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牧宝监/吕公谕属

维基文库,自由的图书馆
司牧宝监/吕公谕属
作者:李颙 
本作品收录于《司牧宝监

新吾吕公巡抚山西,爱民真如保赤。特著《实政录》一书,颁之所属,责成有司,以求实政。凡政务所关,及小民生计,区处靡不详尽,痛快精确,秦汉以来仅见,诚经世硕画,救时指南也。依而行之,天下唐虞三代矣。兹摘其谕属明职之切于府州县者于左。

公召太原所属州县掌印正官而谕之曰:宇宙之内,一民一物,痛痒皆与吾身相关,故其相养相安料理,皆是吾人之本分。《书》云:“山川鬼神,亦莫不宁,及鸟兽鱼憋之咸若。”鱼憋非吾同类,而且使之咸若,然犹日彼有血气心知,欲生恶死所同。鬼神奚赖吾人,山川有何知识,而亦使之亦莫不宁者何?盖圣人以天地为心,为民生立命,心思既竭,仁爱无穷,必使乾坤清泰,海宇安宁,无一事不极其妥贴,无一物不得其分愿,而后其心始遂。

伊尹,有莘之耕夫也,当隐居时,便乐尧舜之道。其言曰:“予弗俾后为尧舜,其心愧耻,若挞于市。一夫不获,曰‘时予之辜也’夫君不尧舜,自有当其耻者;一夫不获,自有任其辜者。而伊尹引为己责,深自愧罪,祇是真真切切,见那君民痛痒触著,便自相干,而致君泽民。我又有此学术,是以孔席不暖,墨突不黔,汲汲皇皇,殷殷恳恳,祇是这个不忍的念头放歇不下。吾辈七尺之躯,不短于古人;耳目口鼻、四肢百骸,不少于古人;《六经四书》,子史百家,至今大备,吾辈诵习,又多于古人。祇似看得天下民物与我分毫无干,岂是这腔手中,天不曾赋与不忍人的一点良心?如何百姓痛痒全不关心,死活通不介意?

大段今之为吏,品格不同。第一等人,有这一点恻隐真心,由不得自家,如亲娘之于儿女,忧饥念寒,怕灾愁病,日思夜虑,钓胆提心,温存体爱,百计千方。凡可以使儿女心遂身安者,无所不至,虽强制之不能,虽淡薄之不减。所以说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心切而政生,虑周而政详,虽欲歇手不得,此谓率其自然。第二等人,看得天地万物一体,是我性分;使天下万物各得所,是我职分。不存此心,便有愧于形骸;不尽此心,便不满其分量。惓惓维世道,亟亟爱民生,以谓为之自我,当如是耳,此谓尽其当然。但才有勉强向道之心,便有精神不贯之处。第三等人,看得洁己爱民,修政立事,则名誉自章,不则毁言日至。士君子立身行己,名节为先,奈何不自爱,是为名而为善者也。第四等人,守能洁己,而短于才心,知爱民而懦于政,可谓善矣,然毫无益于郡邑,安能为有无哉?第五等人,志欲有为而动不宜民,心知向上而识不谙事,品格无意,治理难成。第六等人,知富贵之可爱,惧槟斥之或加,有欲心而守不敢肆,有怠心而事不敢废。无爱民之实,亦不肯虐;无向上之志,亦不为邪,录碌庸人而已。第七等人,实政不修,粉饰以诈善;持身不慎,弥缝以掩恶;要结能为毁誉之人,钻刺能降祥殃之灶。地方军民之事,毫发不为;身家妻子之图,殷勤在念:此巧宦也。近者大家成风,牢不可破矣。第八等人,嗜利耽耽,如集膻附腥;竞进攘攘,如驰骑逐鹿;多得钱而好官我为,笑骂由他笑耳:此明王之所不赦,明神之所必殛者也。

呜呼!正学衰,世道绝,利逢之锢习既戍,侧隐之真心遂死,失所民物,付托何人?吾党泄泄遝遝以苟富贵,世道倾颓,万物愁叹,将遂任其所终乎?傥一深思,可为恸哭,天生此身,岂为酒肉之囊,锦绣之架哉?天生此民,岂为士大夫之鱼肉,官府之库藏哉?傥一深思,可为大愧。本院无能振拔,罪之魁也,诸君千万努力!

仕宦有比八等,吾人自审果居何等?若逊一等而弗居,区区介于二三之间,已为无志,傥更瞠乎其后,将何以自立耶?噫,往者悔无及,来者犹可追,读斯谕而兴感,憬然悟,爽然失,勃然奋,洗肠涤胃,抖擞整顿,从新别做一番人,夫谁得而御之?

知府之职[编辑]

知府一身,州县之领袖,而知州知县之总督也。今之为知府者,廉爱严明,公诚谨慎,便自谓好官,而课知府者,见其能是,亦以好官称之矣。不知此八字者,知州知县之职,而非知府之职也。知府无比八字,固为不肖,仅有此八字,是增一好知州知县耳。设府洽、建府官之意,岂谓是哉?

为知府者,或奉院司之科条,董督僚属;或酌郡邑之利病,细与兴除。所属州县掌印正官,及佐领合属一切大小官员,有用刑不当者,持己不廉者,政不宜民者,怠不修政者,昏不察奸者,涂饰耳目者,虚文搪塞者,前件废格者,阿徇权势者,差粮不均者,催科无法者,收解累民者,窃劫公行者,奸暴为害者,风俗无良者,教化不行者,仓库不慎者,狱囚失所者,老幼残疾失养者,听讼淹滥者,桥梁道路不修者,荒芜不治、流移不招者,衙役纵横不禁者,属官如是,知府皆得以师帅之。师帅不从,知府和以让贵之;让责不改,知府得以提问其首领吏害;提问不警,知府得以指事申呈于两院该道。辟之一人,一肢病不得谓之完身;辟之一裘,一幅斜不得谓之完衣。所属州县有一不肖之吏,有一失所之民,有一不妥之事,不能安辑而处置之,尚得谓之完府乎?

务俾所属之吏,廉爱严明,公诚谨慎,如我一身;所属之政,废兴坠举,弊革奸除,如我一堂;所属之民,无一不得其所;所属之物,无一不得其理。循良者署以上考,无论卑微;不肖者署以下考,无附炎热。使属吏知有府之可畏,不敢不守官;知有府之可服,不患不共命。如是而千里之封疆,凛凛风生;万井之黎民,滚滚雨润。知府之职,不当如是乎?夫帅之不能,知之当审,乃一切从厚徇情,而寮属署考,十九称贤。又极其点,无乃行私罔上,纪法不荡然尽废乎?贤太守其熟念之。

府职之责任如此,拊心自问,旷瘭与否,快歉自知。

知州、知县之职[编辑]

士君子无济人利物之心,则希清华慕通显,总之无益于苍生,不若听其求富贵。苟乎生疾恶抱不平之气,悲民怀欲救之心,朝兴一利,而朝即泽被阎阎;夕除一害,而夕即仁流市井。随事推恩,听我自便,因心出洽,惟我施行,则莫妙于知州知县矣。

朝廷设官,自公卿以至驿递,中外职街,不啻百矣,而惟守令人称之曰“父母”父母云者,生我养我者也。称我以父母,望其生我养我者也。故土地不均,我为均之;差粮不明,我为明之;树木不植,我为植之;荒芜不垦,我为垦之;逃亡不复,我为复之;山林川泽果否有利,我为兴之;讼狱不平,我为乎之;凶豪肆逞,良善含冤,我为除之;狡诈百端,愚朴受害,我为翦之;嫖风赌博,扛帮痴幼,我为刑之;寡妇孤儿,族属侮夺,我为镇之;盗贼劫窃,民不安生,我为弭之;老幼残疾,鳏寡孤独,我为收之;教化不行,风俗不美,我为正之;逮里无师,贫儿失学,我为教之;仓糜不实,民命所关,我为积之;狱中囚犯,果否得所,我为恤之,斛斗秤尺,市镇为奸,我为一之;贫民交易,税噪滥征,我为省之;衙门积蠹,狼虎吾民,我为逐之;吏书需素,刁勒吾民,我为禁之;征收无法,起解困民,我为处之;游手闭民,荡产废业,我为惩之;异瑞邪教,乱俗惑民,我为驱之;庸医乱行,民命枉死,我为训之;士风学政,颓败废极,我为兴之;市豪积霸,专利虐民,我为治之;捏空造虚,起祸诬人,我为杜之;聚众党恶,主谋唆讼,我为珍之;火甲负累,乡夫骚扰,我为安之;某事久废当举,我为举之;某事及时当修,我为修之;民情所好,如己之欲,我为举之;民情所恶,如己之譬,我为去之。使四境之内,无一事不得其宜,无一民不得其所;深山穷谷之中,无隐弗达;妇人孺子之情,无微不照:是谓知此州、知此县。俾一郡邑爱戴吾身,如坐慈母之怀,如含慈母之乳,一时不可离,一日不可少,是谓真父母。各官试自检点,果能如是否乎?

眈诗赋者以豪放自高,好宴安者以獭散自适,嗜骄泰者以奢侈自纵,工媚悦者剥民膏以事人,计身家者括民财以肥己。民生疾苦,昏昏绝不闻知;风俗美恶,梦梦那复理会。一般坐轿打人,前呼后拥,招摇大市,稠人之中,面目亦安否乎?意念无愧否乎?大街小巷,千百人环视,爱我乎?敬我乎?恨我乎?笑我乎?厌恶而鄙夷我乎?此不必揆之人情,一反己而可知矣。如此做官,果称职否乎?

夫医者之治人也,诊其脉息,望其形气,投以汤丸,曰:“一服去甚,再服却疾士一服减半,四服全愈。”病家验之,日异而月不同,计期而卒有效,曰:“此良医也。”若搪药裹而来,守治数月,病无捐于分毫,仍播药裹而去,何辞以复主人?守令到任之时,便察此郡邑受病标本,施洽后先,何困可苏,何害当除,何俗当正,何民当惩,何废可举,洞其病痛,酌其治法,日积月累,责效观成。自初任以至去任,光景改观几何?民愁苏醒几何,政事修举几何,或享利于目前,或垂恩于永久,庶几士民数其事而称之曰:“吾父母到任以来,某事某事有功吾民。”吾临去而白检点之曰:“吾于地方兴得某利,除得某害。”疲瘵之苦顿苏,膏泽之施亦足;如此洽民,即是良医治病,何快如之。傥到任时地方是这般景象,离任晦地方依旧是这景象,如此等官,虚享数月俸薪,无益百姓毫厘。试一省察,称职废职,两院之奖荐,有愧无愧,戒劾有屈无屈;自有一点不死之真心在,又何暇计较考语优劣,归咎他人诬陷哉!

言言警切,字字骨髓。必如此,方是以实心行实政,方是民之父母,方为无忝跃职。一有不尽,便是旷瘫,曾谓贤者而滚旷乎哉?必不然矣。

有父母之责者,如果实心实政,此篇自宜揭之座右。时时阅则时时熏心,朝朝暮暮板则朝朝暮暮感发。振委靡之气,换尘俗之见,毕智虑,弹精力,何效弗臻?治绩冠绝一时,声称超出寻常万万矣。

  ↑返回顶部

本清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

Public domainPublic domainfalsefal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