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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华真经新传 (四库全书本)/卷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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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 南华真经新传 卷九 卷十

  钦定四库全书
  南华真经新传卷九    宋 王雱 撰
  至乐篇
  夫能去异学守正性忘已而与物齐谐者则死生富贵穷逹寿夭不能介虿于胸中怡然逍遥于天地之间矣庄子因而作至乐篇
  天下有至乐无有哉有可以活身者无有哉今奚为奚据奚避奚处奚就奚去奚乐奚恶夫天下之所尊者富贵寿善也所乐者身安厚味美服好色音声也所下者贫贱夭恶也所苦者身不得安逸口不得厚味形不得美服目不得好色耳不得音声若不得者则大忧以惧其为形也亦愚哉夫富者苦身疾作多积财而不得尽用其为形也亦外矣夫贵者夜以继日思虑善否其为形也亦疏矣人之生也与忧俱生寿者惛惛久忧不死何之苦也其为形也亦远矣烈士为天下见善矣未足以活身吾未知善之诚善邪诚不善邪若以为善矣不足活身以为不善矣足以活人故曰忠諌不听蹲循勿争故夫子胥争之以残其形不争名亦不成诚有善无有哉今俗之所为与其所乐吾又未知乐之果乐邪果不乐邪吾观夫俗之所乐举群趣者誙誙然如将不得已而皆曰乐者吾未之乐也亦未之不乐也果有乐无有哉吾以无为诚乐矣又俗之所大苦也
  夫万物不足以忧者至乐也至乐者非由自外而入也非由感音而生也出于忘己无为而天下不能知之也故曰天下有至乐无有哉惟能忘己无为则至乐自有有至乐则可以全身身全而岂为无乐欤故曰有可以活身者无有哉然而天下之世俗不知至乐之所出徒以富贵寿善衣食声色之备为其乐故得之则劳形丧生耽之而不悟失之则刻意伤生求之而不止是为大惑而已矣安知至乐之其乐也内为乐之其乐也外乎此庄子所以有为形亦愚亦外亦䟽亦远之言矣
  故曰至乐无乐至誉无誉天下是非果未可定也虽然无为可以定是非至乐活身唯无为几存请尝试言之天无为以之清地无为以之宁故两无为相合万物皆化芒乎芴乎而无从出乎芴乎芒乎而无有象乎万物职职皆从无为殖故曰天地无为也而无不为也人也孰能得无为哉
  至乐生于无为无为则非有乐也故曰至乐无乐至誉出于难名难名则非为有誉也故曰至誉无誉然而无为者合于天地之道也天地无为而任物之生成安有劳苦之困欤此其所以为乐之至也人能无为则亦为乐之至人安得于无为乎故曰天无为以之清地无为以之宁故两无为相合万物皆化又曰人也孰得无为哉此庄子讥于世俗也
  庄子妻死惠子吊之庄子则方箕踞鼓盆而歌惠子曰与人居长子老身死不哭亦足矣又鼓盆而歌不亦甚乎庄子曰不然是其始死也我独何能无槩然察其始而本无生非徒无生也而本无形非徒无形也而本无气杂乎芒芴之间变而有气气变而有形形变而有生今又变而之死是相与为春秋冬夏四时行也人且偃然寝于巨室而我噭噭然随而哭之自以为不通乎命故止也
  夫至人以生死为往来故生不喜其成而死不哀其毁庄子妻死而箕踞鼓盆而不哭者盖了于生死之常而至乐也与孟子反子琴张编曲鼓琴之意同
  支离叔与滑介叔观于冥伯之丘昆仑之虚黄帝之所休俄而柳生其左肘其意蹷蹷然恶之支离叔曰子恶之乎滑介叔曰亡予何恶生者假借也假之而生生者尘垢也死生为昼夜且吾与子观化而化及我我又何恶焉
  支离叔者言其形不正也滑介叔者言其心无智也此庄子制二子之名而寓其意夫形不正者能忘于形心无智者能忘于智忘形忘智则其于死生了然矣是以二子同游观于冥伯之丘昆仑之虚黄帝之所休而以观变化之妙也夫观变化者逹观其生死之变也能逹生死之变则外物安足累我乎虽柳生于滑介叔之左肘而亦不为之恶也故曰我又何恶若二子者可谓万物不足以忧之而内能全于至乐也
  庄子之楚见空髑髅髐然有形撽以马捶因而问之曰夫子贪生失理而为此乎将子有亡国之事斧𨱆之诛而为此乎将子有不善之行愧遗父母妻子之丑而为此乎将子有冻馁之患而为此乎将子之春秋故及此乎于是语卒援髑髅枕而卧夜半髑髅见梦曰子之谈者似辩士诸子所言皆生人之累也死则无此矣子欲闻死之说乎庄子曰然髑髅曰死无君于上无臣于下亦无四时之事从然以天地为春秋虽南面王乐不能过也庄子不信曰吾使司命复生子形为子骨肉肌肤反子父母妻子闾里知识子欲之乎髑髅深矉蹙额曰吾安能弃南面王乐而复为人间之劳乎
  夫生者一气之暂聚死者一气之暂散生未必无为而死未必有为未必无为者至乐所以缺未必有为者至乐所以全此庄子所以有髑髅不弃南面之乐之言也夫六骸者寓之于身也生则随气而暂聚死则随气而暂散聚散皆非我之所有我又何自有而有我乎自有而有我则未能忘形也不能忘形则有为也有为而与物相靡刄则至乐安能内全欤此髑髅之不欲复为于人也
  颜渊东之齐孔子有忧色子贡下席而问曰小子敢问回东之齐夫子有忧色何邪孔子曰善哉汝问昔者管子有言丘甚善之曰禇小者不可以怀大绠短者不可以汲深夫若是者以为命有所成而形有所适也夫不可损益吾恐回与齐侯言尧舜黄帝之道而重以燧人神农之言彼将内求于已而不得不得则惑人惑则死且汝独不闻邪昔者海鸟止于鲁郊鲁侯御而觞之于庙奏九韶以为乐具太牢以为膳鸟乃眩视忧悲不敢食一脔不敢饮一杯三日而死此以己养养鸟也非以鸟养养鸟也夫以鸟养养鸟者宜栖之深林游之坛陆浮之江湖食之䲡䱔随行列而止委蛇而处彼唯人言之恶闻奚以夫𫍢𫍢为乎咸池九韶之乐张之洞庭之野鸟闻之而飞兽闻之而走鱼闻之而下入人卒闻之相与还而观之鱼处水而生人处水而死彼必相与异其好恶故异也故先圣不一其能不同其事名止于实义设于适是之谓条逹而福持
  燧人神农黄帝尧舜之道非圣人不足与言之齐侯中材之君也安足与言此道乎此颜回之齐而孔子所以有忧色也夫非圣人而与言圣人之道适使心之致惑也心惑则求之不止而伤生伤生则至于死而已至乐安得而全欤故曰惑则死安若顺其材而语之以中庸之道乎如此则不惑而生全生全则乐亦从而全此孔子所以有以鸟养鸟之喻也
  列子行食于道从见百岁髑髅攓⿺辶𦮔而指之曰唯予与汝知而未尝死未尝生也若果养乎予果欢乎种有几得水则为𢇍得水土之际则为蛙蠙之衣生于陵屯则为陵舄陵舄得郁栖则为乌足乌足之根为跻螬其叶为蝴蝶蝴蝶胥也化而为虫生于灶下其状若脱其名为鸲掇鸲掇千日为鸟其名为干馀骨干馀骨之沫为斯弥斯弥为食酰頥辂生乎食酰黄軦生乎九猷瞀芮生乎腐蠸羊奚比乎不箰久竹生青宁青宁生程程生马马生人人又反入于机万物皆出于机皆入于机至人者冥于生死之极而以生为不生以死为不死不生所以生不死所以存此列子所以见髑髅而有予与汝未尝死未尝生之言也夫未尝生者能生生未尝死者能化化故继言万物生成变化之无终也然万物生成变化之无终其出入皆由于机也机者道之妙本而万物安有名由乎故曰万物皆出于机皆入于机夫万物出入皆由于机也其生成岂不为乐乎此庄子言之于终也
  达生篇
  夫外形骸忘彼我全于无乐之至乐则其于性命之情尽之矣庄子因而作逹生篇
  达生之情者不务生之所无以为达命之情者不务知之所无奈何养形必先之物物有馀而形不养者有之矣有生必先无离形形不离而生亡者有之矣生之来不能却其去不能止悲夫世之人以为养形足以存生而养形果不足以存生则世奚足为哉虽不足为而不可不为者其为不免矣夫欲免为形者莫如弃世弃世则无累无累则正平正平则与彼更生更生则几矣夫生者时之暂来受之有涯也命者天之所付也自然无间也知其暂来则所谓逹生之情也知其所付则所谓逹命之情也知其有涯而不以外物而伤之所谓不务生之所无以为也知其无间而不用智巧而蹈晦所谓不务知之所无奈何也然而生必有形形必得养裁其非类而养之所谓养形必先之物也养形役物而无厌则物翕赡而形必丧故曰物有馀而形不养者有矣夫形者生之所寓也非我所有也我有而不能自忘之所谓有生必先无离形也形既不忘而自有则形愈亏而生必丧故曰形不离而生亡者有之矣惟能忘生而又能忘形则适来之谓时而适去必能顺也故曰生之来不能却其去不可止夫庄子之书其篇有名养生者有名逹生者养之者自内而逹之者及外以其自内而故以养生为内篇以其及外而故以逹生为外篇此周为书之意也
  事奚足弃而生奚足遗弃事则形不劳遗生则精不亏夫形全精复与天为一天地者万物之父母也合则成体散则成始形精不亏是谓能移精而又精反以相天事无穷生有涯以有涯而应无穷则力不赡而命殆矣惟能弃事而任自然忘身而处无为则逍遥自得而神王矣故曰弃事则形不劳遗生则精不亏形不劳者形所以全也精不亏者精所以复也全则反于真复则归于静如此则与天无异也故曰形全精复与天为一与天为一则物最之也故曰天地者万物之父母也为物之父母而能生成于物故曰合则成体散则成始始者言其生而体者言其成生成万物而不劳形损精而与化之密移是谓至精之精而归于自然而然矣故曰形精不亏是谓能移精而又精反以相天
  子列子问关尹曰至人潜行不窒蹈火不热行乎万物之上而不栗请问何以至于此关尹曰是纯气之守也非知巧果敢之列居予语女凡有貌象声色者皆物也物与物何以相远夫奚足以至乎先是色而已则物之造乎不形而止乎无所化夫得是而穷之者物焉得而止焉彼将处乎不淫之度而藏乎无端之纪游乎万物之所终始
  夫至人者虚心应物而无不通也故曰潜行不窒待物以诚而物莫伤也故曰蹈火不𤍠反以相天而心无累也故曰行乎万物之上而不栗然而至人如此者由精神之不亏也非智勇之用也故曰是纯气之守也非智巧果敢之列
  壹其性养其气合其徳以通乎物之所造夫若是者其天守全其神无却物奚自入焉
  壹其性者不跂其本也养其气者不出其和也合其徳者守于自得也不跂其本则正正所以存不出其和则真纯所以全守于自得则过失所以忘如此则真君虚静而明于万物之始故曰以通乎物之所造至人若是而其道所以曲全而其妙所以不测万物焉能挠役乎故曰夫若是者其神无郤物奚自入焉
  夫醉者之坠车虽疾不死骨节与人同而犯害与人异其神全也乘亦不知也坠亦不知也死生惊惧不入乎其胸中是故𨕣物而不慑彼得全于酒而犹若是而况得全于天乎圣人藏于天故莫之能伤也复仇者不折镆干虽有忮心者不怨飘瓦是以天下平均故无攻战之乱无杀戮之刑者由此道也不开人之天而开天之天开天者徳生开人者贼生不厌其天不忽于人民几乎以其真仲尼适楚出于林中见痀偻者承蜩犹掇之也仲尼曰子巧乎有道邪曰我有道也五六月累丸二而不坠则失者锱铢累三而不坠则失者十一累五而不坠犹掇之也吾处身也若橛株拘吾执臂也若槁木之枝虽天地之大万物之多而唯蜩翼之知吾不反不侧不以万物易蜩之翼何为而不得孔子顾谓弟子曰用志不分乃凝于神其痀偻丈人之谓乎颜渊问仲尼曰吾尝济乎觞深之渊津人操舟若神吾问焉曰操舟可学邪曰可善游者数能若乃夫没人则未尝见舟而便操之也吾问焉而不吾告敢问何谓也仲尼曰善游者数能忘水也若乃夫没人之未尝见舟而便操之也彼视渊若陵视舟之覆犹其车却也覆却万方陈乎前而不得入其舎恶往而不暇以瓦注者巧以钩注者惮以黄金注者殙其巧一也而有所矜则重外也凡外重者内拙
  夫承蜩操舟技之至末也由能用志而精之精之则乃几于神也而况全生之道乎夫生者事之至大也人能用志而全之全之乃入于神也世俗不能用志而全之此庄子所以寓言仲尼之叹承蜩颜渊之美操舟也
  田开之见周威公威公曰吾闻祝肾学生吾子与祝肾游亦何闻焉田开之曰开之操㧞篲以侍门庭亦何闻于夫子威公曰田子无让寡人愿闻之开之曰闻之夫子曰善养生者若牧羊然视其后者而鞭之威公曰何谓也田开之曰鲁有单豹者岩居而水饮不与民共利行年七十而犹有婴儿之色不幸遇饿虎饿虎杀而食之有张毅者高门县薄无不走也行年四十而有内𤍠之病以死豹养其内而虎食其外毅养其外而病攻其内此二子者皆不鞭其后者也
  夫生必有形形必有体体所以分于内外也全生者均养其内外则内外两全而生所以全也若专养其内而忘其外则外与物迕而不免于累此单豹所以亡躯于虎若专养于外而忘其内则内必焚和而不免于累此张毅所以没身于病也二子者皆不中于道而罹其害此田开之所以有牧羊之喻也
  仲尼曰无入而藏无出而阳柴立其中央三者若得其名必极夫畏途者十杀一人则父子兄弟相戒也必盛卒徒而后敢出焉不亦知乎人之所取畏者衽席之上饮食之间而不知为之戒者过也祝宗人玄端以临牢䇲说彘曰汝奚恶死吾将三月㹖汝十日戒三日斋藉白茅加汝肩⿱户九 -- 尻乎雕俎之上则汝为之乎为彘谋曰不如食以穅糟而错之牢䇲之中自为谋则茍生有轩冕之尊死得于腞楯之上聚偻之中则为之为彘谋则去之自为谋则取之所异彘者何也桓公田于泽管仲御见鬼焉公抚管仲之手曰仲父何见对曰臣无所见公反诶诒为病数日不出齐士有皇子告敖者曰公则自伤鬼恶能伤公夫忿滀之气散而不反则为不足上而不下则使人善怒下而不上则使人善忘不上不下中身当心则为病桓公曰然则有鬼乎曰有沈有履灶有髻户内之烦壤雷霆处之东北方之下者倍阿鲑蠪跃之西北方之下者则泆阳处之水有罔象丘有崋山有⿳䒑⿲止自匕⿱儿夂 -- 夔野有彷徨泽有委蛇公曰请问委蛇之状何如皇子曰委蛇其大如毂其长如辕紫衣而朱冠其为物也恶闻雷车之声则捧其首而立见之者殆乎霸桓公辴然而𥬇曰此寡人之所见者也于是正衣冠与之坐不终日而不知病之去也纪渻子为王养斗鸡十日而问鸡已乎曰未也方虚㤭而恃气十日又问曰未也犹应向景十日又问曰未也犹疾视而盛气十日又问曰几矣鸡虽有鸣者已无变矣望之似木鸡矣其徳全矣异鸡无敢应者反走矣
  纪渻子之养鸡梓庆之为鐻皆能全其天真而顺其自然也夫天真全则所以徳全而合于天故鸡遂至于无敢应而鐻成而凝于神也
  孔子观于吕梁县水三十仞流沬四十里鼋鼍鱼鳖之所不能游也见一丈夫游之以为有苦而欲死也使弟子并流而拯之数百步而出被发行歌而游于塘下孔子从而问焉曰吾以子为鬼察子则人也请问蹈水有道乎曰亡吾无道吾始乎故长乎性成乎命与齐俱入与汨偕出从水之道而不为私焉此吾所以蹈之也孔子曰何谓始乎故长乎性成乎命曰吾生于陵而安于陵故也长于水而安于水性也不知吾所以然而然命也梓庆削木为鐻鐻成见者惊犹鬼神鲁侯见而问焉曰子何术以为焉对曰臣工人何术之有虽然有一焉臣将为鐻未尝敢以耗气也必齐以静心齐三日而不敢怀庆赏爵禄齐五日不敢怀非誉巧拙齐七日辄然忘吾有四肢形体也当是时也无公朝其巧专而外滑消然后入山林观天性形躯至矣然后成见鐻然后加手焉不然则已则以天合天器之所以疑神者其是与东野稷以御见庄公进退中绳左右旋中规庄公以为文弗过也使之钩百而反颜阖遇之入见曰稷之马将败公密而不应少焉果败而反公曰子何以知之曰其马力竭矣而犹求焉故曰败工倕旋而盖规矩指与物化而不以心稽故其灵台一而不桎忘足屦之适也忘要带之适也知忘是非心之适也不内变不外从事会之适也始乎适而未尝不适者忘适之适也有孙休者踵门而诧子扁庆子曰休居乡不见谓不修临难不见谓不勇然而田原不遇岁事君不遇世宾于乡里逐于州部则胡罪乎天哉休恶遇此命也扁子曰子独不闻夫至人之自行邪忘其肝胆遗其耳目芒然彷徨乎尘垢之外逍遥乎无事之业是谓为而不恃长而不宰今汝饰知以惊愚修身以明污昭昭乎若掲日月而行也汝得全而形躯具而九窍无中道夭于聋盲跛蹇而比于人数亦幸矣又何暇乎天之怨哉子往矣孙子出扁子入坐有间仰天而叹弟子问曰先生何为叹乎扁子曰向者休来吾告之以至人之徳吾恐其惊而遂至于惑也弟子曰不然孙子之所言是邪先生之所言非邪非固不能惑是孙子所言非邪先生所言是邪彼固惑而来矣又奚罪焉扁子曰不然昔者有鸟止于鲁郊鲁君说之为具太牢以飨之奏九韶以乐之鸟乃始忧悲眩视不敢饮食此之谓以已养养鸟也若夫以鸟养养鸟者宜栖之深林浮之江湖食之以委蛇则平陆而已矣今休款启寡闻之民也吾告以至人之徳譬之若载鼷以车马乐鴳以钟鼓也彼又恶能无惊乎哉
  全生之道非至人不能知之矣非至人而与语全生之道是养鸟以太牢九韶之具也安能使无惊惧之心欤此扁子所以虑孙休之惑也夫庄子之作此篇以觉世俗未悟全生之理也而世俗者未可卒告之以全生之道故终于扁子之所叹而寓其所作之意也若庄子者可谓能尽其意者乎
  山木篇
  夫能逹生之情而无为无为则归于虚静寂寞而材全材全则不蕲乎用矣庄子因而作山木篇
  庄子行于山中见大木枝叶盛茂伐木者止其旁而不取也问其故曰无所可用庄子曰此木以不材得终其天年荘子出于山舎于故人之家故人喜命䜿子杀雁而烹之竖子请曰其一能鸣其一不能鸣请奚杀主人曰杀不能鸣者明日弟子问于庄子曰昨日山中之木以不材得终其天年今主人之雁以不材死先生将何处庄子笑曰周将处夫材与不材之间材与不材之间似之而非也故未免乎累若夫乘道徳而浮游则不然无誉无訾一龙一蛇与时俱化而无肯专为一上一下以和为量浮游乎万物之祖物物而不物于物则胡可得而累邪此神农黄帝之法则也若夫万物之情人伦之传则不然合则离成则毁廉则挫尊则议有为则亏贤则谋不肖则欺胡可得而必乎哉悲夫弟子志之其唯道徳之乡乎
  夫命者材之体材者命之用材所以殊小大而用所以分有无圣人之材大材也材大则材全而已矣材全而以无用为用则能全生此山木以不材而得终其天年也世俗之材小材也材小则材缺而已矣材缺而亦以无用为用则反丧生此山舎之雁以不能鸣而见烹也夫雁之不能鸣亦似山木之不材也似之而未为其全材是以不免于患也故曰材与不材之间似之而非也故未免乎累
  市南宜僚见鲁侯鲁侯有忧色市南子曰君有忧色何也鲁侯曰吾学先王之道修先君之业吾敬鬼尊贤亲而行之无须㬰离居然不免于患吾是以忧市南子曰君之除患之术浅矣夫丰狐文豹栖于山林伏于岩穴静也夜行昼居戒也虽饥渇𨼆约犹且胥䟽于江湖之上而求食焉定也然且不免于网罗机辟之患是何罪之有哉其皮为之灾也今鲁国独非君之皮邪吾愿君刳形去皮洒心去欲而游于无人之野南越有邑焉名为建徳之国其民愚而朴少私而寡欲知作而不知藏与而不求其报不知义之所适不知礼之所将猖狂妄行乃蹈乎大方其生可乐其死可葬吾愿君去国捐俗与道相辅而行君曰彼其道远而险又有江山我无舟车奈何市南子曰君无形倨无留居以为君车君曰彼其道幽远而无人吾谁与为邻吾无粮我无食安得而至焉市南子曰少君之费寡君之欲虽无粮而乃足君其涉于江而浮于海望之而不见其崖愈往而不知其所穷送君者皆自崖而反君自此远矣故有人者累见有于人者忧故尧非有人非见有于人也吾愿去君之累除君之忧而独与道游于大莫之国方舟而济于河有虚船来触舟虽有惼心之人不怒有一人在其上则呼张歙之一呼而不闻再呼而不闻于是三呼邪则必以恶声随之向也不怒而今也怒向也虚而今也实人能虚已以游世其孰能害之
  夫材全则所以知命知命则所以不忧鲁侯之材不全而不能知于命所以有忧色而已夫忧者生于物之所累也鲁侯物于国而其国所以为之累此市南子引丰狐文豹皮为之灾而谕之也人欲使其国不能为累者莫若无心于物而任其自然无意于民而任其自化汎然游于自得之场而处于至虚之域则其材所以自全而其用归于无用乃入于寥天而孰能为之害乎故曰君自此远矣又曰虚已以游世其孰能害之此市南子语鲁侯以深根固蒂无为清浄之道也
  北宫奢为卫灵公赋敛以为钟为坛乎郭门之外三月而成上下之县王子庆忌见而问焉曰子何术之设奢曰一之间无敢设也奢闻之既雕既琢复归于朴侗乎其无识傥乎其怠疑萃乎芒乎其送往而迎来来者勿禁往者勿止从其彊梁随其曲傅因其自穷故朝夕赋敛而毫毛不挫而况有大涂者乎
  夫道一而不可不变也变而复归于真也生物而任其自生也成物而任其自成也不加不损而与物无迕也无为无用而莫知其终也此皆至道之妙体而得之足以全生矣此北宫奢所以寓之于为钟为坛之间也故曰而况有大涂者乎
  孔子围于陈蔡之间七日不火食太公任往吊之曰子几死乎曰然子恶死乎曰然任曰予尝言不死之道东海有鸟焉其名曰意怠其为鸟也翂翂翐翐而似无能引援而飞迫胁而栖进不敢为前退不敢为后食不敢先尝必取其绪是故其行列不斥而外人卒不得害是以免于患真木先伐甘井先竭子其意者饰知以惊愚修身以明污昭昭乎如掲日月而行故不免也昔吾闻之大成之人曰自伐者无功功成者隳名成者亏孰能去功与名而还与众人道流而不明居得行而不名处纯纯常常乃比于狂削迹捐势不为功名是故无责于人人亦无责焉至人不闻子何喜哉孔子曰善哉辞其交游去其弟子逃于大泽衣裘褐食杼栗入兽不乱群入鸟不乱行鸟兽不恶而况人乎孔子问子桑虖曰吾再逐于鲁伐树于宋削迹于卫穷于商周围于陈蔡之间吾犯此数患亲交益䟽徒友益散何与子桑虖曰子独不闻假人之亡与林回弃千金之璧负赤子而趋或曰为其布与赤子之布寡矣为其累与赤子之累多矣弃千金之璧负赤子而趋何也林回曰彼以利合此以天属也夫以利合者迫穷祸患害相弃也以天属者迫穷祸患害相收也夫相收之与相弃亦远矣且君子之交淡若水小人之交甘如醴君子淡以亲小人甘以绝彼无故以合者则无故以离孔子曰敬闻命矣徐行翔佯而归绝学捐书弟子无挹于前其爱益加进异日桑虖又曰舜之将死真泠禹曰汝戒之哉形莫若縁情莫若率縁则不离率则不劳不离不劳则不求文以待形不求文以待形固不待物庄子衣大布而补之正緳系履而过魏王魏王曰何先生之惫邪庄子曰贫也非惫也士有道徳不能行惫也衣弊履穿贫也非惫也此所谓非遭时也王独不见夫腾猿乎其得柟梓豫章也揽蔓其枝而生长其间虽羿逄蒙不能盼睨也及其得柘棘枳枸之间也危行侧视振动悼栗此筋骨非有加急而不柔也处势不便未足以逞其能也今处昏上乱相之间而欲无惫奚可得邪此比干之见剖心徴也夫孔子穷于陈蔡之间七日不火食左据槁木右撃槁枝而歌焱氏之风有其具而无其数有其声而无宫角木声与人声犂然有当于人之心颜回端拱还目而窥之仲尼恐其广已而造大也爱已而造哀也曰回无受天损易无受人益难无始而非卒也人与天一也夫今之歌者其谁乎回曰敢问无受天损易仲尼曰饥渇寒暑穷桎不行天地之行也运物之泄也言与之偕逝之谓也为人臣者不敢去之执臣之道犹若是而况乎所以待天乎何谓无受人益难仲尼曰始用四逹爵禄并至而不穷物之所利乃非已也吾命有在外者也君子不为盗贤人不为窃吾若取之何哉故曰鸟莫知于鷾鸸目之所不宜处不给视虽落其实弃之而走其畏人也而袭诸人间社稷存焉尔何谓无始而非卒仲尼曰化其万物而不知其禅之者焉知其所终焉知其所始正而待之而已耳何谓人与天一邪仲尼曰有人天也有天亦天也人之不能有天性也圣人晏然体逝而终矣庄周游乎雕陵之樊睹一异鹊自南方来者翼广七尺目大运寸感周之颡而集于栗林庄周曰此何鸟哉翼殷不逝目大不睹褰裳躩步执弹而留之睹一蝉方得美䕃而忘其身螳螂执翳而抟之见得而忘其形异鹊从而利之见利而忘其真庄周怵然曰噫物固相累二类相召也捐弹而反走虞人逐而谇之庄周反入三月不庭蔺且从而问之夫子何为顷间甚不庭乎庄周曰吾守形而忘身观于浊水而迷于清渊且吾闻诸夫子曰入其俗从其俗今吾游于雕陵而忘吾身异鹊感吾颡游于栗林而忘真栗林虞人以为吾戮吾所以不庭也形者天之委质也命之所累也惟其能忘形则足以忘物忘物则足以全命命全则足以全生惟其不能忘形则不能忘物不能忘物则不能全命不能全命则不能全生此庄周所以有执弹鹊蝉螳螂之言也夫执弹弹鹊而忘栗林之禁此役于物而不能忘形也螳螂抟蝉而忘异鹊之所利此利于得而不能全命也不能忘形而全命皆不免于忧患也安得生所以全欤此周之所以遽悟而不出门庭也
  阳子之宋宿于逆旅逆旅人有妾二人其一人美其一人恶恶者贵而美者贱阳子问其故逆旅小子对曰其美者自美吾不知其美也其恶者自恶吾不知其恶也阳子曰弟子记之行贤而去自贤之行安往而不爱哉夫欲全其性命终其天年者莫若外忘其形也形忘则所以自得而所适安有不得欤此阳子所以取逆旅小子之言也夫美者自美吾不知其美恶者自恶吾不知其恶者此皆外忘其形而恶美从而两忘也岂为不全性命之情欤此庄子所以言之于篇终也














  南华真经新传卷九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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