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允挚堂遗稿/下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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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任允挚堂
附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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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箴[编辑]

心兮本虗。神妙莫测。出入无时。应物无迹。操之则存。舍之则亡。匪诚曷存。匪敬曷养。性发则微。形触则危。微者扩之。危者安之。防微审几。治心之则。幽显一致。毋放晷刻。克念作圣。罔念作狂。维舜维跖。一心天壤。不知不为。犹可说尔。知而不为。是为自弃。莫云高远。有为亦是。庶几夙夜。罔敢或怠。上帝临汝。无贰尔心。念哉敬哉。维心是鉴。天之生民。必有其则。式告灵㙜。敬明其极。

忍箴[编辑]

余本性躁。越自幼时。心有所不便则不能含忍。比其长也。自觉其病。用力克去而病根尚在。时或微发。奈他不得。仍窃自念。吾赋命奇薄。四穷之中。备有其三。瞻前顾后。无以自慰。往古来今。如我命薄者几人。虽使丈夫之强肠。殆难堪居。矧以妇女。能易忍抑。然而不能忍而有可免之道则好矣。既无此理则当存心养性。以事天而已。盖天之赋我。若斯之酷。无乃使吾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欤。抑余之罪辜偏重。获谴罚之至此尔。然则天实使吾终于此而已也。只宜顺受其正。不怨不尤可也。故因箴以自警。

词曰。小人利生。君子利义。二者难兼。维义是比。此生多舛。死反其乐。寿夭有命。我义何若。若曰是宜。视死如归。其谓不可。命不当违。惟有修身。一听于天。无思百忧。守分斯安。何以安之。忍之为德。何以忍之。立志必笃。大哉志兮万事之领。七情顺轨。百体从令。能立厥志。习与性成。

时习箴[编辑]

天之生民。锡我以彜。我既受此。宜莫失之。全之者寡。失之者众。其故安在。气拘欲攻。曷复其初。择善固执。非学曷明。非习曷缉。念念时时。顾𬤊明命。毫厘有差。秉彜则丧。勉勉孶孶。日新又新。须臾有间。舜跖斯分。坐常如尸。立必齐足。目毋视淫。耳毋听侧。言不妄发。行则必谨。登高自卑。陟遐由近。是曰时习。习成若性。爰作斯箴。灵㙜是警。

勤学箴。谢大侄临别诗。[编辑]

自我别尔。再更星霜。离合悲欢。从古之常。矧尔妇人。远兄弟父母。达者不悲。知者不疚。惟我与尔。有怀异人。尔丧所恃。视余若亲。我亦失儿。爱尔如子。今也远别。后会无指。心焉陨结。云胡不焦。假寐面汝。寤辟有摽。忆昔聚欢。春梦与同。静言思之。零泪自濛。空劳我心。不能奋飞。式命莫逃。及尔宽怀。爰有所冀。惟尔立成。汝年既长。隙驷难停。古圣惜寸。尔宜分惜。袛奉父训。日干夕惕。任重道悠。士其自轻。读书饬躬。无忝所生。我虽不敏。言则有伦。毋作怠荒。业精于勤。勖哉勉哉。金玉其成。尔慈有知。有慰其灵。昔圣有戒。薄言其槩。爱而不教。禽犊之爱。用寄我情。以报尔诗。爱莫助之。汝其谅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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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铭[编辑]

望月之颜。晴日之晶。霜天之气。秋水之精。心无私累。明无不察。善善恶恶。魑魅莫匿。其知如神。其直如矢。磨而愈光。靡差毫厘。嗟以人兮。不如物兮。人而不如。是为物蔽。何以去蔽。清心克己。一日克己。明德自在。是庸铭尔。聊以鉴戒。

匕剑铭[编辑]

夫人性皆善。而不能为尧舜周孔者。何也。人欲害之也。能制人欲。则天理自存。而我亦可以为尧舜周孔矣。故颜子之言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为者亦若是。有为云者。谓于天理人欲之分。明辨而笃行之。苟知其人欲也。则决去之。如雷霆之厉。苟知其天理也。则断行之若江河之决。譬如以快刀利刃。触手两片。不使有纤芥依违之意。夫所谓快刀利刃者。匕剑之谓也。颜子之不远复。不贰过。有是剑故也。郭公之善善而不能进。恶恶而不能退。无是釰故也。盖无釰与有釰。只在勇不勇如何。而所谓勇者。又有二焉。血气之勇。不可有。理义之勇。不可无。血气之勇退。则理义之勇进。能养理义之勇。则匕釰自生而人欲不敢接迹于其间。一心之运用。百体之动静。莫非天理之流行。而尧,舜,周,孔则在我矣。猗欤神哉。匕釰之为物也。因铭以自警。

词曰。寒霜其光。烈日其锷。无体之釰。其利截铁。锋颖所指。百邪屏息。尔威之壮。尔功之神。勖哉匕剑。无我妇人。愈励尔锐。若硎新发。荡我蜂起。殳我榛塞。四凶既除。舜日中天。太平万世。天君泰然。

尺衡铭[编辑]

维皇上帝。降衷下民。其衷伊何。不倚不偏。蕴之为体。中和德性。发之为用。庸言庸行。惟圣则安。而众勉焉。勉之曷遵。尔度尔权。轻重长短。一循尔则。惟精惟一。万变是酢。禹颜易然。曰中之得。差毫缪千。非杨则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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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子好学赞[编辑]

父干母坤。参三才立。曰异禽兽。爰有其极。愚夫失之。哲人斯得。失非在外。得岂加旧。求其在我。反所本有。闻有古人。天纵春生。圣门高弟。大猷是程。其程伊何。若刍豢说。欲罢不能。高坚瞻忽。如假其寿。孔周其齐。天实丧予。理难谌兮。三千之徒。盖莫不学。颜之好学。展也其特。曰克曰复。二不四勿。大哉巷颜。学如不及。子曰今无。赐称敢望。优入圣域。百世师仰。

祭文[编辑]

祭伯氏正言公文[编辑]

维岁次戊寅六月初一日乙卯。小妹申氏妇。谨以薄具荒辞。痛哭而告我伯氏正言公之灵。呜呼。公其亡耶。以公绝伦之才。迈古之智。间气之资。经世之学。英豪天挺。志气盖世。宜其享高年而黼黻圣代。功名垂之竹帛。令闻长于后世。胡为乎才跻清朝。旋见摈弃。而天不慭遗。夺公斯速。岂公之厌混浊而洁身归耶。抑民之无禄。天未祚我东而使公至于斯耶。呜呼。人生覆载。各禀厥命。命之不壹。有厚有薄。或栽以培。或倾以覆。倾焉而覆之宜也。而犹且有所憾矣。而况栽也而不获其培者。其能无怨于天乎。呜呼。使公不赋其才则已。赋焉而无所施则乖也。使公不立乎朝则已。立焉而不见用则舛也。谓之公之命奇也。则何前厚而后薄也。谓之家之祸殃也。则以吾先君子盛德馀庆。必有应乎子孙。故吾兄弟五男两妹。而生者则皆长成。不见戚于稺弱。人皆谓不食之报验矣。呜呼。尚忍言哉。乙丑。哭叔氏。丙子。失四弟。今日又丧伯氏。一人犹甚。矧夺两人耶。两人犹甚。矧及三人耶。世固有栽而不获其培者。岂有如吾家之甚者乎。又岂有如吾伯氏之甚者乎。呜呼。鹤发偏亲。倂年而遭此无涯之戚。恸伤无节。无辞仰譬。神气衰铄。病患相仍。以公至孝。如其有知。必含泪于泉㙜也。呜呼。吾兄弟罪恶贯天。戊申。奄别严亲。独奉偏亲。而家贫亲老。公窃深忧焉。癸丑秋。公与仲氏。偕中司马试。遂以为世降俗末。士之进身。惟在科举。而操纵在人。能者未必利。反不若讲经之得失由己。自其冬专心治经。必期于立身荣亲。焚膏继晷。孜孜不懈。此可见其诚孝之出天。亦可见其志槩之超凡也。力工十数载。果登丁卯春经试。慈堂之喜。家人亲戚及朋友之欣贺。殆无与伍。是时世道日非。公为谏官。慨然叹曰。人臣而不修其职。徒食其禄。则是具位而已。朝廷建官之意安在。且有言责。而当言不言。则所谓吾君不能。贼其君者也。吾不能为是矣。遂于是年冬。进启论时事十馀条。天怒震叠。至有设鞠之命。方此之际。不知天谴之至于何境。慈闱之焦忧。兄弟妻孥之惊惶。难以为形。而公则夷然不为动曰。吾得死所矣。幸赖神佑。天威小霁。聿窜南裔。祸色小霁。虽云万幸。而又当远别。悲忧曷极。比及四载。幸蒙恩赦而还归。从此复为世用。得展所抱。庶有其日。而亦常理之所可期也。孰谓今日。一切反是。使其不世之才。盖世之志。不得施其丝毫。为世栋梁而位止谏官。没没然长归也耶。呜呼痛哉。乙亥夏。公忽得风患。时仲氏作宰南邑。公为觐老亲。又为医治。舆病而往留焉。小妹与元姊。亦皆相继归宁。六男妹咸聚侍侧。虽在忧患之中。而欣慰莫耦。公之患候。日渐添㞃。四弟宿疾复发。证形危笃。此时慈堂及兄弟之焦惶似何。公病里深忧四弟之病。甚妨调护之节。而四弟之病。至翌年春。益无馀地。不获已而饰辞讳之。乃于季春十日。将奉还芝溪本家。其去留情象。岂忍提忆。公之病越添。不能逮进。至完州留止。而呜呼四弟。竟不能起。凶讣不可以告。则壹以小愈为说。公喜不自克。随便问加减。当是时。我心非石。其克不朽。哀哉痛哉。四弟灵柩。先归芝溪故山。元姊与小妹。将往见入地。欲因以上京。孟夏三日。离亲侧而历拜于公。公之精神凡节。无减曩日。亹亹不绝言四弟昔疾小愈之喜。观此而弟等之心肝。崩折尽矣。为其处不可遅留。仍即告辞。曷尝意伊日分手。便作终天之诀乎。痛矣痛矣。余于其年秋。始得上京。公贻书云。小妹则明年秋。当送马率来。后会不甚远耳。上京之后。小妹亦遭承重丧。而下原𰎟过襄事。事故连绵。不克拔身。而延及仲冬。涯角东南。音问断绝。仰念慈颜。心焉欲焦。次怀同气。不觉涕零。夜寝梦乱。魂惊乃寤。夙宵燎肠。几至灭性。忽焉何处。凶音继至。天欤神欤。是何事也。号天而诉之。天不我顾。叩地而讯之。地不我应。呜呼痛哉。小妹若于其年秋来矣。可以复见我伯氏之仪容。亦可以奉手作诀于其临终之际。而女子之身。不获自由。今始来到。而又不及于大归幽㙜之前。攀灵舆而哭别。此心遗恨。穹壤茫茫。呜呼。以公深仁厚德。不能保一子于昔年。及其晩来。居常戚然曰。人间不祥者。老而无子。将欲议定而未及遂。至是始以季弟之长子烈立嗣。呜呼悲哉。此何天理哉。公诚孝出天。每入内则必先省慈颜。而神气康宁则喜溢于外。若有不安节则忧形乎色。一日抑搔之馀。手抚慈堂之股。而潸然出涕曰。母亲之股。至于是耶。其笃孝之出天。此亦可见矣。痛矣痛矣。小妹以未亡馀躯。常恨顽命苟活。无意世间。公尤笃友。尝曰申妹余待以儿。妹不可以有行而远。必源源归处。从今以往。不可复获。此至友之教矣。呜呼。人生一世。若轻尘之栖弱草。而如小妹者。恸极冤积。内销外铄。所存者形壳耳。今又疾病交侵。死亡无日。随公之后。自知不远。此可为自慰之端耶。今玆之来。若将见公之威仪。而不见喜悦之容。若将听公之言语。而不闻因心之音。惟其窅窅𡪹寥。则莫我有。呜呼伯氏。胡宁忍予。人之言曰。至情无文。盖谓文不能以尽其情也。矧今小妹。文拙心慌。尤何以小叙悲緖之万一耶。公其有知欤。亦必下泪于冥冥之中矣。呜呼痛哉。尚飨。

祭仲氏鹿门先生文[编辑]

维岁次戊申三月初六日戊辰。我仲氏鹿门先生成川公。不幸弃后学。将以五月初二日癸亥。大归于泉㙜。小妹未亡人申氏妇。远在原峡。闻讣号恸。略舒悲痛之情。构成荒芜之辞。赍送于哀侄所。以是月初一日壬戌。具薄羞之奠。告诀于灵几之前。呜呼痛哉。以仲氏至友。今何弃我而先归乎。呜呼。仲氏长于我十年。而小妹脆弱多病。衰落无馀地。而仲氏天授卓异。气清而深远。质粹而重厚。加以所养者天理。所守者天理。天必保佑。宜享遐寿。小妹心窃自言曰。吾死必先仲氏。若获仲氏数行文字以表墓道。则可以为幽明之光矣。岂料人事之反易。乃至于斯耶。呜呼。小妹罪戾深重。昨年失儿子。今日又丧我仲氏。天耶神耶。胡宁忍予。呜呼小妹。顽命尚支。亲庭舅家。父母俱不存。男女昆季七人。馀者惟仲氏与季弟及小妹。而又涯角东西。落落难合。心焉如结而已。壬寅春。仲氏为我暮境之欢。而来住此土。相依源源。浮生至乐。孰过于此乎。季弟闷仲氏之年高栖屑。屡请还乡。丙午春。公遂挈眷。复返于鹿洞故宅。四年源源之馀。忽作此无后期之别。伊时分手之际。此心当如何。痛矣痛矣。公归后书札中。每以兄妹生前。更逢为祝。而及至今年二月。病患已沉淹床席。而犹呼占成书。责妹以哭子之过伤。且言若不复见君而死。则其悲当如何。自是至捐世。才数十馀日。此其绝简耳。从今以往。则虽欲闻如此至爱之教。何可得乎。言念及玆。五内崩裂。血流被面而已矣。呜呼。小妹以七十垂死之年。又遭丧明之痛。肝胆尽灰。馀日无几。随公之后。不过朝暮事耳。其将以是而自慰乎。小妹自幼。受公至友。教以义方。小妹之粗知持身。而不陷于罪戾者。公之赐也。男女虽曰异行。而天命之性。则未尝不同。故其于经义。有所疑问。则公必谆谆善喩。使之开悟而后已。丙午以后。则以文字往复禀议。以为消遣馀日之资。其或闻有不安节。则焦虑不成寝睡。身虽在于半千。心常驰于床下。自今以后。则谁为我诲谕之勤恳。小妹亦将谁为而思虑不成睡哉。悠悠苍天。于我曷极。痛矣痛矣。古人有言曰。大德者必得其位。必得其禄。必得其名。必得其寿。世称八十为寿。则仲氏虽少二年。而亦可谓寿矣。位者是爵之称。则爵莫尊于天爵。而仲氏真知实得。仁义充积于己。则所谓天爵之尊。又孰如仲氏乎。爵之所存。禄亦在矣。实之所在。名亦随之。此吾所以常为仲氏颂者也。然不能无憾于天者则有之。以吾仲氏明睿之资。超脱之识。积年讲究。不得不措。经义礼说。次第融解。其会于心而笔诸书者。𨓏𨓏多发前人所未发。而不厌不倦。孜孜惜寸之志。老而益笃。昨年贻书小妹曰。吾年迫八旬。死不足愔。但恐所欲为之志不遂。以为至恨矣。朱书箚疑。岭伯精写送来。意外得此伯了此大役者。意若有天佑。然此外所欲为者甚多。心眼不得休息。傍人谓我何苦。然我自乐此。不知其疲。韩子所谓使道由我而粗传。虽死无恨云者。恰恰是真切语也。不知此后更假得几个岁月。做得几许事业也。吾精神则犹可有为。而筋力渐短。恐此愿难遂。呜呼。天若假公以数年。使遂其志卒其业。以遗后学。则惠莫大而功莫盛矣。而今以一时无妄之患。乃止于此。岂天不欲佑斯文欤。此其有憾于天者也。且以仲氏绝世之学。迈古之志。若得时展抱。则伊傅事业。直举而措之耳。天之生公。若将有意。而顾乃沈屈于郡邑。考终于岩穴。而不得行其道于偏邦。使民不被至治之泽。而斯世不复见三代之盛。岂非难谌者理耶。此又有憾于天者也。至若世衰道微。知德者鲜。则自古而然。君子不愠也。何足道哉。曩者㙜言构诬。祸几不测。家人知旧。莫不为公忧遑。独公夷然曰主上圣明。谗言罔极。无足忧者。既果如其言。公常言吾非圣明天覆之德。岂有今日哉。国家罔极之恩。死无以报矣。故公虽屏迹草野。其爱君忧国之诚。尤未尝一日忘。而惜乎其内圣外王之学。卒未免为纸上之空言也。呜呼痛哉。呜呼痛哉。小妹生不得更拜我仲氏。没又不获往哭于筵几。今又仲氏之仪容永隔于泉下。而丧戚之馀。神精消耗。不能记悲緖之万一。执笔臆塞。不知所告者何事也。呜呼痛哉。此何人斯。尚飨。

祭亡儿在竣文[编辑]

汝弃我而安往。匝一岁而不返乎。余年过四十。始以汝为子。然自始生之初。即抱汝育汝。汝未尝不以余为亲生。我亦未尝不以汝为所生。汝自免乳。即食于我而宿于我。玩戯之具。皆藏置于我所。游居之所。亦必于我室。余以未亡之身。恃汝为生。及汝长而有室。有子有女。慰悦吾心眼。而汝又以诚孝事我。平居每事。先意承奉。余又以此慰心。庶几未死之前。见汝学益成就。气益充实。而男女诜诜次第长成。以昌大尔门户。日夜祝愿。亶在于此。此非逾涯过分之事。而汝乃一朝陨没。所愿皆瓦解。白首㷀独。无所依倚。此何事也。甚矣吾之顽也。以余平昔爱重汝之心。丧汝而宜无顷刻支存之理。而今余失汝。而孑然独于世者如此之久。而顽然冥然。饥而食。因而眠。无异于人。岂以血气衰铄。神精耗竭。不能真知悲哀而然欤。抑为莫可奈何则付之于天。唯其命之自尽而然欤。痛矣痛矣。以汝仁孝之性。恺悌之行。文识之踈通。志操之端洁。奚辜于天。是必顽命宜死苟生。获怒于上下神袛。夺汝之速而益余之穷也。谚云。岁月为药。而今我之痛酷。愈往愈甚。此须无此生。乃无此悲。已矣。呜呼痛哉。此何人斯。人生真如白驹之隙。而矧今我老病滨死之中。又于昨春丧吾仲氏。冬又丧仲氏之小子。至情之痛。一犹难忍。况于三乎。内销外铄。日益淹淹。则吾虽至顽。既非木石。安能久哉。然而一日如三秋。但愿速归。与尔团会于地下。以续此世母子未尽之缘而已也。呜呼。三年已迫。汝之筵几。亦将撤而庙矣。从今以往。虽欲一哭汝。少泄胸中之痛。先王制礼有限。又何可得乎。呜呼。余见尔平日所嗜之物。则因馈奠而必以饷汝。意若汝生存者然。从今以往。此又不可得矣。悲哉哀哉。吾将寓心于何处而遣馀日哉。余欲趁此未撤之前。朝夕来哭。以小解此痛冤之心。而眼暗滋甚。几乎盲废。故恐或至于丧明。得罪圣训。而且异日泉㙜。不识尔颜是惧。不得如意。此又尤可悲也。痛矣痛矣。吾今不可得以见汝之仪容。尚幸梦魂。与尔相交。犹可为慰于心。其情亦戚矣。汝能频频现梦。以小纾老母悲冤之万一耶。呜呼痛哉。尚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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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草誊送溪上时短引[编辑]

余自幼。知有性理之学。既稍长。爱好之愈。如刍豢之悦口。欲已不能。乃敢不拘方内。潜心默究于方策所载圣贤遗训。积数十年。略有班窥之可言者。而亦不欲便形文字。内而不出。逮至暮年。死亡无几。恐一朝溘然。草木同腐。遂于家政之暇。随隙下笔。遽然成一大轴。緫四十编。盖自首编宋氏妇。至颜子所乐论八篇。儿时作也。子路论以下。即中晩所述也。虽其识根浅陋。笔力短拙。无透语妙解可以遗后。然于身没之后。仍成覆瓿之纸则亦足可悲。故书诸一册子。以授子在竣。季弟稺共谓在竣曰。姊氏文字。不可湮没。于我乎写送一通来。遂使庶侄在升。翻写一小册以归之。乙巳月日。题。

经义[编辑]

大学六条[编辑]

经一章。物有本末。事有终始。以定体言则曰物。以工夫言则曰事。不言始终而言终始者。偶也。深看则恐伤巧。

自知止而至于能得。而从心所欲不逾矩。则明德新民之止于至善者也。

传三章。引淇澳诗曰。如切如磋者。道学也。如琢如磨者。自修也。朱子释之曰。言其治之有序而益致其精也。愚始意其不若曰。如切如琢者。道学也。如磋如磨者。自修也云尔。以此禀于仲氏。则以为朱子于或问云。骨角脉理可寻而切磋之功易。所谓始条理之事也。玉石浑全坚确而琢磨之功难。所谓终条理之事也云云。以此详玩则旧见果误。

七章。有则不得其正云者。谓常人之情。一有四者之发而不加察焉。则易至于过中而失其正也。非谓有则便不得正也。

七章八章所言。皆不能正心之致。而分为两章之义。何也。曰。心正则身修而家可齐矣。此一以贯之者也。故其义相似。盖上章之四不正。是动乎内者也。心与物接而修于身者也。此章之五辟。是发乎外者也。身与物接而施于家者也。此所以一心而分为两义也。十章君子有大道。必忠信以得之。骄泰以失之者。何谓也。曰。此是修身至平天下之道也。忠信则诚也。不诚无物。身且不修。又何治人之有哉。故必忠信之人。乃能成己成物。而得其至善。骄泰则反是故失之也。盖章内言得失者三。而惟此为本。故章句云。至此而天理存亡之几决矣。天理。即第二节善则得之。不善则失之之善字也。

中庸二十七条[编辑]

一章。子思之作中庸也。首发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者。何也。曰。此明道之大原出于天也。所谓修者。乃循此性之固有。因其道之所宜。而品节其准则也。非以私智强为法制。而有所作为于其间也。夫天何言哉。故生圣人而授以君师之位。使之继天立极。以为教于天下万世。所谓财成天地之道者也。程子曰。自天命至于教。我无加损焉。斯言信矣。

不睹不闻。与隐微有异乎。曰。其所云者。犹曰己所也。即指思虑未萌。己所不睹不闻之时也。属未发境界。体之静也。隐微者。传既云独也。而章句亦曰动曰知。则此乃指其知觉方动处。已有睹闻而人未睹闻之时也。属已发境界。用之几也。学者能戒惧乎己所不睹不闻。而又致谨于幽独之中人所不知之处。则大本立达道行。而始可以不离道也。然明不足以烛理。则亦莫能以辨天理人欲之分而致其功矣。此所以大学八条目。必以格致为首者也。

喜怒哀乐未发之中。何也。即天命之性。道之体也。发而皆中节。何也。即循性之道。性之用也。学者。能常存敬畏。寂寂惺惺。立此不偏之体。而其发于用而应万事者。又莫不正正方方。皆当于理而无过不及之差。则致中和而天地位矣。学而至于此。则天下之能事毕矣。虽圣人无以加焉。

六章以下至十章。皆引知仁勇之事。何也。曰。所以明有此三德而后。可以入道也。然而必先烛理明。然后可以择而守。故知居先而仁次之。无勇则或未免半涂而废。而至道无以凝。故勇又居三。达德之终。盖此三德。废其一。无以成功。而及其成功。则皆归于仁。仁则中庸之德也。虽然。若非无一毫私意之累。不能成此仁。而能知私之为私而克去之者。智勇是已。然则智勇二字之必于仁字上下者。其旨微矣。读者宜著眼。

十一章章内。言君子者二。而一则曰遵道而行。半涂而废。一则曰依乎中庸。遁世不见知而不悔。同是君子也。而其强柔高下之不同。何哉。曰。所谓君子者。泛言之则犹曰善人也。专言之则成德之名也。遵道而行。半涂而废者。只可谓之善人而已。何以知之。遵道而行。则志于善而知亦足以及之。可谓之善人。而半涂而废。则私意间之。行有所不逮。未可谓成德也。依乎中庸。遁世不见知而不悔者。是乃成德而至于圣者也。何以知之。依乎中庸者。知之尽也。遁世不见知而不悔者。仁之至也。中庸之成德。不赖勇而裕如者也。故孔子曰。惟圣者能之。朱子亦曰。正吾夫子之事也。大抵此章。承上章子路问强而言。故其指意亦略相似。索隐行怪者。尚奇好高。求之太过。犹北方之赴汤蹈刃。不当强而强者。故曰吾不为之矣。遵道而行。半涂而废者。柔懦退缩。为善不终。犹南方之含垢守雌。知退而不知进。故曰吾不能已矣。唯依乎中庸。遁世不见知而不悔者。与中立不倚。至死不变者。同为君子所当行之道也。故上章称君子之强。此章言惟圣者能之。盖孔子答子路。与此章皆设三节。而其志则在于下一节。使学者择而行之也。

十二章。费隐之义。何也。曰。是难言也。盖道体之妙。虽莫能测。其流行发见于天地间者则有可言者。以言乎物则鸟兽之飞走。蛰启之随时。此也。以言乎人则夫妇之知行。圣人之不知不能。亦此也。今夫鸢鱼微物也。而子思特举而言之者。何耶。其飞而戾于天。跃而游于渊者。皆莫非率性者。则道之体用。上下昭显。无所不在者可见。而亦可以识夫道之不可离也。所谓费也。然而上天之载无声无臭。则所谓隐者。亦岂外是而求哉。朱子曰。费者。用之广。隐者。体之微。斯言尽矣。

夫妇。人之大伦。天地之常经。人道之始也。故曰。造端乎夫妇。倘知造端之义而无少怠忽。则其慎独之功实而可以语天德矣。

道之流行。古今无时暂停。无处不在则费也。而然必有所以然之体存而后。妙用显行。故章句又曰。至隐存焉。隐者。冲漠无朕者也。费者。万象森然者也。即用即体也。

十三章。孔子之自言未能。所以为大圣也。大抵人之患。在乎责人之明。而责己则昏。言则有馀而行常不逮焉。故身不修。德不进。学者若能以圣人之心为法。而常知道之无穷而己之不足焉。则可与入德而道不可胜用矣。

十四章之旨。皆即其所居之位而行其所无事。无复外志也。盖君子所存者。道也。惟其所在而嚣嚣焉。凡天下穷达贫富荣辱得失。无入而不自得。如舜之穷而为匹夫也。居畎畒饭糗茹草。而不以为忧。若将终身。及达而为天子也。居帝位。被袗衣鼓琴而亦不以为乐。若固有之。随其所遇而我无与焉。然此圣人之事。安而行之者也。在学者则始于贫而无谄。富而无骄。终于贫而乐。富而好礼。所谓居易俟命者。此也。所谓君子坦荡荡者。此也。小人反是。故行险而长戚戚。哀哉。

君子得志而在上位。则兼善天下而泽下于民。何陵下之有。不得志而在下位。则独善其身而名立于后。何援上之有。是故。君子修其在我者而已。

或曰。十六章鬼神之为德。或以德与鬼神分道器。而以鬼神为气。或以德字贴鬼神字。而以鬼神为理。愿闻画一之论。曰。愚意下说恐是。上说即侯氏形而上下之义。而已有朱子定论。何足多辨乎。盖鬼神者。二气之神明。而与理一合者也。其点地稍阔。故有专属气分者。如伯有疠之类。是也。有与理合一者。即此章之鬼神。是也。何以知其然也。经于为德至矣下。直以不见不闻体物不遗。诚之不可掩承之。朱子于章下。又直以费隐二字断之。则此章之以与理合一者。为言可知也。朱子又尝论鬼神之义曰。比理则微有迹。比气则自然。又灵微字已八九分理边物。自然二字。尤非气字所可得预。即此而鬼神之为气为理。又可知也。有难之者曰。此与鸢飞鱼跃义同。鸢飞鱼跃。气也。所以飞跃。理也。而子思只言上下察而不言理之上下察者。何也。欲人知道器之非二物也。非直以鸢鱼为理也。此言鬼神亦然。鬼神固气也。而只言鬼神之体物不遗。不见不闻而所以体物费也。所以不见闻隐也之理。自在其中云尔。非直以鬼神为理也。此言似矣。而但章句。直以体物为费。不见闻为隐。则鬼神与费隐。终不可分。何哉。盖此章之旨。终觉至难见。亦至难言。聊此两存。以备后考。且以待知道者云。

十七章。言盛德者之必受天命。而孔子之不得位与寿。何也。岂德有逊于尧舜之大欤。曰。否。孔子则当天运之极衰。理失其常耳。抑亦先儒所谓天地圣人之有所不能尽者欤。

二十章。修身为天下之本。身不修而体不立。道将从何而生哉。故曰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身之本。即又在天。天只是理而已。知此理而存诸身谓修身。故又曰。思修身。不可以不知天。然若非生知之圣。必由学而后知。是以莫大乎好学。诚能好学而知吾性之与尧舜同而利行勉行。真积力久。则可以至于圣人矣。故又曰。及其成功则一也。

学问思辨。所以穷此理而致其知也。笃行。所以存此理而诚其身也。而五伦者。天下所共由之路。故曰达道也。所以能行此达道者。惟知仁勇三达德。知。所以知此也。仁。所以守此也。勇。所以强此也。故曰所以行之者三也。然此莫非实理。不诚无物。德何自而立乎。故又曰。所以行之者一也。一者。诚而已。

好学之近乎知。以其知此德之本明。而欲勉学而明之。虽姑未及乎知。而将以至于知矣。故曰近乎知。力行之近乎仁。以其好善而力行。欲以诚其身。虽姑未及乎仁。而将以至于仁矣。故曰近乎仁。知耻之近乎勇。以其耻不若人。而知所以自强。则必将奋往直前。不患半涂而废。故曰近乎勇。

二十一章。性教之说。何也。曰。生知安行。所性而明无不照之谓。自诚明之谓性也。学知利行。由教而择善复性之谓。自明诚之谓教也。诚则明矣。明则诚矣。圣贤之别。虽有此性教之异。而成功则一也而已。

圣人所性而无妄。如天之无为而成焉。故云天道。贤人由教而致乎诚。即人之所当自道也。故云人道。

二十二章。性者。万物之一源。能尽己之性则可以尽乎人物之性矣。然物之气不若人之通且正。众人之气。又不若圣人之粹且清。此所以有人物圣众之别焉。苟非天下莫能加之至圣。能察其性分之所固有。职分之所当行者。而品节其准则。使人物之生。各循其性之自然。则彼偏塞而为物者固无论已。其同得乎正且通而为人者。亦将何以复其性而参为三才乎。故愚谓圣人不生。万世将未免骎骎长夜。而人类之违禽兽不远。呜呼大哉。圣人之恩也。

二十三章。致曲之说。何也。人性虽同。而气禀不齐。众人则不能如圣人之浑然全体。故四端之发见者。有昏明微盛之不同。学者苟能因其善端发见之偏。一一用力而推致之。以求至乎其极。则昏可使之明。微可使之盛。而有以贯乎全体。纯乎天性。而圣人之至诚无息。可以由此而至。故曰曲能有诚。诚则其盛德之发见。自然有下六者之应焉。学而至于此则神矣。虽鬼神。不能窥其际矣。

二十五章。诚者。自成也者。何谓也。万物各得实理而生。故曰诚者。物之所以自成也。而道自道也者。何谓也。循性之谓道。故曰道者。物之所以自行也。夫诚者。真实无妄之谓。在天曰实理。在人曰实心。以理言则万物之终始。皆此理之所为。以心言则万事之终始。皆此心之所为。此所谓诚者。物之终始也。言之于天则惟天之命。于穆不已。而四时行百物生。莫非实理。言之于人。则圣人之心。纯亦不已。而泛应曲当。酬酢万变。莫非实心。若未至于圣人者。则其本心之实。不免有间断。而其用之发见。不能无妄。妄则不诚。不诚无物耳。此君子所以贵于诚也。

诚虽自成。而物我无间。既已成己。则又当推以成物也。成己为仁。以立体而言。成物为知。以推及而言。成己成物。虽有彼此之殊。而理则一也。故曰合内外之道也。成己之时则以修身为本。成物之时则以推己为本。而成己成物。各有其义。故又曰。时措之宜也。

二十七章。盛称圣人之道。又言非有人则至道不凝之义。凝字最有味而下文。始详言入德之方。何谓入德之方。存心与致知是已。其曰尊德性而道问学。尊德性者。涵养本源。闲邪存诚。所以存心而极乎道体之大也。道问学者。读书穷理。密察明辨。所以致知而尽乎道体之细也。此二者。修德。凝道之大端也。致广大极高明。温故敦厚。皆存心之属而应上峻极于天也。尽精微道中庸。知新崇礼。皆致知之属而应上三百三千也。圣人之道。语其体则至大至广。廓然而无限量。语其分则至微至细。粲然而有条理。十二章所谓语大。天下莫能载。语小天下莫能破者。正谓此也。

心者。性之器。存心。所以养德性也。知者。心之灵。致知。所以明德性也。非存心则私欲汩乱。大本不立。固无以致知。非致知则心体昏昧。烛理不明。又何以存心乎。存心者。修此大德而凝是道之大也。致知者。修此小德而凝是道之细也。此修德凝道之说。所以为吃紧为人活泼泼地。而与首章戒惧慎独。三十章敦化川流。上下贯通。节节照应者也。章句曰。此五句。大小相资。首尾相应。大小者。指尊德性道问学二者而言也。首尾者。以尊德性道问学与下文八句而言也。有志于学者。真能用力于此。至于欲罢不能。则道可凝而圣可学矣。嗟乎。有为者亦若是。舜何人哉。予何人哉。

二十九章至三十二章。皆极称圣人之道与天地同流之义。而至于卒章。又恐学者驰心于高深玄远。而无以为进德之基。故复示之以为己诚身之要。使学者。知所以用力之方。夫衣锦尚褧者。言修其在我而不求人知也。潜虽伏矣。亦孔之昭者。言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欲人之致谨于幽独之中也。相在尔室。不愧屋漏者。言燕居独处之际。思虑未萌之时。亦必戒慎恐惧。无少偏倚。无愧于屋漏之日光也。其示人为己之道。可谓深切著明矣。或曰。篇首先言戒惧。而此则以慎独为先者。何也。曰。彼则先体而后用。故戒惧为先。此则由外以及内。自万事为一理故慎独为先。先体后用者。示道体也。由外及内者。示工夫也。此固立言之大意。而其首尾先后之间。至理存焉。读者宜致思焉。

中庸一书。皆明道不可离之意。而始言天下之大本。未发之中。中散为万事。自第二章。至三十二章。末复合为大本。而慎独一节。又为中间万事之枢纽。一篇之起结。慎独。为圣学彻始彻终之事。故首章未发下。即言此。以为万事之权舆。末章不动而敬上。又言此。以为万事之结局。非但义理精深。立文命意。亦极微妙。真圣人之言也。

中庸之道。不过曰真实无妄。故此篇大旨。自首至终。专以诚为本。而驯致乎笃恭而天下平之盛。此乃圣人至诚之德。自然之应。而圣神功化之极致也。子思既极赞圣德之至盛配天。而又必以上天之载无声无臭终之。其形容圣道之妙。蔑以加矣。於乎。朱子曰。至诚之德。非至圣莫能知。其子思之谓欤。

余少读庸学。窃欲箚出一得。而因循未果。今七旬且迫。衰病滋甚。自知馀日之无几。乃于丙午冬。略记所尝强揣之意。而其奈闺内无讲质之益。加以神思销耗。辞不达意者。十居八九。其不为摸像之归者几希。而然而犹尔者。所以少酬平日之志。且以俟知者之斤正云。

思传最难读。顷去箚录。更思之。率多未莹。殊可愧叹。到今自量于此等经义。前日放过处。间或有依俙窥见者。如使我更为箚录。则似或小愈于前。而惨戚以后。万事如浮云。心气若死灰。更无勉强自力之望。奈何。向者此一段。二十七章。略改以附营便。更念此段义意。尤极微妙。窥之甚难。形诸说。益不易。此是心性情本源工夫最紧切之义。故间尝收召残魂。复此改草。而亦不免未莹之叹。真所谓五十步百步之间也。然犹胜于旧。删彼存此。如何。

送庸义二十七章改本时。与季弟别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