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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百年眼/卷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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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六 千百年眼
卷七
卷八 

《徙戎论》无救于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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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儒睹郭钦、江统之说不行,深为司马氏惜。不知此曹渐染华夏之风者仅百年,其文雅博洽既与中国士大夫埒,而骁悍魁桀、拔山贯铁之勇,非华人可得而仿佛也。即使驱之去而未必即去,既去而未必不来。我知其害必不止侵镐方、犯泾阳、围白登、入甘泉,如周汉之事而遂已也。况中国先乱,而彼有所以乘其隙哉![按:刘元海父子总角游京师,已有英雄之望。倘御得其道,不过金日䃅、李光弼之俦。奈何以呆童为天下主,贼后煽淫于内,狂宗播祸于外,彼回翔六合,皆出其下,安得不云蒸龙变以快其翘然之志耶?是天固纵之以翦司马氏也。]

晋室所以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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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室之败,由当时君子高谈揖让、泊然冲虚,而无慷慨感激之操,大言无当,不适于用,而畏兵革之事。天下之英雄知其所忌而窃乘之,是以颠沛陨越而不能以自存。且夫刘聪、石勒、王敦、祖约,此其奸诈雄武,亦一世之豪也。譬如山林之人,生于草木之间,大风烈日之所咻,而霜雪饥馑之所劳苦,其筋力骨节之所尝试者,亦已至矣。而使王衍、王导之伦,清谈而当其冲,此譬如千金之家,居于高堂之上,食肉饮酒,不习寒暑之劳,而欲以之捍御山林之勇夫,而求其成功,此固奸雄之所乐攻而无难者也。是以虽有贤人君子之才,而无益于世;虽有尽忠致命之意,而不救于患难。此其病起于自处太高,而不习天下之辱事,故富而不能劳,贵而不能冶,一败涂地而不复振也。坡公此论,可为一代定评矣。余谓宋之理学诸公亦似之。虽其道有虚实、精粗、是非之不同,而其不适于用一也。故其后夷祸之惨,若出一辙。昔人谓宋统似晋,有旨哉。

王衍羞见其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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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夷甫既降石勒,自解无罪,且劝僭号。其女惠风为湣怀太子妃,刘曜陷洛,以惠风赐其将乔属,将妻之,惠风仗剑大骂而死。乃知夷甫之死,非独惭见晋公卿,乃当羞见其女也。

陶侃被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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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士行倡义于晋室板荡之秋,破石头,斩苏峻,诚为一时元勋。独史称其握重兵,居上流,潜有窥伺之志,辄思折翼之祥,自抑而止。嗟夫!自古诬人而不得者,必污其闺房之事,以其难明故也。晋史欲诬士行,至加以梦寐中事,其难更甚于闺房者。按士行生当浮虚之俗,动而见尤,一入仕途,荆棘万状,终日自运百甓,于竹头木屑间,虽一束之穟,亦经营不怠,卒能恢廓才猷,立功立事。梅陶称士行机神明鉴似魏武,忠顺勤劳似孔明,岂欺我哉!义旗既建,一麾东下,子丧不临,直趋蔡州。一时勤王,蔑有先者。逮元勋克集,实主齐盟,乃退然不居,旋师归藩,臣节益著。末年卧疾,封府库而登舟,举愆期以自代,视去重任如脱屣。然其始终夷险,无一可议,不臣之迹,果安在哉!或者以庾亮之传、应詹之书,疑其迹似跋扈。不知苏峻之诛,亮所深耻而屈于中也。殆士行既卒,而后嗣亦雕零。庾氏世总朝权,安知秉史笔者不有所曲徇耶?今乃舍其灼然之迹,而信其梦寐之言,亦诬矣!

庾亮失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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庾亮召苏峻。孔坦、陶回因王导语亮:“宜及峻未至,急断阜陵之界,守江西当利诸口。彼少我众,一战决矣。若峻未来,可往逼其城。今不先往,峻必先入,有夺人之心。”亮不从,及峻将至,回又说亮:“峻知石头有重戍,不敢直入,必向小丹阳南道步来。若以伏兵邀之,可一战而擒。”亮又不从(事见二人传)。峻果由小丹阳经秣陵,迷失道,逢郡人,执以为向导,夜行无部分。亮闻之,深悔。吾谓召峻固失计,然从二人言,犹不至覆国几于灭亡也。晁错削七国大类此,奈亚夫速驰入梁、楚之郊,故汉得不败。吾尝谓濞之反谋,错已明知之,此时只宜召之入朝,仍发大兵随之。若濞不从,使引兵进讨,所谓疾雷不及掩耳,吴破则诸侯自服矣。错知吴必反,不先为之设备;既反而后调兵,此真儿戏也。东市之诛,非不幸矣!庾亮盖祖错之覆辙也,乃幸而不诛,晋室之不竟,宜哉!

王导遗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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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导在江左,为一时偷安之谋,无十年生聚之计,又阴拱立以观王敦之成败,而胸怀异谋。观敦与导书:“平京师日,当亲割温峤之舌”,非素有谋约者,敢为此言?敦已伏诛,当加戮尸污宫之罪,又请以大将军礼葬之。敦死后,导与人言,恒称大将军,又言“大将军昔日为桓、文之举”。此为漏网逆臣无疑,徒以子孙贵盛,史家掩恶以欺万世,谓之江左夷吾,管氏舆儓亦羞之矣!

王逸少经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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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逸少在东晋时,盖温太真,蔡谟、谢安石一等人也。公卿爱其才器,频召不就。及殷侯将北伐,以为必败,贻书止之。殷败后,复谋再举,又书曰:“以区区江左,所营综如此,天下寒心久矣。自寇乱以来,处内外之任者,疲竭根本,各从所志,竟无一功可论,一事可纪,任其事者,岂得辞四海之责哉!若犹以前事为未工,故复求之于分外,宇宙虽广,何所自容!”又与会稽王笺曰:“今虽有可欣之会,内求诸己,而所忧乃重于所欣。以区区吴越,经纬天下十分之九,不亡何待?愿令诸军皆还保淮,须根立势举,谋之未晚。”其识虑精深如是,恨不见于用耳,而为书名所盖。后世但以翰墨称之,何待羲之之浅也!

《兰亭》未可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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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选》不收《兰亭》,议者谓“天朗气清”,自是秋景,又以丝竹管弦,四言两意。不知“天朗气清”,固有所本。三春之季,天气肃清,见蔡邕《终南山赋》;熙春寒往,微雨新晴,六合清朗,见潘安仁《闲居赋》;仲春令月,时和气清,见张平子《归田赋》,安可谓春间无天朗气清之时耶?又丝竹管弦,本出前汉《张禹传》,又如《易》曰“明辨晰也”,《庄子》云“周遍咸”,《诗》云“昭明有融,高朗令终”,宋玉赋“旦为朝云”,古乐府云“暮不夜归”,《左传》云“远哉遥遥”,邯郸淳碑云“丘墓起坟”,古诗云“被服罗衣裳”,《庄子》“吾无粮,我无食”,《后汉书》“食不充粮”,古人文辞,政自不厌郑重,在今人则以为复矣。[李卓吾云:“好一篇议论,然与叙文不类”。两语乃为定评。]

张翰莼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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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晋张翰,吴人,仕齐王冏,不乐于官。一日在京师,见秋风忽起,因作歌曰:“秋风起兮佳景时,吴江水兮鲈正肥。三千里兮家未归,恨难得兮仰天悲。”遂弃官而归。宋王贽运使过吴江,有诗云:“吴江秋水灌平湖,水阔烟深恨有馀。因想季鹰当日事,归来未必为莼鲈。”此语甚有思。至东坡《三贤赞》,则曰:“浮世功名食与眠,季鹰真得水中仙。不须更说知几早,只为莼鲈也自贤。”其说又高一著矣。

刘琨负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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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琨在并州,怒护军令狐盛切谏,杀之。盛子泥奔汉,具言虚实。汉王聪大喜,遣刘粲、刘曜将兵寇并州,以泥为向导。琨东收兵于常山,曜等乘虚陷晋阳,琨还救不及,泥遂杀琨父母。呜呼!令狐所谓子胥之忿也。使琨有备,亦未遽逞其志也,奈何移檄远近,声言伐汉.及曜、粲南来,乃更收兵常山哉!母曰:“汝不能驾御豪杰,以恢远略。”盖策之审矣!母贤智与孙夫人等而不能使越石如伯符,死有遗恨也!

阿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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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言王衍口不言钱,家人欲试之,以钱绕床,不能行,但云“举却阿堵物”。世遂以阿堵为钱矣。然顾恺之言“传神写照,正在阿堵中”,殷浩见佛经云“理亦应阿堵上”。桓温止新亭,大陈兵卫。呼谢安、王坦之,欲于座害之。谢目卫士曰:“闻诸侯有道,守在四邻,明公何须壁间置阿堵辈?”一以为眼,一以为经,一以为兵士,岂可指定言之?阿堵自是当时谚语,如今所谓“此物”云耳。

英雄自相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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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温之所成,殆过于刘越石,而区区慕之者,英雄必自有以相服,初不以成败言耶?以此论之,光武之度本不如玄德,唐文皇之英气未必过刘寄奴也。

孟嘉论乐非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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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不如竹,竹不如肉。或问其故,曰:“渐近自然。”此晋孟嘉语也。不知丝者,丝之声也,出乎手;竹者,竹之声也,出乎口,假丝竹而声,总之皆肉也,则亦何尝不自然耶?况夫伯牙之琴、王子之箫、孙登之啸,亦可谓之不自然,亦可谓之不如肉乎?

汉、晋赐金帛各有所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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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赏赐多用黄金,晋赏赐多用绢布,各因其时之所有而用之。汉初以黄金四万斤与陈平间楚,其用如此,所积可知。梁孝王临死,府库尚有黄金四十馀万斤。吴国悬赏,斩大将者黄金五十斤,以次赏金各有差等。王国尚尔,天府有不待言者。治郡有声.则增秩赐金,复有功臣不时之赏,费用浩瀚,不闻告乏。数千斤之赐甚多,不可胜举。如黄霸、严助、尹翁归等,动与百金。周勃赐五十斤,霍光前后所赐至七千斤。至王莽末,省中黄金尚积六十万斤。董卓郿坞亦不可胜数。是知当时黄金多也。晋时赏赐绢布,绢百匹在所不论,阮瞻千匹,温峤、庾亮、荀崧、杨珧等皆至五千匹,周复、唐彬、琅邪王伷等皆六千匹,王浑、杜预等皆八千匹,贾充前后至九千匹,王濬、张华、何攀等皆至万匹,王导前后近二万匹,桓温前后近三十万匹,苏峻之乱,台省煨烬,时尚有布二十万匹、绢数万匹,又可验晋布帛之多也。

陶渊明不欲诸子任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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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渊明《命子篇》则曰:“夙兴夜寐,愿尔之才。尔之不才,亦已焉哉。”其《责子篇》曰:“虽有五男儿,总不好纸笔。天运茍如此,且进杯中物。”先生之于诸子,皆不欲其仕宋,故作诗自污,以晦其才,才则必以陶氏门地拔矣。此苦心也,善乎庄生曰“以不才终其天年”!

《中庸》自晋已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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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庸》杂出《戴记》,至二程始尊信而表章之,今独行与六经并。按晋戴颙尝传《中庸》,后梁武帝亦为《中庸讲疏》。《中庸》之传久矣,非但始于宋也。

不识一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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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坚宴群臣赋诗,姜平子诗内有“丁”字,直而不屈。坚怪问之,平子对曰:“屈下者不正之物,未足以献也。”坚悦,擢上第。夫《庄子》云:“丁子有尾。”若直丁不屈,乃古“下”字也。若坚与平子,正不识一丁者。

王猛死不忘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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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景略之才,管,萧之匹也。时值桓温,竞不得一效于晋,所谓“既生瑜,何生亮”,亦晋之不幸哉!然猛之夙心,则不忘诸夏也。临终数语,自是肝膈披露。

苻坚拙于用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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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坚淮淝之战,由其势重不分,而趋一道,首尾相失,无他奇变,此兵家之深忌也。晋之取吴也,兵二十万,而所出之道六。隋之取陈也,兵五十万,而所出之道八。唯其所出之道多,则彼之受敌者众,是其千里之江、淮,固与我共之矣。今坚所率者百万,而前后千里,其为前锋者二十五万,而专向寿春。坚又自恃其众之盛,谓“授鞭于江,足断其流”,乃自项城弃其大军,而以轻骑八千赴之。是以晋人乘其未集而急击之;及其既败,而后至之兵皆死于躏践矣,恶在其为百万也?使坚之师离为十道,偕发并至,分压其境,轻骑游卒,营其要害,将自为敌,士自为战,虽束足以亡晋,亦何至蹉跌之甚耶!然亦有以分而败者,如楚之御黥,吴汉之讨公孙述是已,则以兵少而敌众也。若项羽乌江之战,才二十八骑耳,而分之为四,犹能斩将见奇,则又少而不厌分也。总之,兵之奇常在分,而将兵之妙用则不必于分与不分也。呜呼!坚特叛胡之铮铮者,要何足以语此!

苻秦之亡不由慕容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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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垂之奔秦也,王猛力劝秦王坚除之。坚不从,其后垂卒破长安,坚出奔西燕,以亡天下,后世皆惜之。不知坚之败在空国伐晋,而其酿祸也在远徒种人,专留鲜卑,垂不过乘其强弩之末,以张振蒙之势耳。使坚无此二败,虽百垂其如坚何哉!方坚之败于淝水也,八十馀万众尽为谢玄等所破,唯冠军垂所将三万人独全。坚以千馀骑赴之,垂世子宝劝取坚,垂曰:“彼以赤心投我,若之何害之?天茍弃秦,何患不亡!吾将以义取天下,岂负宿心也。”则夫垂之报坚也,岂减于畴昔之恩乎?养虎遗患之说,未足以概此也。

崔浩受祸不由作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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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太武杀崔浩,云:浩刊所撰国史于石,立干郊坛东方,所书魏先世事皆详实,北人忿恚,相与谮浩暴扬国恶。魏主大怒,遂族诛浩。夫浩修国史,直笔乃其职耳。唯是刊石衢路,若为可罪,然何至赤其族哉?及阅《宋书·柳元景传》云:柳光世为索虏折冲将军、河北太守,其姊夫伪司徒崔浩,虏之相也。虏主拓跋焘南寇汝、颍,浩密有异图。光世要河北义士为浩应。浩谋泄,被诛,河北大姓坐连谋夷灭者甚众。然后知浩受祸之酷,自有其故,特因史事发耳。

金土不可同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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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高帝云:“吾当使金土同价。”意则善矣,然岂必然之理哉!孟子曰:“物之不齐,物之情也。巨屦小屦同价,人岂为之哉?”而孟子亦自忘之,至有“菽粟如水火”之论。金之不可使贱如土,犹土之不可使贵如金也。“尧之民比屋可封,桀之民比屋可诛。”信此说,则尧时诸侯满天下,桀时大辟遍四海也。

梁武杀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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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武学佛而败,诋佛者以为口实。然武帝篡齐,杀齐子孙殆尽;其纳侯景,晚节多昏,业报应受,非佛之罪也。若其奉佛精勤,功德自在,以此罪佛,是因刖废屦、因噎废食也,其可乎?[按唐萧瑀,梁明帝之子,梁武之后也,入唐为相。自瑀逮遘,八叶宰辅,名德相望,与唐终始。以台城之祸咎佛者,亦应以此而信佛矣。]

沈约韵书之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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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事有最侥幸而不可解者,沈约韵书是也。沈约以前,所经历贤圣、豪杰、闻人、巨儒,不知凡几矣。一东之于二冬,四支之与五微、八齐,六鱼之与七虞,十一真之与十二文,十三元之与十四寒、一先,二萧之与四豪,八庚、九青之与十蒸,十三覃、十四盐之与十五咸,前此诸韵并通。孔子作经及汉魏古诗并仙灵篇什,班班可考,岂尽讹谬,至沈约而始悉改正耶?且约吴兴之武康人,局于方言蛮俗,不审宫羽,不备四声,而敢背越贤圣,变乱千古,亦既谬妄矣。不知后世学士大夫,何故而遵之如圣经,历百代而不敢易乎?此甚不可晓也。

刘知几无史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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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万里云:刘知几《史通》,毛举前史,一字必呵。尝得其所撰《高宗武后实录》而读之,意其拳石班、马而臧获陈、范也,及观其永徽三年事,则曰“发遣薛延陀”,此何等语邪?天授二年则言“傅游艺死矣”,至长寿二年遣使流人则曰“傅游艺言之也”。游艺之死至是三年,岂有白骨复肉而游魂再返乎?古人目睫之论,诚有味也。然子玄《史通》妙处,实中前人之膏肓,不可废也。

隋氏富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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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汉以来,丁口之藩息与仓廪府库之盛,莫如隋文帝初年。有户三百六十馀万,平陈所得又五十万,至大业之始不及二十年,而增至八百九十馀万。方其有国之始,蠲罢榷禁,又时时减免赋税,其征取之途,可谓阔略矣。又营新都,平陈,平江表,至于赏赐有功,并无所爱惜,营缮征伐之费,亦既不赀矣。是时布帛之积,几于无所容,蓄储至不可胜数。及其败亡涂地,而洛口诸仓犹足以致百万之众,是果何道以致之也?吁!亦奇矣。

隋文帝滥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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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大义公主,下嫁于突厥沙钵略可汗为可贺敦,闻隋主受禅,意甚不平。平陈之后,上以陈叔宝屏风赐之公主,因书屏风为诗,叙陈亡以自寄。其辞曰:“盛衰等朝暮,世道若浮萍。荣华实难守,池台终自平。富贵今何在,空事写丹青。杯酒恒无乐,弦歌讵有声。余本皇家子,飘流入虏庭。一朝睹成败,怀抱忽纵横。古来共如此,非我独申名。唯有明妃曲,偏伤远嫁情。”上闻而恶之。时沙钵略染千遣使求婚,上令裴矩谓之曰:“杀大义公主者,方许婚。”主遂遇害。观公主诗词,不过恸陈氏之沦亡,哀身世之飘流,此亦人情之常。且一女子,远适虏庭,有何顾忌,而必欲杀之也?亦惨矣。王世充、宇文化及之毒,相去才一间耳。

隋炀帝毁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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谶书,原于《易》之推往以知来。周家卜世得三十,卜年得八百,此知来之的也。《易》道既隐,卜筮者溺于考测,必欲奇中,故分流别派,其说寝广。西汉之末,王莽好符命,光武以图谶兴,遂盛行于世。汉时又诏东平王苍上《五经章句》,皆命从谶,历观宋、梁,其说不能尽去。及隋炀帝即位,乃发使四出搜天下书籍,与谶纬相涉者皆焚之,为吏所纠者死。自是无复其学,有功名教不浅也。

唐高祖杀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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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今杀降之甚者,莫甚于唐高,而项羽、白起弗与焉。薛仁杲降则杀之,王仁本降则杀之,萧铣降则又杀之,其他盖不胜数也。或谓出太宗意,然而太宗未尝杀颉利也。独当时何无一言救止?岂其力不能得之,文静之死,而无及于数子耶!

唐世女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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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太宗起义时,以隋宫女子进其父而胁之。高祖畏祸,议始定。及其后也,天亦降之女祸,世世有焉,报应之妙如此。

唐封建之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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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太宗即位,从封德彜言,于是疏属王者降为公。德彜之言曰:“爵命崇则力役多,以天下为私奉,非至公之法也。”呜呼!德彜此语,固今之药石乎!

太宗纵囚有所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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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公论唐太宗纵囚,其说卓矣。然纵囚自归之事不始于太宗。后汉之钟离意,南宋之傅翙,后魏之张华原,隋之王伽皆然,史书之以为美。太宗好名者,盖慕而效之耳。

尉迟公隐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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蹀血之变,坐二府者百馀家,将尽没入。敬德曰:“为恶者二人,今已诛;若又穷支党,非取安之道。”乃普原之。太宗一日谓敬德曰:“朕将嫁女与卿,称意否?”敬德谢曰:“臣妇虽鄙陋,亦不失夫妻情。臣每闻说古人语:‘富不易妻,仁也。’臣窃慕之。愿停圣恩。”叩头固让,帝嘉之而止。晚节谢宾客,饰观沼,奏清商乐.自奉养甚厚,又饵云母粉为方士术,年七十四于显庆三年卒。呜呼!敬德如此行藏,且在李卫公之上矣,世徒以万人敌称之也。

长孙无忌、褚遂良有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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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孙无忌、褚遂良之死,世咸悲之。余以为二子均有死道。夫吴王恪,太宗爱子也,太宗立高宗为太子,又欲立恪。无忌以举棋不定为讽,似矣。而其后也,竟以房遗爱狱诬构吴王,陷之重辟。刘洎,太宗直臣也,洎性疏致祸,理固应耳,而罪不至死。遂良诬以“伊霍”一语,必欲毙之,虽马周强诤不少解。夫此二子者,所谓太宗心膂臣也,一杀其爱子,一贻其主以杀直臣之名。由此观之,武氏之祸,犹为晚也。

李𪟝一言之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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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后之立,由李𪟝之逢迎也。彼岂不知其大谬,第以全躯命、保富贵之心太过耳。临终谓人曰:“我十二三为无赖贼,焉知耄年尤大无赖哉!”身没未寒,而有敬业之祸,诛其身足矣,何至歼其宗、毁其墓道耶!然则武氏未尝纤毫见德,𪟝亦枉却做小人矣。

狄仁杰不杀易之、昌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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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后临朝,如吕氏、武则天,此国家大变也。王陵、裴炎迎祸乱之锋,欲以一言折之,故不废则死。陈平、狄仁杰待其已衰而徐正之,故身与国俱全。然庐陵既立,而张易之、昌宗未去,仁杰犹置之不问,复授之张柬之,俟其恶稔而后取,岂以祸乱之根生于母子之间,不如是则必至于毁伤故耶?张玄羽日;“狄公在周,如大乘菩萨行忍辱行,自非小圣所测。”

阎立本知狄仁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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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梁公初授并州佐,时阎立本黜陟河南,梁公为人诬告,立本一见,即惊谢曰:“仲尼观过知仁,足下可谓海曲之明珠,东南之遗宝。”特荐之兼并州法曹。夫梁公能反周为唐,而非立本则不能自拔于沈沦。洵哉,可称具眼矣!然则驰誉丹青,何足尽立本百一也。

徐有功难于皋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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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文成赞徐有功:“蹑虎尾而莫惊,触龙鳞而不惧。凤跱鸱枭之内,直以全身;豹变豺狼之间,忠能远害。”愚尝谓为大将者,为太公望易,为郭子仪难;辅幼主者,为周公易,为孔明难;为刑官者,为皋陶易,为有功难。谁谓后世不及古人乎?

骆宾王四子受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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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称知人者,知其人之臧否邪正耳。穷远修短,则姑布、子平小术,君子不道也。裴行俭以器识短王、杨四子,幸而偶中,至今儒者乐道之。然裴所称王剧、王勔、苏味道,皆覆身窜籍,何以优劣四子?使勃等即如裴论,不过浮浅小节,而味道辈模棱邪谄,荣宠牝朝,器识何在?史称骆宾王失职鞅鞅,遂与徐敬业起兵。夫孽后临朝,罗织万态,即狄仁杰辈尚诬以反,况宾王倡义杀身,欲加以罪,宁足据乎?且文人失意,愤悱其常,屈平怀沙,贾生夭折,后世咸悼其忠。宾王首倡大义,庸可以此訾之?骆集十卷今存,自《畴昔》、《书愤》二章外,无一鞅鞅语。然则史亦非实录也。裴行俭既以姑布、子平之术诬后世,而史官又从而缘饰之,则四子几不白于千古,亦冤矣!

骆宾王器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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宾王上裴侍郎书云:“义士期乎贞夫,忠臣出乎孝子。既不能推心以奉母,亦焉能死节以事人?假物议之无嫌,实吾斯之未信。况流沙一去,绝塞千里。子怆入塞之魂,母切倚庐之望。就令欢以卒岁,仰南薰之不赀;而使忧能伤人,迫西山而何几!”裴侍郎即行俭也,时欲以书记之事委骆。骆有母在,欲终养,故辞之如此。谁谓宾王才士而无器识耶!

徐敬业之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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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业举义,魏思温劝其直趋河洛,以匡复为事。此与尹德毅之说萧詧龙敏之献策潞王从珂,皆奇谋也。谚曰:“败棋有胜著”。惜乎当局者迷耳。

《滕王阁记》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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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典略》曰:萧明与王僧辩书:“凡诸部曲,并使招携,赴投戒行,前后云集。霜戈电戟,无非武库之兵;龙甲犀渠,皆是云台之仗。”唐王勃《滕王阁序》“紫电清霜,王将军之武库”,正用此事。以十四岁之童子,胸中万卷,千载之下,宿儒犹不能知其出处,岂非间世奇才!杜子美、韩退之极其推服,良有以也。使勃与杜、韩并世对毫,恐地上老骥,不能追云中俊鹘。后生之指点流传,妄哉!

玄宗惨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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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皇待诸弟可谓极其仁爱,然一日而杀三子,何相悖也?呜呼,让皇帝于是为不可及矣。非让皇帝有太伯、叔齐之贤,则明皇之视诸弟不难于诸子乎?

明皇废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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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皇开元初,铨次尚未废资格。时上欲大用苏颋,因问宰相:“有自工部侍郎而拜尚书者乎?”宰相以为“唯贤是用,何资之计?”明皇乃敢从之。又以李元纮公卿交荐籍甚,欲自天官侍郎擢拜尚书,宰相以元纮资薄,止拜侍郎。夫以颋、元纮之才能,计资亦未为骤进,乃毫厘必计如此。及其惑林甫之奸,欲相牛仙客,则自河湟使典擢班尚书,遂不复计资。虽以九龄之惓惓尽忠,援故事以争之,而且不听矣。岂非资格一废,彼固得以肆情而无忌耶?要之,资格者所以待常流,不次者所以待非常之士。承平无事则守资格,一旦有缓急大事大疑,则先材能。则彼前说亦非定论也。

《孝经》、《春秋》甚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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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眉公曰:《孝经》闺门一章,由周、秦而下,传汉至唐,列为二十二章。开元间博士司马贞为国家讳,始黜之,而唐遂有马嵬之祸。则《孝经》闺门之教废也。王荆公谓《春秋》“烂朝报”不列学官,使先圣笔削之书,人主不得闻讲说,学士不得相传习,而宋遂有夷狄北辕之祸。则《春秋》内外之防与复仇之教废也。孔子曰:“我志在《春秋》,行在《孝经》。”二书抹去,祸及家国,宣尼之书可谓灵矣。故曰“畏圣人之言”。

贺季真乞休在耄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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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季真乞鉴湖归老,古今以为美谈。然考其时,年已八十馀矣。故其《回乡》诗“幼小离家老大同,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夫仕宦而至八十馀不归,复何为耶?季真尝谒一卖药王老,问黄白之术,持一珠贻之。老即以珠易饼,口不敢言,老曰:“悭吝未除,术何由得?”是季真者,乃贪恋富贵一老悖耳。张旭谓“贺八真清鉴,风流千载人”,岂别有所据耶?若以鉴湖归老时为风流,湖水有灵,未免贻笑矣。

卢怀慎先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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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怀慎身为上相,家无担石之储,孜孜体国,至死益坚。属疾则念明皇倦勤,将有憸人乘间之患。遗言荐宋璟诸贤,以为社稷无穷之谋,岂区区才志之士,矜眩目前,以为功必己出者徒尔耶?史以伴食讥之,殆亦俗见也乎?李卓吾曰:“怀慎自以才不及崇,每事推崇,此与‘视人之技若己有,见人之彦实能容’何以异乎?诚所谓大臣也。”呜呼,怀慎可谓千载之下复有知己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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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明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远远超过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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