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朝北盟会编/卷0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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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靖康二年二月十一日辛未尽十三日癸酉
十一日辛未,皇后、太子出诣军前。
- 《宣和录》曰:是日,金人取皇后、太子甚急,午间,皇后、太子出门,车凡十一两,百官军民奔随号泣,拜于州桥之南,攀辕号恸,往往陨绝于地,至南薫门,太学诸生拥拜车前,哭声振天,中有一人大哭,擗踊于上,其他往往皆气塞泪尽无能哭者,时已薄暮,将近门,犹闻车中呼云:“百姓救我!”虏酋在门下者迫行,范琼先以危言詟卫士,然后益兵拥皇后、太子出,都人愤疾。
- 又曰:先是正月,上再幸虏寨,以孙傅兼太子太傅,以保䕶东宫,及虏索太上,傅知必来索皇后、太子,傅欲留东宫太子不遣,密谋以黄金五十两,使人匿太子于民间,别以状类太子并宦官二人击杀之,并戮当死者数人,以其尸首并同宦者尸送至军中,告以宦者窃太子,欲投军前,都人争之,击杀宦者,误伤太子,因以兵讨杀其为乱者,苟事露,欲身以一死当之。自初七日至十一日,无当之者,傅抚膺大恸曰:“不谓中国无一男子!且上蒙尘托孤于傅,岂可自脱!”分付于人:“吾太子太傅,义当与太子同死生,今主辱臣死之时!虏人虽不索吾,吾当从太子行,求见二酋,以义责之,以祈万一,然后就死!”众伟其言。时方在皇城,伺候太子同出,傅之子因来省傅,傅叱曰:“使若勿来而竟来耶?吾分死国矣!虽汝曹百辈来,吾心不可移也!”叱使速去,勿乱人意,傅之子亦曰:“大人以身徇国,某何言哉?愿大人力保太子。”遂以留守司印付次官吏部尚书王时雍,有顷,傅从朱后、太子至南薫门,求见二酋,守门胡人曰:“军中惟欲得皇后、太子,留守何为出耶?”傅曰:“主上出辱,太子复出,我宋之大臣,且太子傅,上既不回,当以死从太子,幸为速白元帅。”胡人许为禀之,傅是夜宿门下不动,黎明,胡人开门,以粘罕命召傅入。十三日,并家属取去。
- 《遗史》曰:吴革见太上皇及六宫皆出城,悲痛不已,已入内白留守孙傅曰:“上皇业已出城,乞力留皇后、皇太子!庚午,革顿首言二帝出郊,驾未必回,愿陛下坚避以固国本。”孙傅曰:“何辞以拒之?”革曰:“有一内臣貌类太子,虏人或邀请,则抱以登车,出朱雀门密讽百姓邀留不可,则堕之车下,以死告,奉尸以往,仍以振救饥乏为名,招忠义勇智之士结为队伍,太子微服车中,溃围出之。”不从,皇后及皇太子遂行。先是,燕王、越王出门,有百姓拦截,称国中无主,欲留之不令去,为范琼所戮。是日,琼恐百姓喧乱,乃领兵往来内前,告谕百姓曰:“赵氏已失国,军前见议别立异姓,今晚皇后及皇太子尽出,不得邀阻!”迨晚,皇后及皇太子同车,载以行,百官万姓哭送于道,太学诸生亦哭送于门,太子传令致别,哀号之声震动天地,是时宫嫔辈有徒步随车者,自皇后而下,止有被襆随行,士庶旁观,心肝殒溃。
十二日壬申,粘罕召孙傅、张叔夜赴军前。
- 《遗史》曰:张叔夜赴军前见粘罕,召叔夜绐之曰:“孙傅不立异姓,已杀之!公年老大,家族繁盛,岂可与孙傅同死耶?可供状。”叔夜曰:“累世荷国厚恩,誓与国家俱存亡,实不愿立异姓。”迫之数回,终不从,唯请死而已,金人皆义之。
吴幵、莫俦自军前入城议事。
- 是日晚,幵、俦以二酋文字来,留守司晓示榜:“今月十二日,吴承旨、莫内翰自军前来,赍到大金元帅府指挥,请疾速勾集在内大小官员,不限己未仕共议,并僧道耆老军民等,更讫说谕,商议共并举张邦昌,即便连署,各于本衔亲书其名,背后名下押字,仍于年月、纸缝用在上官印,限十三日申上,便与册立入京,如别有异见,别具状申,只不许引惹赵氏,若别举贤人者,亦不许阻,敢有逗留不赴议所者,当按军令。”是夜三鼔,“御史台告报文武百官:不限大小使臣,虽致仕,在京宫观,及僧道耆老军民,班限十三日绝早并赴宣德门集议,内省官员不来,具状申元帅府,依军法,请勿住滞。右。录二月十二日夜元帅府指挥在前,今晓示,各令知悉。”
十三日癸酉,开封府榜,准留守司札子,勾集文武官员、僧道军民,并赴宣德门集议。
- 开封府榜:“留守司札子:今月十二日晚,吴承旨、莫内翰自军前回,传大元帅台旨,令留守、开封尹连夜勾集文武官员,虽致仕在京及宫观人,僧道、耆老、军民,于今月十三日卯时,并赴宣德集议。窃虑混杂,无以分别,札付本府,将文武百官及致仕在京宫观人,并分拨付秘书省,僧道赴宣德门外西关亭,军员赴大晟府集议。不管稍阙湏至指挥。右。出榜宣德门张挂,各令知悉。”百官赴秘书省,士庶赴东朵楼,僧道赴西亭,军员赴大晟府,集议推戴张邦昌事,百官各趋赴,既毕集,仰即闭秘书省门,外环以兵,乃令连衔举荐张邦昌,间有先预知其意,不赴议所者,王时雍又令范琼把省门,以举荐张邦昌事说谕军民等于内前,府吏、台吏奋呼,令速具名衔推戴,异议者押赴军前,而军民耆老僧道回顾无言,唯唯而退,独太学诸生等以“某等所见,意殆不然”,琼虑军民视效,乃高声折众曰:“当今为忠不可,只可为孝!”遂令同人归学。时孙傅、张叔夜已出,独时雍主其事,晚,百姓饥,但见出白纸十幅,令书职位姓名而退,状词秘之,不以示众,薄暮,幵、俦缴状以出。
左司员外郎宋齐愈,书“张邦昌”字以示众。
- 《遗史》曰:金意欲立张邦昌,令吴幵、莫俦赍文字入城中,令百官僧道耆老等共议,别立异姓,以治国事,并不得引惹赵氏。开封府、御史台集百官于秘书省聚议,文臣承务郎,武臣承信郎以上,悉赴议,乃集议于皇城司,王时雍等以下皆在,已写推举状草,但空姓名未填,众皆议未敢发,左司员外郎宋齐愈自外至,问时雍举谁,时雍曰:“金人令吴幵来,密谕意举张邦昌,今已写下文字,未塡姓名。”齐愈因记金人先已有文书,云“请举军前南官”,谓是邦昌无疑,乃取笔书“张邦昌”三字将示,时雍曰:“是。”又示众议官,皆无语,乃于写下文字塡张邦昌姓名状申,分付与幵、俦赍文字出城去。
- 《朝野佥言》曰:金人榜云:“右。孙傅等举前太宰张邦昌状在前,疾勾集在京大小职官、军民僧道等,并于秘书省集议,举张邦昌,即便书衔位姓名,押字,仍于年月日、纸缝用官印,限不过此月十三日申上,便与册立入京,不许引惹赵氏。若别有异议,具状,敢逗遛不赴议者,当按军法。”一时百官观是榜,无不涕泣。
御史中丞秦桧独缴状申论列,谓邦昌辅相无状,不能尽人臣之节,以释二国之难,不足以代赵氏,情愿乞押赴军前面论。
- 桧状曰:“右。桧窃縁自祖父以来,七世事宋,身为禁从,职当台谏,荷国厚恩,甚愧无报。今大金拥重兵,临已㧞之城,操生杀之柄,威制官吏军民等,必欲灭宋而易姓,桧家尽死以辨其理,非特忠其主也,且明两朝之利害耳!赵氏自祖宗以至嗣君一百七十馀载,功德基绪,比隆汉唐,实异两晋,顷縁奸臣渝盟,结怨邻国,谋臣失计,误主丧师,遂使生灵被害,京城失守,上皇嗣君致躬出郊,求和于军前,两元帅既允其议,已布闻于中外矣,且空竭帑藏、居民之所积,追取銮舆服御之所用,割交河北之地,恭为臣子,今乃变易前议,自败斯盟,致二主衔冤,庙社将倾,为臣子之义,安能忍死而不论哉?且宋之于中国,号令一统,绵地数万里,覆载之内,疆域为大,子孙繁衍,充牣四海,德泽加于百姓,前古未有,兴亡之命,虽在天有数,焉可以一城而决废立哉?昔西汉绝于新室,而光武乃兴,东汉绝于曹氏,而刘备据蜀,唐为朱温篡夺,而李克用父子犹推其世序而继之,盖继世之后,德泽在人者深,其基广业巨,势虽陵迟,四海英雄必赴其难,天下之士不敢窥其位,所谓基广则难倾,根大则难㧞,此之谓也。西晋武帝,因宣景之权以窃魏之神器,德泽在人者浅,加以惠帝昏乱,五王争柄,自相残戮,故刘渊、石勒得以据中原,犹赖王导、温峤辈辅翼元皇,江左之盛,逾于西京。石晋欺天罔民,交结外邦以篡其主,其于天下也,得之以契丹,失之以契丹,况少主失德,任用非人,而忘大恩,曽无德泽下及黎庶,特举中国藩篱之地以赂夷人,天下其思之哉?此契丹之所以能灭晋也。宋之有天下,九世宥德,比隆汉唐,实异西晋,大金废立之议,可不明天地之意,以考古今之迹哉?窃观大金今日计议之士,多前日大辽亡国之臣,画筹定计所以必灭宋者,非忠于大金也!假威大金,以报其怨耳,曾不知灭大辽者,大金、大宋共为之也,大宋既灭,大金得不防闲其人乎?顷上皇误听奸臣,因李良嗣父兄之怨,灭契丹盟好之国,乃有今日之难,然则因人之怨以灭人之国者,其祸岂可胜言哉!为计议者必欲灭宋之策,在绝两河怀旧之思,除邻国复仇之患而已,又曰大金兵威无敌于天下,中国之民可指麾而定,若大金果能灭宋,两河怀旧之思亦不能使之忘。果能灭宋,徒使宋之宗属、贤德之士,唱义天下,竭国力以北向,则两河之民,异日抚定之后,亦将去金人而归宋矣!且天生南北之国,方域至异也,晋为契丹所灭,周世宗复定三关,实为晋报恨,然则今日之灭赵氏,岂必赵氏然后复仇耶?虽中国英雄,亦将复中国之恨矣!桧今竭肝胆,捐躯命,为元帅言废立之议,以明两朝之利害,伏望元帅不恤群议,深思国计以辨之于朝,若用䜛言以矜己之功能,非特伤敌国之义,亦贻患于异日矣!又况祸莫大于灭人之国,昔秦灭六国,而六国灭之,符坚灭燕,而燕灭之,顷童贯、蔡攸贪土地以奉主欲,营私而忘国计,屯兵境上,欲灭辽以取燕云之地,方是时也,契丹之使交驰接踵,祈请于前,为贯、攸之计者,当思国计以从其请,乃欲邀功业以兼人之地,遂贻患于主而宗社垫危,今虽焚尸戮族,又何益哉?今元帅威震中原,功高在昔,乃欲用离间之论,而矜一己之功,其为国计,亦已失矣!贯、攸之计,可不鉴哉!自古兵之强者,固不足恃,刘聪、石勒,威足以制愍、怀,而挫于李矩数千人之众,符坚以百万之师,衄于淝水之旅,是兵强而不足恃也!大金自去岁问罪中原,入境征战已逾岁矣,然所攻必克者,无他,以大金久习兵革,中国承平百年,士卒罕练,将帅未得其人也,自古中国地土甲兵之威,四邻无有,将相英雄,世不乏才,使异日士卒精练,若唐藩镇之兵,将相得人,若唐肃代之臣,大金之于中国,能必其胜哉?且世之兴王,以有德而代无德,以有道而代无道,然后皇天祐之,四海归之,若邦昌者,在上皇朝,专事燕游,不务规谏,附会权幸之臣,共为蠧国之政,今日社稷倾危,生民涂炭,虽非一人所致,亦邦昌为之力也!天下之人方疾之若仇,若付以土地,使主人民,英雄必尽起而诛之,非特不足以代宋,亦不足为大金屏翰矣!大金必欲灭宋而立邦昌,则京师之民可服,而天下之民不可服,京师之宗子可灭,而天下之宗子不可灭。桧不顾斧钺之诛,戮族之患,为元帅言两朝之利害,伏望元帅稽考古今,深鉴斯言,复嗣君之位,以安四方之民,非特大宋蒙福,实大金万世之利也!不任惶惧,恳告之至。谨具状申。”自馀百官所议,其略云:“奉大金皇帝诏旨:二元帅令旨,欲少宰张邦昌为主,某等荒迷不知所措,敢不推戴,如更欲别选贤人,亦取自军前指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