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国春秋/卷060
后主本纪
[编辑]后主名𬬮,初名继兴,封卫王,中宗长子也。乾和十六年八月辛巳,袭位,更今名,改是年为大宝元年。帝时年十六,委政于宦者龚澄枢、陈延寿一作延受及才人卢琼仙等,台省官仅充员而已,机密事多不与。又踵祖、父之奢,立万政殿,饰一柱,凡用白金三千铤。又以银为殿衣,间以云母,无名之费日有千万。是岁,建天华宫于罗浮山。初,帝梦神人指罗浮山之西,去延祥寺西北,有两岸相叠,一洞对流,可以为宫;及访其地,则金沙洞也,遂筑宫焉。已又梦金龙起于宫所,复改名曰黄龙洞。
大宝二年秋□月,擢中书舍人锺允章为尚书右丞、参政事,一作左丞、参知政事。帝以允章藩府旧僚,甚加委任。允章请诛乱法者数人,以正纲纪;帝不从,宦官闻而恶之。
冬十一月,内侍监许彦真诬锺允章谋反,龚澄枢、李托证成之,帝杀允章并其二子。辛亥,帝祀圆丘,大赦,以玉清宫使龚澄枢为左龙虎观军容使、内大师,军国事俱取决焉。
帝性愚,以群臣自有家室,顾子孙不能尽忠,惟宦者亲近可任,至群臣欲进用者俱自阉,然后用。澄枢等既专政,帝乃与宫婢波斯女日淫戏后宫,甚嬖之,赐号曰“媚猪”,自称“萧闲大夫”,不复出省事。中官至七千馀,一云近二万人。加三公、三师者,不一而足。女官亦有师傅、令仆之目。陈延寿又引女巫樊胡子,自言玉皇降胡子身。帝于内殿设帐幄,陈宝贝,胡子冠远游冠,衣紫霞裾,坐帐中,宣祸福,呼帝为“太子皇帝”,国事多叩于胡子。卢琼仙及澄枢等争附之。胡子乃诈言琼仙、澄枢、延寿皆上天使来辅太子,不可轻加以罪,其诞妄多此类。又有梁山师、马媪之徒,出入宫掖,宫中妇人皆具冠带,以领外事。
大宝三年春正月甲辰,周禅位于宋。宋改元建隆。内常侍邵廷琄言:“真主已出,必将尽有海内,其势非一天下不已。”劝帝修兵为备,不然悉珍宝奉中国,遣使以通,帝懵然莫以虑,恶其言直,深恨之。
三月,帝杀其弟桂王璇兴。先是,陈延寿进谋曰:“先帝所以得传陛下者,由尽杀群弟也。”帝颔之,由是璇兴死。上下咸怨,而纪纲大坏。
夏四月,贺乾德节。后主诞日也。驩州牙将丁部领领交阯事,号大胜王。初,吴昌文卒,其参佐吕处玶与峯州刺史乔知祐争构乱,丁部领率其子琏击败处玶,遂为众所推。
是岁,帝命荔支熟时设红云宴,以乐后宫,岁以为常。
大宝四年夏四月癸巳朔,日有食之。
是岁,野蕈一作芝菌生于宫殿,野兽触寝门,狐鸣鬼哭。又苑中羊吐珠,御井旁石自立,行百馀步而仆。樊胡子谬以为符瑞,讽群臣入贺。
大宝五年冬十二月,以宦者李托为内太师、六军观军容使。初,帝纳托养女,长为贵妃,次为美人,有宠;至是,诏国政皆禀托而后行。
是岁,族诛许彦真。彦真既谗杀锺允章,恶龚澄枢居己上,颇欲以计诛澄枢,澄枢使人告彦真反,因有是命。是时,城以内行乾亨铅钱,城以外行乾亨铜钱,犯禁者罪至死。凡百官俸禄给铜钱者,多出自上恩焉。十国纪年汉史曰:乾和后多聚铜钱,城内用铅,城外用铜,禁其出入,犯者抵死。俸禄非特恩,不给铜钱。
大宝六年冬十一月,宋改元乾德。是时,帝作烧煮剥剔、刀山剑树之刑,或令罪人斗虎抵象。又赋敛烦重,邕民入城者,人输一钱。琼州斗米税五钱。置媚川都于合浦县,定其课,令入海五百尺采珠。所居宫殿以珠、玳瑁饰之,益置鱼英托镂、椰子立壶壶四只,各受三斗。诸宝器于其中。鱼英者,故鱼脑骨熁治之成器,岭海人以为希有也。中官陈延寿作诸淫巧,动糜斗金,离宫数十,帝不时游幸,常至月馀或旬日,率以豪民为课户,供千人馔。
大宝七年春正月,遣师侵宋潭州,为防御使潘美所败。
三月,命宫人斗花内殿,帝向晨时先启后苑,集众采择,俄敕扃户,还宫膳讫,角胜于殿中。令宦者抱关置楼罗历,以验宫人出入,法制甚严,号曰“花禁”,负者献耍金耍银买燕。
秋九月,宋将潘美、尹崇珂帅兵入寇郴州,戍将暨彦赟、刺史陆光图死之,郴州遂陷,馀众退保韶州。帝忆邵廷琄言,始以廷琄为招讨使,帅舟师出洸口,以拒宋。
大宝八年春三月,交阯乱,丁部领死,诏以子琏为交州节度使。
夏六月,赐招讨使邵廷琄自尽,以忌功者诬其谋反也。时宋师退舍,廷琄屯洸口治兵,招徕亡叛,修辑武备,国人少安。有投无名书诬以谋反,帝遣使赐死,士卒冤之。
大宝九年□□月,常康县民妻生子两首四臂。
是岁,封博泉神曰龙母夫人,尊南海神曰昭明帝,庙曰聪正宫。
大宝十年夏四月,敕造千佛宝塔于兴王府。今广州光孝寺铁塔是也。其文曰:大汉皇帝以大宝十年丁卯岁,敕有司用乌金铸造千佛宝塔壹所七层,并相□莲花座高二丈二尺。保龙□有庆,祈凤历无疆。万方成□于清平,八表永承于交泰。□□善资三有,福被四恩。以四月乾德节设斋庆赞。谨记。
大宝十一年春正月,宋改元开宝。
秋九月,兴王府见众星皆北流。知星者言,当举国归中原之兆。一云大宝十三年九月八日夕,众星北流。未详孰是。帝命范铜为己象,并诸子象于玄妙观,一作天庆观。视形未肖者,即杀冶工,凡三易乃成。
大宝十二年□□月,有兵过蒙州,遇猎者牵黄犬逐鹿以来,就刺之,人犬与鹿皆化为石,鼎峙道旁。
大宝十三年秋九月,帝遣兵侵道州,宋道州刺史王继勋言我国“肆为暴虐,数出盗边,请师南发”。宋帝欲举兵未决,诏江南国主以书谕我称臣,归湖南旧地,帝不从。江南国主乃遣给事中龚慎仪持书遗帝,略曰:
仆与足下叨累世之盟,虽疆畿阻阔,休戚实同,敢奉尺书,敬布腹心。昨大朝伐楚,足下疆吏弗靖,遂成衅隙。初为足下危之,今敝邑使臣入贡皇帝,幸以此宣示曰:“彼若能幡然改图,华车之使造廷,则百万之师不复出矣,不然将有不得已者。”仆料大朝之心,非贪土地也,怒人不宾而已。且古之用武,不计强弱小大,而必战者有四:父母宗庙之仇,一也;彼此乌合,民无定心,二也;敌人进不舍我,退无守路,战亦亡,退亦亡,三也;彼有败亡之势,我乘进取之机,四也。今足下与大朝,无是四者,而坐受天下之兵,决一旦之命,安国家、利社稷者,固如是乎!
夫强则南面而王,弱则玉帛事大,屈伸在我,何常之有?违天不祥,好争危事,天方相楚,尚未可争,而况今日之事邪?地莫险于剑阁而蜀亡矣,兵莫强于上党而李筠失守矣。窃意足下国中必有矜智好谋之臣,献尊主强国之策,以谓五岭之险非可遽前,坚壁清野,绝其饟道,依山阻水,射以强弩,彼虽百万之兵,安能成功,不幸而败,则轻舟浮海,犹足自全,岂能以万乘之主,而屈于人哉!此说士之常谈,可言而不可用,异时王师南伐,水陆并举,百道俱进,岂暇俱绝其饟道,尽保其壁垒。或用吴越舟师,自泉州航海,不数日至足下国都矣!人情恟恟,则舟中皆为敌国,忠义敢死之士,未易可见。虽有巨海,孰与足下俱行乎?
近奉大朝谕旨,以为足下无通好之心,必举上秋之役,即命敝邑,速绝连盟。虽善邻之心期于永保,而事大之节焉敢固违。恐煜之不得事足下也。臣子之情,尚不逾于三谏;煜之极言,于此三矣。是为臣者可以逃,为子者可以泣,为交友者亦惆怅而遂绝矣。此书本陆游南唐书,今按东都事略及宋史所载,与此详略不同,并附记之。宋史曰:“煜与足下叨累世之睦,继祖考之盟,情若弟兄,义同交契,忧戚之患,曷常不同。每思会面抵掌,交议其所短,各陈其所长,使中心释然,利害不惑,而相去万里,斯愿莫申。凡于事机不得款会,屡达诚素,冀明此心,而足下谓书檄一时之仪,近国梗概之事,外貌而待之,汎滥而观之,使忠告确论如水投石,若此则又何必事虚词而劳往复哉?殊非宿心之所望也。今则复遣人使罄申鄙怀,又虑行人失辞,不尽深素,是以再寄翰墨,重布腹心,以代会面之谈与抵掌之议也。足下诚听其言如交友谏争之言,视其心如亲戚急难之心,然后三复其言,三思其心,则忠乎不忠,斯可见矣,从乎不从,斯可决矣。昨以大朝南伐,图复楚疆,交兵已来,遂成衅隙。详观事势,深切忧怀,冀息大朝之兵,求契观仁之愿,引领南望,于今累年。昨命使臣入贡大朝,大朝皇帝果以此事宣示,曰:‘彼若以事大之礼而事我,则何苦而伐之;若欲兴戎而争我,则以必取为度矣。’见今点阅大众,仍以上秋为期,令敝邑以书复叙前意,是用奔走人使,遽贡直言。深料大朝之心非有唯利之贪,盖怒人之不宾而已;足下非有得已之事,与不可易之谋,殆一时之忿而已。观夫古之用武者,不顾大小强弱之殊而必战者有四:父母宗庙之雠,此必战也;彼此乌合,民无定心,存亡之几,以战为命,此必战也;敌人有进,必不舍我,求和不得,退守无路,战亦亡,不战亦亡,奋不顾命,此必战也;彼有天亡之兆,我怀进取之机,此必战也。今足下与大朝非有父母宗庙之雠也,非同乌合存亡之际也,既殊进退不舍、奋不顾命也,又异乘机进取之时也。无故而坐受天下之兵,将决一旦之命,既大朝许以通好,又拒而不从,有国家、利社稷者当若是乎?夫称帝称皇,角立杰出,今古之常事也;割地以通好,玉帛以事人,亦古今之常事也。盈虚消息,取与翕张,屈伸万端,在我而已,何必胶柱而用壮,轻祸而争雄哉?且足下以英明之姿,抚百越之众,北距五岭,南负重溟,藉累世之基,有及民之泽,众数十万,表里山川,此足下所以慨然而自负也。然违天不祥,好战危事,天方相楚,尚未可争。若以大朝师武臣力,实谓天赞也。登太行而伐上党,士无难色;绝剑阁而举庸蜀,役不淹时。是知大朝之力难测也,万里之境难保也。十战而九胜,亦一败可忧;六奇而五中,则一失何补!况人自以我国险,家自以我兵强,盖揣于此而不揣于彼,经其成而未经其败也。何则?国莫险于剑阁,而庸蜀已亡矣;兵莫强于上党,而太行不守矣。人之情,端坐而思之,意沧海可涉也,及风涛骤兴,奔舟失驭,与夫坐思之时,盖有殊矣。是以智者虑于未萌,机者重其先见,图难于其易,居存不忘亡,故曰计祸不及,虑福过之。良以福者人之所乐,心乐之,故其望也过;祸者人之所恶,心恶之,故其思也忽。是以福或修于慊望,祸多出于不期。又或虑有矜功好名之臣,献尊主强国之议者,必曰:‘慎无和也。五岭之险,山高水深,辎重不并行,士卒不成列,高垒清野而绝其运粮,依山阻水而射以强弩,使进无所得,退无所归。’此其一也。又或曰:‘彼所长者,利在平地,今舍其所长,就其所短,虽有百万之众,无若我何。’此其二也。其次或曰:‘战而胜,则霸业可成,战而不胜,则汎巨舟而浮沧海,终不为人下。’此大约皆说士孟浪之谈,谋臣捭阖之策,坐而论之也则易,行之如意也则难。何则?今荆湘以南,庸蜀之地,皆是便山水、习险阻之民,不动中国之兵,精卒已逾于十万矣。况足下与大朝封疆接畛,水陆同途,殆鸡犬之相闻,岂马牛之不及?一旦缘边悉举,诸道进攻,岂可俱绝其运粮,尽保其城壁?若诸险悉固,诚善莫加焉;苟尺水横流,则长堤虚设矣。其次曰,或大朝用吴越之众,自泉州泛海以趣国都,则不数日至城下矣。当其人心疑惑,兵势动摇,岸上舟中皆为敌国,忠臣义士能复几人?怀进退者步步生心,顾妻子者滔滔皆是。变故难测,须臾万端,非惟暂乖始图,实恐有误壮志,又非巨舟之可及,沧海之可游也。然此等皆战伐之常事,兵家之预谋,虽胜负未知,成败相半。苟不得已而为也,固断在不疑;若无大故而思之,又深可痛惜。且小之事大,理固然也。远古之例不能备谈,本朝当杨氏之建吴也,亦入贡庄宗。恭自烈祖开基,中原多故,事大之礼,因循未遑,以至兵交,几成危殆。非不欲凭大江之险,恃众多之力,寻悟知难则退,遂修出境之盟,一介之使才行,万里之兵顿息,惠民和众,于今赖之。自足下祖德之开基,亦通好中国,以阐霸图。愿修祖宗之谋,以寻中国之好,荡无益之忿,弃不急之争,知存知亡,能强能弱,屈己以济亿兆,谈笑而定国家,至德大业无亏也,宗庙社稷无损也。玉帛朝聘之礼才出于境,而天下之兵已息矣,岂不易如反掌,固如太山哉?何必扼腕盱衡,履肠蹀血,然后为勇也。故曰:‘德𬨎如毛,鲜克举之,我仪图之。’又曰:‘知止不殆,可以长久。’又曰:‘沉潜刚克,高明柔克。’此圣贤之事业,何耻而不为哉?况大朝皇帝以命世之英,光宅中夏,承五运而乃当正统,度四方则咸偃下风,猃狁、太原固不劳于薄伐,南辕返旆更属在于何人。又方且遏天下之兵锋,俟贵国之嘉问,则大国之义斯亦以善矣,足下之忿亦可以息矣。若介然不移,有利于宗庙社稷可也,有利于黎元可也,有利于天下可也,有利于身可也。凡是四者无一利焉,何用弃德修怨,自生雠敌,使赫赫南国,将成祸机,炎炎奈何,其可向迩?幸而小胜也,莫保其后焉,不幸而违心,则大事去矣。复念顷者淮、泗交兵,疆陲多垒,吴越以累世之好,遂首为厉阶,惟有贵国情分愈亲,驩盟愈笃,在先朝感义,情实慨然,下走承基,理难负德,不能自已,又驰此缄。近奉大朝谕旨,以为足下无通好之心,必举上秋之役,即命敝邑速绝连盟。虽善邻之怀,期于永保;而事大之节,焉敢固违。恐煜之不得事足下也,是以恻恻之意所不能云,区区之诚于是乎在。又念臣子之情,尚不逾于三谏,煜之极言,于此三矣。是为臣者可以逃,为子者可以泣,为交友者亦惆怅而遂绝矣。”
东都事略曰:“顷者天朝南伐,因复楚疆,交兵以来,遂成衅隙。详观事势,深切忧怀。冀息大朝之兵,永契亲仁之愿,引领南望,于今累年。累命使臣入贡大朝,大朝皇帝果以此事宣示,云:‘且彼若以事大之礼而事我,我则何苦而伐之;若与兴戎而争我,则以必取为度矣。’见今大振师旅,仍以上秋为期。深料大朝之心,非有惟利之命,盖怒人之不宾,而足下非有不得已之事与不可易之谋,殆一时之忿而已耳。夫古之用战,而必战者有四:父母宗庙之仇,此必战也;彼此乌合,民无定心,存亡之机,以战为命,此必战也;敌人有进不舍,我求和不得,退守无路,战亦亡,不战亦亡,奋不顾命,此必战也;彼有死亡之兆,我怀进取之机,此必战也。今足下与大朝,非有父母宗庙之仇也,非同乌合存亡之际也,既殊进退不舍,奋不顾命也,又异乘机进取之时也。既大朝许以通好,又拒而不从,徇国家、利社稷者当若是乎?况大朝皇帝以命世之英,光宅中夏,方且遏天下之兵锋,候贵国之嘉问,则大国之义斯重善矣,足下之心亦可息矣。若介然不移,有利于宗庙社稷可也,有利于黎元可也,有利于天下可也,有利于身可也;若无一利焉,何用弃德修怨,自生仇敌,使赫赫南国,将成祸机,炎炎奈何,其可向迩?煜近奉大朝谕旨,以为足下无通好之心,必举社稷之从。虽善邻之心期于永保,而事大之节焉敢固违。恐煜之不得事足下也。”
周必大二老堂杂志云:太祖皇帝常令江南李煜作书谕广南刘𬬮,令归中国,煜命其臣潘佑视草,文甚辨丽,累数千言,今藏之太祖实录。饶州董氏刻佑集,亦有之,然皆不载最后十句,盖私礼不敢以闻也。予年十馀岁,因随侍至广州,常得其全文,其辞曰:“皇帝宗庙垂庆,清明在躬,冀日广徽猷,时膺多福,徒切依仁之恋,难穷报德之情。望南风而永怀,庶几抚我;指白日以自誓,夫复何言!”
帝得书,囚慎仪,驿书答江南国主,词多不屈。宋帝乃命潘美为桂州道行营都部署,尹崇珂为副,以入寇。师次白霞,贺州刺史刘守忠告急于朝。时旧将多以谗构诛死,宗室剪灭殆尽,掌兵者惟宦官数辈。且自中宗来,耽于游宴,城壁壕隍大半饰为宫馆池沼,楼舰兵器多所毁败,至是闻有宋师,内外震恐。帝乃遣龚澄枢守贺州,郭崇岳往桂州,李托往韶州,画守御之策。
前锋至芳林,澄枢遁还,美遂围贺州。诸大臣皆请起故将潘崇彻,帝不从,遣伍彦柔将兵援贺。美闻彦柔至,潜以奇兵伏南乡岸。彦柔夜泊南乡,舣舟岸侧,迟明挟弹登岸,方踞床指挥,伏兵猝起,我军大乱,死者千人。彦柔遂为美所擒,斩之,枭其首示城中。翌日,贺州陷。美等督战舰,声言顺流趣广州。帝计无所出,乃以潘崇彻为都统,将兵五万宋鉴作三万,今从宋史。屯贺江。
冬十月,美等次昭州,破开建砦,杀砦卒数百人,擒我砦将靳晖。崇彻但拥众自保,昭州刺史田行稠遁去,城遂陷。桂州刺史李承进亦弃城走。
十一月,连州陷,招讨使卢枝一作收率众退保清远。帝闻之,谓左右曰:“昭、桂、连、贺,本属湖南,令北师取之足矣,吾知不复南也。”是月,帝以李承渥为都统。
十二月,美等攻韶州,承渥将兵十馀万陈于莲花峯下。初,我师教象为陈,每象载十数人,皆执兵仗,凡战必置陈前,以壮军威。至是与美遇,美尽索军中劲弩布前以射之,象奔踶,乘象者皆坠,反践我军,承渥大败,仅以身免。韶州遂陷,擒我刺史辛延渥、谏议大夫卿文远。是时成都人权秘书少监丁明字汝晦,同潘美征南汉,以功领韶州刺史,充广东道转运使。韶故岭南北门也,帝闻韶破,益穷蹙不知为计,始令堑兴王府东壕,顾诸将无可使者,宫媪梁鸾真荐其养子郭崇岳可用,帝署崇岳为招讨使,与大将植延晓统军六万屯马迳,列栅以拒之。崇岳无谋勇,惟日祷鬼神为事。
大宝十四年春正月,宋将潘美等陷英、雄二州,都统潘崇彻以其众降。翼日,美等进次泷头,帝遣使请和,且求缓师,美不许。泷头山水险恶,美等疑有伏兵,乃挟我使速渡诸险。
二月,美等进兵马迳,去兴王府城十里,砦于双女山下。帝方取舶船十馀艘,载金宝、妃嫔欲入海,未及发,会宦官乐范与卫兵千馀盗舶船走。美等将至城,帝惧,遣左仆射萧㴶奉表诣军门降。美谕以宋帝意,即令人送㴶赴汴,宋师遂顿城外。帝又遣弟祯王保兴率文武出迎,郭崇岳止之,乃复为捍御之计,遣保兴率国内兵拒战。已而植廷晓战死,崇岳奔还栅,美谓诸将曰:“彼编竹木为栅,若篝火焚之,必扰乱,因而夹击,此万全策也。”遂乘风纵火,烟埃坌起,我军大败,崇岳死于乱兵。龚澄枢、李托相与谋曰:“北军来,利吾珍宝耳。今尽焚之,使得空城,必不能久驻。”乃纵燔其宫殿、府库,一夕皆尽。明旦,宋师次白田,帝素衣白马出降。
美等入城,俘澄枢、托与薛崇誉及宗室文武九十七人,同帝縻于龙德宫。保兴逃于民家,亦获之,悉部送汴京。是时,有宦者百馀辈,盛服请见,美曰:“是椓人多矣,吾奉诏伐罪,正为此等。”悉斩之。一云斩阉工五百人。
是役也,宋凡得州六十、县二百四十、一作二百一十四。时宋省洊水县入怀集县。户十七万二百六十三。宋史作十七万,今从通鉴长编。宋帝加潘美山南东道节度使。
三月丙申,宋诏广南有买人男女为奴婢转佣利者,并放免;旧政有害于民者,悉以闻除之。
后主至宋京师,舍于玉津园,宋太祖遣参知政事吕馀庆问以翻覆及焚府库之罪,后主归罪澄枢、托、崇誉。明日,有司以帛系后主颈及其官属献太庙、太社。时宋吏部尚书张昭,博学习典故,昭于乾德元年已致仕。至是擒刘𬬮至,太祖遣近臣就问献俘礼,遂如其所议。宋太祖御明德门,遣摄刑部尚书卢多逊宣诏责后主,后主对曰:“臣年十六僭伪位,澄枢等皆先臣旧人,每事臣不得专,在国时臣是臣下,澄枢等是国主。”遂伏地待罪。太祖命摄大理卿高继申引澄枢、托、崇誉斩于千秋门外,一作午门外。释后主罪,赐袭衣、冠带、器币、鞍勒马,授金紫光禄大夫、检校太保、右千牛卫大将军、员外置同正员,封恩赦侯,朝会班上将军之下。以祯王保兴为右监门率府率,左仆射萧㴶为太子中允,中书舍人卓惟休为太仆寺丞,馀并署诸州上佐、县令、主簿。
初,高祖命周杰筮易,得比之复,东都事略云遇复之丰,欧史亦同,今从宋史周克明传。杰以卦有二土,得二五之数,语详杰传中。计唐天祐二年,烈宗为广州节度使,至后主大宝十四年国灭,凡六十七年,要断自高祖乾亨元年为始,实五十五年也。又高祖开国,营构宫室,得石谶,有古篆十六,其文曰:“人人有一,山山值牛,兔丝吞骨,盖海承刘。”解者以人人有一,大人也;山山,出也;值牛者,高祖建汉国,岁在丑也;兔丝者,中宗袭位,岁在卯也;吞骨者,灭诸弟也;越人以天水为赵,盖海指宋国姓也;承刘者,受刘氏降也。大宝时令民家置贮水桶,号防火大桶。识者谓:房者,宋分也;“防”与“房”、“桶”与“统”同音。又兴王府童谣曰:“羊头二四,白天雨至。”宋师入城之日,适辛未年二月四日,而雨者王师如时雨之义,青箱杂记又云:乾和中,童谣曰:“羊二四日天雨至。”解者云:天雨犹天水,斥宋朝之姓也。夫固有豫征焉。
未几,宋太祖诏后主,月给增钱五万、米麦五十斛。宋开宝八年,江南平,迁后主左监门卫上将军,进封彭城郡公。太平兴国初,又进卫国公。五年,薨,年三十九。太宗废朝三日,赠太师,追封南越王。或云归葬于韶州之越王山。广东志云:韶州越王山,在州之口,俗呼曰虎山,世传𬬮墓在焉。
后主体质丰厚,眉目俱疏。有口辨,性绝巧,其货宝燔爇之馀,尚存美珠四十六瓮。常以珠结鞍勒为戏龙之状,极其精妙,名曰“珠龙九五鞍”,进献宋太祖。太祖诏示诸宫官,皆骇伏,遂以钱百五十万给其直,谓左右臣曰:“𬬮好工巧,习以成性,倘以习巧之勤移于治国,岂至灭亡哉!”
后主有国时,多置鸩毒臣下。一日,宋太祖乘肩舆从数十骑幸讲武池,从官未集,后主先至,赐以卮酒。后主疑有毒,泣曰:“臣承祖父基业,违拒朝廷,劳王师致讨,罪固当诛。陛下既待臣以不死,愿为大梁布衣,观太平之盛。臣未敢饮此酒。”太祖曰:“朕推赤心于人腹中,安有此事!”命取其酒自饮,而别酌以赐后主,后主大惭,顿首谢。太宗将讨晋阳,召近臣宴,后主预之,自言:“朝廷威灵及远,四方僭窃之主,今日尽在坐中,旦夕平太原,刘继元又至,臣率先来朝,愿得执挺为诸国降王长。”太宗大笑,赏赐甚厚。其诙谐皆此类也。
子四人,守节、守正、守素、守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