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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华真经副墨/渔父第三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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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剑第三十 南华真经副墨
渔父第三十一
列御寇第三十二 

南华真经副墨卷之七 无字集

杂篇 渔父第三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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渔夫篇论亦醇正,但笔力差弱于庄子,然非独庄子熟者亦不能辩。此篇较盗跖、说剑诸篇颇胜,辞旨明白,无劳笺解。 

孔子游乎缁帷之林,休坐乎杏坛之上。弟子读书,孔子弦歌鼓琴。曲未半。有渔父者下船而来,须眉交白,被发揄袂,行原以上,距陆而止,左手据膝,右手持颐以听。曲终而招子贡、子路,二人俱对。客指孔子曰:“彼何为者也?”子路对曰:“鲁之君子也。”客问其族。子路对曰:“族孔氏。”客曰:“孔氏者,何治也?”子路未应,子贡对曰:“孔氏者,性服忠信,身行仁义,饰礼乐,选人伦,上以忠于世主,下以化于齐民,将以利天下。此孔氏之所治也。”又问曰:“有土之君与?”子贡曰:“非也。”“侯王之佐与?”子贡曰:“非也。”乃笑而还,行言曰:“仁则仁矣,恐不免其身;苦心劳形以危其真。呜呼!远哉,其分于道也﹗”

子贡还,报孔子。孔子推琴而起,曰:“其圣人与﹗”乃下求之,至于畔,方将杖拏而引其船,顾见孔子,还乡而立。孔子反走,再拜而进。客曰:“子将何?”孔子曰:“曩者先生有绪言而去,丘不肖,未知所谓,窃待于下风,幸闻咳唾音,以卒相丘也﹗”客曰:“嘻!甚矣,子之好学也!”孔子再拜而起,曰:“丘少而修学,以至于今,六十九岁矣,无所得闻至教,敢不虚心!”客曰:“同类相从,声相应,固天之理也。吾请释吾之所有而经子之所以。子之所以者,人事也。天子、诸侯、大夫、庶人,此四者自正,治之美也;四者离位而乱莫大焉。官治其职,人忧其事,乃无所陵。故田荒室露,衣食不足,征赋不属,妻妾不和,长少无序,庶人之也;能不胜任,官事不治,行不清白,群下荒怠,功美不有,爵禄不持,大夫之忧;廷无忠臣,国家昏乱,工技不巧,贡职不美,春秋后伦,不顺天子,诸侯之忧也;阴阳不和,寒暑不时,以伤庶物,诸侯暴乱,擅相攘伐,以残民人,礼乐不节,财用穷匮,人伦不饬,百姓淫乱,天子有司之忧也。今子既上无君侯有司之势,而下无大臣职事之官,而擅饰礼乐,选人伦,以化齐民,不泰多事乎?

拏,桡也。绪言,微而不尽之言。经子之所以,谓将子之所为与子经略一番。春秋后伦不顺,谓四时失序。齐民者,平等之民。

且人有八疵,事有四患,不可不察也。非其事而事之谓之摠,莫之顾而进之谓之佞,希意道言谓之谄,不择是非而言谓之谀,好言人之恶谓之谗,析交离亲谓之贼,称誉诈伪以败恶人谓之慝,不择善否,两容颊适,偷拔其所欲谓之险。此八疵者,外以乱人,内以伤身,君子不友,明君不臣。

败恶,作好恶字读,谓败人恶人也。慝,恶之匿于心者。以颜色投入之所好,曰颜适。无善无否,皆欲其悦己,曰两容。揣人之所欲而潜引拔之以长其恶,曰偷拔。 

所谓四患者:好经大事,变更易常,以挂功名,谓之叨;专知擅事,侵人自用,谓之贪;见过不更,闻谏愈甚,谓之狠;人同于己则可,不同于己,虽善不善,谓之矜。此四患也。能去八疵,无行四患,而始可教已。

挂,高挂也。言喜为非常之事,以立莫大之功。侵人自用,谓侵夺他人之事而用为己有。

孔子愀然而叹,再拜而起,曰:“丘再逐于鲁,削迹于卫,伐树于宋,陈蔡。丘不知所失,而离此四谤者何也?”客凄然变容曰:“甚矣,子之难悟也!人影恶迹而去之走者,举足愈数而迹愈多,走愈疾而影不离身,自以为尚迟,疾走不休,绝力而死。不知处阴以休影,处静以息迹,愚亦甚矣!子审仁义之间,察同异之际,观动静之变,适受与之度,理好恶之情,和喜怒之节,而几于不免矣。谨修而身,慎守其真,还以物与人,则无所累矣。今不修身而求之人,不亦外乎!”

孔子愀然曰:“请问何谓真?”客曰:“真者,精诚之至也。不精不诚,不能动人。故强哭者虽悲不哀,强怒者虽严不威,强亲者虽笑不和。真悲无声而哀,真怒未发而威,真亲未笑而和。真在内者,神动于外,是所以贵真也。其用于人理也,事亲则慈孝,事君则忠贞,饮酒则欢乐,处丧则悲哀。忠贞以功为主,饮酒以乐为主,处丧以哀为主,事亲以适为主。功成之美,无一其迹矣;事亲以适,不所以矣;饮酒以乐,不选其具矣;处丧以哀,无问其礼矣。礼者,世俗之所为也;真者,所以受于天也,自然不可易也。故圣人法天贵真,不拘于俗。愚者反此。不能法天而恤于人,不知贵真,禄禄而受变于俗,故不足。惜哉,子之早湛于人伪而晚闻大道也!”

此段所论亦似醇正。禄禄,与碌碌同,老子云:‘碌碌如石’湛,沉溺也。

孔子再拜而起曰:“今者丘得遇也,若天幸然。先生不羞而比之服役而身教之。敢问舍所在,请因受业而卒学大道。”曰:“吾闻之,可与往者,与之至于妙道,不可与往者,不知其道,慎勿与之,身乃无咎。子勉之﹗吾去子矣,吾去子矣!”乃剌船而去,延缘苇闲。

颜渊还车,子路授绥,孔子不顾,待水波定,不闻拏音而后敢乘。子路旁车而问:“由得为役久矣,未尝见夫子遇人如此其威也。万乘之主,千乘君,见夫子未尝不分庭伉礼,夫子犹有倨敖之容。今渔父杖拏逆立,而夫子曲要磬折,再拜而应,得无太甚乎﹖门人皆怪夫子矣,渔人何以得此乎﹖”孔子伏轼而叹,曰:“甚矣,由之难化也!湛于礼义有间矣,而朴鄙之心至今未去。进,吾语汝:夫遇长不敬,失礼也;见贤不尊,不仁也。彼非至人,不能下人。下人不精,不得其真,故长伤身。惜哉!不仁之于人也,祸莫大焉,而由独擅之。且道者,万物之所由也,庶物失之者死,得之者生,为事逆之则败,顺之则成。故道之所在,圣人尊之。今之渔父之于道,可谓有矣,吾敢不敬乎!”

‘非至人不能下人’一句,指渔父、言彼非有大德,不能服人。下人不精,则指自己而言。湛于礼义有间矣,言由也,服礼义之教已久而犹未能变化气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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