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兄太炎先生五十有六寿序
壬寅、癸卯间,初承拳乱,士风丕变。新党麕集上海,昌言革命,以吾家太炎先生为之魁。钊方习军旅自南京来,会以军国民义动其曹侣则大喜。钊于是入居所谓“爱国学社”,以筋力易人讲录,而从先生习掌故之学焉。先生得钊以为可教,钊顾轻锐不受绳墨。先生虽好作政论,东南朴学,实为主盟。钊不过麄解行文,驱遣助词,不失律令,攘臂学作新闻记者已耳。得师如此,宜其懃懃以研习故训、讲求国学为事。而为血气所冲荡,起从黄兴往来江湖间,未肯用力。
时沧州张继、巴县邹容,忿东京监学姚某辱国,劫取其辫而逸,少年英发,不可一世。先生善遇之,埒如钊也。容著《革命军》一书,先生序之,而钊为书签,字句则吾二人俱与检定。容年仅十七耳,先生宏奖后进,提与自著《驳康有为书》幷论。容遂知名于时。一日,先生絜钊与继、容同登酒楼,开颜痛饮,因纵论天下大事,谓吾四人,当为兄弟,僇力中原。继首和之,一拜而定。自是先生弟畜钊,而谊以伯兄礼事先生唯谨。视柳州之拜苑言扬而兄之,称“执谊而固,临节不夺,在兄而已”者,其于吾兄犹未得髣髴一二也。天下多故,朋徒分张,季弟容瘐毙于狱,继与钊俱走欧洲。吾兄弟聚散离合之迹,盖未易言。
吾兄夙寡交游,游者发意多不相中。每自道及,不禁慨然独至。钊有违牾,不加斥责。而二十年间,钊亦辄悍然与兄政见僢驰。有时接晤,避不之论,甚且同居一市,恒不相亲,以军府议和时中为尤甚。自谓顽蹇无状,罪在不宥。而兄虽恨其迹,每原其心,相见恳款,有逾畴昔,以知钊无日不在贤兄衣被之中,而蓄意自遁之无足齿数也。纵念往事,追怀万恨。
今岁北方军阀为乱,有哗逐元首之变。钊避地南中,与兄密迩。论政既频,求与兄合间为墨学,亦荷诱掖。心迹之亲,廿载所无。钊年逾四十,有杜陵头白之感,而家而国,丧乱恒多,俯仰身世,未见可喜。而吾兄迩年饱经忧患,意态顿平,待人接物,各如其量。时或伧夫满座,暴客夺门,处境抢攘,宜非大师所堪。吾兄一一容接,无间文鄙,左右圜视,咳唾风生,金匮绿林,杂陈无方,人得一言,暖如有帛。如是者以为常。以此心志恢广,体貌丰腴。世乱日增,而吾兄先天下之忧而忧,转有从容寿考之乐。
吾嫂汤国梨女士,辞趣缤纷,足有才藻,徒以文名为吾兄所掩,则温和勤谨以相夫子,非吾兄欢辄不自欢。吾侄夷吾不过七龄,一嬉笑间,已知以名父自重。一门彬彬,欣然自适。此不得谓非衰世之盛征,隐隐为国脉所系,家门私庆犹馀事已。
十一月二十九日,吾兄行年五十有六。天下贤士以武夫窃国,耻居宛平,方相与合谋于海上,以待天下之变,则尽为吾兄献寿,佳宾一堂,旨酒百卮。谓钊为吾兄眷爱独至,责以一言为侑。钊以吾兄之学之操当今一人,天下之言能寿吾兄者至丰,非真知言者殆莫能择,而钊非其俦也,故衹以布衣昆季之义进,冀得惩咎愆于百一。叔弟继同居此土,闻近以论湘粤间事,与兄意微不合,正复蹈钊往失,此何可尚?腾冲李根源,任侠士也,与钊为友,备有恩义。吾兄以其肝胆可以托事,近亦兄弟行之。善事吾兄,并为继、根源勗焉。中华民国十三年元月穀旦,仲弟士钊谨撰,曲靖孙光庭拜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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