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雷集 (四部丛刊本)/吾悔集卷第四
南雷集 吾悔集卷第四 清 黄宗羲 撰 清 子黄百家 撰附录 景无锡孙氏小绿天藏原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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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悔集卷之四 南雷续文案
孙男〈千顷千卷千子千门〉较
李杲堂先生墓志铭
文章不特与时高下亦有地气限之明越两郡其地密迩
同一风气明初杨鐡崖戴九灵〈戴寓明州〉为文学宗老唐丹崖
谢元功赵谦比肩而作宋无逸郑千子皆杨门弟子其时
师友讲习炳然阡陌一时号为极盛凌夷正嘉而后竞起
邪宗孙文恪输心于槐野余君房瓣香于子威赤水月峯
踈密不同而文胜理消谓论语为孔子之文选耳苟肆狂
狷无所取裁陈后冈徐文长虽毕趋时风众势无以发伏
鳖之雄气即如阳明之文韩欧不足多者而谓文与道二
沟而出诸文𫟍是故两郡作者敝精神乎蹇浅由来矣先
生初亦不避轻华其后毎得余作往往嗟悒因相与校覆
雅郑洗其偷薄之说推原道艺之一先生不以余空隙一
介之知而忽之也自此转手大放厥辞同里稍稍响应翻
然于不廸于是东浙始得古文正路而由之四境之内凡
有事于文章者非先生无以讫意转相求请充牣昔席方
外诗人得先生一言便可坐高声价款门云水疲于应接
里中有鉴湖社仿场屋之例糊名易书以先生为主考甲
乙楼上少长毕集楼下候之一联被赏门士胪传其人拊
掌大喜如加十赍明州自东沙好文下士主张艺林士无
不捧珠盘而至者然其气力足以鼓动不尽关著作先生
以布衣几与之颉颃而肺疾为梗流放家门海内知之者
尚未满其量也先生讳文胤字邺嗣今以字行别号杲堂
宋忠襄李显忠之后世居清涧忠襄曾孙守真始迁于鄞
其下六世是为先生之高祖循义嘉靖癸未进士御史出
守衡州曾祖生威举于乡官凤阳府推官其孙即守贵州
之巡抚橒也因赠兵部尚书祖德升永平卫经历父㭎崇
祯丁丑进士礼部仪制司主事先生风骨不恒年十二三
能诗即有秀句十六为诸生侍仪部官岭外通人张孟奇
深所叹异归而时名方起直兵革之际睚眦触死仪部下
省狱先生亦驱至定海䌸马厩中七十日事得解仪部之
䘮从省至放声一哭遂绝意人世穿窜草石与失职之徒
万悔庵徐霜皋高辰四诸君缘情绮靡音调凄凉先生虽
不迯禅而酒痕迹多在僧寮野庙木陈悟留山晓天岳
皆结忘年之契四方胜流之至甬上者先生即匿迹甚深
亦必停车披帷诗酒流连否则似垂槖而归矣先生愍郡
中文献零落仿遗山中州集例以诗为经以传为纬集甬
上耆旧诗捜寻残帙心力俱枯其布衣孤贱尤所惋结宛
转属人则顿首丁宁使其感动夺之鼠尘绩筐𩛿笛之下
以发其光彩若片𥿄未出先生自比长吉之中表凛乎有
不祥之惧焉书成立诗人之位祀以少牢闻者为之轩渠
张司马死故国先生葬其两世杨侍御文瓒亦以连染死
浅土十棺语溪曹广葬之先生为歌诗记其事凡见闻所
及美事先生不肯让人先生尤长于丽语使当词头之任
真足华国而以庙堂金石散为竹枝禅颂之音岂不可惜
然宋景濂谓谢翱方凤吴思齐皆工诗客浦阳浦阳之诗
为之一变向若先生草率青云苟非劳谦厄◍亦岂能一
变甬东之风气如三子哉生于天启壬戌四月二日卒于
康熙庚申十一月八日年五十九娶某氏子一人暾女六
人长适万斯备次适丘瑜次适沈绍雯次适林獬锦馀未
行暾将以某年月日葬先生于某原与斯备来速铭铭曰
文之美恶视道合离文以载道犹为二之聚之以学经史
子集行之以法章句呼吸无情之辞外强中干其神不传
优孟衣五者不备不可为文野人议璧称好随群此言
余发以告先生先生曰然但苦三彭匠石郢人霜锺应律
先生之死吾无为质
宪副郑平子先生七十寿序
辛亥郑平子先生六十余为文寿之羡其萧然自得隐居
之乐今又十年令子禹梅书来复欲余言念此十年间先
生既閟其声光轻灭喧俗禹梅三入长安公车流冗灌浦
书带静然四屋当世得气之家方且文号儒宗武称将表
风腾波涌更相骀藉以先生之才亦何难请托郡邑借𠖥
时贤陈同父所云有才之人则索手之徒踏一片闲田地
便可以饱食暖衣而长雄于一方一所先生不其然者盖
必有所甚痛于心宁怀琬琰以就煨尘不欲猖狂无妄之
福以取矍相扬觯之辱余见今之亡国大夫大略三等或
龌龊治生或丐贷诸侯或法乳济洞要皆胸中扰扰不胜
富贵利逹之想分床同梦此曹岂复有性情先生视之如
粪土也昔文山入燕王炎午作生祭文丞相文驿途水步
山墙店壁所在粘之恐丞相之不死也宋室遗民此为最
著然观其吾汶稿再上参政姚牧庵书唯恐其不相容接
是时牧庵分政江省而炎午累形干请则是当路之交际
炎午未常绝也岂其严于论人而恕于论巳哉士之报国
各有分限炎午未便为失而先生绝匿名迹当路投分无
所可不谓过乎马碧梧七十汪复为赋十月之交碧梧曰
某偷生而不愿生祈死而未得死者也今之为寿夫岂先
生所欲君子以为不然先生之年与常人不同渊明元嘉
晋亡巳九年朱子犹书晋处士是典午一星之火寄之渊
明之一身也年来汐杜诸君子汪魏美余水万履安沈
睂生巢端明徐昭法阎古古皆然免于疑论者相次绝
算江湖憔悴星火之寄殆将无人非先生而谁乎浦故
四明山之翠竭也梅子真尝避地焉相传至今犹在子真
亦西汉之遗民耳先生采药弄水之睱得无遇之而与之
吊古伤今欤则先生之年正未可知也虽然先生终不得
与皋羽韶父诸人比文章未坠必有英绝领袖之者禹梅
传其家学以气节发为文章吐言天㧞出于自然照烂卷
轴砥艺𫟍之横流余且苦其轩车不容巷门庭无子真之
迹矣
翁元铠禅师语录序
庚子征海之师望屋而食泽望于三溪口买潭上一园为
太夫人避地之所余往来定省因得游其左近山水去潭
上二三里为向家同有庵半草半瓦土人呼为草庵时克
归住之风景幽闲余与泽望数过之题诗壁间有墙下梅
花五六树庭前积雪两三峯之句未几泽望下世潭上园
属之他姓余之不至三溪盖二十二年矣然自三溪来者
莫不言正定庵有禅师说法缁素翕集甲于姚江辛酉余
谢吊入四明重过草庵即所谓正定也四众和悦威仪肃
然禅师出而酬对冷汰于物不强聒以佛法岀其语录读
之绝去枝蔓独露真常视诸方东剽西剠拈缀成篇以就
其声价者方斯如矣师之得此正非易易师参养拙稍
有入处于是离楚行脚至金陵参觉浪至龙池参万如至
会稽参木陈至雪窦参石奇至大雄参玉林凡海内大宗
师道价深重者无不咨决心要而后并当于嶾公途畏峯
涩恶声毒棒其𠂀如荠方得有此成就古德于囚山苦竹
之中得悟然后担䔲褁粮远访师资以求印可近日宗门
其悟从炉鞲中棑迮而岀夫独悟则无途辙从师则有门
庭虽难易较然而根柢在志苟立志不坚自证者易排
迮者𦔳长均之有敝师求师之志坚忍如此宜其无所不
可也嗟乎儒者好自标榜而足不出于百里目不接一胜
友抱毛头场屋之时文胸驰臆断转侧于烟火血肉之间
田儿灶妇且测其底里闻师之风亦可以愧矣
熊公雨殷行状
熊公讳汝霖字雨殷世居馀姚之天花街祖某父某公登
崇祯辛未进士第授同安知县为政不避强御直行已意
红毛入宼公渡海败之于下门考选戸科给事中辛巳江
南荒疫人死且半米价四两有馀转运不至命给事中七
人催督漕粮公当江南上江黾勉从事不使病民辽练正
耗二百四十一万石如期而集沿途见闻无不入告上以
朝臣不足任使所用文武逾绳越契而左官外附之徒兢
张空虚以邀荣路公以为破格不如循常听声不如采实
武臣只用甲科行伍凡叙功御览名色一切报罢会推大
将亦须保举事败连坐举主庶杜债帅之门又言时值艰
难安危省括悬于督抚以臣裁量多不可以备仓卒也关
督范志完事口舌而习调欺顺抚潘永图何所优长况当
军旅宣督江禹绪阳和兵噪风裁扫地宣抚李鉴忸𢗗小
利不持士节保督侯恂凡偶近器凤督马士英妪𡟥名势
秦抚蔡官治威恩浅薄襄藩䧟而楚抚晏然南阳破而陨
抚无恙𤾂抚黄配玄仅百里之才保抚杨进非锁钥之选
臣非敢薄待天下士谓方今督抚尽皆非人大声疾呼欲
仗其内手扪心量力自陈耳力言孙传庭不宜𢚩战不听
而败京师戒严公分守齐化门随时条陈四月之间三十
馀疏皆切中机宜多所弹治上亦佳其敢言召对咨诹公
言行间诸臣去彼数百里而军不敢一望颜行大约南去
则我随其后北返则我出其前如厮隶之于贵官负弩前
驱望尘靡及耳兵士一闻督战便汹汹欲叛如此则将不
能御兵何名为将督师不能用将何名督师兴言及此督
将之肉其足食乎巡按陈昌言奏淄川乡官孙之獬梦关
壮缪语之尔等安心城守我以神兵出战迟明瞻像汗下
如雨公言山东州县十去七八而独效灵一淄川壮缪正
神而独降梦一之獬此何为者乎之獬逆案中人士论弃
之岂神偏鉴之乎为此言者不过欲借神异之说逹其姓
名于御前以为异日然灰之地县官从而和之奇矣按臣
不加驳正而据以入告何异梦中说梦也窃谓淄川之梦
𤥨城之守同一机关远法王钦若之闭门诵经近类扬嗣
昌之华严退蝗可怪也公于朝廷举动失当知无不言言
无不痛熊开元姜埰两给事之狱蕺山全椒之去㫁㫁廷
诤不肯但巳当时号为能谏者亦必揣摩宛转以纳其说
而公之发言麤梗有敌以下所不堪受者有犯无隐盖其
天性然也止以降谪而去烈皇可谓之能容谏臣矣公言
杨嗣昌负国尚未处分谁为嗣昌画练饷之策驱中原百
姓为盗者沈迅也谁为嗣昌运筹以三千守襄而贼以十
七骑入城遂出迯者余爵也谁为嗣昌援引乙榜开府受
事即败者宋一鹤也情贿赂㫁送封疆二祖列宗之灵
能无饮泣地下乎执政既苦其诮让上以饮泣一语致怒
䧏福建按察司照磨南渡起补原官转吏科公言诸臣争
夸定策罔计复雠处堂未巳且为斗穴始之武与文争
而文与文争殿廷之上无人臣礼其言起阮大铖也阴阳
消长间不容发宁采广搜求奇材于草泽胡执私违众
翻铁案于丹书阁臣此举无乃负先帝负皇上乎其言四
镇也一镇之饷至六十万势必不供即仿古藩镇法亦当
在大河以北开屯设府永此带砺曾堂奥之内而遽亦藩
篱视之其言复厂卫也厂卫之害横者借以树威𭶑者因
而牟利人人可为叛逆事事可作营求缙绅𢡖祸所不必
言小民鸡犬亦无宁日先帝十七年忧勤曾无失德止有
厂卫一节未免府怨臣民新建毎事持正其待同官尝乏
温润之色马士英恨之使其门客朱统𨰥造作飞条跳梁
大叫公言么䯢小臣为谁驱除听谁指使上章不由通政
内外交通神丛互借飞章告密墨敕斜封端自此始可不
严行诘究用杜将来又言先帝笃念宗藩而闻宼先迯谁
死社稷先帝隆重武臣而叛降跋扈肩背相踵先帝委任
勲臣而京营锐卒徒为宼藉先帝旁寄内臣而开门延敌
反在禁旅先帝不次用人而边材督抚首施两端超迁宰
执罗拜贼庭思先朝之何以失即知今日之何以得九月
出差陛辞言朝端之上议论日新宫府之间揣摩日熟自
少宰枢贰悉废庭推四品监司竟晋詹端之席追賍定罪
无烦司寇之章虽然睿㫁之无私未免群情之共骇况乎
蹊径叠出谣诼繁兴一人未用便目满朝为党人一官外
迁辄訾当事为可杀市井狡狯耽耽得官呈身应募以备
推刅上变之用者环伺而待发逐客之令时闻翩翩之邻
未巳假然而𨾏手足戡祸乱群小可致太平即使驱除异
巳别用同心吾辈自然退听其奈缌缌报复切切更张置
国恤于罔闻逞私图而得志黄白充庭青紫塞路打成一
片富贵世界六朝佳丽复见今时昧郤晋宋梁陈后来一
叚公案也其时黄耳鼎陆朗方以例转倾侧孽臣讙哓
宰朗出饯公适邸抄传至朗读公疏一字一击节及至一
官外迁二语声忽中止相对默然会稽之守画江而营公
之意欲令诸师毕渡沉舟破釡为不返之计如其不济则
亦八千子弟岂复东还五百岛人不脱剑铓而巳身提孤
旅不满千人从小舋渡江北乔司�率群帅而皆契需观
望无一应者公进至海宁集其父老豪杰激扬忠义辞酸
泪血闻者莫不感动旅拜辕门者且万人别营伍分汛地
以本邑进士俞元良司饷指挥姜国臣主兵浙西尘起沿
海烽燃一时号之为熊兵公大小数十战亲临矢石累经
覆没志气不为之少衰加兵部右侍郞兼左副都御史总
督义师亡何而闽使刘中藻至欲以江上之师受其约束
行朝汹汹且议开读之礼国亦将退就藩服独公持不
可言主上原无利天下之意唐藩亦无坐登大宝之理有
功者王定论不磨若我兵能复杭城便是中兴一半根脚
此时主上早正大号巳是有名较之闽中乘时拥戴奄有
闽越者规局更难例论千秋万世公道犹存若其不能而
使闽兵克复武林直趋建业功之所在谁当与争此时方
议迎诏亦未为晚自公此议出人心始定闽使始返丙戌
六月朔浙河兵溃公扈国由海道至闽而隆武走死郡
县巳皆降附上以公为东阁大学士会兵于长垣分道攻
取先后得三府一州二十七县戊子上在闽安镇时国事
皆专于郑彩彩暴横公毎折之以礼彩与定远伯周瑞交
恶公票拟恒右瑞彩积恨之既而彩与义兴伯郑遵谦争
啇舶尝恐谦之袭巳公自闽安至琅琦休沐守琅琦者彩
之裨将李茂也与公奴子争口元夕熊郑两家同郡相问
遗茂即以合谋告彩公遂为彩所害并其幼子投海中公
报国之心九裂不恨然吴钩枉矢飞火狂涛皆鉴公之忠
全躯横海之鲸而受制于蝼蚁谓之何哉夫神器流离草
创未有成绪公何不引闽师为助而分唐分鲁自开𱗙隙
议者以公为暗昔梁元帝以简文制于贼臣太宝改元卒
不遵用逮侯景授首而后焚柴颁瑞隆武之制于郑氏犹
侯景也公而奉诏亦岂能转其斗粟发其一甲乎徒使江
上离心行间之精神徙为福京之𡡾悦耳此举固与元帝
无异也然则公何不劝国即真以繋波荡之人心议者
以公为迂昔光武既贰更始迟之一年河北既平而后受
命事之无成天也天若假其始愿焉知即非白水嗟乎踵
百王之末当阳九之会帝昰帝昺何益于运数监国不称
位号涉川龛暴力绝而亡留此无利天下之心皎然千古
其视受终如敝蹝也公之所虑不亦远乎公子茂鼎介余
族叔应蛟求序公事公魄不返公魂无庙幽铭阳碣无地
可施爰撰行状一通移之史官以为列传之张本也
王义士传
万公择范国雯自淮上返得王义士事甚奇曰非先生之
文不足发之作王义士传
王台辅字赞化别号象山下邳人也家世农台辅始入太
学为诸生烈皇诛逆奄未几复用奄人观军筹食探汤败
事之后遂使五岳三途并沦宼窃台辅草书万言誓墓入
京欲上之而都城巳䧟痛哭南还构一利刃自随曰吾以
此揕贼之胸耳闻者𥬇为何等腐生史公可法韪其志造
庐访之时台辅卧病起而为公设食葱汤麦饭㤗然无有
不足公太息而去御史王爕东平侯刘泽清会于睢宁具
食与乐台辅斩衰直入慷语曰海内版荡宗庙播迁此
公等尝胆㫁指食不下咽时也而置酒高会乎左右欲鞭
之𤓖曰此狂生也扶而去之大兵南下台辅之于辛安
欲叩亲王之马为前驱所阻有䧏将问所欲言台辅曰大
国为明报雠恩至渥也江南一块土不过千里捐此撮尔
留为杞宋于大国无秋毫之损千秋万岁诵义无穷计不
岀此无乃为德不卒乎䧏将掩耳疾走军旅劻勷亦不通
其为何语台辅计无复之南都既覆台辅泫然流涕曰吾
谁氏之民也而可使食有他粟起视其廪尚有馀粟曰此
吾之所树也毕此而死亦未为晚丁亥某日粟尽集其邻
里乡党濯衣幅巾大呼烈皇北靣再拜自罄于象山之树
聚观者无不恸哭失声是时有僧过之持鞭而指台辅曰
丈夫死宜也恶用是弥街绝里眩矅于人乎后数月渡河
来者言石屋寺一僧僵立而死有鞭在其侧始知僧言不
妄发也台辅为人重然诺家贫而喜周人之急淮阴李杜
若应试不能办装台辅心许之而未结言杜若死往赴叩
䘮改以为赙�芥之善咨嗟不置于口一言不及义移坐
靣壁以是不为人所亲太史公谓伯夷义不食周粟者盖
伯夷先时归周禄以养老隐于首阳始不受禄故谓之不
食周粟也若以率土之粟即为周粟则薇与粟何择焉台
辅之法伯夷无乃误乎近闻一事亦相类温州有徐氏者
丙戌间约其徒侣数十人农锁尘需苟完麤备跻雁山之
顶架屋数十塞断道路以拟桃源去今三十馀年无人知
其生死如何也夫桃源亦渊明之寓言耳今武陵之桃源
无人不可到而云渔人复往迷不得路岂其秘于昔而显
于今与其说既穷则以黄道真实渔人与刘阮无异非人
间世所有是徐氏之拟桃源亦误也虽然血性流行新陈
百变古之所无不妨有之古之所虚不妨实之王徐二子
之事不恨今人不见古人而恨古人不见今人也抑亦可
谓善学古人者矣
清化唯岑嶾禅师塔铭
湛然澄公博山来公中兴曹洞之宗来公之道传于江广
天然淡归为最著澄公之道则吴越为盛余生也晚不及
见澄公其门弟子多得而㕛之如瑞白雪公戒珠款对尔
密澓公东山信宿三宜盂公则西湖月舫葛岭韵脚往往
同之且从容约誓火浴之后杨灰湖水居士当为我波上
之铭石雨方公不道人日毎叹其奇险其能中兴曹洞者
岂偶然哉师为澓公法嗣讳净嶾字唯岑荆洲松滋张氏
父松郧母李氏梦青莲生于阶下觉而馥郁满庭七日不
散师始生七岁而孤稍长即欲出家年十三依邑中灵湖
寺僧恒觉祝发未几然有寻师求道之志抵金陵谒博
山师方入戸山问如何大地无寸土师惘然山即喝出疑
情愈炽𥨊食俱废相依二载乃去而之金粟参密云悟公
云严冷孤硬机锋不可触师胸中愤悱不能自抑直前咨
叩累遭痛棒一夕梦中闻开门声泚然汗下起而通悟云
复打师云打即任打要且瞒某甲不得云连棒打出与同
学避暑龙居为不语关胁不沾席如临锋镝自誓大事不
明终身杜口偪塞之际闻堂外碎碗争詈胸中豁然乃为
偈曰打破常住碗还从常住讨相逢不相识空自生懊恼
从此机如掣电语愈朗烈遍走诸方以求印可雪庭信磬
山修弁山雪无不以作家目之始进龙须习静禅子自外
来问如何是住山事师云炉烧榾柮火问客来如何祗待
师云铛煮野芹汤僧云不虚住山师打云者里无你插脚
处僧礼拜便去师闻尔密道价倾东南所止即成法窟渡
江从之密问石峯前一溪水有时波浪滔天有时涓滴
全无汝作么生会师云情知和尚有此机要密打云前山
犹自可后岭更崚𡾓师云白云来碧岫明月下遥天密云
武林禅客多弄虚头师云不逢别者终不开拳密便打师
礼拜遂依止座下密以从前公案一一勘诘谓即今事作
么生师云木上座通身是眼密云总没交渉师云南山园
里曾刈茅密云莫道无事好打出方丈于是一往悟迹潦
尽潭清又数年始付衣版密入灭遂席东山上堂云天
寒古木暮无鸦风重霜严事更加石女夜来情未歇隔山
舒指弄琵琶丛林传之以为洞宗本色住会稽普济江
阴芙蓉复返东山值兵火括地师以智力绸缪鱼螺无恙
一时失职儒绅藉为虎落移住梅市之弥陀席未煖而天
乐乡人夜闻妙乐之音发自空山故老曰此古清化寺址
也其重兴之兆乎相与迎师开山四方云集响应金榖之
施与瓜菓之供养反有过承平之时数百年鹿场虎穴幻
为宾坊云门显圣寺湛然之祖庭也三宜退院之者难
其人佥以非师不可师领众设法清规严整五年之内不
失尺寸退居峡山筑慧华精舍栖笠以老康熙甲辰又六
月六日示寂世寿七十僧夏四十五奉全身塔于清化寺
之后记莂弟子二十四人戊戌巳亥间师至化安山来见
真率自然有山林枯槁之色初不似从累坐道场来也去
今二十馀年其嗣法弟子翁元铠出所著行状乞铭今日
五家宗𣲖存者唯临济曹洞皆起自中衰而近世禅者雨
相訾謷然其分济分洞不过从源流而言之耳问其如何
而为济如何而为洞摘索悟由刻画淄渑恐当身亦未辨
也有问泗州大圣为什么向杨州出现灯头聪曰君子爱
财取之有道祥庵主闻之大惊曰云门儿孙犹在觉范亦
言石霜父子兄弟语言行履如形著影出声呼谷应由此
言之各家自有家常茶饭嫡骨受用也昔萧颖士有同舟
讶其状貌类鄱阳王王乃颖士七世祖同舟曾盗发其墓
故识之夫祖孙相似盗且知之况其门内乎余是以疑当
世之门戸也翁元之序漏泄家风余是以铭之铭曰
宗风之盛建立五宗天上人间海藏龙宫今亡其三留者
洞济初不因此佛法衰替中兴洞宗实惟湛然于烁禅师
是为再传六坐道场钟板浃洽林花水鸟亦皆说法不观
清化谁名天乐宫商久哑忽动鼓角删除蓬梗化为广䕃
数百馀年师来应䜟上长松柏下长发爪突兀寒山不沦
空窅
郑玄子先生述
君讳铉字玄子郑氏浙之钱塘人孔肩先生之子也祟祯
间武林有读书社以文章风节相期许如张秀初〈岐然〉之
力学江道暗〈浩〉之洁净虞大赤〈宗玫〉仲皓〈宗瑶〉之孝友冯
俨公〈悰〉之深沉郑玄子之卓荦而前此小筑社之闻子将
〈启祥〉严印持〈调御〉亦合并其间是时四方社事最盛然其
人物固未之或先也癸酉秋冬余至杭沈崑铜沈睂生至
自江上皆寓湖头社中诸子皆来相就毎日薄暮共集湖
舫随所自得步入深林久而不返则相与大叫寻求以为
嗢𠽁月下汎小舟偶竖一义论一事各持意见不相下哄
声沸水荡舟霑服则又哄然而𥬇三峰开堂净一默为
首座君机锋相触夺其竹箆欲打拟议不果余曰鸭子早
巳过新罗也君为之一𥬇明年余过湖上崑铜又在江右
刘进秋浦吴次尾亦至夕阳在山余与崑铜尾舫观剧
君过余不得则听管弦所至往往得之相视莞尔一日崑
铜诋分宜于座进争之至于揎拳恶口余与君解去其
夏余自太仓返与君宿于仲皓水阁谈至夜分水鸟惊起
戛然长鸣丙子余寓表忠观前与南屏相近俨公秀初二
虞皆住南屏君亦日日过从余弟泽望豪爽不羁夜半掉
湖中高吟长啸沿湖群犬齐吠若豹僧西吾牧斋客也
凡社中之人无不罗以去戊寅君与俨公渡江访余村
路泥滑同来沈长生不能插脚君𥬇言黄竹浦固难于登
龙门也乙酉五月邂逅秀初道暗及君于熊鱼山座上从
此读书社之缘绝矣湖山如故其犹足乐𫆀子将印持俨
公二虞巳前死秀初改名济义道暗改名济月迯之释氏
君亦变姓名不知去于何所有疑其慷致命死于钟鼓
者夫安仁之败叠山有彊场之责尚未即死君以朝不坐
宴不与而强参乌合之事乎有疑其不食周粟而死者夫
夷齐之所以为夷齐只在穷饿节如是止矣岂以沾沾一
死为快也有疑其亡命为僧隐而不岀者夫敬业宾王刊
章名捕君非有是也何因而亡命就使为僧挝鼓白椎不
能不受丛林之牵挽矣君本青云豪士志在用世一撃不
中飘然远去岂复又萦于尘以取挨肩叠足之辱乎谢
皋父以子麤达时务委而出游终皋父之世未尝与子相
闻也君之子渊业成名士洒扫庭内复何可虑君之不返
流俗以为怪君子以为非巳甚也渊之子荐述父之言曰
闻汝祖在上柏山中有人遇之究不可迹余邑人韩贞武
久于上柏余以荐言告之贞武曰畴昔周旋初无郑某意
者其变姓名乎荐既不敢钉魂于棺闭神于椁用委巷之
礼以施表志来请家传余因仿李文公陆歙州述例既以
慰荐且麤见读书社首尾始知先友之风流非今人所有
也
唐氏家谱序
沈约魏收为史自叙其先世附合谬人以谓诬其祖也
故序家谱者未有不以此为戒是故诬祖之罪甚于忘祖
然今日谱之为弊不在作谱者之矫诬而在伪谱之流传
万姓芸芸莫不家有伪谱欧阳文忠曰渤海之后独见于
今然中间失其世次者再苏文公曰自益州长史味道至
吾之高祖其间世次再不可纪夫欧苏二氏其源流历然
者尚有不可纪之世次而伪谱不问其地之南北不考其
年之上下一槪牵合某世以至某世绳联珠贯至使祖孙
倒置蛇首人身其有名公迹内府玺书者尤市儿之狡
狯无识之世宝也尝见一巨子构得伪谱视为信货据之
以改旧本不亦𡨚乎夫世之为巨子者多矣然亦不始于
近世也六朝碑版实为滥觞如庾信铭张则原张仲张谈
碑辛则援辛有辛寥徐陵言侯氏则美夷门序欧阳则引
渤海斯乃眩词灭质徒驱烟又何怪凡偶之不能质确
乎武林唐殿宣圣赓廷陈从余游出其家谱请序唐氏为
直臣子方之裔其世次不可纪其可纪者殿宣以上九世
耳吴兴固有唐氏谱自陶唐而下凡百世其世次缕𫌨古
今唐姓之显者灿然一贯殿宣以为伪故不从而别自成
之殿宣之识可谓加人一等矣或曰唐氏九世始迁之祖
也祀可止于是谱不可止于是也曰欧阳氏之谱亦九世
苏氏之谱止五世何谓其不可也或又曰唐氏九世以上
其显者如林胡仅存其隐约者乎曰余观李空同之谱其
传四世之事不越农琐彼以门第相高者岂能及之二惠
兢爽是在殿宣兄弟而巳矣
二欠诗
昔住𩀱瀑院烟火无交渉眼自空中放耳被水声压春米
听寒鸦〈水碓无轮者名鸦碓〉䦨更任野鸭终朝不破口天然自妥帖
秋云堕鸟背土灶封溪折山䑕小儿长共我烧落叶我意
清如许僧𥬇藏书箧扰扰尽陈人何不惮应接高揖谢圣
贤单丁上𡽱嶫
丈夫足与目岂为城市设𬗟怀五岳游四十常切切拟将
一笠去鹤影横江瞥日计三十里一年万里阅浸假得三
年我事巳可阕归来再读书眼界自然别此愿不能果吾
母年巳耋日月非吾有亦焉敢私窃不幸母弃养老
矣吾蹩𨇨奈此赤稍鲤瓮中耐屈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