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国春秋/卷056

十国春秋 卷五十六‧后蜀九　列传
作者：吴任臣　清

韦縠　欧阳烱　顾夐　令狐峤　向瓒　句中正　孙逢吉　鹿虔扆　阎选　赵元拱　王中孚　文谷　杨九龄　何光远　韩保昇　蒲虔轨　张立

韦縠少有文藻，梦中得软罗缬巾，由是才思益进。仕高祖父子，累迁监察御史。已又升󲳴部尚书。縠常辑唐人诗千首，为才调集十卷，其书盛行当世。縠才调集序曰：余少博群言，常取得志，虽秋萤之照不远，而雕虫之见自佳。古人云自听之谓聪，内视之谓明也，又安可受诮于愚卤，取讥于书厨者哉！暇日因阅李、杜集，元、白诗，其间大海混茫，风流挺特。遂采摭奥妙，并诸贤达章句，不可备录，各有编次。或闲窗展卷，或月榭行吟，韵高而桂魄争光，词丽而春色斗美。但贵自乐所好，岂敢垂诸后昆。今纂诸家歌诗，共一千首，每一百首成卷，分之为十目，曰才调集。庶几来者不谓多言，他代有人，无嗤薄鉴云尔。

欧阳烱，蜀人。事高祖、后主，历官武德军判官、翰林学士、中书舍人。烱善文章，尤工诗辞。唐张素卿常绘十二真人像，世称其妙；安思谦得素卿本，乃于明庆节上献后主，命烱为之赞，装潢成帙，其见重多此类也。烱著有武信军衙记、花间集序传世，序曰：“镂玉雕琼，拟化工而回巧；裁花剪叶，夺春艳以争鲜。是以唱云谣则金母词清，挹霞醴则穆王心醉。名高白雪，声声而自合鸾歌；响遏青云，字字而偏谐凤律。杨柳大堤之句，乐府相传；芙蓉曲渚之篇，豪家自制。莫不争高门下，三千玳瑁之簪；竞富樽前，数十珊瑚之树。则有绮筵公子，绣幌佳人，递叶叶之花笺，文抽丽锦；举纎纎之玉指，拍按香檀。不无清绝之辞，用助娇娆之态。自南朝之宫体，扇北里之倡风。何止言之不文，所谓秀而不实。有唐已降，率土之滨，家家之香径春风，宁寻越艳；处处之红楼夜月，自锁常娥。在明皇朝，则有李太白应制清平乐词四首。近代温飞卿复有金筌集。迩来作者，无愧前人。今卫尉少卿赵崇祚，以拾翠洲边，自得羽毛之异；织绡泉底，独殊机杼之功。广会众宾，时延佳论。因集近来诗客曲子词五百首，分为十卷。以烱粗预知音，辱请命题，仍为序引，乃命曰花间集。将使西园英哲，用资羽盖之欢；南国婵娟，休唱莲舟之引。”文，故广政三年作也。又小辞十七章，人亦时时称道之，渔父歌尤为辞家所倡和。渔父词云：摆脱尘机上钓船，免教荣辱有流年。无系绊，没愁煎，须信船中有散仙。风淡寒溪照胆明，小君山上玉蟾生。荷露坠，翠烟轻，拨剌游鱼几个惊。

顾夐，󲳴󲳴人。前蜀通正时，以小臣给事内庭。会秃鹙鸟翔摩诃池上，夐作诗刺之，祸几不测。久之，擢刺史，已而复仕高祖，累官至太尉。夐善小辞，有醉公子曲为一时艳称。尤善恢谐，常于前蜀时见隶武秩者多拳勇之夫，戏造武举谍以讥之，人以为滑稽云。谍曰：大顺年，侍郎李吒叱下进士及第三十馀人：姜癞子、张打胸、李嗑咀、李破肋、李吉了、樊忽雷、王号駞、郝牛矢、陈波斯、罗蛮子等，试亡命山泽赋、到处不生草诗。太尉醉公子曲有二阕，其一阕道本事者，云：“岸柳垂金线，雨晴莺百啭。家住绿杨边，往来多少年。马嘶芳草远，高楼帘半卷。敛袖翠蛾攒，相逢尔许难。”其一似秋闺，并录于此：“漠漠秋云淡，红藕香侵槛。枕倚小山屏，金铺向晚扃。睡起横波慢，独望情何限。衰柳数声蝉，魂销似去年。”

令狐峤，仕高祖父子，官至秘书监。工吟咏，兼擅敏才，口占诗句，多所謿谑，好事者时传其诗。峤一日遇明庆节，散后，赠左右两街命服僧玄诗曰：“却羡僧门与道门，无年今日紫衣新；可怜州县祁评事，尽向荷衣老却身。”

向瓒初事高祖，为行军司马，后累加仆射。亦以谑词著名，常有咏乘烟观蒋炼师诗。蒋状貌甚伟，不类妇人，瓒诗颇嘲之，一时绝倒。诗曰：“怪得盘跚不上升，白云蹋绽紫云崩。龙腰凤背犹嫌软，须问麻姑借大鹏。”

句中正，字坦然，成都华阳人。明德中，授崇文馆校书郎，复举进士及第。中正精于字学，凡古文、篆、隶、行、草诸书，无所不工，常与宰相毋昭裔书文选等书行世。国亡，归宋，补曹州录事参军、汜水令。又为潞州录事参军。太宗时，常献八体书，召授著作佐郎，直史馆，详定篇韵。历著作郎。与徐铉重校定说文，模印颁行。太宗问中正：“凡有声无字有几何？”中正退，条为一卷以献。太宗曰：“朕亦得二十一字，可并录也。”时又命中正与吴铉、杨文举同撰定雍熙广韵，加太常博士，书成凡一百卷。特拜虞部员外郎。淳化时，累迁屯田郎中。常以大小篆、八分三体书孝经摹石。咸平三年，表上之。真宗召见便殿，赐金紫。时乾州献古铜鼎，状方而四足，上有古文二十一字，人莫能晓。命中正与杜镐详验以闻，援据甚悉。卒年七十四。中正喜藏书，家无馀财。子希古、希仲并进士及第。

孙逢吉，成都人。广政时，累官国子毛诗博士。校定石经，分刻蜀中，逢吉与句中正之功为多。

鹿虔扆，一作虔扈。不知何地人。历官至检校太尉。与欧阳烱、韩琮、阎选、毛文锡等，俱以工小词供奉。后主时，人忌之者号曰“五鬼”。虔扆思越人辞，有“双带绣窠盘锦荐，泪侵花暗香消”之句，辞家推为绝唱。思越人全阕：“翠屏欹，银烛背，漏残清夜迢迢。双带绣窠盘锦荐，泪侵花暗香消。珊瑚枕腻鸦鬟乱，玉纎慵整云散。若是适来新梦见，离肠争不千断！”

阎选，故布衣也。酷善小词，有临江仙词云“画帘深殿，香雾冷风残”，又云“猿啼明月照空滩”。时人目为阎处士。临江仙全阕云：“十二高峯天外寒，竹梢轻拂仙坛。宝衣行雨在云端。画帘深殿，香雾冷风残。欲问楚王何处去？翠屏犹掩金鸾。猿啼明月照空滩。孤舟行客，惊梦亦艰难。”

赵元拱，有良史才。广政时，授职方员外郎。会宰相李昊监修国史，请置史官。后主乃以元拱为修撰，未几，修前蜀书，复命元拱等董其事。国亡，降宋，除虞部员外郎。元拱所纂辑有唐谏诤集十卷。

王中孚，仕后主，为成都主簿。雅有才识，长于史学。李昊监修国史，中孚时与双流令崔崇构为直馆。已而修前蜀书，复与事焉。

文谷，成都温江人。汉文翁之裔有龟年者，唐乾符中明经及第，任彰明令，谷即其孙也。谷笃学博闻，以词章显于世。事后主，历官员外郎、侍御史、山南道节度判官。广政末，随王昭远巡边，至文州，见唐都虞候文和之墓，谷用昭远命作文，厚瘗之，人皆以为有隐德焉。谷所撰备忘小抄十卷，杂钞子史一千馀事，以备遗忘，世多传写之。先是，谷常诣中书舍人刘光祚，会有青城道士刘云，云昇宫客沉默者继至。光祚出桃核杯，视之，杯阔尺馀，文采灿然，盖蟠桃实也。光祚为言：“少时游华岳，逢道士，以此核取瀑泉盥漱，卒以半片见授，即斯杯矣。”一云得于陈抟。已而云出一白石，云：“于麻姑洞石穴得之。”形绝类鸡子，有纹如画，乃二童子持节引，仙人眉目、毛发、冠履、衣被，纤悉具足。默亦出石，阔一寸五分，长二寸五分，上隐出盘龙鳞角、爪鬣，无不周备，云得于巫峡山间。谷一日尽睹奇物，亦一异也。谷兄弟五人，一居汉州，一居梓州，一居绵州，一居卭州，一居温江。再传曰大章，官至宋国子祭酒。

杨九龄，蜀人。擅隽才。撰蜀桂堂编事二十卷，中纪广政举试事，载诗赋策题及知贡举登科人姓氏，且言科举起于隋开皇，或以为自唐太宗始者，非也。又撰要录十卷，亦为士林所称道。

何光远，字辉夫，东海人也。好学嗜古。广政初，官普州军事判官。撰聂公真龛记。又常著鉴诫录十卷，纂辑唐以来君臣事迹可为世法者。又有广政杂录三卷，皆行于世。

韩保昇，潞州长子人，太尉保贞弟也。广政时，积官至翰林学士。博洽无所不窥，尤详于名物之学。后主命保昇取唐本草参校增注，为图经二十卷。后主自为制序，谓之蜀本草。

蒲虔轨，蜀人也。著易轨若干卷，不知所终。

张立，雅善吟咏，性朴直无忌讳。后主常于罗城上遍植芙蓉，每至秋间，四十里尽铺锦绣，高下相照，立作诗以豳风七月为刺。诗曰：四十里城花发时，锦囊高下照坤维。虽妆蜀国三秋色，难入豳风七月诗。及广政末，朝政已乱，立又作诗规讽，诗曰：去年今日到成都，城上芙蓉锦绣舒。今日重来旧游处，此花憔悴不如初。国人称为“诗谏”。

黄筌子居宝　居采　居实　阮知诲　张玫　蒲师训　高从遇　姜道隐　李文才　石恪　徐德昌　景焕　夏侯延祐　赵忠义　杜敬安

黄筌字要叔，成都人也。以善画，早得名。年十七事前蜀后主为待诏。前蜀后主常诏筌内殿观吴道玄锺馗绘本，谓筌曰：“道玄画锺馗，以右手第二指抉鬼目，不若以拇指为有力。”令筌改进，筌于是不用道玄本，别以拇指改进。前蜀后主怪其不如旨，筌对曰：“道玄所画眼色意思俱在第二指，臣所画眼色意思俱在拇指。”前蜀后主悟，乃喜。及广政时，加检校少府监，赐金紫，累迁如京副使。会南唐赐后主六鹤，遂命筌写六鹤于便坐之壁，一曰唳天，二曰警天，三曰啄苔，四曰舞风，五曰疏翎，六曰顾步。名曰六鹤殿。又曰：都之西楼，楼有堂，筌画双鹤、花竹、怪石，众谓之双鹤厅。由是豪贵请为图轴者接踵，时谚云：“黄筌画鹤，薛稷减价。”常绘野雉于八卦殿，有五坊使呈鹰殿下，鹰见雉，掣臂数四。后主令翰林学士欧阳烱作文记之。又写白兔于练素，后主常悬于坐侧。国亡入宋，与江南布衣徐熙同隶图画院。宋秘阁所藏，每以李赞华千角鹿、筌白兔为上品云。筌花竹师滕昌祐，鸟雀师刁光，山水师李昇，鹤师薛稷，龙师孙遇，而笔意豪赡，脱去格律，过诸人为多。先是唐广明中，处士孙位始出新意，画奔湍巨浪，尽水之变，筌与同郡孙知微皆得其遗法。知微初欲于大慈寺寿宁院壁作湖滩水石，四堵营度，经岁终不肯下笔。一日仓皇入寺，索笔墨甚急，奋袂如风，须臾而成，作轮泻跳蹙之势，淘淘欲崩屋也。筌亦以为不及。筌子五人，以画名者居宝、居采、居实，弟惟亮亦能画。

居宝字辞玉，筌次子也。与父同事后主，为待诏，后累迁水部员外郎。入宋，隶翰林图画院。居宝工画花、鸟、松、石，兼善八分书，年未四十而卒。先是，道士张素卿曾于青城山丈人󲳴画五岳四渎真形，并十二溪女数壁，后主数遣居宝父筌手摸之，终不相类。后有持素卿八仙真形图献者，后主叹曰：“非神仙之能，无以为神仙之质！”乃命居宝以八分书题之。

居采字伯鸾，筌季子也。工画花、竹、翎毛。事后主，为翰林待诏，与筌同被恩宠。图画殿庭、墙壁、宫闱、屏障不可胜纪。广政十五年，后主命往葛仙山，回至彭州，栖真南轩，绘水石一堵，自未越酉而毕，观者叹其敏妙。又常奉后主命与筌同画秋山图，以答江南信币，学士徐光溥作秋山图歌以美之。国亡，随后主入宋，宋太祖习其名，累授朝请大夫、寺丞、上柱国，赐紫金鱼袋。太宗更加眷遇，属居采搜访名画，诠定品目，一时皆为敛手。居采状太湖石，尤过于父。

居实，不知筌第几子，有会禽图一卷传世。

阮知诲，一作阮知悔，图画见闻志又作阮知晦。成都人。善绘事，兼长写貌。前蜀时，写先主真，称首出。乾德中，写后主像于大圣慈寺。高祖明德初，复写帝像于三学院，及绘皇后、玉清公主二像于内庭。知诲事两朝，多画皇姑贵戚影像，累授翰林待诏、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尚书左仆射、兼御史大夫、上柱国。子惟德，有父风，事后主为翰林待诏，尤善状宫闱禁苑、帝戚富贵之事，有宫中赏春、公子夜宴、按舞、熨帛等图。

张玫，亦成都人。玫父故，授翰林写貌待诏，赐绯。玫超父之艺，尤精写貌。高祖明德元年，于大圣慈寺三学院置真堂，招集画士。玫曾于东川传董璋真，高祖恶之，乃命阮知诲肖己貌，而文武臣僚之像玫笔居多焉。授翰林祗候，赐紫金鱼袋。玫著古君臣象三卷。有长门醉客、按乐、𢭏衣诸图。

蒲师训，蜀人也。初师房从真，绘人物、鬼神、蕃马。常携绘本诣从真，从真拊膺曰：“子所得，非吾所授。”高祖改元，兴修诸庙，命师训画江渎庙、诸葛庙。及高祖晏驾，绘陵庙鬼神、蕃汉人物、旗帜兵仗、车马礼服，纵横浩瀚，莫不周至。授翰林待诏，赐紫金鱼袋。养子延昌，与师训同时为待诏，工画佛道鬼神，尤精师子。

高从遇，成都人，道兴子也。事高祖父子，为翰林待诏。常于宫中大安楼下绘天王对佛图，甚奇伟。子文进，工画佛道，深得曹、吴之笔。国亡入宋。宋太宗时在潜邸，文进往依焉。后授翰林待诏。未几修相国寺，命文进仿高益旧本，画西庑变相及太一宫、寿宁宫、启圣院、开宝塔下诸画壁，率皆称旨，画院诸臣多宗之。

姜道隐，居绵竹山中，不事谈论，不与人往还，及冠带跪揖，谓之搔头，人皆指曰野人，道隐因以野人自名。生平研究庄、老家言，而性好图龙。兴至，即画百尺之状，纵意挥毫，稍稍不惬意，辄抹之，不啻千馀躯。已而云气磅礴，势若蜿蜒，遂掷笔抚掌，自为怡逸，其适意有如此。宰相李昊常称其为人。所著笔诀三卷，传于世。

李文才，华阳人也。工画松石，尤善写貌。事后主，为翰林待诏。一云后主授以司议。广政中，荆南文献王遣使请文才写义兴门内双石笋，既毕，并征其故实焉。图画见闻志云：文才又常写蜀主并名臣真像于大慈寺。

石恪字子惠，成都人也。善滑稽，有口辨，工画道释人物。始师张南本，后笔画纵逸，不专规矩，尤喜绘诡形殊状，以谲怪见奇。国亡入宋，常被旨图相国寺壁，授以画院之职；不就，固请还蜀，许之。有唐诸贤象及五丁开山、巨灵劈太华、新流新罗角力等图传世。

徐德昌，成都人，广政时为翰林祗候。工写人物士女，墨彩轻媚，为时所称。

景焕，一名朴，成都人也。自称匡山处士。素善画，工文章。与翰林学士欧阳烱为忘形交，一日联骑游应天寺。先是唐僖宗幸蜀，扈从画士孙位常于寺门左壁绘天王及部从鬼神，形制诡异，世莫与比；至是焕遂挥笔画右壁天王以对之。烱叹重其能，辄为长歌数百言，不移刻而就。继有草书僧梦归一作梦龟后至，因请书于廊壁。书画歌行都称神妙，成都人号为应天三绝。焕尤好画龙，有野人闲话五卷，中间一篇颇叙画龙之事。焦氏类林云：焕卜筑玉垒山下，常造墨五十团，印文曰香璧，阴篆曰副墨子。

夏侯延祐，蜀人。工画花、竹、翎毛，师黄筌，得其要领。广政时，充翰林待诏。归宋，为图院艺学。

赵忠义，长安人。父元德，天复中入蜀，雅善绘鬼神、山水。忠义广政时为翰林待诏，后主常令画关将军。起玉泉寺阁，垂昂叠栱，向背无失，命匠氏较之，无一差者，其精妙如此。

杜敬安，𫠜龟子也。事后主，为翰林待诏。善绘事，以傅彩见长。成都大慈寺多存其遗迹。论曰：予阅景焕所作书，中言蜀主好事，故艺能之士精书画者众矣。若沙门昙城、晓峦工于书，工部员外郎昭嘏仿韩择木八分书，黄少监筌师边鸾雀竹，处士滕昌祐、梁广化、野人姜道隐本张藻松石，李司议文才继阎立本写真书画，八人皆妙绝当代。今取其可征者及画谱所记诸人稍次于篇，而事轶与前蜀已载者，则不㮣见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