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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华真经口义/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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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华真经口义卷之四

鬳斋林希逸

内篇养生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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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犹禅家所谓主人公也,养其主此生者,道家所谓丹基也。先言逍遥之乐,次言无是无非,到此乃是做自己工夫也。此三篇似有次第,以下却不尽然。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已而为知者,殆而已矣。

涯,际也。人之生也,各有涯际,言有尽处也。知,思也,心思却无穷尽。以有尽之身而随无尽之思,纷纷扰扰,何时而止。殆已者,言其可畏也。已,语助也。以下已字粘上已字,与前齐物篇同。于其危殆之中又且用心思筭,自以为知为能,吾见其终于危殆而已矣。再以殆字申言之,所以儆后世者深矣。此之所谓殆,即书之所谓惟危也已。而为知者,犹人言明。明而知故,故而作也。

为善无近名,为恶无近刑,缘督以为经,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养亲,可以尽年。

此数句正是其养生之学,庄子所以自受用者。为善无近名者,谓若以为善,又无近名之事可称。为恶无近刑者,谓若以为恶,又无近刑之事可指。此即骈拇篇所谓上不敢为仁义之操,下不敢为淫僻之行也。督者,迫也,即所谓迫而后应,不得已而后起也。游心斯世,无善恶可名之迹,但顺天理自然,迫而后应,应以无心,以此为常而已。缘,顺也;经,常也,顺迫而后起之意以为常也。如此则可以保身,可以全其生生之理,可以孝养其父母,可以尽其天年,即孟子所谓寿夭不贰,修身以俟之也。孟子自心性上说来便如此端,庄此书却就自然上说,便如此●活。其言虽异,其所以教人之意则同也。晦庵以督训中又看近名近刑两句,语脉未尽,乃日:若畏名之累已,而不敢尽其为学之力,则稍入于恶矣。为恶无近刑,是欲择其不至于犯刑者而窃为之。至于刑祸之所在,巧其途以避之,遂以为庄子乃无忌惮之中。若以庄子语脉及骈拇篇参考之,意实不然。督虽可训中,然不若训迫,乃就其本书证之,尤为的当也。

庖丁为文惠君解牛。手之所触,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书然向然,奏刀𬴃然,莫不中音,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经首之会。文惠君曰:嘻,善哉。技盖至此乎。

手之所触,触动也。肩之所倚,以手用力则肩有斜势也。足之所履,亦其用力之时足之所立自有步武也。膝之所踦,踦,微曲也,以身就牛则膝微曲也。此四句画出一个宰牛底人。砉,兴入音;𬴃,亨入音。砉然、向然、𬴃然,皆是其用刀之声,却以奏刀两字安在中间,文法也。如七月诗:八月在野,九月在宇,十月蟋蟀在我床下。亦是以蟋蟀字安在中间也。奏刀,进刀也,进用其刀曰奏。莫不中音者,言其砉、向、𬴃之音,皆合律吕也。桑林、经首皆乐名也,舞则有乐,会,舞者之聚也。合于桑林,中于经首,亦形容其中律吕之意也。文惠君,梁惠王也。嘻,欺也。技盖至此,言如此其妙也。

庖丁释刀对曰:臣之所好者,道也,进乎技矣。始臣之解牛之时,所见无非牛者。三年之后,未尝见全牛也。

释刀,舍其刀也。舍刀而对,谓其技自学道得之,而后至于技,非徒技也。三年之后未见全牛者,言牛之一身其可解处,全不容力可一目而见也。

方今之时,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依乎天理,批大郤,导太窾,因其固然,技经肯綮之未尝,而况大軱乎。

以神通而不以目视者,言心与之会也,遇,会也。官,耳目鼻口也。官知止者,言凝然而立之时,耳目皆无所见闻也,耳目之所知者皆止,而不言之神自行,谓自然而然也。天理者,牛身天然之腠理也;依者,依其自然之腠理而解之;大郤,骨肉交际之处也;批,击也,窾,空也,骨节之间自有大空缺处也;导者,顺而解之也,骨肉之交际,骨节之空窾皆固然者,我但因而解之。我之为技,其用刀也,皆未尝经涉其肯荣之间,綮音顷,肯綮者,骨肉相著处也。肯綮处且不用刀,况大瓠乎。軱音孤,大骨也。

良庖岁更刀,割也。族庖月更刀,折也。今臣之刀十九年矣,所解数千牛矣,而刀刃若新发于硎。

良庖,庖之善者也。族庖,众人之为庖者也,劣者也。庖之劣者则其刀一月一更,以其斫大骨而有损刀或折也。庖之善者一岁一更刀,以其用刀犹于肯荣之间或有割切,故其刀亦易损也。今我之刀用之十九年矣,解牛虽多而其刃皆若新磨然,言其无所损也。硎,砥石也。

彼节者有间而刀刃者无厚,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馀地矣。是以十九年而刀刃若新发硎。

彼节者有间,盲牛之骨节自有间缝处,我之刀又甚薄,以甚薄之刀随其间缝而解之,可以进刃于其间。恢恢有馀地者,言其无滞碍也。此事盖言世事之难易皆有自然之理,我但顺而行之,无所撄拂其心,泰然故物皆不能伤其生,此所以为养生之法也。

虽然,每至于族,吾见其难为,怵然为戒,视为止,行为迟,动刀甚微。謋然已解,如土委地,提刀而文为之四顾,为之踌躇满志,善刀而藏之。文惠君曰:善哉,吾闻庖丁之言,得养生焉。

此虽然一转,甚有意味。盖言人之处世岂得皆为顺境,亦有逆境。当前之时,又当委曲顺以处之。人行顺境甚易,到境逆处多是手脚忙乱,自至丧失,安有不动其心者乎。所以添此一转。族,聚也,言牛身筋骨果会之地也。我之解牛虽曰目无全牛矣,虽用刀皆在于大那大家之间,而至于筋骨盘结处,亦见其难,遂把作个难事做。怵然者,变动之意也;戒者,加儆戒也;视为止者,言以目视之未免少停止,而后迟迟焉行其刀。此但言加子细之意也,我既加意子细为之,则其动刀也甚微,言轻轻然亦不敢甚著力也。謋音慝,解音蟹;謋,忽然之意,解散也,言其用力甚轻而其骨肉忽然自己解散。如土之委地然,言其多而易也。解牛既了,则提起其刀而立,从容四顾,踌躇者,从容也,即自得意也;满志者,如意也,非曰其志自满也,言此乃满我之意也。何以如意,不用力而解牛,虽解而刀无伤,所以如意也。善刀者,言好好收拾其刀而藏之也。此意盖喻人处逆境自能顺以应之,不动其心,事过而化其身,安于无为之中,一似全无事时也。为善无近名以下,正说养生之方,庖丁一段乃其譬喻,到此末后,遂轻轻结以:得养生焉,四字便是文势操纵省力处,须子细看。

公文轩见右师而惊曰:是何人也,恶乎介也,天与其人与。曰:天也,非人也。天之生是使独也,人之貌有与也。以是知其天也,非人也。

公文,姓,轩,名也。右师者,已刖之人为右师之官也。介,独也,刖而存一足也。天与人与者,言天生之始已如此邪,人刖之邪。刖足分明是人,却曰天也非人。天之生是使独者,言天生他时只要他独有一足也,何以知之。凡人之形貌者,有两足相并而行,此于众人之中独异,如此便是天使之,非人使之也。有与,相并也,此意盖谓人世有馀不足,皆是造物。虽是人做得底,也是造物为之。盖欲人处患难之中,亦当顺受之也。

泽雉十步一啄,百步一饮,不蕲畜乎樊中,神虽王,不善也。

前说患难顺受之意,便是庖丁每至其族,吾见其难处意思。却于此数句,借泽雉而喻,乃言人生处世,逆境常多,便是履虎尾、游于羿彀中之意。泽中之雉,十步方得一啄,百步方得一饮,言其饮啄之难也。若养于笼中,则饮啄之物皆足而为雉者不愿如此,故曰不蕲畜乎樊中。蕲,愿也;樊,笼也。何以不愿,盖笼中之饮啄虽饱;雉之精神虽若畅旺而终不乐。故曰:神虽王,不善也。王音旺,不善,不乐也。此意盖谓人能自爱其身,不入世俗汩没之中,更自好也。

老聃死,秦失吊之,三号而出。弟子曰:非夫子之友邪。曰:然。然则吊焉若此可乎。曰:然。始也吾以为其人也,而今非也。向吾入而吊焉,有老者哭之,如哭其子;少者哭之,如哭其母。彼其所以会之,必有不蕲言而言,不蕲哭而哭者,是遁天倍情,忘其所受,古者谓之遁天之刑。

庄子之学本于老子,此处先把老子贬剥,便是为贬剥尧舜。夫子张本道,我于老子亦无所私,而况他人乎。三号而出,言不用情也。弟子之问,谓老子于秦失本朋友也,何其吊之如此不用情乎。夫子指秦失也。始者吾以为其人者,言吾始以老子为非常之人也,今因吊之乃知其不为非常人也。何者,老子之死,其弟子之哭,无老无少,皆如此其悲哀,此铃老子未能去其形进,而有以感会门弟子之心,故其言其哭哀且慕者,有不期然而然也。天之所受本无物也,犹以有情相感,则是忘其始者之所受而遁逃其天理,背弃其情实,如此皆得罪于天者,故日遁天之刑。倍与背同。

适来,夫子时也;适去,夫子顺也。安时而处顺,一辰乐不能入也。古者谓是帝之悬解。

上面既说了秦失一段,就此却发明尽死生之理,以结一篇。盖欲人知其自然而然者,于死生无所动其心,而后可以养生也。夫子,有道者尊称之辞也。言天地之问有道之士,其来也亦适然而来,其去也亦适然而去,但当随其时而顺之。既知其来去之适然,则来亦不足为乐,去亦不足为哀。不能入者,言不能动其心也。县者,心有系著也。帝者,天也。知天理之自然,则天帝不能以死生系著我矣。言虽天亦无奈我何也。故日帝之县解。

指穷于为薪,火传也,不知其尽也。

此死生之喻也。谓如以薪炽火,指其薪而观之,则薪有穷尽之时,而世间之火自古及今,传而不绝,未尝见其尽。此三句奇文也。死生之理固非可以言语尽,且论其文前面讲理,到此却把个譬喻结末,岂非文字●绝妙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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