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淮盐法纲册序
国家之法,当极敝大坏之后,见谓必不可为矣。有一人焉欲起而为之,已而卒无不为。为之而又不劳馀力者,是其于所以为之之道,必其仰而思之也,至深至密,为智者之所不及谋。及其思而得之,见诸行事也,必有一极简极明,为愚者之所共知。夫能使愚者共知,而后黠者不能变,法之所以可久也。
国家塞下粟,强半仰于两淮盐课,乃套搭之苦,中于两淮,十馀年矣。套搭深,则积引没;积引没,则见引复积;见引积,而边商之新钞无所售;新钞无所售,而后举商与国之困,全以为奸民利。
吾楚沧孺袁君,佐计大农,为疏理十议。大要以正行见引、附销积引为主,期十年套尽,复盐法之故。部覆其议报可,特设盐法宪臣疏理两淮盐法,即以君往。往有日矣,乃事中事外之人,犹谓盐法坏尽矣。如沈屙积岁,医者持药囊进,虽口头纸上凿凿必可经验,有如举手投剂与病者丝狖不相应,则国手与庸医其效无异。彼奸民为利者,亦乐有是说,庶几中挠之。君不为夺,曰:“销积引之说,无所事疑也。惟正行见引,察之人情,乐于趋,而或苦其多。于是予之以所乐,而不强其所苦,画为十纲,岁以一纲行旧引,以九行新引,各不相涉,而交得所欲。”盖向以四十八万有奇新引,聚责于二十万旧引之商;今使之散行于二百馀万超掣之商,不妙于害之中开之以利,妙于利之中察其害,而分合权之,轻重布之。
令甫具,群情豁然。行之数日,而输者十四万,数月而十倍之。还套搭二十四万,补司库六万,边商得新价四十万。桁杨呼霡,不闻于庭,两淮若不知有盐使者。语曰:“民之趋利,如水走下。”非民之乐于输,利在输不在逋,则舍逋而向输者,其势也。
纲法之效如是,向谓其不可为者,见其为之不劳馀力,反以其太易而疑有他端焉。夫课医之法,以病者起蹶为程。今贵人而抱沈屙,亦尝费岁月,糜金钱,卒无起色。有持草木之滋,手到患除,弹指而复起为人,易则易耳;当其访师、拜药、投躯、破产及诊切之时,精神与病者通,此岂可谈笑而致之者邪?乃病者及侍病者,反以其期之不久,费之不奢,而不以国医酬之也,岂有是哉?大抵人见谓不可为之日,自有难而易者,而人第惧其难;及为之不劳馀力之日,又自有易而难者,而人第疑其易。天下事,其故岂能一一告人哉!
夫法之极简明,未有不出于极深密者也。人见夫《纲册》之行,为愚者之所共知,而不见夫所以有此《纲册》者,非苟而已也。所见者易之,所不易者又不必见,独盐法乎哉?抑闻之庖丁之解牛也,视为止,行为迟,四顾踌躇,乃在游刃馀地之后。从古老成谋国,其设心难易之序,先与后有绝不与人同者。今日盐法至此,是亦君游刃馀地之后也。难易两者,君何择焉?呜呼,独盐法乎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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