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李鸿章书
上李鸿章书 作者:孙中山 1894年6月 |
宫太傅爵中堂钧座:敬禀者,窃文籍隶粤东,世居香邑。曾于香港考授英国医士。幼尝游学外洋,于泰西之语言、文字、政治、礼俗,与夫天算、舆地之学,格物化学之理,皆略有所窥;而尤留心于其富国强兵之道,化民成俗之规。至于时局变迁之故,睦邻交际之宜,辄能洞其窍奥。当今民气日开,四方毕集,正值国家励精图治之时,朝廷勤求政理之日,每欲以管见所知,指陈时事,上诸当道,以备刍荛之采。嗣以人微言轻,末敢遽达。比见国家奋筹富强之术,月异日新,不遗馀力,骎骎乎将与欧洲并驾矣。快舰、飞车、电邮、火械,昔日西人之所恃以凌我者,我今亦已有之;其他新法,亦接踵举行。则凡所以安内攘外之大经,富国强兵之远略,在当局诸公,已筹之稔矣。又有轺车四出,则外国之一举一动,亦无不周知。草野小民,生逢盛世,惟有逖听欢呼,闻风鼓舞而已,夫复何所指陈?然而犹有所言者,正欲乘可为之时,以竭其愚夫之千虑,仰赞高深于万一也。
窃尝深维欧洲富强之本,不尽在于船坚炮利,垒固兵强;而在于“人能尽其才,地能尽其利,物能尽其用,货能畅其流”。此四事者,富强之大经,治国之大本也。我国家欲恢扩宏图,勤求远略,仿行西法,以筹自强,而不急于此四者,徒惟坚船利炮之是务,是舍本而图末也。
所谓人能尽其才者,在教养有道,鼓励以方,任使得法也。
夫人不能生而知,必待学而后知;人不能皆好学,必待教而后学。故“作之君,作之师”,所以教养之也。自古教养之道,莫备于中华;惜日久废弛,庠序亦仅存其名而已。泰西诸邦,崛起近世,深得三代之遗风。庠序学校,遍布国中;人无贵贱,皆奋于学。凡天地万物之理,人生日用之事,皆列于学之中;使通国之人,童而习之。各就性质之所近而肆力焉。又各设有专师,津津启导,虽理至幽微,事至奥妙,持能有法以晓喻之,有器以窥测之。其所学由浅而深,自简及繁,故人之灵明日廓,智慧日积也。质有愚智,非学无以别其才;才有全偏,非学无以成其用。有学校以陶冶之,则智者进焉,愚者止焉;偏才者专焉,全才者普焉。盖贤才之生,或千百里而儿一,或千万人而有一;若非随人随地而施教之,则贤才亦以无学而自废,以至于湮没而不彰。泰西人才之众多者,有此教养之道也。
且人之才智不一,其上焉者,有不徒苟生于世之心,则虽处布衣而以天下为己任。此其人必能发奋为雄,卓异自立,无待乎勋勉也;所谓“豪杰之士,不待文王而犹兴”也。至中焉者,端赖乎鼓励以方。故泰西之士,虽一才一艺之微,而国家必宠以科名;是故人能自奋,士不虚生。逮至学成名立之馀,出而用世,则又有学会以资其博,学报以进其益;萃全国学者之能,日稽考于古人之所已知,推求乎今人之所不逮,翻陈出新,开世人无限之灵机,阐天地无穷之奥理;则士处其间,岂复有孤陋寡闻者哉?又学者倘能穷一新理,创一新器,必邀国家之上赏;则其国之士,岂有不专心致志者哉?此泰西各种学问所以日新月异,而岁不同,几于夺造化而疑鬼神者,有此鼓励之方也。
今使人于所习非所用,所用非所长,则虽智者无以称其职,而巧者易以饰其非。如此用人,必致野有遗贤,朝多幸进。泰西治国之规,大有唐、虞之用意;其用人也,务取所长而久其职。故为文官者,其途必由仕学院;为武官者,其途必由武学堂。若其他文学渊博者为士师,农学熟悉者为农长,工学练达者为监工,商情习谙者为商董,皆就少年所学而任其职。总之,凡学堂课此一业,则国家有此一官;幼而学者;即壮之所行。其学而优者则能仕,且恪守一途,有升迁而无更调,夫久任则阅历深,习惯则智巧出;加之厚其养廉,永其俸禄,则无瞻顾之心,而能专一其志。此泰西之官无茍且,吏尽勤劳者,有此任使之法也。
故教养有道,则天无枉生之才;鼓励有方,则野无郁抑之士;任使得法,则朝无幸进之徒;斯三者不失其序,则人能尽其才矣。人既尽其才,则百事俱举;百事举矣,则富强不足谋也。秉国钧者,盍于此留意哉?
所谓地能尽其利者,在农政有官,农务有学,耕耨有器也。
夫地利者,生民之命脉。自后稷教民稼穑,我中华之农政,古有专官。乃后世之为民牧者,以为三代以上,民间养生之事未备,故能生民能养民者为善政;三代以下,民间养生之事已备,故听民自生自养而不再扰之,便为善政,此中国今日农政之所以日就废弛也。农民只知恒守古法,不思变通,垦荒不力,水利不修,遂致劳多而获少,民食日艰。水道河渠,昔之所以利农田者,今转而为农田之害矣。如北之黄河,固无论矣,即如广东之东、西、北三江,于古未尝有患,今则为患,年甚一年。推之他省,亦比比如是。此由于无专责之农官以理之;农民虽患之而无如何,欲修之而力不逮,不得不付之于茫茫之定数而已。年中失时伤稼,通国计之,其数不知几千亿兆。此其耗于水者,固如此其多矣;其他荒地之不辟,山泽之不治,每年遗利,又不知凡几。所谓地有遗利,民有馀力;生谷之土未尽垦,山泽之利未尽出也。如此而欲致富,不亦难乎?泰西国家深明致富之大源,在于无遗地利,无失农时;故特设专官,经略其事;凡有利于农田者无不兴,有害于农田者无不除。如印度之恒河,美国之密士,在昔泛滥之患,初亦不亚于黄河;而卒能治平之者,人事未始不可以补天工也。有国家者,可不急设农官以劝其民哉?
水患平矣,水利兴矣,荒土辟矣,而犹不能谓之地无遗利,而生民养民之事备也;盖人民则日有加多,而土地不能以日广也。倘不日求进益,日出新法,则荒土既垦之后,人民之溢于地者,不将又有饥馑之患乎?是在急兴农学,讲求树畜,速其长植,倍其繁衍,以弥此憾也。夫天生人为万物之灵,故备万物为之用;而万物固无穷也。在人之灵能取之用之而已。夫人不能以土养,而土可以生五谷百果以养人;人不能以草食,而草可长六畜以为人食。夫土也、草也,固取不尽而用不竭者也;是在人能考土性之所宜,别土质之美劣而已。傥若明其理法,则能反硗土为沃壤,化瘠土为良田,此农家之地学、化学也。别种类之生机,分结实之厚薄,察草木之性质,明六畜之生理,则繁衍可期,而人事得操其权,此农家之植物学、动物学也。日光能助农物之生长,电力能速农物之成熟,此又农家之格物学也。蠹蚀宜防,疫疠宜避,此又农家之医学也。农学既明,则能使同等之田,产数倍之物;是无异将一亩之田,变为数亩之用。即无异将一国之地,广为数国之大也。如此,则民虽增数倍,可无饥馑之忧矣,此农政学堂所宜亟设也。
农官既设,农学既兴,则非有巧机,无以节其劳,非有灵器,无以速其事,此农器宜讲求也。自古深耕易耨,皆藉牛马之劳,乃近世制器日精,多以器代牛马之用,以其费力少而成功多也。如犁田,则一器能作数百牛马之工;起水,则一器能溉千顷之田;收获,则一器能当数百人之刈。他如凿井、濬河,非机无以济其事;垦荒、伐木,有器易以收其功。机器之于农,其用亦大矣哉!故泰西创器之家,日竭灵思,孜孜不已;则异日农器之精,当又有过于此时者矣。我中国宜购其器而仿制之。
故农政有官,则百姓勤;农务有学,则树畜精;耕耨有器,则人力省;此三者,我国所当仿效以收其地利也。
所谓物能尽其用者,在穷理日精,机器日巧,不作无益以害有益也。
泰西之儒,以格致为生民根本之务,舍此则无以生物利民;由是孜孜然,日以穷理致用为事。如化学精,凡动植矿质之物,昔人已知其用者,固能广而用之;昔人未知其用者,今亦考出以为用。火油也,昔日弃置如遗,今为日用之需要,每年入口为洋货之一大宗。煤液也,昔日视为无用,今可炼为药品,炼为颜料。又煮砂以作玻璃,化土以取矾精,炼石以为田料;诸如此类,不胜缕书:此皆从化学之理而得收物之用,年中不知裕几许财源。我国傥能推而效之,亦致富之一大经也。格致之学明,则电、风、水、火皆为我用。以风动轮而代人工,以水冲机而省煤力;压力相吸而升水,电性相感而生光,此犹其小焉者也。至于水,作汽以运舟车,虽万马所不能及,风潮所不能当;电气传邮,顷刻万里;此其用为何如哉!然而物之用,更有不止于此者,在人能穷求其理,理愈明而用愈广。如电,无形无质,似物非物,其气附于万物之中,运乎六合之内;其为用较万物为最广而又最灵;可以作烛,可以传邮,可以运机,可以毓物,可以开矿。顾作烛、传邮已大行于宇内;而运机之用,近始知之,将来必尽弃煤机而用电力也。毓物开矿之功尚未大明,将来亦必有智者究其理,则生五谷、长万物、取五金,不待天工而由人事也。然而取电必资乎力,而发力必藉乎煤。近又有人想出新法,用瀑布之水力以生电,以器蓄之,可待不时之用,可供随地之需;此又取之无尽,用之不竭者也。由此而推,用物愈求精,则人力愈省,将来必至人祇用心,不事劳人力而全役物力矣。此理有固然,事所必至也。
机器巧,则百艺兴,制作盛;上而军国要需,下而民生日用,皆能日就精良而省财力;故作人力所不作之工,成人事所不成之物。如五金之矿,有机器以开,则碎坚石如齑粉,透深井以吸泉,得以辟天地之宝藏矣,织造有机,则千万人所作之工,半日可就。至缫废丝、织绒呢,则化无用为有用矣。机器之大用,不能遍举。我中国地大物博,无所不具,倘能推广机器之用,刚开矿、治河,易收成效;纺纱、织布,有以裕民。不然,则大地之宝藏,全国之材物,多有废弃于无用者;每年之耗,不知凡几。如是,国安得不贫,而民安得不瘠哉?谋富国者,可不讲求机器之用欤?
物理讲矣,机器精矣,若不节惜物力,亦无以固国本而裕民生也。故泰西之民,鲜作无益。我中国之民,俗尚鬼神,年中迎神赛会之举,化箔烧纸之资,全国计之,每年当在数千万。此以有用之财,作无益之事;以有用之物,作无用之施。此冥冥一大漏卮,其数较鸦片为尤甚,亦有国者所当并禁也。
夫物也者,有天生之物,有地产之物,有人成之物。天生之物,如光、热、电者,各国之所共有,在穷理之浅深,以为取用之多少,地产者,如五金、百榖,各国所自有,在能善取而善用之也。人成之物,则系于机器之灵笨与人力之勤惰。故穷理日精,则物用呈;机器日巧,则成物多;不作无益,则物力节;是亦开源节流之一大端也。
所谓货能畅其流者,在关卡之无阻难,保商之有善法,多轮船铁道之载运也。
夫百货者,成之农工,而运于商旅,以此地之赢馀,济彼方之不足,其功亦不亚于生物成物也。故泰西各国,体恤商情,祇抽海口之税,祇设入国之关。货之为民生日用所不急者重其税,货之为民生日用所必须者轻其敛。入口抽税之外,则全国运行,无所阻滞,无再纳之征,无再过之卡。此其百货畅流,商贾云集,财源日裕,国势日强也,中国则不然,过省有关,越境有卡,海口完纳,又有补抽,处处敛征,节节阻滞;是奚异遍地风波,满天荆棘,商贾为之裹足,负贩从而怨嗟。如此,而欲百货畅流也,岂不难乎?夫贩运者,亦百姓生财之一大道也。“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以今日关卡之滥征,吏胥之多弊,商贾之怨毒,诚不能以此终古也。徒削平民之脂膏,于国计民生,初无所裨!谋富强者,宜急为留意于斯,则天下幸甚。
夫商贾逐什一之利,别父母,离乡井,多为饥寒所驱,经商异地,情至苦,事至艰也。若国家不为体恤,不为保护,则小者无以觅蝇头微利,大者无以展鸿业远图,故泰西之民,出外经商,国家必设兵船、领事,为之护卫;而商亦自设保局、银行,相与倚恃。国政与商政并兴,兵饷以商财为表里。故英之能倾印度,扼南洋,夺非洲,并澳土者,商力为之也。盖兵无饷则不行,饷非商则不集。西人之虎视寰区,凭陵中夏者,亦商为之也。是故商者,亦一国富强之所关也。我中国自与西人互市以来,利权皆为所夺者,其故何哉?以彼能保商,我不能保商,而反剥损遏抑之也。商不见保,则货物不流;货物不流,则财源不聚;是虽地大物博,无益也。以其天生之材为废材,人成之物为废物,则更何贵于多也?数百年前,美洲之地,犹今之地,何以今富而昔贫?是贵有商焉为之经营,为之转运也。商之能转运者,有国家为之维持保护也。谋富强者,可不急于保商哉?
夫商务之能兴,又全恃舟车之利便,故西人于水,则轮船无所不通;五洋四海,恍若户庭;万国九洲,俨同阛阓。辟穷荒之绝岛,以利商廛;求上国之名都,以为租界,集殊方之货宝,聚列国之商氓。此通商之埠所以贸易繁兴,财货山积者,有轮船为之运载也。于陆,则铁道纵横,四通八达;凡轮船所不至,有轮车以济之,其利较轮船为尤溥,以无波涛之险,无礁石之虞。数十年来,泰西各国,虽山僻之区,亦行铁轨;故其货物能转输利便,运接灵速。遇一方困乏,四境济之;虽有荒旱之灾,而无饥馑之患。故凡有铁路之邦,则全国四通八达,流行无滞;无铁路之国,动辄掣肘,比之瘫痪不仁。地球各邦,今已视铁路为命脉矣,岂特便商贾之载运而已哉?我国家亦恍然于轮船铁路之益矣;故沿海则设招商之轮船,于陆则兴官商之铁路。但轮船祇行于沿海大江,虽足与西人颉颃而收我利权,然不多设于支河内港,亦不能畅我货流,便我商运也。铁路先通于关外,而不急于繁富之区,则无以收一时之利,而为后日推广之图。必也设于繁富之区,如粤、港、苏、沪、津、通等处;路一成而效立见,可以利转运,可以励富户。则继之以推广者,商股必多,而国家亦易为力。试观南洋英属诸埠,其筑路之资,大半为华商集股,利之所在,人共趋之。华商何厚于英属,而薄于宗邦?是在谋国者,有以乘势而利导之而已。此招商兴路之扼要也。
故无关卡之阻难,则商贾愿出于其市;有保商之善法,则殷富亦乐于贸迁;多轮船铁路之载运,则货物之盘费轻。如此,而货有不畅其流者乎?货流既畅,财源自足矣。筹富国者,当以商务收其效也。不然,徒以聚敛为工,捐纳为计,吾未见其能富也。
夫人能尽其才,则百事兴;地能尽其利,则民食足;物能尽其用,则财力丰;货能畅其流,则财源裕。故曰:此四者富强之大经,治国之大本也。四者既得,然后修我政理,宏我规模,治我军实,保我藩邦,欧洲其能匹哉?
顾我中国仿效西法,于今已三十年。育人才,则有同文,方言各馆,水师,武备诸学堂;裕财源,则辟煤金之矿,立纺织制造之局;兴商务,则招商轮船,开平铁路,已先后辉映矣。而犹不能与欧洲颉颃者,其故何哉?以不能举此四大纲,而举国并行之也。间尝统筹全局,窃以中国之人民财力,而能步武泰西,参行新法,其时不过二十年,必能驾欧洲而上之,盖谓此也。试观日本一国,与西人通商后于我,仿效西法亦后于我,其维新之政,为日几何?而今日成效,已大有可观;以能举此四大纲,举国行之,而无一人阻之。夫天下之事,不患不能行,而患无行之人。方今中国之不振,固患于能行之人少,而尤患于不知之人多。夫能行之人少,尚可借材异国,以代为之行;不知之人多,则虽有人能代行,而不知之辈,必竭力以阻挠。此昔日国家每举一事,非格于成例,辄阻于群议,此中国之极大病原也,
窃尝闻之:昔我中堂经营乎海军铁路也,尝唇为之焦,舌为之敝,苦心劳思数十馀年,然后成此北洋之一军,津关之一路。夫以中堂之勋名功业,任寄股肱,而又和易同众,行之尚如此其艰,其他可知矣。中国有此膏肓之病,而不能除,则虽尧、舜复生,禹、臬佐治,无能为也;更何期其效于二十年哉?此志士之所以灰心,豪杰之所以扼腕,文昔日所以欲捐其学,而匿迹于医术者,殆为此也。然而天道循环,无往不复,人事否泰,穷极则通。猛剂遽投,膏肓渐愈。逮乎法衅告平之后,士大夫多喜谈洋务矣。而拘迂自囿之辈,亦颇欲驰域外之观,此风气之变革,亦强弱之转机,近年以来,一切新政,次第施行。虽四大之纲,不能齐举,然而为之以渐,其发轫于斯乎?此文今日之所以望风而兴起也。
窃维我中堂,自中兴而后,经略南北洋,孜孜然以培育人才为急务。建学堂,招俊秀。聘西师而督课之,费巨款而不惜。遇一艺之成,一技之巧,则奖励倍加,如获异宝。诚以治国经邦,人才为急,心至苦而事至盛也。尝以无缘沾雨露之濡,叨桃李之植,深用为憾!顾文之生,二十有八年矣。自成童就傅,以至于今,未尝离学;虽未能为八股以博科名,工章句以邀时誉;然于圣贤六经之旨,国家治乱之源,生民根本之计,则无时不往复于胸中。于今之所谓西学者,概已有所涉猎。而所谓专门之学,亦已穷求其一矣。推中堂育才爱士之心,揆国家时事当务之急,如文者亦当在陶冶收用之列,故不自知其驽下,而敬求知于左右者,盖有慨乎大局,蒿目时艰,而不敢以岩穴自居也。所谓乘可为之时,以竭愚夫之千虑,用以仰赞高深;非欲徒撰空言,以渎清听,自附于干谒者流,盖欲躬行而实践之。必求泽沛乎万民也。
窃维今日之急务,固无逾于此四大端。然而条目工夫,不能造次,举措施布,各有缓急。虽首在陶冶人才,而举国并兴学校,非十年无以致其功,时势之危急,恐不能少待。何也?盖今日之中国,已大有人满之患矣,其势已岌岌不可终日。上则仕途壅塞,下则游手而嬉;嗷嗷之众,何以安此?明之闯贼,近之发匪,皆乘饥馑之馀,因人满之势,遂至溃裂四出,为毒天下。方今伏莽时闻,灾荒频见。完善之地,已形觅食之艰,凶侵之区,难免流离之祸;是丰年不免于冻馁。而荒岁必至于死亡。由斯而往,其势必至日甚一日,不急挽救,岂能无忧?夫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不足食,胡以养民?胡以立国?是在先养而后教,此农政之兴,尤为今日之急务也。且农为我中国自古之大政,故天子有亲耕之典,以励万民,今欲振兴农务,亦不过广我旧规,参行新法而已。民习于所知,虽有更革,必无惊骇,成效一见,争相乐从。虽举国遍行,为力尚易,为时亦速也。且令天下之人,皆知新法之益。如此,则踵行他政,必无挠格之虞,其益固不止一端也。
窃以我国自欲行西法以来,惟农政一事,未闻仿效,派往外洋肄业学生,亦未闻有入农政学堂者;而所聘西儒,亦未见有一农学之师;此亦筹富强之一憾事也。文游学之馀,兼涉树艺,泰西农学之书,闲尝观览,于考地质、察物理之法,略有所知。每与乡间各农谈论耕植,尝教之选种之理,粪溉之法,多有成效,文乡居香山之东,负山濒海,地多砂碛,土质硗劣,不宜于耕。故乡之人,多游贾于四方,通商之后,颇称富饶。近年以美洲逐客,檀岛禁工,各口茶商,又多亏折,乡间景况,大逊曩时,觅食农民,尤为不易。文思所以广其农利,欲去禾而树桑,迨为考核地质,知其颇不宜于种桑,而甚宜于波毕。近以愤于英人禁烟之议难成,遂劝农人栽鸦片,旧岁于农隙试之,其浆果与印度公土无异,每亩可获利数十金。现已群相仿效,户户欲栽,今冬农隙所种必广。此无碍于农田而有补于漏卮,亦一时权宜之计也。他日盛行,必能尽夺印烟之利,盖其气味较公土为尤佳,迥非川滇各土之可比。去冬所产数斤,凡嗜阿芙蓉之癖者争相购吸,以此决其能夺印烟之利也必矣。印烟之利既夺,英人可不勉而自禁,英人既禁,我可不栽,此时而申禁吸之令,则百年大患可崇朝而灭矣。劝种罂粟,实禁鸦片之权舆也。由栽烟一事观之,则知农民之见利必趋,群相仿效,到处皆然,是则农政之兴,甚易措手。其法先设农政学堂一所,选好学博物之士课之,三年有成,然后派往各省,分设学堂,以课农家聪颖子弟。又每省设立农艺博览会一所,与学堂相表里,广集各方之物产,时与老农互相考证。此办法之纲领也,至其详细节目,当另著他编,条分缕晰,可以坐言而起行。所谓非欲徒托空言者,此也。文之先人,躬耕数代,又于树艺牧畜诸端耳濡目染,洞悉奥窍,泰西理法,亦颇有心得。至各国土地之所宜,种类之佳劣,非遍历其境,末易周知。文今年拟有法国之行,从游其国之蚕学名家,考究蚕桑新法,医治蚕病,并拟顺道往游环球各邦,观其农事。如中堂有意以兴农政,则文于回华后,可再行游历内地新疆、关外等处,察看情形,何处宜耕,何处宜牧,何处宜蚕,详明利益,尽仿西法,招民开垦,集商举辨。此于国计民生,大有裨益。所谓欲躬行实践,必求泽之沾沛乎万民者,此也。惟深望我中堂有以玉成其志而已。
伏维我中堂佐治以来,无利不兴,无弊不革,艰钜险阻,在所不辞。如筹海军、铁路之难,尚毅然而成之;况于农桑之大政,为生民命脉之所关,且无行之之难,又有行之之人,岂尚有不为者乎?用敢不辞冒昧,侃侃而谈,为生民请命。伏祈采择施行,天下幸甚,肃此具禀,恭叩 钧绥,伏维垂鉴!文谨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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