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曾丞相书
轼闻之。将有求于人,而其说不诚,则难以望其有合矣。
世之奇特之士,其处也,莫不为异众之行。而其出也,莫不为怪诡之词,比物引类,以摇撼当世。理不可化,则欲以势劫之,将以术售其身。古之君子有韩子者,其为说曰:“王公大人,不可以无贫贱之士居其下风而推其后,大其声名而久其传。虽其贵贱之阔绝,而其相须之急,不啻若左右手。”呜呼,果其用是说也,则夫世之君子为老死而不遇者,无足怪矣。
今夫扣之者急,则应之者疑。其辞夸,则其实必有所不副。今吾以为王公大人不可以一日而无吾也,彼将退而考其实,则亦无乃未至于此耶?昔者汉高未尝喜儒,而不失为明君,卫、霍未尝荐士,而不失为贤公卿。吾将以吾之说,而彼将以彼之说。彼是相拒,而不得其欢心,故贵贱之间,终不可以合,而道终不可以行。何者?其扣之急而词夸也。鬻千金之璧者,不之于肆,而愿观者塞其门。观者叹息,而主人无言焉。非不能言,知言之无加也。今也不幸而坐于五达之衢,又呶呶焉自以为希世之珍,过者不顾,执其裾而强观之,则其所鬻者可知矣。王公大人,其无意于天下后世者,亦安以求为也。茍其不然,则士之过于其前而有动于其目者,彼将褰裳疾行而搂取之。故凡皇皇汲汲者,举非吾事也。昔者尝闻明公之风矣。以大臣之子孙,而取天下之高第。才足以过人,而自视缺然,常若不足。安于小官,而乐于恬淡。方其在太学之中,衣缯饭糗,若将终身,至于德发而不可掩,名高而不可抑。贵为天子之少宰,而其自视不加于其旧之锱铢。其度量宏达,至于如此。此其尤不可以夸词而急扣者也。
轼不佞,自为学至今,十有五年。以为凡学之难者,难于无私。无私之难者,难于通万物之理。故不通乎万物之理,虽欲无私,不可得也。己好则好之,己恶则恶之,以是自信则惑也。是故幽居默处而观万物之变,尽其自然之理,而断之于中。其所不然者,虽古之所谓贤人之说,亦有所不取。虽以此自信,而亦以此自知其不悦于世也。故其言语文章,未尝辄至于公相之门。今也天子举直谏之士,而两制过听,谬以其名闻。窃以为与于此者,皆有求于吾君吾相者也。故辄有献。其文凡十篇,而书为之先。惟所裁择,幸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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