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曲集/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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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十六

潜确录

富平门人惠龗嗣敬录

康熙四十二年癸未十月，圣驾西巡至山西，陕西督抚接见，即问先生起居，言至陕必欲召见。十一月初十，总督华致书启、具礼币，聘先生赴省。其来书曰：“恭惟先生，清渭涵英，华峰毓秀，接程朱之道脉，独继心传；为礼乐之指南，振兴后学。不特三秦士类共藉钧陶，亦且四海儒缨，群归翼励。方今圣明在御，实稽古以崇文。当兹翠节巡方，咸瞻云而就日，敬敷寸牍，恭迓高轩。惟望文旆遥临，慰渴忱于三载；蒲轮夙驾，传盛事于千秋。临启曷胜瞻依翘足之至。”又遗邑令桐城张侯芳手札云：“中孚李老先生，道学儒宗，素心景企。今圣驾西巡，实千古盛事，凡在臣子，俱切瞻仰。矧老先生累承圣问，已凡有旨召对，故兹特修小启，请先生至省，知召对自有阐扬特旨。该县竭诚躬自敦请，应备礼仪，即代具缮柬。车骑随从资费，该县支应开报。务必恳其惠然前来，仍将启请起程日期速覆。”时布政司鄂一同移文该县，其来文云：“移为公务事，仰县官吏，即将发来督宪与该县谕札，及请中孚先生名帖启书，该县即备丰厚聘礼，踵庐敦请，希即赴青门，以备皇上顾问，毋得迟缓。”又外谕邑令张侯帖曰：“此系制台亲札，该县须亲自敦请，务求先生来行在接驾。第先生隐处多年，淡薄自甘，恐衣服轿马盘费艰难，该县当一一细心料理，可令的当家人服侍。至衣服轿马费直，该县俱开明数目，赴司支领。仍将起程日期具文星报，以凭报院毋。”

时张令在临潼分供执事，奉布政司票及制台手札，星夜驰县，亲诣先生榻前敦请，言：“今上至山西即问及先生，故制台此书自平阳发来，然知先生病不能赴，理合恳辞。”乃与伯敏商议，具禀上辞。伯敏禀帖曰：“盩厔县拔贡生李慎言谨禀。初十日，敝邑张令捧大宗师琅函，兼以隆币安车，亲诣草舍，敦致宪台下士盛心，此诚千古仅见，不世之遭逢也。但言父年已七十有七，自客秋卧病，至今不能动履，一息奄奄，后事已为早备，此张令素所深知而目击者。言父子均叨太和化雨之中，兼被仁人君子之泽，傥稍可抉侍前来，何敢推托，自蹈欺诳之罪？颁到锦缄，言即恭展捧读，而言父昏愦中亦能省喻。言感激涕零，敢代作禀申谢，并盛仪完璧，东向百拜，敬铭霄谊。言理宜奔赴辕门叩谢，实缘言父病至危笃，刻不能离，大宗师‘锡类’之仁，或邀宥原于格外。然私衷窃念，言父一介微末，谬荷殊恩，乃以所遇不辰，自外旷典，举家感泣，莫可名言，惟有仰天焚祝于生生世世而已。谨此叩禀，并候宪安。临禀不胜惶悚之至。”张令据此，即于是上省同覆。

十二日，驿宪金复遣人来，仍命张令即日敦请前来，而张令已上省矣，乃同两学捕厅来诣榻前，亲视先生疾，且面述今上于初十日入关，首以先生致询。内大人即传盩厔邑令，驿意知张公奉督宪命前来，故特命家人以速之。十四日，张令自临潼又奉院命，遣家人至夜分抵县，同两学两衙来诸光生，急于星火，俾即刻起程，谓：今上十五日进省，先生亦须明日到，万不可缓。”盖皇上再三存问，当道咸讶先生之倨。不得已，慎言即夜随来人驰驿赴省，见制台及将军，祈以疾对。制台及将军各留官署二日。至十九日，闻今上知先生抱恙，遂有“高年有疾，不必相强”温旨，随赐书“操志高洁”扁额，及御制诗章，并索先生著述。

二十一日，巡抚鄂引慎言谢恩于行官，张令捧《二曲集》、《反身录》二书跪于左方。慎言因奏曰：“臣父山川迂士，累蒙皇上征聘，臣父每恨身膺锢疾，不能一睹天颜，少陈愚悃。幸今圣驾临陕，咫尺乘舆，矧又累旨存问，不能匍匐行宫，愧恨何极，特使臣代叩天恩。至臣父生平所著，本无多书，然一贫不能尽刊，今知友门生等所梓成者，仅有《反身录》、《二曲集》二书，谨比上尘圣览。”上因问曰：“尔父何病？今年几何？”慎言对曰：“臣父蚤失父教，臣祖母彭氏苦节鞠养。臣父少即喜读书，奈以生理艰辛，养亲为学，百倍艰辛，以此积劳成疾，年未五十，即以赢疾时卧床褥。今年七十有七，年老气衰，积病愈深，遂尔动履为难。”上问曰：“尔父生平所读，皆属何书？”慎言对曰：“臣父少无师承，百家之言，漫浪涉猎。及后稍知圣学路途，则一归于圣经贤传，不复泛览博观。晚年非《六经》、《四子》、《性理》、《通鉴》及诸儒先语录，不轻入目。其教门生子弟，亦惟以此数书相劝勉。”上曰：“尔父读书守志，可谓完节，肤有亲题扁额并手书诗幅，命该督抚送给尔家，以旌尔父之志。尔回去可好生侍养尔父，朕回京当更有旨也。”于是，慎言谢恩而出。所进之书，皇上手一再检阅，随即发南书房，令诸学士看毕回奏。大臣阅毕，奏书曰：“臣等某某谨奏。伏蒙发下李颙所著《四书反身录》暨《二曲集》二书，臣等遵旨阅看，其《反身录》一书，皆发明《四书》之理，真堪羽翼《朱注》，有功于圣贤之学。盖其书大旨，欲人明体适用，反身实践，人人能反身实践，则人人皆可为君子，世世可跻于唐虞。此书流行，有裨于圣治不浅。至《二曲》一书，乃其平日讲学语录，及所著文字，亦皆醇正昌明，不愧儒者。臣等学问疏漏，向知有是书，从未细读，今谬陈管见，伏候睿裁。”二十三日，慎言送驾至临潼，复荷圣颜光霁，温纶霭霭，谆谆以善事先生为谕。至潼关，特传盩厔邑令张侯，又悉询先生体貌奚似，及家计子孙。

及驾旋都，巡抚鄂乃临御书于扁，装画如式，差官护送先生之家，悬于中厅。慎言乃复代先生为谢恩呈词，上督抚曰：“西安府盩厔县拔贡生李慎言呈为恭谢天恩，恳请代题事。窃惟言父李颙繈褓失怙，言祖母彭氏守寡鞠育，家贫不能从师，言祖母纺绩供给，就塾学业，母子茕茕，饥寒坎𡒄，盖不啻出万死而得一生。言祖母终其身未尝有一日温饱，言父痛母艰难贫困而死，依依垩室，日夜号泣。缘是忧劳成疾，百念俱灰。幸逢盛世吁俊辟门，采及葑菲，屡奉征书。言父夙抱沉屙，未遑匍赴，荷蒙温旨，得保馀年。兹者圣驾西巡，皇仁宏沛，关中士庶踊跃欢忻，尤复眷注草茅，优渥隆笃，恩赐‘操志高洁’扁额，褒嘉言父，又赐御书《金山诗》一幅。慎言谨于十一月二十一日谢恩于行宫。言父所著《四书反身录》暨《二曲集》，皆获进呈，此真旷古未有之盛典。言父衰暮之年，何幸际此特恩。惜言父老病不能动履，咫尺天颜，未由一觐。言于本月二十三日，在临潼县东十里铺跪送圣驾后，随大宗师委官赍捧皇上所赐御书扁额至家，安家，安奉厅中，蓬荜生辉，闾里增庆。言父病中闻之，喜极涕零，叹不能起言祖母于九原，一睹圣主荣恩也，亟命言兄弟抉掖向阙，叩首谢恩讫。伏念言父一介寒儒，三泰下士，叠受殊恩，虽捐糜顶踵，不能仰报万一，维有街结于生生世世而已。恳祈大宗师俯鉴下情，特准代题，言父子焚祝无既。为此上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