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朝北盟会编/卷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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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绍兴十一年十二月二十九日癸巳尽其日

十二月二十九日癸巳，岳飞死于大理寺狱中，诛岳云、张宪。

初，飞在大理寺狱，未肯招状，先是飞自郾陵回军也，在一村寺中，与王贵、张宪、董先、王俊夜坐，移时不语，忽作声曰：“天下事竟如何？”众皆不敢应，唯宪徐言曰：“在相公处置耳。”既退，俊握先及贵手曰：“太尉，太尉闻适来相公之言及张太尉之对否？”先与贵曰：“然。”及俊告飞使子云通书军中事，因言郾陵路中之语〈旧校云：王俊首武穆反状，《挥尘馀话》载之最详〉，追先赴行在，秦桧与先曰：“止是有一句言语要尔为证，证了只今日便可出。”仍差大理官二人送先赴大理寺，并命证毕，就今日摘出，繇是先下大理寺对吏，即伏，吏问飞，飞犹不伏，有狱子事飞甚谨，至是狱子倚门斜立无恭谨之状，飞异之，狱子忽然而言曰：“我平生以岳飞为忠臣，故伏侍甚谨，不敢少慢，今乃逆臣耳！”飞闻之，请问其故，狱子曰：“君臣不可疑，疑则为乱，故君疑臣则诛，臣疑君则反，若臣疑于君不反，复为君疑而诛之，若君疑于臣而不诛，则复疑于君而必反。君今疑臣矣，故送下棘寺，岂有复出之理？死故无疑矣！少保若不死出狱，则复疑于君，安得不反？反既明甚，此所以为逆臣也！”飞感动，仰天移时，索笔书押，狱子复事之恭谨如初。癸巳，飞死于狱中，枭其首，市人闻之，凄怆有堕涙者。其子云及宪皆弃市。初，狱成，大理寺丞李若朴、何彦由谓飞罪当徒二年，白于大理卿周三畏，三畏是日遂白于中丞万俟禼，禼不应，三畏曰：“当依法，三畏岂惜大理卿耶！”有王辅者投书于秦桧，具言飞反状已明，桧以书付狱禼，卒致飞于死，既而禼弹若朴，以其兄若虚尝为飞幕中参议，故欲党庇之耳，彦由附会若朴，是时若虚方知宣州，乃送徽州羁管，而若朴、彦由皆罢出。飞执兵权之日，遣使臣王忠臣往楚州韩世忠处下书，得回书，欲归，临行，世忠嘱之曰：“传语岳宣抚，宣抚有结发之妻，见在此中嫁作一押队之妻，可差人来取之。”忠臣回，密报飞以世忠语，飞不答，世忠上闻，飞奏言：“履冰渡河之日，留臣妻侍老母，不期妻两经更嫁，臣切骨恨之，已差人送钱五百贯以助其不足，恐天下不知其由也。”

《岳侯传》曰：侯名飞，字鹏举，相州人也，少为韩魏公家庄客，耕种獾生。于靖康末，闻张所为河中招讨，侯遂投军，往三次方得见张所，所观侯才武，特刺效用，令帐前使唤。至建炎初，王彦为张所前军统制，用侯为使臣，王彦行军往太行山，遇金贼，接战，侯遂胜，夺马数十匹，并擒拓跋耶乌，差侯充前军准备将，至二年，侯为王彦所疑，夤夜自引一军千人投京城留守杜充，充用侯出战，数有奇功，遂迁侯为中军统制，至三年春二月，被虏将张用、王善领兵约五十万众叩京城，留守杜充遣侯并丁进、桑仲、马皋等，各统兵迎战，不终朝溃散，张用、王善兵骑败走陈州，后金贼兀术与侯军连年拒战，侯兵势弱，不如虏众，遂遭所溃，随杜充弃京城，前往建康。其时在京居民已降金虏，内有刘经、扈成、戚方等诸将，于建康乘势为乱，劫掠州郡，惟侯一军秋毫无犯，屯于宜兴县，官吏民户皆惧，所在弃家业，走宜兴县，投侯居止，盖縁侯军整肃，不令骚扰民庶，有犯者，并依军法，以此前后一年，收捕扈成、戚方，及斩刘经并留守司散残官军千馀人，复取建康，招民安业。四年，常州太守林茂荐侯于朝廷，充通泰镇抚使，时贼首李成，自呼李天王，并马进、商元等，共提兵三十万占据淮西、淮南数州屯驻，往来劫掠，朝廷差张俊充两淮招讨使，统军十万，与李成相距，縁李成兵锐，数战未能获胜，张俊奏朝廷，乞侯同王𤫉、陈思恭以本军隶之，李成遣偏将马进领兵二十万，对垒于洪州，诸将不敢当其锋，张招讨请侯议曰：“俊与李成数战不胜，公有何见？愿求一计。”侯对曰：“某既蒙下问，不避僭越，用兵者无他，仁、信、智、勇、严，五事不可不用也。有功重赏，无功者重罚，行令严者是也。某虽不才，乞为先锋与敌迎战，必可破贼。”俊喜而许之，选精兵三万并本部诸将，拒马进至玉隆观，大破进军，进走筠州，侯领兵追杀之，降贼步军五万馀众，李成、商元北走，侯又统众招降张用等兵数万，侯功第一，改差充神武后军统制、兼权边镇抚使。至绍兴二年，又统本部军马前去湖南，接连广界，收捕曹成，战于道州，大破贼数万，加中卫大夫、武昌军承宣使，又复统军往潭州界，收捕刘忠。绍兴三年，伪齐刘麟并四太子兀术约兵三十万众，并力大举，犯滁、和、通、泰，直抵扬州，宣抚使韩世忠困于楚州，侯闻曰：“若得某在通泰，岂惧兀术、刘麟？”收曹成、刘忠，事方才毕，再奉敕收复虔州山贼，侯遂先令人探察，其贼首系彭铁大、廖八姑、王胜、李洞天等，约兵十馀万，山贼寨百馀座，侯将王万、寇成、徐庆，首先破固石洞，又遣王贵、厐荣、张宪等，分头领兵攻打贼寨，两月之间，捉大小首领五百馀人，彭铁大、廖八姑、王胜、李洞天等作过贼首，加镇南军承宣使、江西湖南置制使、神武后军统制。伪齐刘豫遣刘麟并大将李成等兵十万众，占据均、襄、随、郢，为久驻之计，侯奉敕回军，径往汉上，与李成战于郢州，遂擒斩荆超，成退走襄阳，侯先复郢州，至襄阳，成整兵再战，又败走邓州，侯进兵，成弃邓州，走颍昌府，侯三战复汉上六州，加侯清远军节度使。伪齐刘猊、王瓜角、孔彦舟、李师雄、商元等兵二十万攻庐州，委侯回军解围，侯先遣牛皋、徐庆、李山救应，又会合刘锜，与伪齐接战于庐州，孔彦舟认是牛皋、徐庆等兵至，遂不战，起寨而走回京师，加侯镇宁、崇信军节度使、湖北京西路招抚使。鼎州洞庭杨么、锺子义等作乱，据鼎、澧、潭等诸县，朝廷遣王𤫉、刘宝并崔曽、吴全等将兵七万，收捉湖贼，战数不利，再委侯同张浚督诸军出征，时贼势甚锐，俊惧曰：“此贼非易可图，欲侯明年与公讨之。”侯谓丞相曰：“未可。若论来岁，贼势大张。以某所见，不过旬日擒捉贼众。”浚见侯志勇骁雄，于是从之，浚往湖南安抚司，差任士安、王俊等领兵二万，与飞同共调发，侯方欲料敌，次第委任士安、王俊、孙义等，不禀前进，为贼所败，侯急下令诸将曰：“限三日，不平杨么等贼，定斩汝辈！立功者重赏！”湖贼杨么等曰：“吾闻岳宣抚领兵二十万，已入潭州、鼎州，至今多日不见到来，岂不诈也？想任士安等惧吾，佯言岳军至。”遂令杨钦、黄佐领兵五万前赴士安，十里到金桥山，忽遇飞伏兵四合，大破贼众，杨钦、黄佐等见兵败走，睹委是岳兵至，杨钦等料不能敌，遂降，杨钦献计曰：“杨么可擒，容钦令人报杨么：‘今任士安兵败困走，又闻后有救兵至，吾兄急将士卒，速来救钦，擒士安等，以除祸根。’杨么闻之，必自领兵前来。相公多用伏兵，捉杨么不为难也。”遣牛皋、傅选、王纲等各领兵伏于道侧，杨么果自领兵前来应援，牛皋、傅选、王纲等伏兵发，杨么得乘舟走入水寨，侯亲临大湖，当卜山峻处，隔水令人骂之，率众般运草木于水中，贼营中闻骂声，争用瓦石抛撃，上流放草木，为瓦石填平，人骑往来并无阻隔，侯遂将兵众长驱深入水寨，擒杨么、夏成、锺子义等，并斩之，杀降贼首周伦、周亮、张百遍等，并战舟百只，前后八日，平荡尽净，加侯检校太保、行营都总管、右䕶圣将军。绍兴六年，加侯为少师，武定、胜国军节度使、湖北京西路宣抚使，江夏驻札，时金贼兀术与伪齐刘麟，率大将贾潭、商元、崔皋、李成、孔彦舟、王瓜角等，克镇、汝、蔡、商、虢、唐、邓，京西大震，有南下之意，诸帅养寇不进，侯遣王贵、董先、傅选等将兵骑二万，于唐州北杨牛蹄白石何家寨遇番伪贼众，李成、王瓜角、王大捷、李序、商元等共约十万，迎战，自辰至申，贼众败走，连夜进兵，追至蔡州遂平县，擒王大捷、李勤、郭安、李序等，夺马千馀匹，降士卒三千馀众，权暂屯北阳歇泊。伪镇汝军总管薛亨、马汝翼等兵五万，犯方城县，侯遣牛皋、王纲以步卒八千往方城东北二十里，地名昭福，遇伪总管薛亨，数战，亨兵败走，牛皋等追至和尚寨，擒薛亨，斩马汝翼，夺马三百馀匹，降士卒千人，屯方城，伪西京窦留守、统制郭徳、魏汝弼、施富、任安中等兵骑五万犯邓州界，侯又遣张宪、郝晸、杨再兴共兵一万前去迎敌，至内乡，相拒二日，宪与郝晸、杨再兴议曰：“贼势甚锐，必欺敌，我以轻兵迎战，佯退败走，贼见必来追我，我即伏兵取胜。”众曰善，遂发兵，于来日早，使轻兵迎战，佯败走，伪兵果来追，伏兵发，前后夹击，擒郭徳、施富，夺马五百馀匹，降士卒千人，魏汝弼收残军，趋归洛阳，侯自虑虽获捷，然金贼兀术伪兵百万，粮食千里，缓急难保，又见诸路按兵不举，遂收军，复戍鄂州，将擒到伪大总管薛亨并郭徳等一十七人、夺到马一千馀匹、降卒五千馀人，解押赴行在，上赦薛亨等，赐银绢，并各人官资，上更赐一官，付侯军中使唤，时秦桧当国，方主和议，忌侯，侯申奏乞持母服，弃军权，居江州庐山，桧遂举张宗元为宣抚判官兼军事，诏侯赴行在，加侯河南河北诸路招讨使，并湖北京西路宣抚使，侯方欲计议用兵，有深入虏界北伐之意。绍兴八年，秋九月，胡虏讲和，侯议奏曰：“不可与和，縁虏人犬羊之性，国事隙深，何日可忘，臣乞整兵复三京陵寝，事毕然后谋河朔，复取旧疆，臣之愿也。臣受陛下深恩厚禄，无一时敢忘。”因此与秦桧有隙。绍兴九年，加开府仪同三司。绍兴十年，金贼兀术侵犯河南，朝廷诏诸路再举，侯遣李宝、孙彦战于曹州，又周彦、杨再兴、牛皋策应，与李宝、孙彦合兵再战，大破虏军二十万，兀术领溃兵走往汴京，侯又遣张宪、傅选与韩常战于颍昌，常军大败，退走陈州，求救兀术，侯遣牛皋、徐庆、崔虎、王澜，助张宪、傅选，与兀术、韩常大战于淮宁，虏军败走汴京，张宪屯兵陈州，侯自屯郾城县，又遣王贵、董先、姚政、冯赛、岳云等兵三万，占据颍昌，为久驻之计，又分兵攻战诸州，遣郝晸、张应、韩清取郑州，孟邦杰、刘政攻永安军，郝晸、张应与孟邦杰并兵攻战河南府，李成、王胜等兵十馀万败走，弃洛阳，归怀孟，梁兴、赵鬼火等军战綘州泌水县,贼退走济源,斩番将何波那千戸孛堇，兀术并龙虎大王、威武将军韩常兵十二万，屯临颍，侯自郾城遣杨再兴、李璋，将骑军三百为一队，至近临颍，遇兀术大军，战，杨再兴、王澜战殁，侯整促军马，连夜起发，于次日早拂明至小商桥，离临颍二十里下寨，有探骑报曰：“夜来三更，兀术并韩常将军等人马，起寨退走，前去汴京。”侯欲乘势追逐，申奏朝廷曰：“臣闻汉有韩信，项羽授首，蜀有诸葛孔明，先主复兴，臣虽不才，窃望比此，乞与陛下深入虏境，复取旧疆，报前日之耻，伏望陛下察臣肝胆，表臣精忠，竭力以报，臣之愿也。”表到，秦桧大怒，忌侯功高，常用间谮于上，又与张俊、杨沂中谋，乃遣台官罗振奏：“兵微将少，民困国乏，兵若深入，岂不危也！愿陛下降诏，且令班师，将来兵强将众，粮食得济，兴师北征，一举可定，雪耻未晚，此万全之计。”时侯屯军于颍昌府、陈、蔡、汝州、西京、永安，前不能进，后不能退，忽一日诏书十二道，令班师，赴阙奏事，令诸路军马并回师，侯承宣诏，又不敢便行收兵，恐兀术闻知，断我军路，故虚张其声，科买布帛造战牌，言进兵北讨，兀术使人探听，闻知侯有北讨之意，引兵夜遁一百馀里，我兵亦退四十五里至襄城，先令牛皋备战，时有人报兀术曰：“南家兵奔走，已弃颍昌。”兀术提兵复进，侯军屯于蔡州，时梁兴在河北绛州，尚未得知，侯谓诸将曰：“梁兴见在河北，与金人决战，退走翼城县，赵秉渊战守淮宁，亦不知南归。”侯遣李山、史贵将兵救梁兴、赵秉渊等回蔡州，兀术不敢进兵，侯将诸军马依次调发归江夏，自将二千骑，取颍昌入淮，赴诏，加侯枢密副使，侯曰：“所得诸郡，一旦都休，社稷江山，难以中兴，乾坤世界，无由再复。”有人密报秦桧，桧转恶之。十一年，大金约和，上令议讲和事便与不便，侯奏曰：“金虏无故约和，必探我国之虚实，窃如建炎中，正约和间，倂兵尽举，张浚不能迎遏，其军大溃，失陷川陜，兀术、韩常重兵攻淮西，是时韩世忠在楚州，亦无所措，遂求救于朝廷，后无旬日，尽失淮楚，退兵回住镇江，以拒江为阻，更无前进之意。大概行军无方略，料敌无知识，赏罚不明，信令不行，兵无斗志，是以战之不克，攻之不㧞，则败之由也。如臣提兵深入虏境，颍昌之战，我兵大捷，虏众奔溃，潜入汴京，当时若得戮力齐心，上下相副，倂兵一举，大事可成。今日兀术见我班师，有何惧而来约和，岂不伪诈？据臣所见，为害不见为利也！”秦桧与张俊、杨沂中共举刘锜为江淮招讨，都督诸军，桧密遣王俊同王贵等前去，谋陷侯，王俊、王贵等观望，奏张宪、岳云欲谋反等事，俄将张宪、岳云杻械，送大理寺根勘，上闻惊骇，秦桧乞将张宪与飞同证明其事，是时侯尚不知，良久秦桧密遣左右传宣：“请相公略到朝廷，别听圣旨，侯宣诏。”即时将去，却引到大理寺，侯骇然曰：“吾何到此？”才入门，到厅下轿，不见一人，止见四面垂帘，才坐少时，忽见官吏数人向前云：“这里不是相公坐处，后面有中丞请相公，略来照对数事。”侯点头云：“吾与国家宣力，今日到此何也？”言罢，随狱吏前行至一处，见张宪、岳云露头赤体，各人杻械，浑身尽皆血染，痛苦呻吟，又见罗振等将王俊、王贵首张宪、岳云并侯反叛罪状前来，云：“国家有何亏负你三人，都要反背！侯向万俟禼、罗振曰：“对天明誓，吾无所负于国家。汝等既掌正法，且不可损陷忠臣，吾到冥府与汝等面对不休。”众人闻其说，罗振并御史中丞万俟禼等曰：相公既不反，记得进天竺日，壁上留题曰：‘寒门何日得载富贵’乎？”众人曰：“既出此题，岂不是要反也？”侯知众人皆是秦桧门下，既见不容理诉，长吁一声云：“吾方知已落秦桧国贼之手，使吾为国忠心，一旦都休！”道罢合眼，任其拷掠，案牍完备，先将张宪、岳云处斩。绍兴十一年，冬十一月二十七日，侯中毒而卒，葬于临安菜园内，天下闻者，无不垂泪，下至三尺之童，皆怨秦桧云〈【旧校云：刘一清《钱塘遗事》云秦桧欲杀武穆，于东窗下谋其妻王氏，王曰：“擒虎易，放虎难。”其意遂决。后桧游西湖，舟中得疾，见一人被发厉声曰：“汝误国害民，我已请于帝矣。”桧遂死，其妻思之，未几，秦熺亦死。方士伏章见熺荷銕枷，因问桧所在，熺曰：“吾父在酆都。”方士如其言而往，果见桧与万俟卨俱荷銕枷，备受诸苦，桧曰：“可烦传语，东窗事发矣。”】〉。后绍兴二十三年三月，内有殿前司神勇后军施全，将一铡刀，伏于暗处，等桧回朝，向前刺之，为轿子所隔，不中，施全依法赐死。绍兴三十年，北虏犯边，连年大举，上思曰：“岳飞若在，虏军岂容至此！”即时下令修庙宇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