种方针办事的人们手里。陛下要记取汉普顿宫呀。” 里奇蒙问库克道:“上校,你是怎样通行过来的?”库克道:“我有口令。” 里奇蒙道:“你能够帮我通行么?”库克道:“一定可以。”里奇蒙于是披上一件军人的披风,他们出来,走过所有的岗站,往来无阻。他们同国王在离窗子不远地方站着,两个勋爵又恳切地苦劝国王;上校通身都湿透了,他独自一人站在火炉前,查理忽然掉过脸来,对上校说道:“库克,事到如今,你有何妙计?”库克迟疑地答道:“陛下有谋臣策士在此。”“库克,我命你献策。”库克道:“既是这样,陛下允许我问一句话么?”国王说道:“你说吧。”库克说道:“假如我不但告诉陛下而且对陛下证实,军队打算立即拘捕你,假如我又说我知道口令,马匹已预备好了,有一条船等候我,时时刻刻在那里预备接我,我一切都准备好了,愿意伺候陛下,今晚这样黑,好象也是天造地设的,因此我并看不见有什么困难,陛下准备怎么做?”查理沉默了一会儿,随后摇头说道:“不行,他们答应过我,我答应过他们,我不愿首先食言。”库克说道:“先生,我猜陛下所说的他们是指议会,如果是这样,情况已经改变了。要监禁陛下的是军队。”查理说道:“不管是议会还是军队,我不愿食言。库克,你去睡吧;林赛,你也去睡吧,我也要尽可能多休息一下。”库克道:“我恐怕没多久时间了。”国王说道:“但凭上帝的意旨吧。”这时已是 1点钟,他们退出,查理上床睡了。只有里奇蒙一人陪着他。
天破晓的时候,有人敲门,里奇蒙问道:“谁?你要什么?”“我们是军队的军官,要同国王说话。”里奇蒙不开门,等国王穿上衣服。外面又在大声敲门。查理对公爵说:“你开门吧。”他还未下床,以科贝特中校为首的几个军官冲进屋来。科贝特说道:“先生,我们奉命将你迁往别处。”国王说道:“谁的命令?”“军队的命令。”“将我迁往哪里?”科贝特说道:
“送往堡垒。”国王说道:“哪个堡垒?”科贝特说道:“送往堡垒。”国王说道:“到底是哪个堡垒,我准备跟你到任何堡垒,但你要告诉我堡垒叫什么。”科贝特与其他来人商量后答道:“送你到赫斯特堡。”国王掉过头来对里奇蒙说道:“这是最不好的堡垒。”他随即对科贝特说道:“我不能带几个仆从么?”科贝特说道:“只能带几个非带不可的。”查理就指派他的两个伺候寝室的人哈林顿和赫伯特,还有他的在席上分肉的侍从迈尔德梅。里奇蒙出去叫人准备早饭,不料早饭还未准备好,马匹就来了。科贝特说:“先生,我们该走啦。”国王一言不发就上了马车。哈林顿、赫伯特和迈尔德梅与他同车。科贝特走来,也要上马车,查理伸出脚来挡住他,立刻关上了车门。马车前行,有一小队骑兵护送;有一条小船在亚茅斯等候着。查理上了船,三个钟点以后,就被禁在赫斯特堡里,与外面不通信息。他被关在一间很黑的屋子里,中午还需要点火把。尤尔上校看守着他,这个典狱官是比科贝特粗暴危险得多的人。
长老会派人士一听见这个消息,就暴跳如雷。他们喊道:“当国王住在纽波特的时候,本院曾担保对他以礼相待,保证安全和自由,他们若不明白地反对这种无礼的叛乱,他们就是丢脸,就是完蛋。”于是他们投票议决声明,国王被带走一事,下议院并不知情,也未给予过同意。下议院随即对有关和议问题进行加倍热烈的辩论。辩论进行了十二个小时以上,夜已深了。会场上的人虽然还是很多,但在年老体弱的人来说,疲乏已开始战胜热忱了。有一个人站起来,他是一个著名的曾为大众自由而作出牺牲的人,不过他出席下院才三个星期——他就是在十二年前曾经奋力与劳德和宫廷的专制斗争过的普林。他说道:“议长先生,我先要破除两样似是而非的成见,否则我要说的话可能会显得无力。第一件,有几个议员毁谤我,说我是国王的宠臣,这是指我的一本著作的名称。其实,我所受于国王或者保王党的全部恩惠,只是先后两次被割掉我的耳朵。情形野蛮之至。他们又将我枷号示众三次,每次两个钟点,令我难堪已极。由刽子手当着我的面烧我的得过发行许可凭证的书。重罚过我两次,每次五百镑。驱逐过我出议会,此外还曾驱逐我出宫廷,驱逐我出牛津大学。我失业几乎九年,被监禁八年多,不给我纸笔墨与书籍,只给我一本圣经,不许朋友来探望我,不给我伙食费。无论哪一个议员若是忌妒我这样的皇恩浩荡的恩宠,那么我但愿他也受同样的君恩,我想他就不会再毫无理由地毁谤我,说我是国王的宠臣,或说我是违反公益的叛徒了。”谈过这些以后,他又讲了几个钟头的话,详细地讨论国王的全部提议,军队的所有的妄自尊大的主张,逐点考虑这些主张的不同方面,以及议会和国家的情况,考虑得郑重而不迂腐,考虑得恳切而无怒色。从他的良心所涌出的力量和无私的品质,显然导致他能够超然于本派的激情之上,摆脱了本性的缺点,克服了自己的才能的往常界限。他在结束这番演说之前,说道:“议长先生,他们还提出反对,说如果我们造成军队的不满,我们就完了;说有一个有名的将军曾经公开地说他必须告诉你们,全体军人将会弃戈而散,不再为我们出力。若是如此,我们和我们的信实的朋友们该怎么样呀?军队若是这样,我就不会珍视这种反复无常、纪律扫地以及不讲道理的公仆们的保护了。而且我相信,他们若借口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就抛弃了我们,上帝和全国人民会帮助我们。国王与我们若是高兴地签订这个条约,我希望将来不会用得着军队出力。虽然如此,但俗话说,纵使天塌下来,正义还是要伸张的。我们不如还是尽我们的责任,结果任由上帝安排吧。”议会很注意地听他这番议论,极为感动。这时候已经是早上 9点钟了。下议院一连持续开了二十四个钟点,现时仍有二百四十四个议员。后来他们投票,赞成的一百四十票,反对的一百零四票,议决以国王的答复作为议和的充分基础。权力正在从独立派手中滑掉;他们连心中的惧怕也所余无几了;心怀恐惧的议员不是已经撒手,就是已经退出了。勒德洛、赫钦森以及其他几个人,为了使议院产生混乱,就要求准其反对这样的议决,却是无效。下议院拒绝了他们的要求,说是与该院的惯例不符,就不理会他们。会议休会之后,独立派的领袖们集会。那天上午,从大本营来的许多军官来到了,参加了他们的会议:大难就要临头了;但是他们是军队的主人,他们手中有应付难关的工具。这帮忠心耿耿的狂热分子或有雄心壮志的思想家,心目中并不再存在法律、习惯与制度。狂热分子认为大义所在,挽救危局是他们的责任;其余的人则认为,该怎么做都是出于形势的需要。于是一致同意,行动的日子已经到了。在座的六个人,三个议员和三个军官,奉命立刻采取步骤以保证成功。他们商议了几个钟点,桌上放了一张下议员的名单,逐个查考每个代表的行为及原则主张,彼此互相交换情报,发出指令给他们的心腹们。次日即 12月 6日,早上 6点钟,军队奉艾尔顿之命开始行动。此时费尔法克斯还一无所知。经斯基宠的许可,将守卫议会的民团撤走了。有两团士兵,一团是普赖德上校所统领的步兵,一团是里奇上校所统领的骑兵,占据了宫院、威斯敏斯特大厅、楼梯、走廊以及与议会相通的道路。普赖德站在下议院门口,手执一张已被制裁的议员的名单,他身边是格罗比的格雷勋爵和一个前导官,当议员们到门口的时候,指点给普赖德看。普赖德对每个人说道:“不许你进去。”其中最受怀疑的人,他就命人加以拘捕并带走。议院的周围一片混乱,被排斥的议员尝试从各人口处入院,要行使他们的权利,叫士兵们帮助他们,士兵们大笑,且讽刺他们。有几个议员竭力抵抗,其中就有普林。他说道:“若要我自己走,我是不肯走的。”于是有几个军官很无礼地推他下楼,很高兴地利用本党的势力,以便实行个人专制。这样拘捕了四十一个议员,暂时关闭在两间相连的房间里。其他许多议员只是被逐出,并未被拘捕。列名在普赖德的名单上的,只有两个人,即斯蒂芬斯和伯奇上校,成功地进入议会,但有人以某种借口将他们诱到门口,立刻被士兵们抓走了。伯奇尽力挣扎企图再入议会,他喊道:“议长先生,本院看到议员们被人当着大家的面,用武力拖走,还能忍心坐视不理么?”下议院打发警卫官去请在门外的议员们进来各归其座,普赖德不让他们进去,下议院第二次打发警卫官去请,但警卫官走不到他们身边。议院于是决定等到门外的议员获准进来才肯开会,并派一个委员会去见将军,要求释放被捕的议员。委员们刚走,就得到军队送来的信,是阿克斯特尔中校和几个军官送来的。他们来要求正式开除已经被捕的议员以及所有主和的议员。下议院不回答,在等着他们的委员会的开会结果。委员会回来说将军对此也不予答复,要等下议院对于军队所送去的信的结果再说。当下那几十个被驱逐的议员,从威斯敏斯特被带出来,从伦敦的这一部分带到那一部分,从这个酒店带到那个酒店,有时塞在马车里,有时被人催赶着徒步从烂泥地上走过,被士兵们围着要求发欠饷。费尔法克斯的军中牧师休· 彼得斯,腰间佩刀,很严肃地走来,奉将军的命令来记下他们的姓名。有几个议员问他凭什么拘捕他们,他说道:“凭刀所予的权力。”他们打发人去求普赖德听他们的申诉,他答道:“我有许多事要做,没有闲工夫听你们说话。”费尔法克斯同他的参谋们正坐在白厅,终于答应传见他们。他们来到白厅,等了好几个钟点,有三个军官出来说将军实在太忙,不能接见他们,他们受了这样的轻藐,脸上不免露出很难堪的神色。大权在手的党派,显然不愿同这些人见面,深怕这些人的不可战胜的执拗,会逼使他们采用严厉手段。胜利的人尽管计划与行动都很放肆,但内心深处却还是暗中尊重古老的合法的秩序,只是连他们自己也没有怀疑到这种心情的存在罢了。当开列将受制裁议员的名单时,他们只限于情势所必需的那些人,希望经过这样有区别的清洗之后,足够保障他们的胜利就行了。他们看见议会坚持要求释放议员,心里就有些不安,况且他们的对头仍然是有势力的一派人,也许还是居于大多数的一派人。但是犹豫不决是不可能的,他们决定重新做起。翌日(7 日),军队又堵住所有通往议会的道路,旧戏重演,又排除了四十个议员,还有几个议员则是在他们自己家里被捕的。议员们写信给议会求释放,但是这一次长老会派完全失败了。议会并不答应照办,反而以五十票对二十八票议决准备考虑军队的几个提议。居于少数的这二十八名议员自动退出并郑重宣称,一定要等到以公道对待他们的同事,他们才肯回院。驱逐了一百四十三个议员之后(其中大多数并未被拘捕,亦有被禁几个钟点以后安安静静出牢的),共和派与军队发现自己终于已在威斯敏斯特与其他处取得全部权力。
从此以后,他们就势不可当了,他们所到之处都毫无抵抗。也没有人敢于出声反对他们,打破他们胜利的沉醉;王国之内只有他们说话,只有他们行事,而且可以预期全国会屈服于他们,会同意他们。狂徒们的热烈情绪达到了顶峰。休· 彼得斯当着上下两议院的残余议员们讲经,他对将军们说道:
“你们很象摩西,注定将要奉上帝之命将人们从埃及的奴役下解放出来。这件事将来怎样完成?这一层还不曾揭露出来吗。”他把两手放在他的眼前,头搁在垫子上,随后忽然站直,喊道:“我今晚得到指示了,是由于上帝的启示,我现在要告诉你们了!我们这个军队必定要把专制连根拔起,不光是要在这里做这件事,而且在法兰西和四围各国,都要做这件事;这才能够把你们救出埃及。这个军队就是从山上开凿出来的一块奠基石,它一定能砸碎人间一切权力。有人提出反对,说我们所走的路并无先例。你们试想,童贞女圣母玛丽亚有先例吗?一个女人没有和男人一道,就会有孕,这有过先例么?我们这个时代正是创造榜样和先例的时代。”这一派的群众听了这番神秘的话兴奋得发疯。正当他们高兴的时候,就在最后一个长老会派人士退出下议院的那一天(12月 7日),克伦威尔走进来,回到本人席位坐下。他逢人便说:“上帝是我的见证,下议院里这一向干过些什么事,我是一无所知的。但我却喜欢正在动手干的事,现在我们定要把它干到底。”下议院非常欢迎他,向他表示最盛大的感激。议长正式感谢他在苏格兰所立的战功。他出议会以后就住在白厅内,住在国王自己的寝宫内。翌日,军队占据了各委员会的金库,他们说,实在是被逼出此,以供给他们的需要,而且为了不再成为国人的负担。三天后(12月 11日),他们送一件公文交给费尔法克斯,称为“新的人民公约”,是一篇共和制的计划,说是艾尔顿制订的,请将军开一个军官大会,讨论这件事,以便由军官们呈给议会。这时下议院不想麻烦去征得上议院的同意,就径自取消了新近因为议和而颁行的全部法令,以及全部主和的决议。上述的东西若不加以取消是会妨碍革命的(12月 12 日, 13日)。最后,又有许多请愿书到来,都说流了这许多血,全该国王一人负责,因此应该提国王来受审,于是从大本营派一队兵,奉命前往赫斯特堡,把国王带到温泽来。
12月 17 日夜半时分,放吊桥的声响惊醒了查理,他又听见一队骑兵跑进堡院,过了几分钟,一切寂静下来。查理却是很不放心;破晓前,他拉铃叫睡在套间的赫伯特,问道:“你听见夜半的声响么?”赫伯特说道:“我听见放下吊桥的声响,但是在这样夜深的时候,我无陛下之命是不放走出我的屋子的。”“你去打听是什么事。”赫伯特出去了,不久就回来,说哈里森少校来了。国王脸上忽然露出惊慌的神色,说道:“你知道的确是哈里森么?”赫伯特说:“是雷诺兹上尉这样告诉我的。”国王说道:“既是他说的,我就相信,你可曾看见过少校吗?”赫伯特答道:“不曾。”国王说道:
“雷诺兹可曾告诉你少校来作什么吗?”赫伯特说道:“我竭力设法了解少校是为什么事来的,得到的唯一答复却是不久就可以知道他是为什么事来的了。”国王打发赫伯特出去,约过一个钟点以后,又喊他进来。赫伯特看见国王惶惶不安,就哭起来了。查理问道:“你为什么哭?”“因为看见陛下得了这个消息,就这样地难过和忧虑。”查理说道:“我并不害怕,不过你要晓得这就是打算暗杀我的那个人,想在新近议和的时候动手,这是有人写信通知我的。我并不曾见过这个少校的面,而且就我所知,我也不曾害过他。我不愿被人出其不意地害了,而此处正是好干这种事的地方。赫伯特,我相信你会保护我,你再去打听他究竟为什么来的。”赫伯特这次运气好一些,他打听到少校此来是为要护送国王往温泽宫,至多在三天内起程。他就赶快回来告诉国王。查理两眼露出快乐的神色,答道:“很好很好,怎么,他们终于变得不象从前那样执拗了么?我一向喜欢温泽,这就可以补偿我在这里所受的苦了。”
果然,两天之后,科贝特中校走来告诉查理说,他奉命立刻送他往温泽。哈里森已经先回去那里了。查理毫不反对,反而催促快些起程。他看见离赫斯特堡三英里处有一队骑兵,奉命护送他到温切斯特,一路上随处都有成群的乡绅、市民、村农走来围着看他,有许多不过是来看热闹的,看他走过就散了,不曾有过什么特别表示。亦有许多是很关心他的,大声为他祷告,祝他重享自由。当他快到温切斯特的时候,当地的市长及参议员出来迎接他,照惯例送他本市的权杖和钥匙,对他作了一番热情洋溢的欢迎词。科贝特很粗暴地冲过来,问众人是否忘记了下议院曾宣布过,凡是对国王作欢迎演说的均以叛逆论罪。市府官员们一听就害怕起来,说了许多卑躬屈节求饶的话,郑重地说,他们实在不晓得下议院的意旨,哀求科贝特替他们代求恕罪。翌日,国王重新上路,在阿尔列斯福德与法纳姆之间又有一队骑兵排队等候着接替那护送到此处的骑兵,带队的是个美男子,军服很华丽,头戴一顶天鹅绒的蒙特罗式软帽,身穿一件新的革制上装,披着一条有花边的红绸领巾,查理颇被他的面貌所动,慢慢地在他身边走过,接受他的很恭敬的军人敬礼。查理又回到赫伯特那里,和他在一起,问他道:“这个军官是谁?”
“陛下,他就是哈里森少校。”国王立刻回转身来,留心看他,看得如此之久,以致少校不知所措地躲到队伍背后,以避开他这样定睛看人。查理说道: “这个人象是一个真正军人;我会看相,我觉得我过去对他的想法错了。” 到了傍晚,他们在法纳姆停留过夜。查理又看见哈里森在屋子的角落里,他就作手势,叫他过来。哈里森很恭敬地但也有点不安地走过来,神情既是无惧,又是怯生生的。国王抓住他的膀子,领他到窗口那里,同他谈了几乎足足一个钟头的话,甚至谈到他所听见的人家说他的情况的话。哈里森说道: “人家所说的关于我的话全是靠不住的。当日我说的话,我能够再说一遍。当日我说:‘法律对于人,不问是大人物或小人物,都是平等的。执法公平是不问贵贱的。’”他说最后这句话时,说得很着重。国王不往下谈了,坐在桌旁,不再同哈里森谈话了。虽然他似乎并不认为哈里森的话具有什么令他惊慌的意思。
他明天就要抵达温泽;可是当离开法约姆的时候,他宣布他要在巴格肖特停留,在纽伯格勋爵府里,并在森林中进餐。这个勋爵是他的一个最忠诚的保王党人。哈里森不敢拒绝,但是国王的急不可待的态度,多少引起他的疑心。那怀疑是很有根据的,纽伯格勋爵善于养马,他有一匹骏马,是驰名全国的一匹最快的马,他久已通过同国王的秘密通信,劝国王把他所骑的马弄坏了腿,答应供给他一匹最快的马,使他能很容易地突然逃走,在国王个人所熟悉的森林小路逃走,护卫们将会无法可施。所以当查理从法纳姆往巴格肖特的时候,一路上常抱怨马不好,说要换马。但是一到了纽伯格勋爵的住所时,他看见他所依仗的那匹快马在马房里被踢,受了重伤,根本不能使用。纽伯格勋爵很着急,他就请国王骑别的马;说别的马也是很好的,无论要作什么,都是合用的。但是纵使有最快的马,尝试逃走仍是充满危险。因为卫兵们不离国王左右,每人手上都拿了一把已把击铁扳起的手枪,因此查理很快地放弃了冒这样大险的主意;傍晚到了温泽。他很高兴地重新进入他自己的宫殿,住在他的一所寝殿里头,发现诸事都准备好欢迎他,差不多同从前欢迎他带廷臣们来这所华丽行宫游玩时一模一样,殊无任何使他觉得不安的不祥之兆。他好象完全忘记他是一个俘虏了。
同日(12月 23日)又几乎在同时,下议院投票议决要提查理前来受审,就指派一个委员会撰写一篇起诉文字弹劾他。与会的人数虽然不多,却也还有几个议员反对这样的举措。有几个议员要求只是废黜了查理了事,如同从前议员废除国君一般。也有几个议员,口里虽不说,心里却想偷偷地弄死他算数,既不担杀他之责,却可一样受杀他之利。但是敢作敢为的自由思想家,真心的狂热分子,严肃的共和派人士,却坚持要郑重地公开开庭审判,以证实他们的威力,宣布他们的权利。惟有克伦威尔,事实上远比别人更急于要将国王明正典刑,却还在那里装腔作势,伪装温和。他说道:“设使有人在早先的时候定计做这样的事,我必然认为他是世界上最大的乱臣,但是因老天爷的安排和时势所迫,我们不得不这样办,我祈祷上帝赐福于我们的计划,虽然我并不准备在仓卒之间提出什么建议。”但是,人的良心往往是很奇怪的而又是不可战胜的,一个人无论怎样掩饰,罪恶总是难免暴露;因此,下议院为了使国王受审而不缺乏可以定他罪行的法律,就先投票议决一条原则(1月 2 日),说国王兴兵攻打议会即是犯了叛逆大罪。随即由斯科特提出议案,定了一条法令,特设一个高等审判庭,审判国王。由一百五十个委员组织这个特别法庭。其中有六个勋爵,三个高等法官,十一个准男爵,十个骑士,六个伦敦市参议员,全数重要军人和本派重要人物以及在本市的下议员们。只有圣约翰及哈里· 文正式宣布不赞成这条法令,不肯参与其事。当送这条法令到上议院请其通过的时候(1月 2 日),该院好象又骄傲起来了,而它从前是屈服惯了的,以至完全承认他们自己是微不足道的。曼彻斯特勋爵说道:“没有国王就没有议会,因此国王绝不可能对议会犯叛逆罪。” 登比勋爵说道:“下议员们高兴把我的名字放在赞成法令之列,但我宁愿被人碎尸万段,也不愿与闻这样罪大恶极的事。”彭布洛克伯爵说道:“我不愿干预生死攸关的事,我既不反对这条法令,亦不赞成这条法令。”在场的贵族代表共十二人,一致反对,不肯通过这个法令。下议院翌日未接到上院的信息,就派两名议员前往上院,看他们的记事录,看他们有什么决定。两个议员向下院回报了。下院立刻投票议决,说上院的反对不构成障碍,又说在上帝之下,人民就是全部立法权力的来源,所以人民所选举代表人民的英格兰的众议员拥有主权。又重新订定一条法令(1月 6 日),高等法庭只以下议院的名义成立,且减少其人员到一百三十五名,奉命立刻作初步准备。于是他们在 1 月 8 日、10 日、12日、13 日、15日、17 日、18 日以及 19日为此事举行秘密会议,主席是布雷德肖,是米德尔顿的表兄弟,又是有名的律师,为人严肃而温和,但心地狭隘严厉,是一个真诚的狂热分子,却很有野心,有点贪婪,很愿为他的意见而牺牲他自己的生命。当时的舆论很不一致,在这个法庭里就有不可克服的分歧,无论怎样号召,无论怎样出力,也不过出席了五十八个委员参加预备会。费尔法克斯第一次开会来过,以后就全不到会了。即使在出席的人们里头,有几个不过是来声明反对的。采取这种行动的人们中间的一个,阿尔杰农· 西德尼,仍然是个青年,但在共和派里头已经很有影响。他与其他几个人也声明反对。他在他父亲莱斯特勋爵的堡垒里隐居过一些时候。他听见派他当高等法庭的委员,就立刻来到伦敦,出席了 1月 13日、15日、19日的会议。虽然这时候问题好象已经解决,但他还是很热烈地反对审判,他特别怕人民会对共和产生反感,也许会突然造起反来,这就会救了国王,丧失共和到无法挽救地步。克伦威尔对这些提议很为恼火,喊道:“没有人敢动一动。我告诉你们,我们将要把戴着王冠的头颅割下来。”西德尼答道:“你爱做什么只管做,我无法拦阻你,但是我绝不参预这件事。”他于是走出去,永远不再来了。结果只有愿意接受任务的委员们到会,就忙于安排审判的形式。约翰· 库克是个有名望的法律顾问,又是密尔顿的亲密朋友,奉命当检察长,领头撰写起诉书,并在审讯时支持控诉。在此以前担任下议院书记的爱尔辛基,借口有病告退了,于是派亨利· 斯科贝尔补他的缺。他们很小心地讨论审讯时应该派哪几团军队以及多少名官兵值勤;什么地方应该派哨兵(有些哨兵甚至派在铅皮屋顶上及开向议会大厅的窗口),应该堆些什么路障,以拦阻群众,不独不使他们靠近法庭,而且不叫他们与军人接近。定于 1 月 20 日指令国王出席威斯敏斯特大厅的法庭,17日这一天,好象已经宣布他的罪状似的,下议员们已经派一个委员会探视各宫殿各堡垒以及国王的几所行宫,把他所有的家具等开列准确的清单,并从此以后变作议会的财产了。
温泽行宫的镇守官怀科特上校告诉查理说,再过几天将迁他到伦敦,查理答道:“上帝的智慧、权力和至善,都是无所不在的。”尽管他这样说,但这个消息还是给他带来巨大的而且是出乎意表的不安,在他住在这里的最近三星期中,他生活在极为罕见的安全感之中,他甚少听到议会的议决的消息,即使听到了,也不是真消息。他听到传言说,爱尔兰已答应迅速前来救他,他就以此自慰,他的仆从们很久没有看见过他如此自信和高兴了。他说道:“英格兰在六个月内就可以恢复太平,不然的话,我将从爱尔兰、丹麦以及别的王国得到恢复我的权利的手段。”又有一天他说:“我还有三张牌可打,即使是其中最不好的那一张,也可以把我所损失的东西全部物归原主。”他虽是这样说,但新近有一个情况很令他不安。他在温泽,一向享受宫廷的待遇及礼仪,几乎直到住在那里的最后一天。他一向是当着众人在正殿吃午餐,坐在华盖之下,有内大臣,有分肉侍从,有大总管,有掌杯的,照着惯常的样子,做惯常的差使,献杯的时候,是跪献的,进菜的时候菜是盖着的,侍从室先尝后献,他很安逸很严肃地享受这些隆重的礼节。有一天,在忽然接到大本营的一封信之后,这许多排场就全改变了。送菜来的是士兵,也不用盖,也不尝菜,又不跪献,而且不张华盖了。查理对此很难受,他说道:“按照古礼,且不说一国之君,即使是高等臣民所应受的尊敬,今天也不向我施行了,人世间还有比一个被人轻藐的国君更令人鄙视的么?” 他因为要避免这样的侮辱,就在自己的屋子里吃饭,几乎是独自一个人在屋里,从给他的菜单上挑选两三样菜。
1月 19日星期五,哈里森率领的骑兵队来到温泽宫奉命迁走国王。一部六马大车在本堡的院子里等候,查理登上车,几个钟点之后又回到伦敦,回到圣詹姆斯宫,四围有卫兵防守,他的寝宫门外有两个守兵,只有赫伯特一个人睡在他床边伺候他。
1月 20日,将到中午时分,高等法院的人在绘画客厅开秘密会议,安排他们的任务的最后细节。他们还未祈祷完,就有人来报告,国王坐轿,两旁有卫兵护送,已经来到了。克伦威尔跑到窗口,掉转身来,脸色灰白,却是精神奕奕地喊道:“各位主人公,他来啦,他来啦!我们现在要做全国人都将心满意足的一件伟大工作,所以我请你们在这里决定当他进来在我们面前的时候,我们用什么话回答他,因为他一见我们的面,第一个问题一定是问我们根据什么权威审问他。”当时无人作出回答,过了一会儿,亨利· 马丁说道:“以下议员和议会的联合名义,以英国的全体善良人民的名义。”没有人反对,于是法庭全体法官很严肃地排好次序向威斯敏斯特大厅走去,为首的是主席布雷德肖。有人拿剑及权杖前导,前行的有十六个执戟的军官,主席坐在大红天鹅绒交椅上,坐在下一层的就是议会的书记,他坐在一张桌旁,桌面铺了颜色鲜明的红布,上面放着宝剑与权杖。法庭的法官们分坐左右两排大红呢绒铺垫的座上,站在两端的就是士兵,在法官们前面一点。法官们坐下,大开院门,群众涌入,恢复肃静之后,宣读了下议员们特设法庭的授权法令,于是点名,有六十九个法官出庭,布雷德肖说道:“警卫官,带囚犯上堂。”
国王上堂,有一个上校及三十二个军官护卫着他。堂下预备好一把大红天鹅绒交椅。他向前走,严肃地长时间地看着法官席,没有脱帽就坐在椅子上。他忽然又站起来,看看背后左边的卫兵,看看在右边的成群的旁观人,于是两眼又看着法官们,随后坐下,全堂悄然无声。
布雷德肖立刻站起来,说道:“查理· 斯图尔特,英格兰的国王,英格兰的下议员们在议会集会,鉴于国内血漫大地,你实在是罪魁祸首,因此议决审判你,成立这个特别法庭,检察长就要宣读议会控告你的罪状。”
检察长库克于是站起来说话,此时国王用他的手杖碰碰库克的肩膀说道:“你不要说话!”库克掉过头来,既惊且怒,国王手杖的头忽然落下来,国王脸上露出短暂的但强烈的激情。他的仆人离他较远,不便替他拾起手杖的头,他就自己弯腰拾起来,坐下。库克宣读控诉书,把所有祸害归罪于国王,首先是由于他的苛政,又由于战争,都要求他逐款答复,并要求将他当作暴君、叛逆以及杀人凶手定罪。
当宣读控诉书时,查理仍然坐着,很安静地四面看看,有时看看法官们,有时看群众,有一次他站起来一会儿,身子背着公案向后看,又坐下来,带着好奇的及满不在乎的神气。他听见检察长说:“查理· 斯图尔特是个暴君、叛逆、杀人凶手”时,只是微笑,并未说话。
库克讲完后,布雷德肖对国王说道:“你已经听见控诉词了,本法庭等待你的答话。”国王说道:“我确实要知道你们凭什么理由传我到这里来?但是最近我在怀特岛,有各方面的值得尊敬的人士、贵族和下议员们,同我商议和约,和约快要成功了。我要求知道是什么权威把我匆匆送到这里来的,我说的是合法权威,因为世上原有许多非法的权力,例如拦路抢劫的强盗就是一种。我说,我先要了解这一点,我才好答复。”布雷德肖说道:“你若专心听取了你刚到这里时法庭对你说的话,你就明白是什么权威传你来的。法庭现在以国人的名义,要你答复,你是国人选你当王的。”国王说: “先生,我不承认这一层。”布雷德肖说道:“你若不承认本法庭的审判权,我必需要你明白,本法庭驳回你的否认。你必须辩诉,不然的话,本法庭就当作你承认一切罪状。”国王说道:“我告诉你,英格兰从来不是一个选举制的王国。国王是世袭的,已经有一千多年了。你得告诉我究竟是什么权威传我来的,科贝特中校在这里,你可以问他,是不是用武力逼我从怀特岛到这里来的?我愿拥护下议院的公平的权利,不敢后于在场的任何人。但是我没有看到这里有贵族。必须有贵族,才能构成议会,但是贵族在哪里呢?一个国王也是必要的,而这就是你们所称的送国王到他的议会的办法么?” 布雷德肖说道:“先生,本法庭等候你说一句肯定的答复。我们的权威何在已经告诉你了,你以为这还不够,但我们却以为是足够了。我们知道我们的权威是建立在上帝和王国的基础上的权威。”
国王说道:“权威从哪里来,那既不是你的意见,也不是我的意见所能决定的。”
布雷德肖说道:“法庭已经听见你说的话了,将来就按照着他们的命令处理你。把犯人带走吧,法庭休庭,下星期一再开庭。”
法官们退庭,送他来的卫队带他走了。当他站起来的时候,他看看放在桌上那柄剑,他用手杖指那把剑说道:“我并不怕这件东西。”他下楼时,有几个人喊道:“要秉公审判!要秉公审判!”却有更多的人喊道:“上帝拯救国王陛下!上帝拯救国王陛下!”
星期一开庭,有六十二法官出席,于是下令不许喧哗,违者监禁。虽有这样严令,当国王到达法庭时,群众仍然大喊欢迎。双方又同前次一样,讨论权威问题,各执一词,互不相让,布雷德肖终于说道:“无论是你,也无论是其他什么人,都不准许辩驳本庭的审判权。他们是由国家以及在议会聚集的下议员们授权坐在这里审讯的。你的祖先们一向必须,你自己现在也必须对议会作出说明。” 国王说道:“我请你举出我一个先例。”
布雷德肖怒气冲冲地站起来说道:“先生,我们不是为了答复你的问题而坐在这里的。你对控诉作出辩护:你是有罪还是无罪。”国王说道:“你没有听我的理由呀。”布雷德肖说道:“先生,你不能有什么理由反对最高的法庭的审判!”国王说道:“那你就对我显示你的审判权吧,你的审判权是不听人讲道理的”。布雷德肖说道:“先生,我们在这里给你明白说过,英格兰的下议员们行使这种审判权。警卫官,把犯人带下去!”查理忽然掉过身子来对着群众说道:“请你们记住,英格兰国王受苦受难了。他们不许国王为人民的自由而说出他的理由!”于是几乎全体群众大喊道:“上帝拯救国王!”
第三次开庭在 1月 23日,情景还是同过去一样,人民向国王表示同情,且变得日益热烈起来。盛怒的军官们及士兵们虽然大声叫喊“执行法律,杀头!”也是无济于事。受到威吓的群众不过短暂地不响,可是等到新发生一件小事,他们就忘记了恐怖,“上帝拯救国王”的呼声在四面八方起伏回荡。甚至在军队里头,也有人喊这句话。到了 23 日,国王在法官们离座后走出法庭时,有一个卫队兵士高喊:“国王,上帝保佑你!”当时有一个军官用手杖殴打这个兵士,国王说道:“先生,你罚过其罪了。”在这期间,外国来了一些代表,而且采取了一些行动,尽管这些行动并不是十分可怕,又不是十分急迫,但足够煽起国人的义愤。法兰西公使把英国王后亨理埃塔· 玛丽亚的一封信交给下议院(1月 3日),信内要求许可她来同她的丈夫团聚,或劝他顺从议员们的要求,或以温情安慰他。王太子也写信给费尔法克斯与军官会议,希望唤醒他们忠君之心。苏格兰委员们仍以该王国名义正式反抗(1 月 6 日,22 日),反对近日的所有行动。荷兰很早就派一个大使来英,为国王居间调停。奥利弗· 克伦威尔的一个堂兄弟名约翰· 克伦威尔,在荷兰当军官,已经到了伦敦,无时不劝谏克伦威尔中将,几乎用威胁的语气责备他。有一篇文章叫做《君主的叹息》,据说是查理自己撰写的,意在激动人民起来造反拯救他,文章被人查出了,立刻停止出版。总而言之,东西南北虽然不曾发现重大的障碍,至少也发生酝酿中的新的动乱因素。共和派相信,只要问题一解决,那些因素必定会消灭,但若久悬不决,那就会越拖越令人棘手,越充满危机。
他们决定立刻解救自己,以摆脱这种危险地位,于是中断一切辩论。并决定在再提国王受审的时候,只要他来到法庭,就当庭宣判。也许为了做点多少还仍然尊重法律的姿态,或者是为了在必要时可以拿出查理在谈判条件中屡次失信的新证据,24和 25 两天,法庭搜集了三十二个证人的供证。25 日,在法庭快散的时候,他们几乎不经任何讨论,就投票议决,判定国王以暴君、叛逆、杀人凶犯、国家敌人的罪名。斯科特、马丁、哈里森、莱尔、赛伊、艾尔顿,以及洛夫,奉委撰写判决书。当日只有四十六个法官到庭,
26日,六十二个法官闭门聚会,略加讨论之后,议定了判决书的形式,法庭暂时休庭,明日开庭宣布判决。27日中午,在绘画宫讨论了两小时后,开始开庭,按照惯例,要点法官的名,点到费尔法克斯的时候,有一个女人的声音从二楼楼厅说道:“他这个人很聪明,今天不会在这里的!”点名的人听了,诧异与迟疑了一会儿,就往下点,点得在场的法官有六十七人。国王到庭时,一阵激烈声音喊道:“执法吧!行刑吧!”士兵们很激动,他们的统领阿克斯特尔鼓励他们往下喊。庭左庭右有散在各处的一些人也大喊助威,而群众却是不声不响,惊恐万分。
国王坐下之前,先对布雷德肖说道:“先生,我要求说一句话,我希望我不给你以打断我的话的机会。” 布雷德肖说道:“轮到你说话时你再回答;你得先听法庭说话。”
国王说道:“先生,我求你让我说话,我只说一句话。一篇仓卒决定的判决⋯ ⋯ ”
布雷德肖说道:“先生,你必须先听法庭说话,到了合适的时候就让你说。”
国王说道:“先生,我要求⋯ ⋯ 我要说的话与我认为法庭即将公布的话有关;而且,先生,一个鲁莽的判决是不容易追回的。”
布雷德肖说道:“先生,在宣判之前,会给你说话的,在这之前,你可不要说话。”
国王听到这样的答复,脸上多少再露出一些安恬神色,他坐下来,布雷德肖又说道:
“诸位,你们全都知道,在庭上的这个犯人曾被带上庭来好几次,因为以英格兰人民名义控告他谋叛,及其他重大罪行,要他答复。”
在点名点到费尔法克斯时说话的那个女人声音又说道:“这是一句谎话,什么英格兰人民,连一半也没有,他们在哪里,他们的同意在哪里?克伦威尔是一个叛徒!”
庭上全体人员无不吓了一跳,人人的眼光全向二楼看,阿克斯特尔喊道:“打倒那个女⋯ ⋯ 向他们开枪!”不久就查出说话的女人就是费尔法克斯夫人。
于是全场都骚动起来,虽有许多士兵杂在群众中,而且毫不客气,还是用了很大气力才压制下来,秩序多少恢复之后,布雷德肖说,国王三番两次地顽固不肯答复控诉词,又说反正国王的罪状是臭名彰著,无人不知的了,随即宣布,法庭对于判决已经达成一致意见,但在宣布之前答应听犯人的辩护,只要他不否认法官的审判权。
国王说道:“我请贵族代表们及下议员们改在绘画宫里听我陈述一个提议,这个提议对于王国的和平及我的人民的自由的重要性,远过于我保全自己的生命。”
全体法官及聚集于此的人无不深为感动,无论是朋友抑是敌人,无不竭力想象,国王要求与上下两院会议,究竟是什么用意?他究能提出什么建议请他们讨论呢?于是众议纷纭,人们想象出千百种不同的建议,大多数人好象猜到国王愿意让位与他的儿子。无论他在想一些什么,法庭都是十分困惑不解的。那一派虽然得到了胜利,但觉得他们所处的地位既不容坐失时机,又不宜于重新冒险。况且在法官之中,已经露出有多少游移不决的神色。布雷德肖因为要逃避这种风险,就坚持他的意思,说国王的要求,不过是一条花招,想不受法庭审判。他们于是为这个问题很长久又很周密地辩论了一番。查理屡次要求允许他说话,越来越迫切,但是他越要求,在他左右的士兵越是大声吵闹,横加咒骂。有几个人点火吸烟,向国王脸上喷烟,有几个人喃喃说不满的话,用很粗鲁的言词,怪法庭审判得太慢。阿克斯特尔哈哈大笑,高声说笑话。国王好几次掉过脸来对着他们,有时用手势,有时用言语,希望得到几分钟的注意,至少也希望他们不要喧哗,给点安静,可是他们只对他喊道:“执法!行刑!”后来他深受刺激几乎不能控制自己。他就大喊道:“你们听我说,你们听我说!”声音也很能动人的。他们还是大声喊刚才那两句话;在法官之间,忽然出现意料不到的动态,唐斯上校是法官之一,忽然变得十分激动,他要站起来。在他左右的同事考利和万顿上校拼命按住他,不让他站起来,使他安静下来,无奈按不住。他说道:“难道我们的心肠是铁石做的么?我们还是人么?”考利说道:“你将毁了我们,也毁了你自己。”唐斯答道:“若我为此而死,那也算不了什么,我必须这样做。”克伦威尔原坐在他下面,听了这几句话,忽然掉过身子来说道:“上校,你胡涂了么,这是什么意思?你不能安静坐下来么?”唐斯答道:“先生,不能,我不能安静。”他立刻站起来,对主席说道:“主席,我不满意于赞成这篇判决词,我有许多理由反对这个判决,我请求法庭暂时休会,听取我的理由,然后进行讨论。”布雷德肖郑重地答道:“若有一个法官不满意,法庭就必须暂时停止。”他们于是立刻走入另外一间屋子里。
他们刚进屋子,克伦威尔就很粗暴地攻击上校,怪他不应该使法庭为难及混乱。唐斯很激动地为自己辩护,说国王的提议,可能是能令人满意的。而且他们以前所追求的,以及他们今天所追求的,毕竟都是很好的、切实的保证;因此既然他们尚不晓得国王想要提出的是什么,那就不该贸然拒绝。他们至少也应该听听国王有什么说的?至于对待国王本身,至少也要尊重公是公非的普通法则。克伦威尔听得很不耐烦,在他身边绕来绕去,唐斯说一句,克伦威尔打断一句。他说道:“我们终于看出这位先生这样麻烦我们、打搅我们的伟大理由了。他一定不知道,他所要对付的原是世上一个最狠心肠的人。虽是这样说,这个法庭不应被一个脾气别扭的人所阻挠,使其不能执行其职责。我们晓得这骨子里是怎么回事,他不过想救他的旧主子罢了。我们不要理他,我们回去办我们的事。”哈维上校及其他人等,虽赞成唐斯的主张,但也枉然。有人催促他们赶快结束他们的讨论,半点钟工夫之后,法官们回到大堂。布雷德肖对国王说道,他们拒绝了他的提议。
查理好象遭到重大一击似的,他再度提出要求,却不象从前那样坚决了。布雷德肖说道:“你若没有别的话说,我们就要宣布判决了。”国王说道:“先生,我没有别的话说了,我却要你们记录我说过的话。”布雷德肖不予回答,只告诉他快要听他的判决词了。但是在宣读之前,他对国王先讲了一篇很长的话,替议会的行为郑重辩解,又把国王的过错全端了出来,把内战的祸害完全堆在国王一人身上,说因为他的专制,不能不迫使人民作为职责和必需起而抗拒。布雷德肖所讲的话严厉、辛辣、严肃却又合乎基督教旨,不带侮辱意味,讲话显然是源出于一种显然深刻的信念,不过多少也含带一些报复的情绪。国王也象他自己一样严肃,听他说话而未打断他的话。话快要结束的时候,国王显然露出极度的不安;布雷德肖一讲完,国王就试图说话,布雷德肖加以反对,命书记读判决书。读完之后,他说道:“现在所宣读的及公布的判决书就是整个法庭的法案、判决、审断和决议”。于是全体出庭的法官一齐起立,表示同意。国王忽然喊道:“先生,你肯听我说句话么?” 布雷德肖说道:“先生,宣判之后,不能让你说话了。” 国王说道:“不能么,先生?” 布雷德肖说道:“先生,不能。卫兵们,带犯人下堂!”
国王说道:“先生,只要你许可,宣判后我是可以说话的。在对我宣判后,我是可以说话的。请你许可。”布雷德肖说道:“住口!”“先生,判决,我说,先生,我要⋯ ⋯ 既不让我说话,别的人还能希望有什么公道呀!” 这时候有许多兵士包围他,把他从犯人席上带出来,很凶暴地抬他到轿子所在地方。当他下楼梯的时候,他不得不忍受种种最粗鄙的侮辱,有人把点着的烟斗抛在他面前的路上,有人将口里的烟喷他的脸,人们在他身边喊道:“执法,杀头!”但是仍然混杂着另外的声音:“上帝拯救陛下!上帝救你脱离敌人的手掌。”在他上轿以前,轿夫们免冠站着,尽管阿克斯特尔命他们不要免冠,他们也不听。因为他们不听他的号令,他甚至动手打了他们,他们仍是不理。轿夫们抬轿往白厅,街道的两旁有士兵排列;成群的人站在店铺前,每个门口,每个窗口,都站满了人。大多数人都是静默无声,也有哭泣的,大声为国王祈祷的。每隔几分钟,士兵们为了庆祝胜利就又喊起“执法,执法,杀头!”但查理已恢复了他的素常的平静。他的傲气使他拒绝相信兵士们是真心仇恨他,所以当他从轿子里走出来的时候,说道:“可怜的人们,只要有人给他们钱,他们就肯一样地对待他们的长官们!”
查理一到达白厅,就对赫伯特说道:“你听我说,我的侄儿即选侯及其他爱我的勋爵们,会设法亲自来见我的,我是喜欢他们来见我的,但是我的时间不多了,甚为宝贵。我愿尽我所能,善用我的时光;我要作好准备,因此除我自己的子女以外,其他人一律不见,请他们不要见怪!他们能为我作的最好的事莫过于为我祈祷。”他要求见他的较幼小的儿女,伊丽莎白公主和他的第三子格洛斯特公爵,这两个儿女一向是由议会照管的。还有伦敦主教贾克森,国王通过休· 彼得斯的中介,得到这位主教的宗教帮助。这两项要求都批准了,次日是 28 日,主教前赴圣詹姆斯宫(查理此时已被迁到此地),见到国王,就痛哭起来。查理说道:“不要哭,我的勋爵,我们没有时间哭泣,我们不如想想我们伟大的工作,准备去见伟大的上帝。不久我就要在上帝面前汇报我在人世的帐了。我希望我能以安宁的心做这件事,要你帮助我。我们不谈这许多匪类吧,我现在就在他们手中。他们想喝我的血,那么让他们喝吧,愿上帝的旨意成就!我感谢上帝,我诚心诚意赦免他们,我不再谈他们啦。”在这天余下的时间里,他只是同主教谈敬事上帝的事。起初,哈克上校派两名兵在查理屋里,查理费了很大的事才得批准,让他独自一人在屋里。虽是这样,当贾克森同他在一起的时候,值班的守兵每几分钟必开门看看,了解一下国王是否在屋里。果然如他所料,他的侄儿即选侯、里奇蒙公爵、哈特福德侯爵,南安普敦和林赛两伯爵,以及其他旧仆人等,都来看他,他却不曾接见他们。同日,太子威尔斯亲王的侍从西摩从海牙来,带了太子的信,国王叫人让他进来。他读完信后,将它扔在火里,把答话告诉了来人,立刻打发他走了。翌日 29 日,破晓,主教回到圣詹姆斯宫,早祷过后,国王拿出一个盒子,内装圣乔治和嘉德十字大勋章,都是破了的。他对贾克森说道:“你看呀!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只有权力给这两样东西与我的两个孩子。”于是这两个孩子被带进屋来,十二岁的伊丽莎白公主一看见父亲就哭起来,八岁的格洛斯特公爵看到他姐姐哭了,也哭了起来。查理把他们抱在膝上,把珍宝分给他们两人,安慰他的女儿,教她怎样读书,以坚定自己反对天主教士的决心。吩咐她告诉她的弟兄们,说他已经赦免了他的仇敌们。叫她告诉她母亲说,他的心是永远和她在一起的。告诉她,从新婚起直到最后一天,他爱她如同新婚时一般。随即掉过脸来对着小公爵,他说道:“我的亲爱的心肝,他们不久就要杀你父亲的头了。”这个孩子定睛地很焦急地看着他,他说道:“孩子,你牢记我所说的话。他们就要杀我的头,也许要立你做国王。但是你要牢记我的话,只要有你的哥哥查尔斯及詹姆斯在,你切勿做国王。但是他们若是捉得到你的两个哥哥,他们一定杀他们两个人的头的。最后他们还要杀你的头!所以我教你不要让他们立你为王。”那个小孩子激情地说道:“我宁愿先被他们撕作碎片,也不让他们立我做国王!”查理热烈地吻他,把他放下来,吻他的女儿,为他们两人祝福,且求上帝赐他们福。随即忽然立起来,对贾克森说道:“带他们出去吧。” 孩子们放声痛哭,查理站在那里,头紧靠窗子,尽力忍住眼泪。房门一开,孩子们出去了,查理从窗子那边跑过来,再度把他们抱起来,又为他们祝福。他们拥抱抚摩他,他终于挣脱他们,跪在地上,与主教和赫伯特一同祷告,只有这两个人亲眼看见查理这个惨痛的景象。
同一天早上,高等法院开会,指定在明日即 1月 30日,上午 10时至下午 5时之间行刑。但是到了必须在这个关系生死的命令上签字的时候,费了很大的气力才能招来这些委员们。有两三个最有决心的委员们站在门口,遇有同事们往下议院去,从这里走过,就截住他们,请他们进来签字,但仍无结果。有几个已经投过定罪的票的,此时也躲开了,或者就是明白宣称不肯签字。克伦威尔自己则是和平时一样地高高兴兴,吵吵闹闹,敢作敢为,更加放肆地和人们开最粗俗的玩笑。他签过字之后(他是第三名签字的),用墨水涂坐在他身旁的亨利· 马丁的脸,马丁也立刻还敬,用墨水涂克伦威尔的脸。克伦威尔的表兄弟英戈尔德比上校,曾奉委当法庭的法官,却始终不曾出过庭,他偶然走入大堂,克伦威尔说道:“这一次他是逃不了了!”他大声笑起来,抓住了英戈尔德比,在几个法官协助之下,把笔放在他的手指间,把住他的手,逼他签了字,最后得了五十九人签字,其中有许多人的签名,也许是由于内心太震动了,不然就是有意如此,胡乱涂鸦,几乎辨认不出来。行刑的命令是下给哈克上校、亨克斯上校和费尔中尉的,命这三人监督行刑。有两个荷兰大使阿尔伯特· 姚希姆和阿德里安· 保已经到了伦敦五天,求见下议院,议院不见。他们用公文以及用私函求费尔法克斯、克伦威尔及其他军官们,转求议会接见他们,都是无效。当日约 1点钟,大使们忽然得信,说上议院定于两点钟,下议院定于 3点钟接见他们。他们立刻去会见,并把书信送上。议会应许予以答复。可是当他们回到寓所的时候,看见在白厅门前开始作行刑准备。他们曾接见法兰西大使与西班牙大使,但是这两个大使谁也不敢参加他们的行动。法兰西大使抗议了一番就算数了,他说他久已预料会有这样可悲的事态,他曾经尽力阻止过。西班牙大使则说,他还未奉到本国政府要他干预的命令,尽管他时时刻刻等着这样命令的到来。翌日,1月 30 日,约 12 点钟,荷兰大使们在费尔法克斯的秘书家中,与他第二次见面时,使他们有了一线希望。这个将军被大使们的言词所动,后来好象决心从无所作为中振作精神,答应立刻到威斯敏斯特去,至少也要要求他们缓期行刑。但是当他们离开他的时候,就在与他谈话的房子门前,遇见一队骑兵在清扫道路。凡是去白厅的通道,以及附近的街道,无不塞满骑兵,他们无论到那里,都听说诸事全预备好了,国王马上就到了。
果然如此:当天早上,艾尔顿和哈里森睡在白厅的一间屋子里。他们还未起床,克伦威尔、哈克、亨克斯、阿克斯特尔以及费尔等在床边会商,起草这个可怕的案件的最后一道命令,就是命刽子手行刑。克伦威尔对亨克斯说道:“上校,应该是你写这道命令,写完就签字。”亨克斯固执地拒绝。克伦威尔说道:“你是一个多么固执、好出怨言的人呀!”阿克斯特尔说道:
“亨克斯上校,我替你难为情,这条船现时正在进港,在未下锚之前,难道你就要收篷吗?”亨克斯仍是拒绝,克伦威尔嘴里咕哝着什么,坐了下来,写了命令交与哈克上校。上校并未反对,就签了字。
几乎与此同时,在熟睡四小时之后,查理起了床。他对赫伯特说道:“今天我有一件大事要做,我必须马上起来。”他就在梳妆台前坐下,赫伯特心情很不平静,因此在替国王梳发时,不象平日那样仔细。国王说道:“虽然我的头发不会披在我的两肩上太久了,你得和往常一样,好好给我梳头。今天要把我修饰得越整洁越好,因为今天是我的第二次结婚的日子,因为我希望在天黑之前,同我的神圣的耶稣结婚。 ”当他穿衣服的时候,他叫人替他比平时多穿一身衬衫,他说道:“天气很冷,会冷到使我发抖,人们也许会误以为我害怕,我不愿人有这种误会;我不怕死,死对于我并不可怕。感谢我的上帝,我已经准备好了。”天破晓的时候主教到来,开始神圣的典礼。他读《马太福音》第 27章,讲耶稣钉在十字架上受难的事。国王问他:“主教,你特为选了这一章,为的是适用于我现在的情况么?”主教说道:“陛下,教会历本上规定今天轮到用这一章。”查理好象深为所动,继续以更大的热情祷告。快到 10 点钟,就有人轻轻敲门,赫伯特不动,听见第二次敲门,敲得稍响一些,却还是敲得斯文的。查理说道:“去看是谁敲门。”原来是哈克上校。查理说道:“让他进来。”上校低声半颤抖地说道:“先生,往白厅去的时候到了,但是你到了那里,还有时间休息的。”查理答道:“我立刻就走,你先出去。”哈克走出去。查理用了一点时间内心默默地祈祷;随即抓住主教的手,他说道:“好吧,让我们走吧。赫伯特,你去开门,哈克又敲门啦。”他走进大花园,又穿过大花园前往白厅。
那里已经排列好几营步兵,成双行立在他所走的路的两旁。一小队执戟的兵在前面走过,旗帜飘扬,敲着军鼓,鼓声很响,噪音中听不见人声。在国王的右边是主教,左边是免冠的汤林森上校,他是卫队统领。查理被他的尊重所动,请他等到最后那一分钟才离开他。查理在路上同他谈他的丧事以及他愿意委托谁为他办丧事。查理的神态安详,两目炯炯有光,步履坚实,走得甚至比队伍还快,反而怪他们走得太慢。有一个值勤的军官,显然是为了刺激他,问他关于父王之死,他是否与白金汉公爵同谋。查理稍微带点藐视答道:“朋友,假如我并无其他罪孽,我将很恭敬地在上帝的无限威严前面说,我可以使你深信,我是绝不会求他赦罪的。”到了白厅,他脚步轻轻地登上台阶,经过大廊,走入他的寝宫。只有他同主教在里面。主教准备行圣餐礼,有几个独立派的牧师们,奈和古德温等人,走来敲门,说他们愿为国王效劳。贾克森答道:“国王正在祈祷。”他们仍然要进来效力,查理于是对主教说道:“既是这样,你为我多谢他们愿意为我效劳,但是你要坦白地告诉他们,说他们屡次毫无理由地祈祷反对我,我现在正在痛心的时候,我不要他们同我在一起析祷。他们若是喜欢的话,却可以为我祈祷,我愿谢谢他们。”他们走了,国王跪下,从主教手上领受了圣餐,随即愉快地站起来。国王说道:“现在,让那些匪徒们来吧,我已经真心赦宥了他们,我准备接受我将要遭到的一切苦难。”那时候已经替他预备好午餐,他不肯吃。贾克森说道:“陛下久已没有进食,天气寒冷,也许到了台上,你会晕倒了。” 国王说道:“你说得不错,”于是吃了一片面包,饮了一杯葡萄酒。现在是 1 点钟了。哈克敲门,贾克森和赫伯特跪下,查理说道:“我的老朋友,起来。”就把手伸向主教。哈克又敲门,查理吩咐开门,他说道:“你先走,我跟着你走。”他穿过宴会厅向前走,两旁仍然立着双层的兵,有一大群男女,冒了生命的危险冲进来,站在卫队后,一动也不动。当国王走过时,这群男女为国王祈祷,士兵们也很安静,并不阻拦他们祈祷。在大厅的尽头,墙上开了一个口子,从这里一直出去,就是断头台,用黑布遮盖着。有两个人身着水手装,带着面具,站在斩头的斧子旁边。国王从那个口子走出来,他的头挺得直直的,四边看看,想对人民说一番话,但是塞满那片地方的全是军人,所以无人能够走近。他掉过脸来对着贾克森和汤林森说道:“我说话不能有许多人听见,只有你们能听见,所以我对你们说几句话。”他就对他们说了一篇很短的讲话,是他所准备好的,讲得严肃安详,而且是很冷静的。讲话的唯一主旨就是表明他的行动是正确的,人民不幸的真正原因就是藐视国王的权利,人民不该享受参预政治之权,只有这样,国家才能够恢复和平及其自由。当他说话的时候,有人用手接触斧子,他匆匆掉过身子来,说道:“不要弄坏这把斧子,若是弄坏了,会使我多受痛苦。”当他快要讲完的时候,又有人走近斧子,他声音颤抖的说道:“小心那把斧子,小心那把斧子!”这个时候是寂然无声。他戴上一顶绸子小帽,对刽子手说道:“我的头发碍事么?”刽子手鞠着躬说道:“我请陛下把头发塞在小帽里。”主教帮忙把头发塞在小帽里。查理对他的老仆说道:“在我这一边的有我的是正确的主张以及慈悲的上帝。”贾克森说道:“陛下,是呀,只有一站路了,这一站路充满烦恼与痛苦,却是很短的,请陛下想一想,这一站却要送你很远一程,由地下送你登天!”国王说道:“我从一个可腐朽的王位走到一个不会腐朽的王位那里,我到了那里就没有烦恼可怕了!”他于是掉过头来对刽子手说道:“我的头发安放好了么?”他脱下王袍,取下乔治 ,把它们交与贾克森,说道:“你要记住。” 他于是脱去上装,又穿上王袍,看看那架杀头的砧板,对刽子手说道:“把砧板放牢了。”刽子手说:“先生,放牢了。”国王说道:“我要作简短的祈祷,当我伸出两手的时候,你就⋯ ⋯ 。” 他站在那里默想了一会,嘴里喃喃对自己说话,举眼向天,跪下,把头放在砧板上。刽子手摸摸他的头发,再往他的小帽里塞进一些头发。国王以为他就要砍下来,他就说道:“你等我的信号再下手。”刽子手说道:“无论陛下几时给我信号,随陛下尊意,我愿等着。”不到一分钟,国王伸出两手,刽子手往下砍,一斧就把国王的头砍了下来,刽子手高举查理的头,给群众看,说道:“这是一个叛国者的头。”群众浩叹了一声,声音深而且长,有许多人向斩首的砧板跑来,用手巾蘸国王的血,两队骑兵分路向前走,慢慢地轰散群众,断头台挪走了,尸身也挪走了。当克伦威尔要看尸身的时候,尸身已经放在棺材里。他集中注意力地看,他还举举那颗首级,好象在证实是否已经身首分离。他说道:“这是一个很结实的身躯,原有长命希望的。” 灵柩摆在白厅七天,有非常多的人挤在门外,只有几个人可以进去看看。2月 6 日,下议院命将灵柩交与赫伯特及迈尔德梅,许他们将它安葬在温泽堡,葬在亨利八世所葬的圣乔治教堂里。出殡的仪仗却还象样,惟无什么排场,六匹披了黑衣的马拖着灵车,四部马车跟着,其中有两部也挂了黑衣,装着国王最后几个仆人,都是跟随他到怀特岛的。翌日即 2月 8日,里奇蒙公爵、哈特福德侯爵、南安普敦伯爵和林赛伯爵,以及贾克森主教,得了下议院的许可,到温泽襄助葬事。他们在棺上只刻上这几个字:
君主查理
1648年
当他们从堡内抬尸身往教堂的时候,天气本来是晴明恬静的, 忽然变了,下了许多雪,大雪盖满了黑绒的柩衣,国王的仆人们怀着忧郁而满意的心情,认为他们不幸的主人的灵柩忽然变成白色,就是他的无辜的象征。仪仗队到了选定的坟墓的时候,贾克森主教正在准备按照英格兰教会的宗教仪式行礼,可是守堡官怀科特不许他采用,说道:“议会所定的仪式,不独是全国的人该用,国王也该用。”他们只好服从,不曾行宗教仪式,把棺木下放到墓穴以后,他们离开了教堂,守堡官关了门。下议院要出殡费用的帐目,许给五百镑。国王死的那天,在快邮未离伦敦之前,他们宣布一条法令,说是凡是宣布查理的儿子“查理· 斯图尔特,即通称的威尔斯亲王,或宣布无论什么人继查理为国王的,都以大逆不道论”。2月 6 日,下议院在讨论许久之后,投票表决,反对的二十九票,赞成的四十四票,就郑重宣言废除了上议院。翌日,2月 7 日,通过一道命令,说道:“本院根据经验,认为本国不需要有一个国王职位,而且觉得有这样的国王,就完全成为负担,只不过是有害于本国人民的自由、安全和公共利益,因此特宣布废除国王制度,另铸一个国玺,正面刊刻英格兰和爱尔兰地图,附刊两国的国徽;反面刻正在开议的下议院的印文(这是亨利· 马丁的建议),文曰:“上帝赐福恢复的第一个自由年,164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