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是弟子记 (四库全书本)/卷4
公是弟子记 卷四 |
钦定四库全书
公是弟子记卷四
宋 刘敞 撰
王回问曰尧命治水四岳荐鲧尧曰方命圮族然犹试之九年若是乎圣人之不爱民也刘子曰否奚谓此哉尧将以尽民心者也洪水方割浩浩怀山襄陵当是之时民犹倒悬也能释是悬者民之望之犹父母也自四岳九牧天下之人以鲧为能释之然而尧不用则是夺之父母也夺之父母而水不治天下之怨非尧尚谁哉圣人之政也务尽于民心而不以独智知不使已负疑于天下为天下而非已也故赏而天下莫不从罚而天下莫不服爱民之至莫大于是
刘子曰圣人神也神也者不见而形不言而知不行而速者也王回曰然则圣人不可及乎刘子曰否其可及也者皆可及也其不可及也者则不可及已圣人之言有不可以智知圣人之为有不可以理推是皆天也独圣人知天命之可以然可以不然王回曰然则圣人不可知乎刘子曰否其可知也者皆可知也其不可知也者则不可知也已矣其神也其天也吾不知其可知而知其不可知矣王回曰子之言圣人也太尊刘子曰然众人之言圣人也太卑人有言曰琢圭玊可以为日月之明子必不信也琢圭玊可以为日月之形子必信之矣然则以圭玊为日月之明虽良工止焉以圭玉为日月之形虽拙工勉矣将卑日月以止良工乎高日月以勉拙工乎
王安石曰性者太极也情者五行也五行生于太极而后有利害利害非所以言太极也情生于性而后有善恶善恶非所以言性也谓性善恶者妄也刘子曰王子之言其谓人无性焉可已夫太极者气之先而无物之物者也人之性亦无物之物乎圣人之言人性也固以有之为言岂无之为言乎是乱名者也王子曰人之性无善恶之称彼善不善者情之成名也然则圣人无所言性可矣易曰乾道变化各正性命夫不以物为无性性为无善而以性为善或不得本者也如物也而无性性也而无善则干尚何化而化尚何正之有夫言性而明其无性者不足以明性而固惑于有性者也说何以免此王子曰情生于性而有善恶焉善恶乃非性也往应之曰雏生于卵而有雌雄然则雌雄生于卵之前乎生于雏之后乎雌雄生于卵卵虽无雌雄之辨不可谓卵无雌雄也善生于性性虽未有善之动岂可谓性无善哉彼卵而无雌雄性乃可以无善矣
欧阳永叔曰赵盾弑其君加之弑乎诚弑之乎刘子曰加之尔何以加之也曰不知贼之为谁而不得讨可也知贼之起也而力不能讨可也知贼矣力足以讨矣縁其亲与党而免之是以谓之弑君也曰今有杀人者有司足以执之而不执也然则谓有司杀人可乎曰否不不君固非人之此也大臣之于其君岂有司之于其人乎君亲之间圣人加焉后世犹乱况勿加也书曰议事以制此之谓也
或曰契生于娀简狄后稷生于姜嫄诗人以为天命之何也曰王者之兴固然不已怪且神乎古之有是多矣惟不以怪而以为理是以圣人存之可得闻乎曰王者之兴也其符绝人其徳绝人其功绝人三者参而王有其徳无其符无其功不能以王仲尼是也有其徳有其功无其符不能以王夏之益商之伊尹周之周公是也有其符有其徳有其功然后王夏商周汉皆是也故曰配天
永叔问曰人之性必善然则孔子谓上智与下愚不移可乎刘子曰可愚智非善恶也虽有下愚之人不害于为善善者亲亲尊尊而已矣孔子谓子贡曰女与回也孰愈对曰赐也闻一以知二回也闻一以知十然则其亦有闻十而知一闻百而知一闻千而知一者矣愚智之不可移如此
深甫曰泰伯让一国而曰让天下何也刘子曰惟至徳者能以百里王天下能以百里王天下者虽未得天下能以百里让是亦让天下矣让者推已之所能有而与人者也非其有而居之谓之盗非其有而与之谓之佻刘子曰教者所以明民也明民者其犹迷之有表乎一则得多则惑天下之表亦众矣欲民之无惑难矣刘子曰道废则士之为私议者众而后有杨墨政乱则民之图非福者众而后有佛老庶之富之教之节之事非其方者耻之子思不去其亲臣思不去其君天下安有不治乎
人之议所亲也则欺所贤也则回所贵也则随欺者私也回者疑也随者畏也君子虽私不欺虽疑不回虽畏不随故父兄之私讳而已矣圣贤之疑辨而已矣君上之畏直而已矣
学不能至于自足者好为人师道不能至于自得者急言天下之忧
士未可言而言者及其可言也或不言矣未可忧而忧者及其可忧也或不忧矣有利之心存焉君子不由也人自以为忠者众而明于忠者寡人自以为仁者众而至于仁者寡忠者以厚得之用力为下仁者以静得之爱利为下
君子有过而无罪父子之亲也君臣之义也朋友之交也骨肉之爱也君子过于厚不过于薄观其过可以知仁矣
刘子曰天地之运一动一静四时寒暑一进一退万物一生一死一废一起帝王之功一盛一衰祅异变化一出一没此皆理之自然者也惟圣人穷于理理者微而著隐而显者也犹羿之射也在百步之外而不失秋毫射之理先尽矣
子贡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敢问其不可得闻何也曰神神也者不疾而速不行而至者也万物之性未尝同而圣人尽之刚柔也迟速也浅深也明晦也燥湿也应而不穷者也物固未尝无性而性未必善也人之性善矣而未必能自知也学者能自知矣而未必能尽已也君子能尽已矣而未必能尽人也人之与人其类同仁人能尽人矣而未必能尽物也故可以闻者言也不可以闻者其所以言也
永叔曰以人性为善道不可废以人性为恶道不可废以人性为善恶混道不可废以人性为上者善下者恶中者善恶混道不可废然则学者虽毋言性可也刘子曰仁义性也礼乐情也以人性为仁义犹以人情为礼乐也非人情无所作礼乐非人性无所明仁义性者仁义之本情者礼乐之本也圣人惟欲道之达于天下是以贵本今本在性而勿言是欲导其流而塞其源食其实而伐其根也夫不以道之不明为言而以言之不及为说此不可以明道而惑于言道不可以无言而迷于有言者也
刘子曰君子小人之耻过也同欲善也同君子耻过而改之小人耻过而遂之君子欲善而自反也小人欲善而自欺也其斯所以异乎虽桀纣未尝不自多以无过未尝不好人之谓已善也吾以是验之君子小人之耻过也同欲善也同所以异者微耳杨朱哭衢涂曰此夫失一举足而差以千里者欤此之谓也
永叔曰老子贵无为然则极老子之无为且将大不为国小不为家开口而哺仰人而食安坐徒处而已矣刘子曰非也贵无为者以其可以无不为也无不为者惟无为独也此圣王之道仁人之守非老子之蔽知老子之蔽者其绝圣弃智绝仁弃义绝学弃礼号不可以教者也老子为柱下史矣未尝以无为废其职然则无为非所以废职也舜耕而化陶而化渔而化贾而化知夫无为也故能屡化不 夫无为也踬于物久矣
刘子曰道莫大乎仁仁莫要乎一一者无不贯也无不载也一在内万在外一之至贵贱贫富寿夭生死不见其异焉进退取舍动静语默不见其二焉事有制者也礼有节者也言有物者也所以事者不出于制所以礼者不出于节所以言者不出于物乘夫无心以游无欲大矣
永叔曰何以谓复其见天地之心也刘子曰复者静静者天地之性也知静者非静之至也动而反于静也性静者静之至也未尝知静而为万物应故曰天地之心也永叔曰人之生也一生一死一觉一寐生动也而死静觉动也而寐静所谓静为复者然则天地之心死且寐也人之复死且寐欤刘子曰非此之谓也复静者言得一也得一者纯粹积于胸中与物变化而不以外伤内者也非死且寐之谓也有人于此耳目声色犹众人也形体动作犹众人也然而未尝以外伤内未尝以内随外可以谓之动乎然则复其见天地之心可知也或曰召公为保周公为师相成王为左右召公不悦敢问召公之不悦何也曰疑其疑何也曰以周公为不可复三公之列夫既尝南面而听天下矣复子明辟又留而不去洁于节者不为夫周公之意以文武之道未之能大备备之者已而已矣是以北面就诸臣之位匔匔如畏然摄天子之位而不自以为泰反以三公处而不自以为少死则葬于成周圣人之忠也然则召公不知周公欤曰否召公相成王卜宅于洛率诸侯以币见皆再拜稽首曰旅王若公曷为其不知周公也夫圣人神矣必有疑而后辨辨而后喻者非召公不足以动百姓之疑而喻其义则其疑也乃所以辨也其不悦乃所以欢也君子之为众人固不知
刘子曰无强重任强重任非其力必废其任无歆重名歆重名非其实必毁其名
刘子曰山林之士重生市井之庸轻生役于名者劳生得于徳者安生安生者家之谓孝子也国之谓忠臣也战之谓勇士也教之谓贤师也学之谓良友也安生者非以生为安者也言达于性命达于性命者故能役于礼义曲而中肆而辨死而不贰
待赏罚而为治者非正主也挟非誉而为义者非徳士也
深甫曰无衣之诗晋武公之诗也晋武公兼有宗国则君子曷为美之君子之道固兼其宗国乎刘子曰否此之谓变风变风者变于正也变之中有美美之中有刺取其一节不兼其义谷风曰采葑采菲无以下体此之谓也无衣之诗其惠足以得民其智足以使臣其力足以兼国然而不自安也待天子之命然后安是之取尔也孔子曰齐桓公正而不谲非以其杀子纠篡齐国为正也以尊天子也
刘子曰圣人之政吾非得亲见之也而有礼存焉圣人之言吾非得亲闻之也而有道存焉在于书者一是一非一伪一真吾谁与信然则吾且以礼观政以道观言乎
三王之礼相变者皆其可得而变者也其不可得而变者犹若也夏足鼓商楹鼔周县鼓谓之鼓之变可也以为变鼔矣则吾未之见
不言不为者天也言而不为者君也言且为者臣也不言而为者民也四者有职而为为下矣
虽有圣人之性顾而与众同虽有无为之徳还事于事是以知圣人者鲜矣
杨慥问曰仲尼称颜渊不迁怒何谓也刘子曰中庸而已矣众人之怒也出怒于怒故怒也是迁也已颜子之怒也出怒不怒出怒不怒者怒出于不怒者也怒出于不怒者有迁之者乎仲尼言其一端尔由是言之谓之不迁怒也可谓之不迁喜也可杨子曰何谓中庸曰中庸者中用也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此四物者君子不能不由焉然而中为之本矣有人也喜之不喜怒之不怒若是可谓中庸乎曰未也是其于智也达于道也偏偏则不遍是其过之者也然则喜之而喜怒之而怒喜怒不失其类则可谓中庸乎曰未也是其于名也察于情也节犹未免乎徇也是之谓不及然则奈何曰因于物縁于理彼其可喜也而喜之彼其可怒也而怒之其貌曲巧其变曲当物之制也理之有也而泊然无所于系是中庸矣孔子曰中庸之为徳也其至矣乎民鲜久矣
君子之道致乎至有曰不为无曰愈乎已
矜小名以售大伪饰小廉以钓大利者惟钜孱也何谓钜孱钜者齐之处士孱者魏之处士钜以玊璧赂而显孱以金钱货而用以名处士则是所以为处士则非也
公是弟子记卷四
原跋
公是祖居在新喻之荻斜此书初未尝有传乾道八年谔客游豫章九月十日都运刘司业文见邀夜话偶出此为赠盖蜀中善本得之甚珍留寄旅舍既而归省复来二十六日道过临江而使君江郎中叔源留饮富寿堂因语及之使君欣然即欲锓版且云去替虽近亦当办此十月一日至新吴即发箧封寄辄题于后庶他时知其来自司业刘公而使君主张名教不以秩满行迫而犹切切于斯也郡人谢谔书
溥来临江乃先生乡里二年间访求其遗文而未能尽见既将去此乃得公是弟子记观其微言笃论皆根柢孔孟而扶植名教醇于荀扬远甚真有大功于圣门遂并工刻之以广其传凡是正十有六字其疑者阙之乾道壬辰十月上澣三衢江溥书
右公是先生弟子记临江刘子之遗书也前太守江公既刊是本不黯时在高安得而读之疑其颇有阙误及到官同年友先生之从曽孙靖之子和又言之因取其家藏旧本校正果有百馀字而其从叔彭因椿复出一本尤精且详子和本视之尚多舛脱如叔赣问尚书记人之功下脱五段梓庆削木为鐻至不敢以爵赏撄其虑下阙七段文势差错至不可读其他以二段为一一为二者不可概举盖彭因本乃阁下善本虽子和亦未之见故也不黯既爱其精详且受二君之请遂为正其讹谬増益其未备者更版凡十有八补字三百七十列之郡斋使学者得见全书而二君获补完先世遗文之力岂不休哉淳熙改元孟秋朔玉牒不黯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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