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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庵先生文集/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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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来庵先生文集
卷三
作者:郑仁弘
1911年
卷四

启、箚、疏、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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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司宪肃拜后避嫌启辞壬寅闰二月二十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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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本无一长,欺世盗名,滥蒙盛世收用,历典郡邑,俱无声绩,曾忝台府,又无补益。加以褊狭疏愚,大为时辈所恶,几陷罪戾,幸蒙殿下覆载生成之恩,只削官爵,得以并生于天地之间。屏伏南徼,报效无路。不幸遭变,虽知为国讨贼,才智短浅,了无捍艰之效,其不堪自列于百执事之末明矣。

今则年近七十,筋力已乏,齿牙脱落,行恃杖而食恃粥。且于壬辰兵火中,独子见背,区区舐犊之情,久愈追悼,仍成心病。昼似惊狂,夜不能寐,精神眊聩,志虑昏迷,形体徒存,但不入地耳。岂谓圣明不遗衰朽,又加收召也?

前有参议之授,继有承旨之命,皆未能就职。虽缘身病,迹系逋慢,惶悚罔措,伏俟诛谴。殿下不以为罪,反加宠秩,圣旨丁宁,出自宸衷,有非无状之身所堪当者,惊惶感激,继以涕泣。

第以身病尚未差歇,不免日久登途,登途之后,又未能穷日行迈。仍致久稽恩命,旷废重职,臣之罪至此又大,岂合冒处言地也?殿下每以虚名用人,名器屡加匪人,不独臣之跛履,决不可供职。诚恐命德之谬,终有累于圣明。请亟收成命,以安物情。

答曰:“卿今上来,苍生之福也。勿辞,更加尽心国事。”

大司宪时五不仕辞职箚字壬寅三月初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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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以臣于入城拜命之日,辄以衰病不可仕之实,尘渎圣听。继以病告三度,又蒙特恩,不许递罢。臣不免又上箚字,敢陈不堪之情与不可不避之嫌。而殿下不以为罪,优容开谕。出于宸衷,臣衔恩感激,无以为心,而狼狈闷迫之情,益切于中。

适因诏使迫近,不可更渎,闷默扶曳,试从大夫之后。然后益自知其不能也。不能而不止,则不独嫌于私,亦病于公矣。

盖臣之请递不一,而允音久靳者,窃意殿下将以臣为循例病辞,辞之不得,或可从仕故也。此正臣区区悃愊,不得不更聒天听,冒万死而不知止也。

臣之强起衰病,千里而来者,非自以为材德足以承当眷遇之意也,筋力可以堪夙夜奉公之勤也。特以圣恩出于寻常万万,在君臣之义,诚有不自安者,而自念衰与病谋,馀日无几,及其未死,再入国门,一谢天恩,归死田庐,庶无遗恨耳。

臣以垂死之身,百病交攻,不但前日之病,久不差歇。素有风眩之疾,或一月一作,或间月一作,忽然仆地,不省人事,久乃始醒,仍以呕吐头痛,苦重数日方定。自近日来,或间日而发,或连日发,而其势转重,近于丑恶之疾。但不知投水而入火耳。身病如此,其不可仕一也。

臣闻古之士,四十而强仕,七十而致事,后之仕者,虽未能尽然,然此诚士大夫仕止之大闲。盖以年至七十,筋力衰乏,志虑眊聩,则命德名位,决不可冒处故也。况臣非牛马之齿,迟暮已甚。获罪于天,丧亡祸酷,十馀年间,父母兄弟妻子,相继见背,无虑十馀人。悲痛哭泣之馀,目视昏昧,而文字不能省阅,书押不见毫末,精神耗竭,而视听艰涩,转头忘失。凡举止之际,耄荒疲顿之状,有不可一二言者。

而乃以致事之年,反为强仕之日,不亦难乎?虽欲自列于庶官之末,犹为可羞,况于此风宪之职乎?犹复强颜冒处,则廉耻已丧,风节先坠。环顾一身,更无可观,外被人讥,内愧于心。而欲以此纠他人之失,正朝廷之非,正所谓手援天下者也。其不可仕二也。

臣伏见李贵之疏,历举臣罪,辄引缙绅之士,皆有所据。其在疏中者,宜亦见闻,岂是无根构捏之言也?若以之言为不实,则彼举一时名卿士大夫为据,将何面目,复见其人?而自立于衣冠之列也?虽病风之人,决不为此也。是臣虽不自知,而实有以获罪于人也。如此尚可䩄然在职,以辱名器而重罪戾乎?其不可仕三也。

忝职台官,而被人诋斥,不可䩄然自明而仍冒其职。此不可仕四也。

臣窃闻士类者,国家之元气也;公道者,士类之命脉也。尝见今之士大夫,分而为二,偏党成习,常自笑叹。今又分而为四五,各自为徒,争名争利,互相攻击,而不假以国事为念。正如七国交争,不复知有天王。根连蒂结,沈痼难去,甚于河北之藩镇。一人被效,举党同忿,一人异己,尽群抵排。朝同暮异,乍合乍分,一似横连从合之态。使殿下坐榻之下,纷然为一战场,于今数十年。士类如此,国家之元气可知也。

殿下见其是非眩耀邪正纷胶,可此可彼,苞荒两存,转成姑息,而纪纲颓弛,非或夺是,邪或胜正。小人有踯躅之逞,君子有蒙难之叹。党奸之恶,极于征士;相噬之祸,惨于山林,臣恐争名好利之害,将不止于此也。公道如此,士类之命脉何恃?命脉已病,元气已败,国之所存者,不亦幸乎?君子曰:“内有衣冠之寇,然后外有干戈之盗。”则壬辰海贼之患,实是内寇之召也。

臣入城以来,为日无多,而颇见缙绅之士,千百其心,才与己不同,便斥为一边人,使其身不免为党,其言不得为公。其偏陂诡怪之状,有不可形容者。臣虽欲扶植士类,恢张公道,决不可得。此见臣初无可行之道,而终不免谷耻之讥。犹复冒处匪据,则虽无谴责,独不愧于心乎?此不可仕者五也。

臣有此五不可,而隐忍不去,则不知殿下以臣为如何人也。

伏愿殿下,察臣当去之义,恕臣衰病之情,亟命递罢。一以全病身垂死之命,一以养士大夫恬退之节,不胜幸甚。

答曰:“人惟老成,年高何妨?至于疾病,自当调理而行,何可辞也?卿之言论于南中者,予全不知其曲折。惟于前日,有金翚称名者,不知何许人,而疏指卿为将有欲害之渐。又见李贵之疏,显加卿以不测之名。予疑其为奸人所为,今见箚辞,果知其致人言之有其由也。自古忠贤之致人多口,何限?不足数也,亦不足介怀也。卿宜勿辞,更加尽心辅予。”

再疏壬寅三月十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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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以臣病久不差,顷于诏使之还,强起随行,以致病势转重。更欲呈告,方以烦数为未安,迟疑未发。而持平蔡衡遽已呈辞,一司不得并告,缩伏累日,久废重职。此固不得不自处。

而伏见司谏郑㷤启辞,怀忿于臣,显加调戏,以至慢及天听,人皆以为不可不避嫌。臣窃自惟念,凡避嫌者,微细形迹,可以暂避,而物论既定,或可递免,或可出仕之谓也。若臣则身病如此,决不可仍处本职,不须区区循例,徒与人撕捱也。因以迟延数日,大违规例,身在言地,尤不可仍冒其职也。

臣以无状之身,分外衔恩,毕竟势至于此,将不免朝夕去国。而终无一言,则臣生不能报圣恩万一,死不得瞑目于地下。虽病不能历举时事,敢献耄荒一言,以替衰病之身,惟殿下之垂察焉。

臣闻君为一国之主,心为一身之主,国无君,无以萃万民之心;身无主,无以制事物之宜。故司马承贞告于君曰:“国犹身也。”是故人君爱国如爱身,则其所以养元气而攻疾病者,宜无所不至矣。臣亦尝曰:“身之于心,犹国之于君也。”人君养心如养身,则其所以顾明命而去私欲者,宜亦无所不至。孟子所谓“人之于身也,兼所爱,兼所爱则兼所养”者此也。

噫!世之人君,无不知爱其身,而不知爱其国,无不知养其身,而不知养其心,以至于亡国者多矣。诚能以爱身之心爱其国,养身之诚养其心,私欲尽而天理行,方寸之地,天开霁,日光华,风动之化,已成于静一之中,逆命之,自格于两阶之舞。恭己正南面而治功成,如车推而势自进,船发而缆自行矣。

心苟不得其养,则凡所以养身者,皆反为心害。王甫曹节,窃据于左腹之中,董卓曹操,并驱于躯壳之内,而天子失职虚拥,不得复为天下主。故心不为一身之主,则君不得为一国之主。心身君国,本为一体明矣。

臣窃见殿下临御以来,今垂四十年,宵肝图治,不为不久,忧勤庶政,不为不至。而追计于前,既无可见之绩,却顾于后,又无可望之效。岂有殿下爱国如爱身,养心如养身,而治功之不成,顾如此者乎?

况殿下顷遭大蹇之运,忆丧跻陵,旋膺七日之得。旧命惟新,正当迓续之秋。臣民内外趐首举足,庶见一新之治,而越至于今,一向沦胥,而终不可振。臣恐殿下果不能以爱身之心爱一国,而养身之诚养一心也。

臣伏见今之事势,如人病在心腹之中,无一毛一发不受病者。若不先正其本源,而规规于枝流之末,则虽更仆而𫌨䁖,肤鉴才过,便成虚纸。行于国中,只是无用一文字,毕竟无益于时,而徒费于辞。故臣不暇毛举,只就其大且急者一二陈之,惟殿下留听焉。

臣闻万物皆备于身,众理具足于心,明诸心而无欠缺,反之身而无不实,然后心得为一身之主,酬酢万变而无不得其宜。况人主一心,出治之本源,国之所以治乱存亡,皆系于此。故惟精惟一,为尧舜相传之妙旨;明善诚身,为百王不易之常法。如以圣贤之言,为一段闲说话则已,不然,未有不从事于此而能臻盛治者也。舍此而言治,则刑名而已,法律而已,玩愒因循而已,何足为今日道哉?

伏见殿下圣学高明,迥出百王之上。试以近日之事观之,是非之辨、邪正之分,不啻金铁玉石之判,则殿下明善之功,视古先哲王,盖无愧焉。存心恭俭,痛抑奢侈,声音之好、游佃之乐,一皆屏绝,玩娱之夺、近习之惑,亦未有闻,则殿下所以准绳于身者,有非前世帝王所能及者。

然而治功不成,国势仅存,反有愧于刑名法律之治,而因循度日,坐视危亡,正为今日之忧。殿下试自巡省,则其所以致此者,职何故也。

臣窃以为源澄,流未尝不清,标正,影不能不直。则岂殿下所以养心者,有所以未至,而明诸心者,有未尽,体之身者,未有实,施诸百为之间,有未尽得宜而然也?

伏愿殿下,不以古圣王为高远,不以古盛治为不可及,加精一之功,尽明诚之实,则体立而用无不行,如源深而流无不达。以此而家,家而国矣。所谓“正心以正朝廷,朝廷而远近一于正”者此也。

臣闻孔子之言曰:“举直错诸枉则民服。”《易》曰:“君子有解,孚于小人。”内自心术之微,外达事为之著,一循天理,绝去人欲,则直必举枉必错,自无私邪之间。故诸葛亮所谓“宫府俱为一体,臧否不为异同”者,深得为治之体。

而今者举未必直,枉未必错;君子未必进,小人未必退。阴阳之消长无常,大小之往来相寻,则殿下之举错,颇有不厌于人心者,而君子之解,亦未孚于小人之退也,于此可见。

殿下不能以爱身之心爱一国,而所以养元气去治病者,亦未尽其实也,何者?士类者,国家之元气也;朝廷者,公道之所在也。今一朝廷士大夫,自相分裂,各为彼此,千百其心,公道扫尽,如前所陈。如此,尚可为国乎?

臣尝窃以为士夫之羞与奸凶往来者,虽未必皆出于正,而不失为士类,如能言拒扬、者,不害为圣人之徒也。然虽指为奸凶之党,岂皆为其鹰犬,共济凶谋者乎?宜有意思颇好,能知其非,而颜情稔熟,不与相绝,仍在指目之中者,亦多矣。一向认为凶人,而并加摈斥,不亦冤乎?此犹不可,况其他或出于一时之小忿,或坐于一事之过举,而仍被谴责,久为淹滞者乎?

臣闻王道,本无偏陂,用人岂容私狭?特于其间,不能无主客轻重之分而已。窃见铨曹近日注拟,颇有不合于公论,怫郁于人心。虽诿于务合时宜,收合人才,而殊失先此后彼之义,主客不明,轻重不分,事涉苟且,后将有悔。臣尝与当局之人,语及于此,而终不果行。公论不畅,动为私害,臣恐国家之元气将不复救也。

臣愚以为。试就缙绅之中,择其能不附奸凶,而为士类所倚重,公道所依立者若干人,置之重地,委以栋梁之寄。使之求其同气,各举所知,绝去私分而不计町畦,涣释融合而情意相孚,茅茹是拔,列于庶位。如聚众木,以成屋宇,大小各得其任,轻重不失其宜。

不贰不疑,持之永久,而如有怀利犯义,争名谋进,作梗于其间者,则不复与之通籍,仍置放流之典。先示以平荡之道,后施以噬嗑之威,则朝廷庶几可正。朝廷正,四方不期正而自正。然而治功不成者,臣不信也。

此在殿下一转移之间耳。如此则殿下之于国,果尽其爱之之道,可保亿万年无虞矣。伏愿殿下留神焉。

臣窃闻为国不过董内治严外攘两个事耳。内治不董,则邦本不固;外攘不严,则邻敌侵加。故《易》伐邑之象、御寇之义者,盖为此也。

今邦本坏败已极,而生聚无政,南北俱有忧虞,而边圉无形。大小臣工,泄泄习成,恬嬉日甚,正似燕雀呴呴相乐,而不知栋宇之焚。危乱已极,而了无思治,邦本无时而可固,边圉无时而可竞矣。

盖内治,以用贤保民为务;外攘,以择将养兵为急。臣不知殿下,以今之为牧民者,果能体君父如伤之念,保馀民如赤子,任阃帅之责者,果知有君父捍艰之义,养残兵如手足,缓急能得人死力乎?

朝廷之用舍蒙昧,不问其才之当否,只看面皮之厚薄;方伯之黜陟不公,不计政治之得失,只论称惬之等级。以悃愊无华为无用,能办悦人为贤才。大夫恣行而无忌,即墨闷默而解体。生民之休戚,大系于守宰,而朝廷莫之恤,方伯循其私,无名之敛,剥推之政,视平时尤甚,使殿下赤子,常在剪熬之中。

一自留营之设,为方伯者,割旁县以自益,私之为汤沐邑,惩索反重于列邑。非徒无以检制守合,乃反为所视效,而益使跳梁。失眼之痛、无皮之怨,所在而起。盖由朝廷不清,而私门大开,输辇旁午,恣行报偿,而害及生民,有不可胜言者。

为阃帅者,召集百工,打成私器,以事权贵,驱戍边之卒,以奉工人。未尝有张弓只箭,以备有急之用,以骄贵自居,而视士卒如草芥。不如抚军之为何事,宴乐沈醉,日复一日,贼抄营后而不知。

殿下倚此辈为将,望其御侮而保无他虞,不几于乘漏船而汎沧海乎?三军之性命、国家之安危,系于一将,而委寄匪人,士卒离心,视之如仇雠。怨号之声,不忍听闻,相率而流亡,日归于消尽,则生聚之无政,边圉之无形,有甚于今日也。

臣闻一时人物,足以备一时之用,堪为守宰,合于外阃者,岂无其人?特朝廷之任用,未出于公尔。况水阃,为守御之重地;舟师,为制胜之妙策,择帅尤不可容易,而反委诸无赖之徒。在平时,则谋利以肥己,有兵变,则嫁祸于君父,将有不忍言者。前辙不远,而恬不知戒。思之至此,岂不寒心?

伏愿殿下爱国如爱身,振举纲维,使朝廷清明,举错得宜,而公道大行,则革面革心,人自各新。而百里之任,不患其不得其人,分阃之任,亦自有其人。如此则生齿繁而乐其业,鸡犬相闻而烟火万里。遵养时晦,料敌制胜,从容尊殂之间,而折冲千里之外。邦本不期固而自固,南北之虞,不期纾而自纾矣。伏愿殿下留神焉。

臣无用一介身,年近致事,百病乘之,正如古木虫心,枝叶虽存,根干枵然。而滥蒙殿下擢用之恩,罔知所为,扶疾远来,身病之支离、志虑之眊聩,如前所陈,不免屡聒于冕旒之下。惴悚之极,只俟斧钺,而犹有区区切迫之情,自不能不尽其说也。

臣入城逾月,卧病日多,供职日小。台府非养病之坊,残年非仕进之秋,犯分旷职,罪戾日重,将不容于圣明之世。则使衰病之身,终入罪咎之中,亦岂殿下之意也?臣决不能久于朝廷,敢进狂瞽之言,如右所陈。

臣言如不适于用,则虽在阙下,亦无涓埃之补,如可施用,则虽退伏田庐,犹供职也。抑臣性本偏滞,又无学术,动辄招尤,既悔复然。今此之来,物色相猜,唇舌纷挐,其无用于世,断可见矣。宁有孑然孤立,众皆不与,而能济事者乎?

且念平日,幸赖师友之力,得闻君子之风,自谓与世无所争。今系官于朝,才有好恶,人亦异同,便指为一边人,欲与之较胜负。臣苍颜白发,馀日无几,乃与时辈,争胜负于名利之场?臣虽无状,犹知可耻,决不敢冒昧,丧其所学,而得罪于君子之教。此臣常自栗栗不能自安者也。

伏愿殿下,察臣衰病无用之实,亮臣狼狈求退之情,亟命递罢,许归田庐。庶以未死之日,自守恬退一小节,以助风化之万一,是亦殿下用臣之一道,而臣亦以此忠殿下,庶无遗憾矣。臣不胜闷郁之至,谨昧死以闻。

答曰:“省疏,俱见爱君之诚、忧国之忠、正直之论,良用嘉焉。当为书绅。但不可有欲归之志。予方待卿为政,岂可退归?切不可如是,宜体予意。”

再箚壬寅三月二十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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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以臣受由调理,今既有日,病势转重,差复无期。而病苦三度,犹未蒙递罢之命,臣惊惶悯郁,罔知所为。不得不以区区悃愊,仰尘圣听也。臣之衰病,了无供职之望,如前所陈,而臣目前之势,亦有终不可出仕者,请陈其梗槪焉。

顷者,臣之论尹承勋也,谏院斥之为不得中,以承勋榻前之言,为偶然言语之失。而玉堂之处置两司也,论议不一,回避散出,至于空馆。毕竟以正言朴楗欺罔狙击等语,为失论事之体而请递之。夫欺罔之与面瞒,曷尝有轻重,狙击重臣之与沮抑请议,所争亦能几何?而只请递朴楗,是欲并臣等请递之意,已在于其间,情涉侮弄,灼然可见矣。若曰承勋无根面瞒之说,犹为言语之失,而朴楗论事间文字之差,反为可递之失,则非臣之所知也。

举劾失当,以致相轧,臣欲以此避嫌,而同僚以骚扰为虑,臣亦以立异为未安。黾勉同避,自觉疲软,心甚不快,如食物不下。而身病转重,急于呈辞,同听出仕之命。

既退,伏见前郡守李贵之疏,数臣之罪,不一而足。信如其言,臣之一身,百恶俱备,不复有人理,只合削去仕籍,不得齿缙绅之列。虽小官,亦不可冒取,况风宪重地乎?

尝以体察使李德馨召募官在岭南,移文郡官,有囚奴推问之说,今又陈疏,至斥为有妨于国,言极骇愕,达之冕旒之下。臣虽未知其由,岂无所自而然也?前有玉堂空馆之变,后有李贵数罪之疏,物情同然,斥臣为非,不几于国人皆曰不可者乎?臣之有罪无罪,天日昭临,鬼神在傍,固不须辨明,亦不足为意也。但被人诋斥,为世所轻,决不可䩄然在职,以重罪戾。

而且病告三度,不获递免,则还为出仕,乃是例规,臣之事势,极为狼狈。伏愿殿下,察臣两难之势,亮臣当去之义,亟命递罢,许归田庐,以快物情。乃事理之不得不尔者也。

况臣平生,无一长可取,无一善可观,而盗得虚名,下欺一世,上欺君父。尝忝台府,率意妄举,忤于时辈,仅得存全。今此再来,时议之纷纭如此,物情之愤怨尚尔。此实臣之无状,有以致之,尤不可仍处匪据,重辱名器也。

如使臣不恤人言,冒昧出仕,耽恋宠眷,徒荣老丑之臣,则臣特一鄙夫耳。殿下早命罢斥,使臣得免生行死归之叹,而缩伏南乡,杜门省愆,以待入地之日。此殿下终是保全之恩也。伏愿殿下垂察焉。

答曰:“省箚,何遽有退归之志?前日大臣之启辞,固有以起人之疑,而李贵之为人,卿知之乎?此曾做金德龄两腋两虎出入之说也。此言可做,何言不可做乎?此其设心,不过欲使卿狼狈退归而已。卿宜勿辞,速为出仕。况诏使来临,以法府之长,不可退去。”

护军辞职封事壬寅四月二十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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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以身病之故,冒聒天聪,盖非一再,常自惴栗。何幸得递宪府之职,仍出门外,一近薪刍,一便调病?而今又蒙副护军之命,臣惊惶罔措。再度呈病,及呈三度,扶曳渡江,投寄林舍,伫俟递免之命。庶几寸寸前进,归死南乡,而加留之命,遽出于规例之外,臣衔恩感激,无以为计。自不能不以狼狈闷迫之情,仰渎于冕旒之下也。

臣自独子见背之后,形骸虽存,心病转痼,寻常处事之际,多有错谬之患。况风眩之疾,比来剧甚,坐立忽然仆地,乘马或坠路中,不省人事,久而方醒,有同丑疾,骇人耳目。不独以一身失仪为念,诚以重累名器为惧。在职之日,一向缩伏,不赴公会者,为此故也。如此而苟留都下,冒昧带职,则臣自谓何如,同朝以为何如,殿下亦将以臣为何如?此正臣环顾缩蹙,无地自容者也。

臣虽无状,区区蜂蚁之性,出于本然之天。曾蒙圣朝收用,受恩深重,实非牢关固拒,初不许身者比也。虽病伏穷乡,不系职业,如有可以益于国,报圣恩者,犹思不避艰险,尽心力而为之。

况今蒙此殊恩,得近天日之光,亲承劝留之教?筋力若不甚竭乏,疾病若不甚侵加,精神若不甚昏昧,可以备数于大夫之后,则臣以何心,强孤圣意,敢辞爵禄,必欲递归,渎冒天听而不能止也?求之情理,必无是也。臣闻孔子之言曰:“陈力就列,不能者止。”臣衰病如此,知其不能而不止,则不独为圣门罪人,在王法亦当诛也。

臣窃见古人,有年未五十而听致仕者,有乞骸骨而许归田者。此未必皆年老多病,不堪职务之人也。盖以恬退之风,不可不尚;知止之义,不容不嘉也。人君不以为罪,而终不强之使留者,诚为此也。

今臣年垂七十,身心疾病,沈痼难医,则恬退之风、知之义,固不暇念,亦非敢当。而区区乞归,特出于不得已,尤非轻爵禄乐逋慢。而已退之踪,难于复进。伏愿殿下,察臣切迫之情,亟命递免本职。使臣不更留行,得返田庐,终免死归之叹。臣不胜激切屏营之至。谨昧死以闻。

答曰:“省疏。卿不可辞归之意,予谕之非一,卿何一向固执不小回耶?无乃予有不可为者耶?今闻渡江之语,良用瞿然。故山烟月,虽频入梦,所当待予许退,然后浩然而归,亦何晩也?今乃经为出城,恐于事体不稳。予闻猛虎高步山林,狐狸为之屏迹。一直士之在朝,其效岂浅浅哉?何必卯进酉退,区区于供职?卿宜力疾,斯速还来。”

辞职封事壬寅四月二十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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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以臣数十年来,死丧病心,疾病缠身,自分为无用一物,而召命之加,出于寻常万万。臣之所以冒昧上来者,非敢自谓可以膺圣眷,而供职事也。特以臣自料在世之日无多,再入国门,窃仰昔时天颜,归而入地,庶无遗憾尔。顷于榻前,亦尝以此敢聒天聪。

当忝府职之日,病告乞归,又非一再,故及递其职,如释重负。窃以为初以此职,被召命而来,今得递免,此亦可归之时也。仍欲出城调病,寸寸前去,此臣孤负圣明之罪,既大矣。

又蒙副护军之命,人皆言:“军职则呈告三度,必得递差,自古无加由之例。”故既告三度,遽为渡江,以待递免,而加由之命,出于意外,臣孤负圣明之罪,又大矣。此亦臣心病深痼,处事糊涂之一大端也。犹复以区区狼狈之情,冒渎于冕旒之下,圣教丁宁,开谕深切,其间不独非臣承当者,而实有惶悚感激,无以为心者。

臣伏地涕泣,窃念无用之身,既不能努力职务,以补涓埃,而只烦君父,眷眷每如此,臣之罪万死难赎。还即渡江,投寓村舍,今既有日,第以臣病有加不减,迄未能趋谢恩命,伏俟严诛而已。

臣犹自思,‘惟身病如此,进既不能供职;圣恩至此,退又不能归田。中间固无着身之地,虚留都下,贪恋圣眷,则将不免犯义之罪,而终无补于国家。’此臣环顾悯迫,无所容措者也。伏愿殿下垂察焉。

答曰:“知卿还来,良用喜焉。设或卿退去,须从容为之,未可若是其遽尔也。况不可去者乎?假使不能供职,卧于都下,人必畏卿直节,自不敢为非。君子有所恃,国脉以之张,其所补岂浅浅哉?此予所以深惜于卿之一去也。

且古人以人事君,苟得其人,其身虽退,犹夫在朝也。前于经席,面问岭南贤士,欲得以用之,令卿书荐。盖南中,多士之冀北也,岂无其人乎?昔神宗,令明道荐人,明道以表叔及第为首。以此言之,古人承君命则荐之,不必大臣也。卿其体哉!”

辞同知箚壬寅五月十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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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以臣衰朽无状,趋朝已久,了无涓埃之补,病伏都下,日俟许归之恩。而今反同知之命,又出于特恩,臣感激惶悚,罔知所措。又闻逆贼之变,宵旰有忧,扶曳入城,以趋阙下,今既有日。

而臣宿疾转加,从朝至夕,头痛不止,夜间少歇,朝又复作。加以右足湿症疼痛,不能步出门户,既未能拜谢恩命。又不能从事于纸笔,尚稽人材书启之命。臣孤负圣恩,罪合万死。伏地待诛而已。

臣尝忝入侍经幄,亲承书荐人材之教。窃自以为如臼季之荐郤缺百里奚之进蹇叔,在古非一。而此皆大臣之事,非一谏官所当为。迟疑累日,将以不敢之情,达之冕旒之下,而臣适递职,闷默退伏。今者又有以人事君,不必大臣之教,责臣以古人之忠,至引程颢荐贤之举以勖之,臣万死,无以报塞眷遇之意,而尤有所不敢当者。感激悚蹙之极,不知所言。然圣教至此,臣不得无一言于四聪之下也。

臣窃见岭南一道,素称多士。堪为百执事者,固不为无人,至于杰然之材,盖不时出。臣于榻前,已为开陈。退而思之,殿下之所求,非一善一长守一官任一职之人,盖欲得高世济时之贤士也。必怀道抱德,埋光铲彩,如南阳诸葛亮豫章罗从彦,然后可以当殿下之求。

当今之时,亦岂无其人,而臣未之闻也。但好德之心,同得于天,故人之有为有守,不求人知,而人自知之,人既知之,必升闻于朝。一道之内,诚有白身遗逸,如故处士如曺植成某之流,则人岂有不知,臣岂有不闻,又岂有不达于圣明之听者?若使之居官任职,能不后于人者,虽有若干人,何足以仰塞圣明之求也?

窃念寤寐求贤,以杞包瓜之日,宜有命世之材。沈溟于版筑耕钓之间,自当有得于梦卜之中,如《易》所谓“有陨在天”虽在田野,而臣异日所知,敢不转达于天听,以自托于以人事君之盛美乎。伏愿殿下垂察焉。

臣于人才一事,窃有所感,仍究其说焉。孟子曰:“苟得其养,无物不长;苟失其养,无物不消。”养人材如养山林,非养不成,不成无以取用。故古之时,养之有道,用之有术,而材用无穷,则若不养而永用,是刮毫毛于龟背,求松柏于培𪣻,不亦难乎?

岭南,固士子之冀北也。文章之士、名宦之人,不绝于世,而志于道德,学务有用者,绝无而仅有,何哉?盖以争名趋利之习,害之也。

噫!争名趋利之习,世末尤甚,陷溺人心,惨于异端。士家裔胄,相率而沦没,徒知进取之可争,不复知有身心,视道德为何事。而以文艺为长短,争于家争于乡,争于国争于朝,始于争而终于争,则此可谓养之有道乎?世乏良材,固不足怪也。孔子曰:“君子无所争。”岂有所争而能不失其本心者乎?先儒所谓“心术既坏于未仕之前,既仕之后气节可想”者,正谓此也。

伏愿殿下养育人材,必以其道,一新士习,而取用于数十年之后。如七年之病,蓄三年之艾,则将见贤材出为世用。而国家幸甚。

臣伏念殿下,既命臣许退然后归未晩也。继而有逆变,臣死不可请,而第有区区闷迫之情,冒万死烦聒焉。

臣伏睹今日前后圣批,惊惶罔极,求死不暇。而至于“猛虎高步,狐狸屏迹。卧于都中。人不为非。”等教,尤不胜缩蹙之至。

臣衰病已甚,退不得归田,进不能供职,特无用一物,此正泽中之麋蒙虎之皮者也。不但人不复畏,而攻之者益众,适足以害其身而伤殿下之明,此臣不知所以自处者也。

仍念臣蒙被殊恩,冀思所以报效。臣虽退伏田野,事有系于生民之利病、国家之休戚者,犹得因本道,疏陈以闻,则亦可以知无不言矣。

设有寇贼之患,臣老矣。虽未能宣力于军旅之间,亦当裹足北首,归死辈毂之下。臣之所以忠殿下报国恩者,初不以远近内外而有异。不必以爵禄,为养病之地,而久留于都下也。殿下图治方切,急于求材,将致而从始,思苏合而收蛣转。

虽不欲许臣之退,臣岂合身抱百病,淹留时月,终至颠仆,以贻君父之悔也?此尤不知所以为地者也。臣不胜屏营之至。

答曰:“省箚,具悉卿意。高风劲节,为世所仰。因召上来,立朝不越乎旬月之间,封上疏箚才数百言,而谠论一发,正气凛然,明国是于既晦,砭人心之时病。斥去奸回,百僚震肃,使朝廷犹有生气。此岂可与区区供职者,同日语哉?

惟其不能容人之过,所以不爱卿者多矣。不惟其不爱,安知或不有反为阴挤之者乎?予愿卿宁卧都下,则人有所畏惮,朝廷重于九鼎,不忍弃予而归也。箚中有曰:‘虽退,事系民生利病,国家休戚,亦可知无不言。’尤有以起予之深感也,此予固所愿也。虽然卿不可退去。设有退去之计,国有逆乱,贼未斯得,尤非退去之时。宜体予至怀。”

辞同知箚壬寅六月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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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衰朽已甚,疾病转剧,请递本职,至于三度,又加给由,臣蒙被殊恩,感激惊惶,罔知所为。

臣病不能供职,决不可冒昧满滞,而适有逆狱之变,义不可请去。故黾勉累月,久带职名,犯义之罪,与日俱积。幸而逆徒相继而就戮,奸谋先折于未发,几至平定,将复何虞?而衰病之臣,初不能为有无,岂合更为淹留,以重臣戾也?

自古人臣,进则恪供其职,退则屏伏田庐。曷尝有不供职不归田之义也?进退中间,无地可据,若处于其间,以为自安之地,则殿下亦将以为何等人物也?臣之请递,前后已非一再,殿下每加恩眷,不许递去,岂殿下以臣为循例托病,以求便利故也?臣之多病,不堪久留,人所共知也。

牛马之齿,已近七十,精神之眊聩,气力之衰替,大与小壮时不同。而扶曳上来,久在旅寓之中,饮食居处,多失便宜,元气日败,赃脾重伤。风眩之疾,逐日发作,似疟之病,间日苦痛,喘痰兼重,胸膈烦郁,终夜不眠,倚壁呻吟,日就苦羸,与死为邻。臣死于都下,分义所安,固不足恨也。然在人情理,则生行不欲死归,死归岂若生还?伏愿殿下怜察焉。

臣伏睹圣批,有曰:“不爱卿者多矣。不惟不爱,安知或不有反为阴挤之者乎?”古人谓:“所恃者,君心耳。”殿下念既及此,臣复何虑焉?且臣诚小人,则人自显斥,不须阴挤,若非小人,被人阴挤,反为荣幸,岂可以此为不自安,而必欲退归也?

特以身病如前所陈,空带职名,久在城中,实所不堪,而其在分义,尤非所安。此臣之缩蹙闷郁,日甚一日,将免更生一病而终不能自救也。

臣尝念人臣之爵禄,固不可贪冒,亦不可苟辞也。义固可仕,而必欲辞之,则是亦苟而已。厌尊荣而乐寒苦,岂人情哉?臣以无状一身,滥蒙恩宠,乃至此极。身不衰病,可备驱策,则何故辞爵禄而远君父,舍玉食而饭蔬食,甘为不近人情之一村老也?

以此而言,则臣之请退,实出于不得已,而烦聒天听,冒万死而不知止者也。伏愿殿下垂察焉。

答曰:“省箚,一辞一诚,予岂不谅?因召上来,旅榻荒凉,备尝艰苦,为卿深念。第今国家危急存亡之秋,是则卿亦流涕处也。卿留则国有九鼎之势,君子有所恃,小人不敢恣。一直士在廷,而刘安沮其谋,其所关大矣。

非不欲遂卿高尚之志,而诚有所不忍也。况卿立朝仅数旬,安能得展其素志?愿姑勉留。今时则积雨霖潦,南天路断,云千里,乡关杳然,势未易还。宜体予至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