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吕晦叔应诏疏
伏睹今月十三日诏敕,以彗出东方,许中外臣僚直言朝廷阙失。臣自言事得罪,久去朝廷,无所补报,退就闲冗。尚敢区区以言自进者,诚见陛下寅畏天命,有恐惧修省之意。草莱之人,尚思效其忠恳,况臣世荷国恩,久忝近侍,虽罪衅之馀,敢不竭其愚诚,以应明诏。
臣伏观前史所载,彗之为变多矣,鲜有无其应者,盖上天之意,非徒然也。今陛下既有警畏之心,当思消弭之道。且以今日之变,孰从而来?《书》曰:“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岂非政之所致欤?如曰非政之由,则经为诬矣,臣复何言?诏之所求,亦为虚设。若以为政之所致,则改以顺天,在陛下而已。晏子所谓“可祝而来,亦可禳而去”也。《传》曰:“天之有彗,以除秽也。”又曰:“所以除旧布新。”臣愿陛下祗若天戒,思当除者何事,而当新者何道。如曰旧政既善,无所可除,则天为诬矣,臣复何言。若以为当求自新,则在陛下思之而已。
自非大无道之世,何尝不遇灾而惧?然而能自新者盖寡,大率蔽于所欲,惑于所任,明不足以自辨也。视是而为非,以邪而为正,败亡至而不寤,天亦不能戒也。岂其恶存而好亡,憎治而喜乱哉!亦惑而不能辨尔。臣以为辨之非艰,顾不得其道也。诚能省己之存心,考己之任人,察己之为政,思己之自处,然后质之人言,何惑之不可辨哉。能辨其惑,则知所以应天自新之道矣。臣请为陛下辨之。
所谓省己之存心者:人君因亿兆以为尊,其抚之治之之道,当尽其至诚恻怛之心,视之如伤,动敢不慎?兢兢然惟惧一政之不顺于天,一事之不合于理。如此,王者之公心也。若乃恃所据之势,肆求欲之心,以严法令、举条纲为可喜,以富国家、强兵甲为自得,锐于作为,快于自任,贪惑至于如此,迷错岂能自知。若是者,以天下徇其私欲者也。勤身劳力,适足以致负败,夙兴夜寐,适足以招后悔。以是而致善治者,未之闻也。愿陛下内省于心,有近于是者乎?苟有之,则天之所戒也,当改而自新者也。
所谓考己之任人者:夫王者之取人,以天下之公而不以己,求其见正而不求其从欲,逆心者求诸道,巽志者察其非,尚孜孜焉惧或失也。此王者任人之公也。若乃喜同而恶异,偏信而害明,谓彼所言者吾之所大欲也,悦而望之,信而惑之,至于甚恶而不察,恣欺而不悟。推是而往,鹿可以为马矣。愿陛下考己之任人,有近于是者乎。苟有之,则天之所戒也,当改而自新者也。方陛下思治之初,未有所偏主,好恶取舍一以公议,天下谓之贤,陛下从而贤之者众矣,进之于朝亦多矣。及乎既有为也,皆以不合而去之,更用后来之人,皆昔未尝以为贤者也,然后议论无违。始之所贤者皆愚,始之未尝贤者皆贤,此为天下之公乎?己意之私乎?自论议无违之后,逆耳怫心之言亦罕闻矣,夫以居至尊之位,负出世之资,而不闻怫逆之言,可惧之大者也。知人之难,虽至明不能无失。然至于朝合则为不世之贤,暮隙则有无穷之罪,颠错亦已甚矣。在任人之道当改亦明矣。
所谓察己之为政者:为政之道,以顺民心为本,以厚民生为本,以安而不扰为本。陛下以今日之事,方于即位之初,民心为欢悦乎?为愁怨乎?民生为阜足乎?为穷蹙乎?政事为安之乎?为扰之乎?亿兆之口非不能言也,顾恐察之不审尔。苟有不察,则天之所戒也,当改而自新者也。
所谓思己之自处者:圣人谓“亡者保其存者也,乱者有其治者也”,陛下必不以斯言为妄。自古以来,何尝有以危亡为忧而至危亡者乎?惟其自谓治安而危亡卒至者则多矣。不识陛下平日自处,以天下为如何,圣心所自知也。苟有忧危恐惧之心,常虑所任者非其人,所由者非其道,唯恐不闻天下之言,如此则圣王保天下之心也,上帝其鉴之矣。或以为已安且治,所任者当矣,所为者至矣,天下之言不足恤矣,如此则天之所戒也,当改而自新者也。
所谓质之人言者,当有其方。欲询之于众人乎?众人之言可使同也。欲访之下民乎?下民之言亦可为也。察之以一人之心,而蔽之以众人之智,其可胜乎?是不足以辨惑,而足以固其蔽尔。臣以为在外一二老臣,事先朝数十年,久当大任,天下共知其非欺妄人也,知其非覆败邦家者也,臣愿陛下礼而问之,宜可信也。及天下所谓贤人君子,陛下闻之于有为之前,而不在今日利害之间者,亦可访也。以是数者参考之,则所当改者何事,所当新者何道,固可见矣。
天下之人,一闻诏音,莫不鼓舞相庆,谓陛下必能上应天心,召迎和气,臣以为唯至诚可以动天,在陛下诚意而已。昔在商王中宗之时有桑谷之祥,高宗之时有雊雉之异,二王以为惧而修政,遂致王道复兴,皆为商宗,百世之下颂其圣明。近世以来,引咎之诏,自新之言,亦常有之,倘人君不由于至诚,则天下徒以为虚语,其能感天心弭灾变乎?臣愿陛下因此天戒,奋然改为,思商宗之休实,鉴后代之虚饰,不独消复灾沴于今日,将永保丕基于无穷,天下幸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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