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转到内容

修山集/卷六

维基文库,自由的图书馆
卷五 修山集
卷六
作者:李种徽
卷七

史论

[编辑]

新罗论

[编辑]

圣人。以形器治天下。而道行于其间。尧舜三代以至于孔子。则明所以为道者。常不离乎形器。形器不立而能治天下。盖欲自然而无所为。此其说始乎老聃,庄周。而笑尧陋舜。而姗侮三代。以礼乐为桎梏。刑政为赘疣。而道在于因应变化。其所祖述而称道之者。必在乎羲轩之际。无怀赫胥之间。以畏垒之丰。华胥之乐。为其功效。盖其说河汉而迳庭。然而汉之文,景。得之而为西京之治。而生民赖以休息安养。后世称为小康。盖不似佛氏之漫无所益也。尝观新罗为国。与朝鲜异俗。出入于华夷之际而然。其始建也。自赫居至炤智。数十世之间。三姓相承。神圣之德。与民相安于无事。虽时及丽,济相哄。而有应兵而无愤师。其为国之道。非必有礼乐刑政之可言。而与所谓因应变化。自然而无所为者。盖有所不谋而同者。固非如汉文,景有心于黄老而天机设施。暗与黄老合。盖辰韩旧俗。自跻于畏垒,华胥之域。而不自知以至于八九百年而不已。使老聃,庄周为国而自治。固无以加于斯矣。昔周公孔子。其道常始于卑近。而终入于微妙而不测。其理起之太极。而其数散于礼乐刑政名物器服之际。其一有不备。则为歉于王道。是故。君子刺口终年。而不得毕其说。然未尝离之而为道。盖不如是。圣人之治。无以致其盛。而君子谓之终于苟而已。夫是以。其道始于尧舜之际。而至于周公孔子之时而其文大备。盖王道之难备。至于如此。而老,庄之道。资之近而性与之合者。虽方外异域之国。而尚可以为之而无难。彼其为说微妙。若不可跂而及之。而其功效之著。不过于斯。此可以见其术之甚浅而不足高也。自三教行于中国。而儒固已自有于箕氏之时。而佛亦以魏晋之际而入于东国。所不行者。惟老道耳。然无其为老之名。而实已行于为国。如新罗之得其精。盖不学而能之也。凡此可以析儒老之浅深。吾故表而论之。以告儒名而老其行者。

新罗论

[编辑]

凡民之情。有所至安。因循牢固。不能以自解。于是时也。虽为之刀锯以驱之。绳约以正之。终有所扞格而不可入。是以先王将有以易之。则必为之甚好可乐。有足以新其耳目心神者。欢欣悦豫。使民忘其宿昔之所安也。夫是以雍容逡巡。不役其威刑而移风易俗。咸如吾欲而无所违。昔者佛法之入中国。其说高者可以悦贤智。而下者足以惑愚鲁。风靡波荡而不可止。数世之后。自安于其中。虽使搢绅先生之徒。日端委于其侧。而诏之以周公之礼。仲尼之教。终不可以易其好。若是者何哉。盖其所说。不足以新其耳目开其心神尔。夫亲尔父子。合尔君臣。连尔夫妇。饮酒食肉而为养。此吾所为亹亹而彼之所不屑也。彼其于心。以为弃父绝子。去君臣夫妇而自有所乐。食菜茹不饮酒而自有所安。何待于彼哉。凡其所为。皆可以逭吾之罪而邀吾之福。而世之刀锯鼎镬。不足以为吾之惧。夫是以其情有所至安。而万物不足以易吾之所好。此其所为纵横牢固而不可破也。魏晋之际。佛入东国。而新罗最先悦之。其后至于高丽之季。而其教益盛。盖其初不过为福田利益。而诳惑愚民。遂至于王公大人。皆信其说。而乐为之依归。盖无术以易其好也。盍亦告之以甚好可乐之事。使彼之说不能以出吾之上乎。今夫人之所由以生者。天也。所由以养者。君也。昭昭而行而君得以利之。冥冥而行而天得以福之。仁其宗族。恤其邻里。而吾以之见爱于人。敬其贤者。矜其不肖。而吾以之见尊于人。室家和乐。田畒丰稔而为乐界矣。寿考康宁。子孙贤智而为天堂矣。生而祸福。以其类至。殁而殃庆。在其后世。而为轮回而报应矣。使世之人。知于佛之上。自有我之一天。而区区之力。不敢干于其间。则庶几乎新其耳目心神而易其好也。昔殷周之际。固已有佛矣。其不敢以入于中国者。生民之情。有所至安于仁义礼乐之中。虽有雄诞之说。无隙而可乘。其猝入而遂不禁者。乘民之无聊尔。夫圣人在上。而使民之生老病死。咸得其当然之则。安顺祥善。靡所苦恼。如是而民不归正。天下未尝有也。盖天下岂不知儒之可尊而佛之可卑者哉。惟其天下之说。不足以易佛之甘美。是以遂入于其中而不知反。使吾之说。明知其可乐。又百于彼。则夫何惮而不反而为吾哉。

新罗论

[编辑]

敬顺当罗末。为贼臣所立。委靡涣散。遂至于亡。其事至微。无可言者。然而国之废兴。皆有其由。不以大小而或异。窃观罗氏之所以亡与其所以久存而不振。盖与周之事同矣。昔周自厉幽之后。废为至弱之国。流离播迁。其可以亡者数矣。狂秦猘楚。日闯闯于其旁。蹈之可折。指之可糜。而犹不敢肆然而移其九鼎。以待夫其主之自来。送死若是者。何哉。盖周之文武成康。深仁厚泽。结于民心。民之父子兄弟。以至于其子孙百世。虽分乎千八百国之众。而天子在上。犹吾鼻祖远祢。虽其亲尽不可及。而犹不已其敬爱向慕之私。夫是以丝绵缕引。犹能至于五六百年而不绝。新罗之德。虽不及此。然其不杀而为仁。无争而为义。优柔和易。祥顺而吉善。其民爱之而不忍伤。末世政乱。虽或去而为盗贼。而迟回牵连。犹不能一朝而遂散。此其所以为得而及夫一衰。而不复陵迟而至于亡。盖亦无刚心劲气。以振发其衰。而因循苟且。不能以自强。此其所以为失也。窃尝观人国之亡。盖必有积衰之候。后虽有明君出而制之。犹不能以振刷。是以汉宣唐宣宋神宗。此数三君者。亦一时之明主也。矫厉振发。或得以小康。然而数世之后。终至于乱亡而不可救者。盖由乎好自用。务为新奇。而不举其祖宗之政耳。昔武王灭纣而曰。反商政。政惟旧。汤亦曰。缵禹旧服。此其革姓。而犹不改其法。况其子孙乎。法久而至于弊生。三代犹然。因其弊而思其古先立法之意。而与群臣行之。此无大惊动时人之耳目。而其治可以自复其旧。惟务为新奇而欲轶过其祖先。此所以终于不成而益衰也。虽然。此可与心公无私之君。而道其得失。岂如二宣宋神之所可及哉。呜呼。新罗之季。虽无足以语此。后世人君。亦不可以不知此也。

新罗论

[编辑]

世以新罗朴昔金相禅。为有唐虞官天下之风。盖庶几近之。然自讷祗以还。篡弑有之。惠恭僖康哀庄闵哀。皆不得其死。故罗人分三代。自真德以上。溯赫居为上代。而武烈至惠恭为中代。宣德至敬顺为下代。而下代二十王之间。治少乱多。盖罗氏之德衰矣。尝观孟子云。帝使其子九男二女。百官仓廪备。以事舜于畎畒之间。然则丹朱之外。尧尚有九男与舜游。以尧之明。而使察人几微之间。其中必有贤者可知矣。朱虽不肖。九男之中。岂无夏禹之启。而尧终不以此易彼。九男与舜。亦无间然。周旋上下于陶渔耕稼之际。而无毫发碍阻于玄德升闻之时。其心脱然无累于家国利害之间。非贤而能之乎。罗氏上代三姓之迭代。非因无子。盖亦有舍众子而立贤。其后亦复立前王之子而无难焉。此其心岂复有利害之私哉。由是观之。虽以罗氏配唐虞。不为过矣。苏轼诗曰。周公与管蔡。恨不茅三间。惟有此心而后。人伦可保。世道可正。余于九男之事。重有感焉。牵连书之。见尧子非尽不肖。而富贵势利之际。其轻若此。庶几惑者。有以喩焉。

前朝鲜论

[编辑]

昔三代之诸侯。所以保国而安民。其要不出于敬畏。惟其敬也。故谦恭恪谨而不至于怠惰。惟其畏也。故怵分顾义而不至于骄蹇。苟至于骄蹇怠惰。而不得罪于天子者。未尝有焉。是以孟子曰。以大事小者。乐天者也。以小事大者。畏天者也。凡率其贡赋。将其玉帛。以从事于天子之庭者。夫惟天命之可畏而不敢肆也。春秋战国之际。盖尝多弱小之诸侯矣。然邹,滕,鲁,卫之国。介于齐,秦,晋,楚而传世各七八百年。而惟卫最久。至于秦始皇而不废。盖能于畏天而获其助焉。至夫宋襄公。以弱小之国。争伯于齐,楚。身且不保。而其后康王。又以此败。地分于四国。为天下笑。存亡之所由。岂难知哉。当殷,周之际。惟箕子与比干,微子。尝论其志曰。商其沦丧。我罔为臣仆。至于周兴。而箕子遂东之朝鲜。可谓践其言矣。虽夷齐采薇。何以加焉。然睹其逸诗。有朝周过殷之悲。此何为者欤。盖尝论之。小国之有事大。天地之常经。而古今之通义也。方内诸侯。一日不朝。而速于天子之诛。而其自负险远以倔强于江淮山海之外。又畏天者之所不敢出。夫使箕子闭关绝涂。与中国不通。则几何其不为南粤尉哉。且箕子尝为武王。传洪范矣。道之所存。圣人不敢私焉。盖大国之所在。无异于道之所存也。夫其与微子白马于西周之道。岂足为其累乎。其后当周之衰。而燕伯僭称王。朝鲜侯欲兴兵伐燕。以西尊周室。大夫礼谏之而止。由是观之。其事大之义。至其子孙而犹不能忘。盖箕子当己之世。而不惮朝周。容有可疑。而至于后世之服事周室。箕子之教。盖必有所讲劘于平居。为其家法也。当箕氏盛时。番汗以西奄辽碣而有之。盖其地十倍高句丽。未尝抗刃西向。与中国从事。而环海生灵。相安于无事。衣冠俎豆。雍容暇豫于春秋僭乱六国抢攘之际。其所以自得于畏天之力者多矣。夫岂无所述而然哉。其后王否当秦之强暴。南粤东瓯。草薙而禽狝。而朝鲜以其先服。卒无恙。盖箕氏于周。其义可以罔仆。而犹不废其事大之礼。而至其末也。而虽秦之狼戾不仁。亦未尝加害于其侯度之谨。非其敬畏之效。何以及此。彼方外诸国。盖尝与于中国之事。而其不至败亡者无几。吴王夫差。父子崛起。至于过江淮。而主上国之盟。不旋踵而身死人手。鲜卑索头。吐蕃,南诏,朱邪,契丹,女真。尝入中国。或至据有天下之半。而破败歼灭。相仍于前后。至于并其种落而无噍类。其视自守而无后患如朝鲜。何如哉。卫满以来。遂不知有此。右渠杀汉使。而高句丽,百济与隋,唐为敌。咸为之残灭。而高丽王氏又苦于契丹,蒙古之乱。大率皆其自取尔。夫大之所在。小之所归也。故太王事獯鬻。而君子不以为非。何者。以大在獯鬻也。夫使箕氏不事秦。而以太王不事獯鬻。而后曰吾可以为礼义于天下。是尚可以为权欤。善夫。丘濬之言曰。朝鲜尚礼义。安分守常。盖得小国事大之礼。孟子所谓畏天者保国。朝鲜有之。又曰。君臣之道。各欲自尽而已。彼既尽夫畏天之诚。则吾所以待之者。可不乐天以自居哉。呜呼。此可为小国之法也。

前朝鲜论

[编辑]

匹夫德于壶飧。犹能徒手奋呼。以捍卫其人之难而不辞者。此其情非待乎勉强而后然尔。盖亦有油然而自发于天理者。况士君子之于王公大人。其所施愈大而所赖以济愈厚者哉。是以上之人。其有施恩于下。惟无意于责报。而下之所以事上。亦不得以一日忘。夫是以上下交相济于患难之际。而施者报者。可以相继而无穷矣。昔之诸侯。当商周迭兴之际。而其新旧大小之邦。建置存继。扶植周恤。其恩义之厚。莫不至于罔极。而当其衰也。虽周之同姓燕,吴,晋,郑,鲁,卫之君。犹夫立视其危亡而不之救。况其他乎。盖于是而其天理之存者无几尔。惟箕子后孙朝鲜侯。耻燕之僭号。欲起兵而西讨。以尊王室。其志岂不伟哉。当周之盛。宝玉大弓。密须之鼓。阙巩之甲。葱珩,赤芾。齐,晋,鲁,卫之分。未尝至焉。方伯连帅。彤弓玈矢。秬鬯虎贲。征伐黜陟之权。未尝及焉。而春秋大义。区区于山海之外。而不能忘。盖亦天理之自发。不可以遂已也。又何论恩义之厚薄哉。然而箕圣之东。武王因而封之。子孙世守而无失。盖亦有周之遗泽焉。非如新罗之于唐。高丽之于宋。泛泛为大小之国而已。呜呼。壬辰丁酉之际。东方受恩。又非箕氏之比。而明季之乱。又不如平,桓,显,赧之灰死烬灭而不可为。茫然相望。不能发一矢抗一兵。而相捍于闯满之际。嗟夫。后有大乱。虽百于丁壬。谁肯为我施欤。

丽太祖论

[编辑]

三代之得天下。盖非唯德业之盛。其亦有天之阴隲焉。尝考之诗书而可见矣。伊尹曰。惟尹躬曁汤。咸有一德。克享天心。受天明命。以有九有之师。其诗曰。受小共大共。为下国骏厖。何天之龙。百禄是总。又曰。来假来享。降福无疆。周之有天下亦然。周公曰。惟我周王。灵承于旅。克堪用德。惟典神天。天惟式教。我用休简畀殷命。其诗曰。维此文王。小心翼翼。昭事上帝。以受邦国。又曰。恺悌君子。求福不回。及其开国承家。将以传于子孙。则兢兢业业。惟恐得罪于天。故听于无声。视于无形。以尽其自修之道。而又为之齐明盛服。蠲牲馨稷。以从事于郊庙社稷之际。故书曰。钦崇天道。永保天命。诗曰。以洽百礼。降福孔皆。盖先王求福之术止于斯。而神之所以垂隲。国之所以受祐。亦无以加于此矣。顾何尝为回僻媚谄之行哉。高丽太祖倔起尘埃。而雄武智略。足以驾驭群豪。鞭笞宇内。其操鸡搏鸭。统三为一。非侥幸也。及观训要十条。一则奉佛。二则创寺。丁宁反复于燃灯八关山水地理之说。谓其鸿功大业。一出于诸佛保护之力。子孙遵守而不改。遂至于遍照秉国。而王氏亡矣。呜呼。当新罗之衰。弓裔以凶狂而失民。甄萱以悖乱而逆天。梁吉元宗区区潢池之中。其宽仁大度。爱物恤民。足以合天心而受其阴隲。未有若太祖者也。何待于佛力哉。盖尝论之。昌瑾镜谶。诸将归戴。天也非佛也。内庭杖策。宣吉自退。天也非佛也。义救新罗。桐薮脱灾。天也非佛也。以至渤海慕化而来投。新罗不逼而自致。芋陵送使。黑水来朝。皆天也。非佛也。悲夫。太祖有如是之姿。如是之功。而生于僻陋之乡。长无师友之助。不闻诗书之言。不知先王之道。虽闻崔凝辟异之论。而狃于习俗。沉吟而不能改。有商周假手之天命。而俯自托于释迦阿难呴濡庇护之私福。此君子之所追恨也。李齐贤曰。太祖规模德量。生于中国。当不减宋太祖。宋太祖迫于群情而受周禅。盖出于不得已也。太祖事弓裔猜暴之君。将士推戴。而犹欲徇延陵之节。吊伐之事。岂得已哉。呜呼。弓裔特盗耳。未成为君。太祖盖以势相屈而已。此与皇明太祖之韩林儿何异哉。由是言之。如太祖之得国。可谓正矣。而况居太师遗化之邦。合三分难合之势。其一变新罗之陋而之乎箕氏之盛。盖易于反手。而顾不能明乎天佛之分。平生以佛为天。而求福以回。所谓发乎其心。害乎其政。其为国至于高丽而止。惜哉。

丽惠王论

[编辑]

王太祖起于闾阎。以三尺得国。其英谟雄略。殆与汉高明祖同矣。然刑政不肃。赦神剑囚父之顽。容甄萱弑君之凶。皆不可为训于后王。而以惠宗之仁。不问乱臣王规之罪。宁自避而不忍杀。王室遂卑。而如李义旼等权奸逆臣因之。社稷微弱。不绝如线。后世推原其故而不得。以吾观之。惜夫。其崇佛之过也哉。昔梁武帝好佛。舍身同泰寺。社稷郊庙之祭。以面代牺。至其年益高。而心愈慈悲。于是。子孙臣庶有罪过。而往往不问。至于子弟骄逸悖乱而不可止。嫡庶相倾。纲纪日紊。盖不待侯景。而乱已兆矣。吾观王氏所为。其亦误于佛之慈悲盖多矣。其能免乎。光宗以谋逆。贬大相俊弘佐丞王同等。虽纳权信之谮。然既称谋逆而罪止于贬。王诜杀太祖王子天安君。以复其私仇。而景宗不之诛。成宗不佞佛。犹依浮屠法。禁三长月屠杀。康兆弑逆。而显宗亦不之罪。当是时。丽之太阿未倒。犹可以自讨。而遣使契丹。必待邻国之义兵。上将军金训等。以私憾。缚捶文臣张延祐,皇甫兪义。而王不忍诛。反流延祐等。非力不能讨而然也。此与元魏羽林焚张彝第。而魏主不问。何异哉。其后二年。而纳王可道言。因事诛之。而亦不能正其罪名。仁宗为李资谦所逼。几乎禅代。及拓俊京之执囚。而犹不忍杀。并其诸子党与数十百人。止于流放。金富轼名臣也。犹复擅杀郑知常。谏官不之论。而王亦不问。郑仲夫之后。乱臣相继而起。然而随起而随诛。以及崔忠献。当其时。不无可乘之间。以痛拔根株。昭揭乾纲。寒乱贼之胆。杜祸乱之门。而辄包容宽恕。诛止其身而已。忠献秉国。而王室遂不可为。其后柳璥诛竩而又生金仁俊,林衍维茂。忠烈王之后。结姻胡元。赖而无移国之权臣。及恭愍而又生金镛等矣。盖忠献以后。朝廷力不可为。而仲夫以前。大抵上之慈悲太过。而国不为国。何者。佛氏好生。虽肖翘之微。亦不忍杀。食马为马。啖牛为牛。况杀人之罪哉。是以明宗以来。徒拥虗器。如周赧,汉献之寄生耳。凡此皆崇佛之过也。夫先王之政。盖亦好生矣。然何尝至于是哉。盘庚曰。乃有不吉不廸。颠越奸宄。我乃劓殄灭之无遗育。无俾易种于玆新邑。武王曰。天惟与我民彝大泯乱。曰乃其速由文王作罚。刑玆无赦。然殷周之刑。未或至于滥也。梁武帝,王太祖。亦神武之君耳。彼其初岂知崇佛而致此哉。凡舍先王之经。而徇区区之仁。其本皆由乎私意。未有私意为国。而不逆天理者。此梁与高丽之所以乱亡而不救也。然丽以缀旒之势。五百年而犹在者。其慈仁宽恕亦足有以感民之心。相与维持而不忍去。其亦非秦,隋之所可及者哉。

丽光宗论

[编辑]

人君之善用人者。于亲疏皆择。是以亲不必皆进而亦未尝失其所以为亲。疏未必不用而亦未尝间于亲。于是亲疏惟其才进。而国家赖而治平。此古今人君之所易知易能。而每患其不然者。何也。盖尝论之。人君无学问以临之。则不能无过不及。过于明者则以为亲戚勋旧之人。其志已满。其气已得。侵上之权。猖狂于下。往往不为我用。不如引疏远而进之。夫疏远羁旅之人。无援于上。无党于下。自托于造次之间。而投之以肝胆之际。其不尽心于我者鲜矣。然谗间忌隙之嫌。倾危反复之术。亦或由是而起。其昏庸之君。又必反于是。谓左右近习之可信。而权勋贵戚。遂因而用事。亦至于大乱而不可止。此二者。皆由乎人君不能正其心。而公听并观之道不行也。昔丽之光宗。有听断之明。文雅之实。其规模施为。绰有可观于初政。及双冀进。而旧人斥退。朝廷以荒。史亦以此讥之谓光宗之病。专在于双冀之用。呜呼。此史氏之所不及也。以吾观之。夫双冀之进。光宗之盛德也。昔帝尧之世。亦常用疏远矣。夫四岳,放齐,羲,和,共,驩,崇伯。此八九人者。尧之亲戚勋旧也。然共,驩,崇伯。尧一朝去之而无难。进用侧陋在下之舜。一朝加之于亲戚勋旧之上。而群臣不以为骤。而天下不以为异。盖公听并观而举措已审。不眩于亲戚疏远之名。故舜之事上也。亦何尝反是哉。其所引进于朝者。亦不必求饭糗茹草之人如己之侧陋。而如高阳氏之才子八元八凯之类。咸援而列之朝。此岂非尧之勋旧亲戚哉。双冀中国之人。而其疏远甚于在下之虞舜。而光宗之擢用。又光于立贤无方之汤。使冀如舜之公举。使亲疏俱不失。则光宗则哲之明。又如何哉。盖光宗之质。明过而多疑。惟其明。故能知左右亲近之不可使。而惟其过也。并与其朝廷之臣而举疑之。于是乎宁引异国之人而举国听之。而乡曲鄙夷之人。夤缘而居其间。且冀虽欲进善。而疏远羁旅之人。又不敢撄主之志。此其势遂至于乖激而不可止。王实为之。又何责于一文华之双冀哉。嗟夫。人君苟正其心。群臣之贤否。如明镜之照物。妍媸自著。亲而不才则退之而不饶。疏而可用则进之而无难。于其一贤而一不肖。吾无所私于其间。则如双冀之徒。不害为吾华国之臣。又奚足以为盛德之累也哉。夫如是者。无所处而不得其用人之当。而人将举效其所贤之人。惟公而不以私。此亦天下之至明也。

丽德王论

[编辑]

人之异于夷狄禽兽者。以其有礼义耳。礼义始于人伦。而人伦起于男女之际。未有男女无别。而为人伦为礼义者也。是以圣人重之。必娶于异姓。以附远而厚别。于此不慎。则夷狄也。禽兽也。所谓夷狄禽兽者无他。以其无别而遂至于无人伦礼义也。是以先王斥夷狄。必与禽兽而并言之。其义严矣。世称东方为礼义之邦。盖以箕子来治而子孙相与守其法教。流风馀俗。迥异于三方也。然罗丽二代婚娶不避同姓。以至期功之亲。上行而下效。其民亦可知也。高丽德宗。一日纳其二妹为妃。光宗,文宗。皆妻其妹。天下宁有是耶。齐桓公,襄公。其可以为常欤。此又夷狄之所深耻也。尚可以为礼义之邦乎。世传王氏龙种。其腋下皆有一鳞。太祖恶其传于外裔。遂令子孙相娶。故娶之者。讳称外姓。以傅于鲁之吴孟子。则同姓不婚之义。高丽未尝不知也。以吾观之。此非也。盖太祖起于寒微。未闻先王之道。所与游者皆缁髡。如道诜之类耳。且窃闻汉唐诸国。皆以外戚乱亡。以为同姓相婚。则宗社万世。永无吕,武,王,梁之患。遂以为法于子孙。其所见之褊陋。无足言矣。然无罗代已行之规。则太祖亦何敢刱为之耶。尝观高勾丽史。后妃可纪者颇有之。然无一同姓。其他政令事为之间。可以推见其文物礼俗者。盖与新罗之荒陋。相去远矣。由是而益信箕氏遗民。为高勾丽,渤海。而新罗乃方外别国。与朝鲜不相涉。宜乎其人之未闻礼也。至于民多信义。往往蹈节而如归。则其天性然也。不当以此遂信其馀矣。大抵东方少文献。今之谱家。率不知十数世以上。而同姓异贯。皆通婚姻。我朝一宰臣。以是见讥于天使。至以国家赐姓为解。而近世因儒贤之论。自今虽异贯不相娶。著于令甲。然一种人或有狃古而不改。其陋甚矣。安知不为后人之借口。复启丽代之风耶。其亦异夫中国苏氏皆出昆吾樊。而河内之苏。祖周司寇忿生。扶风之苏。祖汉平陵侯建。而天下之诸苏至今已数十百世而不通婚。则如我东方。今虽异贯。抑其数百年前为兄弟为路人。有谁辨之耶。吾故论之。以为世戒。

丽睿王论

[编辑]

东人之病。常在乎立志之不固。是以所为而不成。尝观秦穆之伐晋。汉武之开边。盖尝数战而不得志矣。当其蹇叔之哭师。为穆公计者。惟在戢兵息民。购和于邻。以偸一日之安。而穆公愈奋发不已。卒三战而收曲梁之绩。当汉兵之无功。田蚡,韩安国,淮南,狄山之徒。交进而言不可。然武帝连年征伐。开岭南。拓朔方。当时虽以为讥。而后世卒获其利。呼韩款塞四夷来服。盖二君者。志有固而事得以终成也。高丽睿王自肃宗父子喜功名。开衅于女真。多伤士卒而事终不就。宜有后世之讥。然兵始有功。至于拓地数千而设置九郡。可谓盛矣。终挠于群臣之议。撤城而还之。史又以此谓其有不远复之吉。吾以谓不然。夫九城。即古檀,箕,勾丽之地也。王太祖自开国之年。经略西北。葺平壤荒墟而都之。盖其志不止操鸡而搏鸭也。将奄辽,渤而回檀箕之旧。为子孙者继而成之。固其宜也。我世宗朝金宗瑞主六镇之役。朝议喧腾而迁民愁怨。当开筵飨士之日。流矢中其酒尊。宗瑞不为动。而六镇遂成。当尹瓘,吴延宠之时。事之危迫。未必甚于此。而丽之兵威。殆过于我朝。使尹,吴居守其要害。而拓俊京等。乘机抄击于其外。则岁月之后。迁民安业而虏势自退。宗瑞之功。又何难乎。由是观之。尹瓘,延宠。未必非金公之敌。而睿王立志之固。终不能及我世宗。宜乎其功之不成也。然及我朝而北界之地。按九城而复之。亦睿王三岁寘邑之力也。余于是抑有感焉。昔丽之忠宣王。以元祖外孙。颇有材艺。成宗以来。宿卫燕京。殆数十年。诸帝诸王。皆其至亲也。与闻定策。无事不得。遂使其有睿宗之志。则辽沈以外。自元之瓯脱。王若有言。则元顾何惜而不从之耶。当时从行如李齐贤诸臣。固不得辞其责矣。其后我太祖击纳哈。出兀剌之城。而东自皇城。北至东宁。南自鸭绿。西至于海。为之一空。呜呼。此朝鲜三韩。将合之际也。元主既走而关外大乱。明兵未离于燕京。而纳哈出奇赛因中立而不相统。此东方之一时也。若使我太祖。因其乘胜之势。据兀剌之形胜。抚夷夏新归之众以经略辽左。成沐英,云南之绩。则檀,箕之封可完。惜乎。丽之君臣。计不出于此。及辽疆入皇图。而乃举抗顺之师。宜乎不旋踵而亡也。虽然。后之喜功之君。无秦,汉之固志。而徒启边衅。祸乱成而兵久不戢。为天下笑者。其又睿宗之罪人也。

古史三国职方考论

[编辑]

职方之记尚矣。黄帝九丘。唯楚左史倚相见之。世又传夏之贡书。而青州之界。穷于嵎夷。冀州之域。止于碣石。左海一方。遂漏于三代职方。而东人荒沌。图籍又不传。可胜惜哉。虽然。自中国诸史推之。以及东方遗事。其分合赢缩得失之迹。亦略可考。大抵檀,箕以来。三韩,四郡,三国以至于高丽。不一其兴亡。方其盛也。分之于百里之国。而用之有馀。及夫衰也。合而为数畿之封。而不足以自存。岂非一本于道德欤。檀君之国。初自太白。后移唐庄。其子夫娄。都于今开原。遂为北夫馀之国。盖其界南曁临津。东西北出入于今乌喇,船厂,辽,沈,三卫之际。及箕子东来而因檀君之旧益近于燕蓟。至战国之初。满番汗以西二千里入于燕。而遂为燕之辽东西郡。当燕之末。又失番汗以东五百里。而与秦𬇙水为界。朝鲜遂废。为至弱之国。卫满因之。复拓肃,昚,濊貊。降诸小国。有地四千里。然南不过带水矣。汉县朝鲜而为四。后合为二府。然夫馀分东北。沃沮分南东。北松壤,濊貊,梁貊,盖马,句茶黄龙,荇人大小诸国。自在于其间。至汉之衰。四郡或自为国。而高勾丽兴于玄菟郡中。今老城叆阳界也。其始也。附庸于松壤。其微如此。至其孙大武神王。始幷东扶馀。而地遂大。三沃沮及松壤濊貊句茶盖马。皆为其属。其后尽有四郡之地。盖朝鲜起自檀君。箕氏据之以传于卫满。汉取诸卫满。以归于高勾丽。勾丽不能合其全地。汉,魏之际。分于公孙度。晋末。分于宇文,慕容氏及靺鞨,契丹。而北夫馀馀烬。又在其东界。及唐取高句丽而复归于渤海大氏。始完檀,箕之幅。地方五千里。有五京九州九十二郡县。至高丽复以𬇙水为界。而得其十之三四。此朝鲜之壃域也。三韩则在其南。与中国齐吴隔海相望。北过带水。东接濊貊。西南际海。地方千有馀里。有大小七十八国。箕氏之世。为外服之臣。及王准南迁。而稍兼幷为三国。自悉直以南幷海。至苌山八公。右转带洛东凡十二国。为辰韩。渡黄山沿海以西包智异。而左转又十二国。为卞韩。汉水河南度熊津。西薄海。东被大岭。大率五十四国。为马韩。其后赫居世起辰韩。而金首露据卞韩。五昆弟分立。后幷于新罗。新罗始置六郡。后为五州而设立郡县。真平真兴之世。其界北出于今金化铁圆之间。百济始受封于马韩。其地不过百里。后篡马韩而西北以今猪滩为界。及高勾丽为燕所破。而长寿王南迁平壤。西北之地几尽于中国。于是渐拓南封。百济新罗皆受其害。其地出青木关阙口沿海以东。历唐城隋城傅上党。接于槐壤。此其西南界也。沃沮南接交州。濒于大海。中更黄池太白。自今闻庆龙宫蔽于青松。以迄宁海盈德清河。此其东南界也。有三州三十六郡百二十五县。以为高勾丽国。百济自文周王南迁。而既失西北诸城。稍蚕食新罗。其地西南并海包耽罗江南海阳。逾潺水。联伽倻。跨进礼。以属于化宁。槥城之浦达蛇山。直走兜率以出于今黄涧。有五道二州三十七郡一百八县。以为百济国。新罗之地。为丽济所噬。局促山海间。最为小国。后与唐人共灭百济。唐置五都督府。数十年之后。尽入于新罗。及高勾丽陷于唐。而又得其大同江南之地。其地东西南距海。北逾铁关。截沃沮。被谷州。濒于急水。以包唐庄。有九道五京一百二十郡三百八县。为新罗国。盖三韩之地。别于朝鲜。而亦其初皆箕氏之外服也。北夫馀固檀君之后。而故国在今豆满之外。东海之滨。亦为渤海所有。由此言之。朝鲜疆域。可谓远矣。数千年之间。或分或合无常。其得失盛衰之数不同。究观其所由。亦岂外于人事哉。新罗百济州郡所载。旧史备矣。而勾丽𬇙北诸城。其名虽在。今属于异域。年代荒疏。不可考求其详。悲夫。其可见者。具之如谱。

新罗百官志论

[编辑]

新罗百官之号。多出于方言。其上代之时。爵官尤杂而难卞。古者纪远而有龙,云,鸟,火之师。后不能远取而纪之人。司徒,司寇,司空,冢宰之职是已。新罗阿飡,角干之属。方言侏离。其纪物纪人。又不知何居。而当世贤智者。其所命名。必有微义。今皆不能知。可惜也。圣人继天立极。凡在天地之间。皆其所当主。故天有四时之吏。五行之佐。而人实则之。如凤鸟氏。历正也。玄鸟氏。司分也。爽鸠氏。司寇也。重为勾芒。该为蓐收。修为玄冥之类也。故物有其官。官修其方。朝夕思之。一日失职。而以及于死。其职修者。子孙继之。未尝坠其法。如豢龙氏,御龙氏。皆水官之属。而虞夏以来。其官不废。而周官礼部。亦有掌鸟兽言之职。春秋介葛卢。即其遗也。虞氏之典。帝曰。畴若予上下草木鸟兽。鸟兽。与人殊类。其物至微也。其情至难知也。圣人犹为之立官而司之。当世之人。亦无私欲之害。其初灵明之性。与物无隔。故能通其意。欲解其言语。以若其性。则况乎黔首之徒。为吾之同胞者哉。当其时。天下之民。其隐欲微情。未或有丝毫不达于上者。人君垂拱而百职修于下。天地自位。万物自育而天下治矣。此伏羲神农黄帝尧舜所以与天为一。而其臣之德之绩。亦无间于四时之吏。五行之佐者也。古者官宿其业。以致其物。官则变更而物乃坻伏。郁湮不育。以此观之。则三代以后。虽万物不得其所多矣。况吾民乎。故圣人之置官。既得人矣。而又久其居。契为司徒。夔典乐。皋陶作士。龙作纳言而无所易矣。新罗之世。金后稷以谏。瓠公以相。异斯夫,庾信以将。其履历迁改无所见。而又东方之国。罗俗最为近古。果能纪远官壹。而得其龙师鸟官之遗意欤。是不可知也。其见于本史及杂出于中国诸书者。皆详记如左。

古史高丽儒林传论

[编辑]

盖殷太师之惠我东方。而为九百年之文治。其子孙逼于卫满。南居海上。而旧地遗民。遂为卫满朝鲜。然其流风遗俗。至汉四郡二府之际。而犹有可观。异于三裔及高句丽。厉之以富强之俗。而隋,唐之时。民迁于江淮而留者。为渤海之国。其后分入于契丹,高丽。而箕氏武康王。率其左右宫人。以保南韩。百济灭之而有其民。及新罗之统丽,济。而自布其国俗于东方。其民贸贸不闻先王之政。礼乐文物之懿。然其天性柔善。且习于死国事之义。故其疆场战争之际。士颇有奇节。然至于制度规模之间。大抵不离于蛮夷与所谓故朝鲜之俗。如齐,鲁之于吴,越也。高丽王氏起而承新罗。其为国。或矫或遵。而出入于兄弟之间。盖至于是而朝鲜箕氏之礼乐。其存无几耳。呜呼。惠宗以其女妻弟昭。光德文宗皆娶妹。则婚姻男女之际。几何其不乱而至于禽犊矣。元年而刱十寺于都内。王亲临而行八关会。男女聚会而设斋于僧寺。则举国上下。几何其不髡首而天竺矣。李义旼,郑仲夫。加釜而沉其君。而崔忠献朝王于私家。权臣世柄。而卿宰享王。则君臣之分。几何其不为倭君之关白矣。忠宣,忠肃之娶公主于元。而托舅甥之势。则东方君子之国。几何其不回鹘而乌孙矣。置子弟卫于宫中。而公卿在位。妻妾相窃。而不之防。则生民之理。几何其不荡泆汩绝而为鬼国矣。呜呼。可谓乱世也欤。而士生其间。区区自修。欲有所立。诚难矣。然而崔凝当太祖世。已有辟佛之疏。崔冲,安珦,禹倬之徒。师儒自命。以淑乡党。此诗所谓风雨晦冥。鸡鸣不已者也。及其末也。李穑,金九容,郑梦周。皆文学特起。蔚有可观。穑上玄陵疏。议论尤伟。如其言学校之事曰。古之学者。将以作圣。今之学者。将以干禄。诵诗读书。嗜道未深而繁华之战已胜。雕章琢句。用心太过而诚正之功安在。请内而学堂。外而乡校。考其材而升诸十二徒。又摠而考之。升之成均。限以日月。程其德艺。贡之礼部。中者。依例与官。不中者。亦给出身之阶。除在官而求举者。其馀非国学生。不得与试。则昔之招不来者。今则麾不去矣。其言奉佛之非曰。孔子言敬鬼神而远之。臣愿于佛。亦宜如此。呜呼。此岂高丽人之言哉。语曰。天将晴。轻风兴。日欲出。明星先。斯所以启我朝而接箕氏者欤。作高丽儒林传。

[编辑]

革旧俗

[编辑]

语曰。齐一变至于鲁。鲁一变至于道。盖夫子至于齐鲁之际。而未尝不太息也。何者。周道衰。天下贸贸而其礼乐文物尽在鲁矣。齐固不足道也。以鲁可为之地。而终于不之变。此夫子之意。所以罪鲁而不罪齐也。然夫子为东周之志。未尝不惓惓于五百里之鲁。而亚圣亦于五十里之滕。而思为之天下之善国。何也。盖其道之所在。国固无小尔。我东虽小。亦秉礼之鲁也。自箕氏以来。天下号为礼义之邦。仁贤之国。然至于罗,丽之际。而风俗鄙陋。几纯乎夷。圣祖拨乱。变夷为夏。礼乐文物。出入汉唐。及夫满人帝中国。而海东一隅。冠裳揖让于天下薙发之世。亦可谓盛矣。然其旧染之俗。犹有去未尽者。天下视之。尚置诸华夷之际。而不之服。岂不惜哉。盖所谓为东周为善国。任其一变之责者。固自有其人。而至于制度文为之间。一新其面目。震耀于天下。使天下后世。真知有小中华。则此其势甚易而无难也。大抵朝鲜之地。折长补短。袤数千里。广几千里。可铺古王者二畿之方。皇明科道。论我地方。或称六千里。或称幅员为万里。亦非过言也。中国诸史言地界者。皆从两角之处而为之标。隋,唐历代之最盛而东西九千里。则以安西辽东论也。不及其沧景文凤也。南北万馀里。则以五原安南论也。不及夫云应福建也。我东幅员。西起杨下至于石门。石门至于长白鸭江之源。以至于土门。土门至于赤岛。为三千馀里。自庆兴至于苌山。为三千里。苌山至于珍岛。为千里。珍岛至于杨下。又数千里。此所谓幅员为万里也。中国幅员三万里。我有其一矣。西自杨下。由石门历闾茂。以达三甲。逾虗项。迄于镜城,庆兴,富宁,海边。为东西二千六七百里。北自稳城,庆兴至海南。海南除水路至大静。为南北三千二三百里。此其所谓方六千里也。中国十三省。我又可当其数省矣。又民户百馀万。而中国盛时之户。常出入于八九百万。大率我东地方民户当中国十分之一。而所处山海之间。上有北土之产。下有南州之毛。虽无珍奇宝怪之利。伟丽非常之物。而粟米布帛生养死葬之需。取诸区内而无不足矣。其在天文。为箕斗之分。朝鲜则箕也。三韩则斗也。其在地利也。龙湾西当沧景。北不及燕京五六百里。海西京畿当登莱。两湖当沂密。芦岭以南当邳海。而沿海灵昇等地。始有江淮间意。而庆兴庆源。乃与燕京东西相对。耽罗黑山。亦与苏湖隔海相望。南北适均。阴阳相配。风气所蓄。人物全备。虽居一隅。而得四方中正之候者。天下外国一而已矣。然视檀,箕旧国。全据者三韩也。于朝鲜故境。才得其五之二。又于三韩。失其对马一域。而还得耽罗。譬之中国。无山东河北朔方河西安南等地耳。此甚可惜者也。然其大小偏全之势。岂古滕与鲁之比哉。士生今世。欲为东周为善国。则非朝鲜不可也。况其礼乐文物之素具者乎。特变其风俗之际。流来鄙野若干条。则纯于华耳。今夫婚姻男女之际。人之大伦也。而人道之始也。亲迎之礼。所以正其始也。而世多不之行。士大夫家贫。不能备仪数者。称其有无。杀其繁文。而依仿大节以行之。夫何害之有。至于兵戈之世。士大夫失其世谱。仅记其十数代。夫同姓异贯者。其前世。安知不与之同本耶。近世儒贤建议禁其婚。而一种之人。不忌而或为之。此可痛禁也。民间男女相悦而婚。此蛮风也。中国史言本国之俗亦如此。此甚可羞也。礼虽不及下贱。亦宜稍存防禁。使无至于渎乱也。闾阎小民。疫疠之后。稿𮖐死人而揭之木上。命之曰德。久而后葬之。此靺鞨之俗。著于图记者也。民间大小之祥。香花饼饭。而行祭于庵寮。命之曰僧斋。男女聚会。昼夜无禁。此并高丽之遗也。羌胡知母而不知父。归重于母族。今公私奴婢从母之法。此待之以羌胡也。视之以六畜也。识者。或谓之夷风。非过也。此宜断以从父也。沿路客店。虽非北民寒苦之处。而往往有土室穹户。则戎虏之所居也。牛羊犬猪之肉。中国之人。不以生食。而今上下之馔。牛之内脏。生切而登于豆。腥膻之臭不自闻。此华人之所讥也。宫中马蹄之帼。女真之制也。而御供水刺之号。蒙古公主之时语也。文簿俚语。赘牙猥琐。而古来相传。丽初为此。以防他国走漏生事之虞。然其大意既不可以俚语晦而面势不雅。适足为文字累。固不可为式也。小人之家。一室中间而坐卧寝息。男女无分。而中庙贤良君子之进也。城中男女分路而行。今复杂沓无别。远人见之。其可谓之礼义俗耶。夫其婚姻葬祭之节。饮食衣服之际。言语威仪之间。鄙猥而仍袭。凡若此类。日求而去之。至于唐虞三代之礼乐。自上求其所以致此之由。而先立乎其大者。则向所谓一变至道者。其岂未易也欤。夫以仁贤礼义之邦。而譬之清济之水。犹有一点之浊。离娄子眇然视之。指而为累。未若无者之为快。士之居小中华者。不可不知此意也。

矫弱势

[编辑]

当今之患。无财与无兵。岂区内无地可耕而无民可籍欤。抑有地有民。而不知所以用之术欤。昔高勾丽用其西北一面。而无敌于天下。使隋兵百万肉。饫于萨水之鱼鳖。而以唐太宗擒充戮窦之手。而狼狈于安市之孤城。此何术而致然欤。盖当是时。一境之内。无民而非兵也。高勾丽六十七万户。举其大数。是有兵六十七万人。而无事则投戈而锄。有事则掷耒而剑。是以若此强也。尝观北史。言勾丽之俗。每乡有局堂。聚子弟教授其中。而习为诗书礼乐之事。由此观之。箕氏以后。我朝以前。虽勾丽荒沌之世。亦有所谓士者焉。非独我朝乃有也。自胜国以来。区内仕宦之族。谓之两班者。此名特盛于我朝。所谓两班者。未必有学问。而生而不知稼穑之务。长而惟事游谈之习。虽至贫而无依者。至于弓马商贾之际。窃耻而不之事。其应武举者。苟非祖世旧业。亦不屑为也。峩冠阔趋。被宽博之褐。而有挟则武断乡曲。无势则贩鬻松槚。无分毫有益于县官者。半一国也。奈之何国不贫且弱哉。然则将用一切之法。驱去为军。如汉公卿大夫之子屯戍之制乎。此则不可。我东为国异于中原。惟以名分立也。今束衣冠之裔。而从事于边陲。则愁苦怨愤。乱自中生。法不可行也明矣。殷周之世。所在建学。凡民以上。其子弟皆齿于学。至于才无所成而后归于农。其才性稍优可以进就者。则衣缝掖而老其间。如此者当半农夫而倍工商矣。然未常离于农。而至于射御之艺。则乡射大射之外。盖亦日游其中而不敢废。驱驰踊跃而发越凌厉于精神志气之际。此所以邦国有急。能遂其亲上死长之心。而王者教化之中。无空荡无用之民也。新罗之时。斯多含,官昌,竹竹之属。皆以贵族子。从军战死。夫人无贵贱而入籍于兵。罗与勾丽之所仍袭。皆东方旧制。而越王勾践。亦有君子六千人。皆战士也。今宜稍立名字。谓之君子军。而户拣一人为籍。无及其父子兄弟。而士自一命以上及年五十人。皆无与焉。而以春秋阅武之时。在京者。归于大将。在乡者。归于郡邑。而其子弟愿从者及奴仆数多者。虽在籍外。皆令跟带以张其仪卫。而诸般武技与追击合围之状。编于卒伍而习其节次。武技略成之后。择士大夫之有地望才德者而为之君子营。元帅自中军至于千把哨官。随才之优劣。以畀其任于演练之际。而明其赏罚。使有激劝。当其有事之时。勿使之从征。而与辇下亲兵。扈卫王宫。王欲亲征则从之。在远乡诸人者。与其守令团结束伍之军而同守郡县。有城则守之。无城则就邻邑有城之处而协力共守。其子弟不入籍者。亦皆率其家属以归之。民间卒伍从军之家及村里老弱男女。又将焉往则一国之中。户口千万。无一人雉兔散亡。横被锋镝之患矣。昔者丙丁之变。士夫男女。扶携奔迸于山林道涂之间。而遇贼之搜掠。虽数骑孤出。不敢挠其一毫。而騈首交跖。阖室同死。使其入属兵籍。从君于矢石之中。而战死于虏。不犹愈于山间水滨之死。人不知其所在者乎。今夫纨绮阀阅之人。议者。谓之无益于缓急。且国家临乱。而责其死力于绵脆软弱之夫。宜仁者之所不忍也。此甚不然。闾阎小民。终岁勤苦。而国家责税于田。诛布于身。又用其力于兵。而上素无顾眄之殊私。下亦无从容之恩分。然且求之急而望之殷也如此。况士大夫之胄裔。其祖其父其受恩如何。其加惠如何。而存亡板荡之际。则必委其君父于贼兵。舆妻背儿。先寇而逃去。以为民望而已乎。此国之无制而人心之至于此也。苟法之立矣。而志有所定。则临急之谋。当战之勇。此必有逾于闾左之阘茸矣。况其君与之以守以战。夫何所不可。如此则常军之外。可得内外数十万之兵。而其子弟奴仆虽贫而且寡者。当不下数人。此其数又倍于元额矣。至于向来守京城节目。守堞之卒无分士庶。而从家坐皆有信地。然无所属之籍。素练之技。而患生而后。方为之区处。则壮者已逃而留者亦无可用。如此而守城。不如去之为便也。若夫生财之道。汉有孝悌力田之科。夫古之君子。有夫耕于前。妻耘于后。而亦不害为名士。农之不足为耻。盖如此矣。如复贡举之制。则于孝廉方正之外。复置力田。使从力田而得官者。其选择排拟。无间于孝廉。朝廷初不为之彼此。虽携耒南畒。沾体涂足之役。与小民无别。而朝廷所待。视富贵华爀之族。而无碍于清涂。则彼以家立四壁。父母妻子冻馁之时。而何惮而不力于农乎。夫生之者众。食之者寡。而民不给。国不富者。未之有也。至于僧人之游手衣食。此生民之蠧。自古已言之矣。夫生于天地之间。食息于区内。何者非王民乎。自经龙蛇之乱。已有义僧之军。今亦申严其制。凡公私所属。所谓愿堂之寺。其恃势不应役者与凡剃头为僧不即告者。皆有罚。六十以下至于十五。皆付义军而置其籍于南北汉城。则非徒缓急有赖如壬辰之为也。且名虽出家。而寺役与身役。不下于闾阎。则良民入山自弃之风。亦渐衰减。而虽顽僧起怨。其势不过逃山而归田。夫何害之有。如此则八域之中。野无不辟之土矣。此亦古善治国者。以无用为有用之术欤。

公选举

[编辑]

天下国家之务。莫先于用人。圣人执其机。以鼓舞天下之人材。唐虞明扬。至于夏后殷周。法或有变而不变其意。要之天下之士。举皆无自外之心而已。所谓科举之制。虽昉于隋。而其实权舆于汉之对策。汉之对策。亦仿周礼大比。所谓考其德行。察其道艺之意者也。夫文词者。不过道艺中之一事。而今秪以文词为道艺。不考德行。此古今之异法也。而人材世下。圣人之机或几乎息。则不求本之患欤。汉有贤良方正孝廉等科。其名目最近于古。而魏晋以来。九品中正亦本乎此。后世不公。孤寒无势之人。无以得与。则隋,唐始为科举。以公天下之进路。然唐贡士之科。有秀才。有明经。有进士。有明法。有书有筹。郡县馆监课试。其成者与计偕。谓之乡贡。宋又因之。犹有古诸侯岁贡乡大夫献贤能之遗意。至于我东。虽有科举。无乡贡之法。此最无义也。是以举人淆杂。而每科之出榜。幸中者。至有鱼鲁之讥。而巨手宿趼。常患于抱屈。此岂非乡贡不行之弊欤。夫周之大比尚矣。先王之意。可以依据于用人之制者。庶几有乡贡一路。而制科又为之其本。如贤良,方正,直言极谏,博学宏词,茂才等试。此所谓制科之目也。唐宋之世。与进士科判为二途。而制科则殿试而问时务。进士试以诗赋。后世多忌讳而惟事进士科。夫词章末艺。何以尽人之才器欤。愚欲罢进士科而但存制科。其荐举之法。与课试之规。一依汉制。然当世之人。积习于科业。诗表等文。亦不可专弃。如贤良方正等科。策以时务。而博学宏词。则兼试诗表赋。至于茂才。亦并取泛驾跅弛之士。如汉诏所称可堪将帅。可堪通使外国之流。试以武艺。无武艺者。亦以策试之。无取其工而取其意思之好否而已。其三。举不第之人。择其才优而最屈者。筮之于常调之官。如此则一世丝发之才。无有逃吾网者矣。此庶几先王所以鼓舞天下之机。而天下之欲砥行砺才之士。虽未策名。其心亦自以为行且得也。夫岂有自外王化之心欤。议者。或谓策亦文辞也。何补于实乎。不若一从周礼大比之规。不然。不如进士科之仍旧贯。犹存万一之公道。此大不然。夫后世滋伪。德行焉可以考其实乎。道艺焉可以察其精乎。此在井田封建以后事。不开井田。不复封建。则此事未可便议也。至于进士科。以一日之试浮华轻荡之文字。而待道德文学英豪材力之人。其可得尽为吾用乎。闻之西方五印度之国。有四时之水。而灌漑无节。其国恒丰。尝笑中国种田。辄得天雨。譬之得人。大比贤能之必得。印度四时之水也。乡贡制科之时得。中国水旱之田也。至若黄芦白苇之野。多旱而少雨。所收多稊稗。则咸就进士之科也。夫为田而灌之以四时之水。此非今世之可得。而耒锄桔槹之际。为水旱之备。使获中下之丰。此行贡举设制科之利。况由此而可以渐进于古者。夫何惮而不为之变哉。或曰。乡里孤寒。无扳援之力。而一从此路。是岂无自阻之患欤。夫任州县之荐者。近则三年。远不过六载。皆可替代。计十数年之间。亦岂无心公眼明之一人欤。士无论华素。识其有德而有才。必未有年过五十而不得一荐者也。且君子小人。其泽皆斩于五世。除非首恶蒙显戮者。其子孙随其才德之有无。与凡民俊秀而同升于计偕。夫何害之有。昔叔向与晏平仲。论齐晋事。以栾,郤,胥,原之族。降在皂隶。为晋国危征之一。夫栾,郤,胥,原固以罪废。若论其先则有功于国者也。何可以一人之罪而废其累世乎。此不可之大者。且以我蕞尔一隅。而用人之狭如此。其可以为国也哉。苟欲公贡举而鼓舞一世之心。凡若此者。其类甚多。惟在意求而得去就之欤。

固边圉

[编辑]

古者三代之制。士农工商通为一道。而兵出于其间。盖民生十五以前。则皆蒙学校之化。四民与兵。固无异也。管子治齐。以士为兵。而晋帅郤糓。敦诗说礼。则知先王所以用兵。未有不使先知亲上死长之义也。春秋之末。越王勾践。以蛮夷之君长。尚有君子六千人而以为之亲兵。破吴伐齐。以此先登。此岂徒取弓马之技哉。盖以为其心习于仁义而后。可与之战。可与之守。可与之死也。我国西北两界。盖其初弓马贸贸之乡也。本朝文教大辟。自穷北六镇。以至清北江沿。士皆抛弓而铅。释马而椠。以至民风渐易。劲悍化为柔软。喑哑变为咿唔。武略不竞而边备益疏。守臣上书。骑堂进言。至欲毁撤书堂。驱逐学徒。愚窃以为过矣。大抵我东官方狭小。财用鲜短。赏罚之间。固无以鼓舞其心。耸动其听。况西北边鄙之人乎。且近日以来。貂参之赋。钱糓之债。诛求遍于罄室。征敛及于枯骨。朝廷之所区画。守令之所施设。无一善策。苟有不幸。则何恃而不吾去耶。昔在胜国萧逊宁之难。金山金始方哥下茫古歹之变。及我朝丁卯壬辰之寇。西北之民。弓马非不娴也。鞱钤非不习也。技艺非不精也。韩恂,多智。以义州降契丹矣。赵位宠,崔坦。以西京归蒙古矣。赵小生,卓都卿。据双城为女真矣。鞠景仁以两王子投倭矣。张士俊以龙骨山城叛。附于后金矣。此其人生长边城。不习礼俗。惟知投生之为利。不知亲上死长之义。一朝为犬羊奴隶。而不以为耻也。由此观之。不治文学。徒习弓马。何益于国家哉。辽阳延庆。中朝之极边也。中朝文治。不异内外。故贺钦倡学于辽东。李梦阳振誉于北地。以为中国之麟凤。则边城文学。中朝之无禁。岂无义哉。唐之中叶。河陇尽没。而安西北庭。介立于强胡剧虏之间。不通中国四十年。而衣冠迁族老。白首长子孙。而百战不降。智穷力尽。死而后已。此非有中国礼俗。何能及此哉。今之清北。明经逾于关南。几乎家诗书户经传。此虽不过帖括句读之学。幼而习之。犹可濡染耳目。他日遇乱。庶不至于为犬羊。耳目指使。如曩时之韩恂,多智,崔坦,位宠,小生,都卿,鞠景仁,崔孝达之甘心臣妾而不之耻也。假如议者之言。使之偏于弓马。长于驰突。平时闲习曲距超跃。勇悍趫捷。固若可以御侮矣。其心之不知礼义。惟利是趍。及其一乱涂地。向之所以组练熟惯。不过为借冦兵赍盗粮而止耳。今幸边俗丕变。能文之士。往往有超伦迈等之才。内地人之所不能及也。苟能奖用擢拔。可以风厉一方。则隐然边塞之间。众心成城。岂不美哉。固宜诱掖成就之不暇。而反为之折阏摧抑者。可谓不知本甚矣。愚以为文风虽可尚。武技亦不可不讲。宜令书堂之侧。别筑射坛及武学。为守令者。风劝其长老。以文则家习孝悌。俾知事君奉亲之义。以武则地迩戎虏。预讲卫家捍邦之道。而监兵守令。虽其私习者。亦与明其赏罚于文武之间。略示其轻重之分。则似不至于大咈民心。而士渐有以自知其所择矣。昔者。郑凤寿龙骨守城也。城中数千人。勉以忠义。老弱飞石。妇女鸣钵。尽力死守。而强虏数万骑。三月环视而不敢攻。夫岂武技以致之哉。盖忠义以激。则老弱妇女。亦皆兵也。此岂非已事之验也欤。

策一

[编辑]

易曰。二多誉。四多惧。近也。东方于四裔别国。最近于中国。惟其近也。所以多惧。故东方之运。每与中国相盛衰。周微而满番汗入于燕。秦亡而平壤陷于卫满。公孙度据辽东于汉乱。大祚荣并𬇙西于唐侵。完颜灭而蒙古有西京。奇渥败而红巾躏八路。此必然之势也。今清胡本我北鄙。鸣吠相达之邻。而因缘流氛之幸会。肆然尸上帝之郊者。百有馀年于玆矣。不幸而有如阿骨打铁木真者。跃马而赌醉帝之博。又幸而有如白水真人。鹊起而膺石眼之谶。则彼不为狐而首于丘。则必将为兔而寻其窟。方其时也。将假途而虞虢我乎。将责饷而陈蔡我乎。抑将征兵割地而韩魏我乎。必有居一于此。然而假途者。虑之过也。自开原至乌喇八站。自乌喇至古地四百里而近。悬车束马。无闻也。鱼贯绳度。无庸也。宁有舍熟路而就生途。自取其颠顿哉。此理之必不然也。征兵者亦虑之迂也。胡人性骜。喜夸而好勇。虽在奔迸播逃之际。其弱我眇我。固在也。况尝帝制而臣畜之也。其兵若仆若偃。其马若猬若蜗。彼所熟知而轻视之矣。若丁戊之借师。非欲藉我力也。只为震耀于中国而已。今则与古异。虏虽惫矣。岂肯求蚍蜉之力而后为强耶。此理之似不然者也。惟责饷与割地则固然。何也。虏之家法。自世祖至今。皆轻幽州而重盛京。积重之势。虽一朝播越。未必不东晋南宋之偏安。而中华富乐之馀。其势固难毳衣酪浆。一如向时之简便。则不得不求其裕财足用之道。而辽土非衣食之地。白山非耕桑之所。征督之不已。责应之不已者。将日集于我。一或不如意。则左举手而北关折。右投足而两西覆。控弦数万。扼岊岭而谁何。则𬇙西之田可屯也。铁北之卤可盐也。而又不惟如是而止耳。将操纵迫䝱之日。滋皮币犬马之不足以弭祸。则惟有走耳。我有地可往而彼有骑亦往。宁有可避之地乎。然则何术而已之。夫兵法。惟攻守两事。东人利于守而不利于攻。前事然也。一高勾丽之蕞尔。而隋再来而再守之。唐再来而亦再守之。胜国之时。萧逊宁,金始金山之来而皆守之。唯蒙兵之来不能守。而惴惴然伏隩于江都者十年。夫胜国之地。非小于玄菟,乐浪。三韩之众。非鲜于靺鞨乌合之民。卒不能集安市之功者。何也。此非徒城郭之制。堑栅之法。不如当时之多且密。盖有失其要害险厄之地者居多。使邓艾逾阴平。则成都安能措手。王濬下采石。则建康宁不崩角。大抵辽水以东。岭如青石。城如金石。皆万夫莫开之地。此古安市,白岩等处。而隋,唐百攻不拔。高丽百守不失者。地利之有以也。鸭绿以南。惟沿江五六邑。以险阻称。过此则坦坦矣。或曰。洞仙岭脱弥谷。可扼也。曰。不然。此散地也。过西京则军民已胆坠矣。气索矣。不走而守。其可幸乎。假令守之。东西南北。无非路也。故兵法有必守之地。有必不守之地。如蜀之剑门阴平。可必守也。涪江,绵竹。不必守也。江南之荆襄,淮北。可必守也。朱雀同,石头城。不必守也。盖云栈平越。则长驱之势。莫遏也。门户既失。则顺流之锋。莫撄也。夫今日之必守。无出两路。关西则江沿也。北关则磨云,磨天也。今筹司之虑。此亦周矣。墩台镇堡。棋布星罗。防守徼巡。晓夕不离。然而其势孤悬。其兵寡弱。使其备鸡鸣狗吠之警。犹惧不足。况其佗乎。江沿皆重岗复岭。溪涧险恶。可据而为关也。可伏而为奇也。惟湾上不然。此则有胜国防守遗基。可城则城之。可栅则栅之。除山涧僻仄。不过八九十里而止耳。三甲。穷处也。恃马者难由。二磨。天险也。贼非由三甲。则皆凑于此。而况二磨之守。较西路稍易。盖千里一线。而守力不分故耳。今有南道节度居其间。朝廷设置意盖此也。今使关东之兵。卷甲而趍北警。则不过十日。二磨之守固矣。安,黄。西路重兵处。而无山河之可依。不如早抽而扼江沿。如狄逾,车牛等十馀路。审其缓剧。分数万兵则足矣。昔湾人挟岛谋乱。方伯郑太和驰五百里。一昼夜而至。湾人大惊以为神。虏译命寿啧舌称叹。而谋乱者不敢动。今安距湾益迩。片檄朝至。而精卒翌日可达。则所谓不战而屈人兵也。使虏人绊掣于白马弥串之间。而圻海万甲。疾驰而援之。则旬月之间。虏无以得志。而清川以南。可高枕而卧也。但江沿。瘠地也。又不可不预为粮械。使支数月之守。而岭下诸郡。闻急而驰。各赴信地。不待期会。则虏虽猝至。又无患不及矣。今夫舍重关复厄之地。而策驽㥘不炼之卒。欲与劲虏。争一朝之命于四通五达之地。则何恃而不走。前者走。后者不能以独立。外既散。内亦不能以自坚。此其一乱涂地而不能收。无怪丙子之事然也。汉,唐重外而轻内。所以终其世。虏不敢入。惟赵宋轻外而重内。卒再亡于虏。皇明之都燕。外内俱重。故卒不见凌于虏。而弘佗时之入关也。三桂也。非皇明之罪也。苟使西阃所属数万之卒。尝管辖于诸沿。而阃帅以其馀兵。先警而扼湾上之要。则此亦外重之一端。虽曰外重。又岂有汉唐之弊哉。

策二

[编辑]

古者三代之地。不过五千里。而圣人之教化易行。自秦汉以后。地过万里而教化不行。然地不足则中国日弱。夷狄日强。驯至于中国为夷狄而乃已。晋宋之事。断可见也。晋处夷狄于内地。陇右河北。太半毡裘。而五胡之乱起。宋失燕,云,灵,夏。而困于夷狄。侵凌之患。遂至有金,元之入。故金瓯一缺。不可复完。黄图一裂。不可复合。此所以山外恢拓之议。不断于宋氏。而河套收复之论。日起于皇明者也。今辽,沈一带。即箕,高旧疆。而天下用武之地也。契丹,女真。皆以是起遂能拓冠裳之区而尸其郊。其要且重。可知也已。其地自檀氏以来。至于渤澥大氏。皆为东方之有胜国。亦以青石,先春二岭为界。而今皆为中国之地。盖金元以来。幽州为都会。而山海关外为奋武卫地。则其属于中国者势也。然而后之王者。九鼎函洛。而东北无黄屋倔彊之虏。则其势必折而入我。胡元之季。我太祖击其遗种于兀剌城克之。东自皇城。西至辽河。为之一空。此其前验也。东国置斯区于度外者。几千年矣。议者以为别域异方。曾不敢近。而况于取之乎。然愚以为天下有变。则事势自有不可不取者。何也。不取辽沈。则无以保两界。两界不保。则东国亦随之而夷狄矣。然辽沈之所以不可取者。非以建虏之遗种。窟穴盘据。有难朝夕下也。我缩伏惴惴。不敢抗一矢窥江外。惟欲虗清北而绝之。弃六镇而避之。有十步退。无一步进。我之伎俩。止此故耳。奴儿哈赤。一指挥使也。尚能以区区之部落。敢与中国抗。我以数千里封疆。百许万民众。独不能驱垂亡之虏。而还我箕高之青毡乎。为长者折枝。语人曰我不能也。是不为也。非不能也。或曰。是中国之旧地。我取之则中国。岂能无索耶。曰。我取诸女真耳。我与女真。何亲疏于中国哉。大抵山河国土。自有离合。天数然也。辽东始离于周末。燕始僭王号之时。离三百年而合于汉元帝时。合九百年而复离于五季。契丹灭渤澥之时。今且九百年矣。此其离而复合之时乎。东人拙陋。苟然以目下为论议。头白纷如。不闻河南是我地。岂不可哀哉。今日之势。不幸如宋氏之文弱。煕河之计。固不可轻议。而后之为东方深长虑者。亦不可以不知斯意也。

审几微

[编辑]

天下之事有万。而其端至微。圣人从其微而审之。惟恐或忽焉。盖吉凶之分。邪正之歧。一毫之间。千里之违。不审于此。则其患有不胜言者矣。故炎炎不灭。将至燎原。涓涓不塞。将至滔天。折句萌则千寻之木。不能成矣。舍蚁穴则百丈之堤不能固矣。圣人所以必戒而必慎者。良以是乎。夫审几察微之道。其目有四。谨理欲之初分也。天理人欲之分。其争不容发。必在幽独之中而慎之。发动之微而择之。卞其四端之归而扩充之。先乎善恶之形而惺惺焉。尧舜所谓惟精惟一。孔子所谓克己复礼。不出于是也。至其用工之要。则濂溪所谓思。横渠所谓豫。晦庵于大学章句所谓审者。尤为着力处也。何谓察事几之萌动也。请即君身言之。人君一心。渊奥静深。诚有不可测者。然其中事事皆备焉。事之具也。各有其理。事之发也。必有其端。端倪始露。预致其硏究之功。萌芽始生。即加乎审察之力。必如易之介石必断。作事谋始。书之惟时惟几。初服吉凶。诗之鸣皋闻天。礼之止邪未形。则本源正而支派顺矣。中庸曰。诚之不可揜如是夫。朱善学士曰。念虑方萌而鬼神已知。形迹欲掩而肺肝已见。呜呼。其可畏也夫。何谓防奸萌之渐长也。夫祸患常积于忽微。危乱必起于治平。阴阳消长之几。君子必慎。故履霜则忧坚冰之至。羸豕则虑蹢躅之孚。诗人存属垣之戒。韩侯致独寝之谨。不如是则晋文公一原大夫之问。而启后代恭,显之祸。周威王一韩,魏,赵列侯之命。而发万世莽,操之乱。是以。君子临事。贵于见几。作事贵于谋始。为大于其细。图难于其易。勿谓无害。其祸将大。勿谓无伤。其祸将长。何谓炳治乱之几先也。天下未有不治之国也。亦未有不乱之国也。治之极而为乱。乱之极而为治。治乱常相乘也。故书曰。若昔大猷。制治于未乱。保邦于未危。又曰。怨岂在明。不见是图。易曰。水在火上既济。君子以。思患而预防之。自古祸乱之兴。未有不由微而至著者也。若唐之玄宗德宗。宋之徽,钦。当丰亨豫大之时。不能思患而豫防之。卒致播迁流离之苦。治之不可以狃。而乱之不可以不虑也者。有如是夫。呜呼。心之微。事之几。善恶之本。治乱之原。苟不能于此而致其力。则于凡修齐治平之事。率皆头緖茫茫。竟无下手之处。各随所至而用功。待其既著而正之。则亦泛而不切。劳而少效矣。从古圣王做工夫。必由是而尽其诚者。岂有他哉。惟崇敬畏而戒逸欲。真的践履。真的操存。自不得不如是耳。后之君臣。不患无其言。惟患无其心。不患无其心。惟患无其诚。诚之所存。道之所存。故传曰。诚者。物之终始。不诚无物。又曰。至诚无息。又曰。至诚之道。可以与天地参矣。夫如是则又何论几与微之审不审乎。

正朝廷

[编辑]

夫帝王。以格致诚正之道。既审其几微之间。而其于体既立。于理既知矣。于是焉发而用之于行。而即之于验。其所以知于前者。乃所以行之于后也。其所以行乎后者。乃所以实其前之知者也。理与事。志与行。其实互相资焉。其所发用。必先乎朝廷之正。朝廷正。然后万事无不正。而帝王治平之功化立焉。夫所谓正朝廷者。何也。尧舜三代以来。其规模制度。固难容一一言之。而然其大要。亦可得以论也。摠之其目有五焉。曰正纲纪之常。曰定名分之等。曰公赏罚之施。曰谨号令之颁。曰广陈言之路。纲纪正则元气以振。名分正则上下以亲。赏罚公则人心悦服。号令谨则民有所措手足。言路广则四者之目。日得其序。而君位日尊。国势日固。尧舜三代之治。亦不出于此矣。呜呼。为人君者。孰不欲纲纪之得其正。名分之得其定。赏罚号令之得其当哉。然而不能如是者。惟不欲言路之广耳。夫言路之不欲广。何哉。是有其由焉。朝廷之上。秉权衡而操黜陟者。自卿大夫以上。皆不欲闻其过。不惟人君为然。是故。其在三司言责之任者。皆不能言人之过。夫三司言责之任者。皆不能言人之过。则况其他百执事之人。与夫古所谓士箴瞽诵庶人言。工执艺事以谏之类哉。于是乎天下之人。惟街谈巷议之为事。而人君顾乃冕旒紸纩。裦如充耳。方且自以为尧为舜为禹汤文武。而殊不知天下之人方且拟己以唐德宗,宋徽宗。甚则桀,纣之幽,厉之也。然而其君之毕竟成就。每与自比者相戾。而不幸有中于天下之议者。何也。由终身不闻其过。而朝廷之上。秉权衡操黜陟者。皆为之阿谀掩蔽之故也。夫如是则纲纪焉得不紊。名分焉得不乖。赏罚号令。焉得不失其当也。昔晋平公。问于叔向曰。国家之患。孰为大。对曰。大臣持禄而不极谏。小臣畏罪而不敢言。下情不得上通。此患之大者。呜呼。患而谓之大。岂非言路之不通。其患必至于危亡也哉。是故。天下之患。莫大于人君处危亡之地而不自知。人臣知危亡之祸而不敢言。为人上者。诚能广陈言之路。弘容言之量。言之善者有赏。言之非者无罪。当言而不言者有罚。则大臣不至于持禄。小臣不至于畏罪。而下情上通矣。天下国家。又岂有危亡之祸哉。故正朝廷。必以广言路为其始终。而人君格致诚正之学。亦必以此而发明体验焉。则其为知行两进之助者。岂不大哉。

养士气

[编辑]

凡今之所患。士夫之躁竞。时俗之浮嚣。与凡朝廷倾轧之习。歧异之议也。岂人心不古而然欤。君子不出而然欤。抑为上之导率不得其方欤。下之顽傲不得从化欤。此数者皆非也。然躁竞如旧而浮嚣不息。则是士气之不养也。夫士气者。非生而有之也。其鼓发而振作。其机在上之人。夫气者有二。曰正气。曰客气。二者之间。毫厘而差。所谓客气者。或动于一时之名义。或由于侪类之相推。其弊也易至于躁竞而浮嚣。夫至于此者。盖无素养而动者也。盖三代之际。士有穷居而自修。不敢自进而待上之求。上若不之求。则有终身岩穴而无闷于心。一有冒进而眩售者。山林之士。皆羞与之为友。是以世无侥幸之风。而浮嚣躁竞之习。无得以居其间。今夫科举者。其初怀试纸而来赴者。已近于求售。而发身之后。此习常存。虽欲自好者。见世之所取以为贵者。未必在于是。是以其心常自沮。而终至于随波而同归。夫如是矣。而士之正气。何由以生哉。汉之时。科举之外。士之由他路进者甚多。如孝悌力田。犹足以为自修待举之馀意。是以其时之士。犹善于魏晋隋唐之季。何者。廉耻之心不亡也。是以先王养士。必在于廉耻之际。以为廉耻不丧。则士之气可振也。夫王者甚尊。大夫士甚卑。颐指气使。而下之人趍走承顺。惟余意而不违者。三代之君。其意何尝异于后世之君哉。然终不以此而易彼者。以士之廉耻不可坏也。然今之公道。世称为一半分。犹在科举。科举虽不可废。世之笃行自修之士。犹自不乏。若其举之而风励一世者。十室之邑。皆可得之。窃以为科举之外。先务此政。则抑躁竞息浮嚣之要。恐不在于他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