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边燕语/神合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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椎罗王柏立格而,得罪于希腊王安地倭格,恐其见讨,悉政权付之大臣黑立甘纳司,逊荒避之,至大索司。夙闻大索司奇荒,行时多舆刍糗,以苏饥民。既至,百姓欢悦雷动,酋长克利翁待之殊有礼意。然连日得黑立笺,言希腊王将以逻骑见逋,王宜趣行。王匆遽出,城人恸哭祖道。
王登舟遇飓,船碎,舡人尽死,王为激浪所驶,至一岛上,为渔者所拯。渔者言岛中之国,为盆塔布克,王名昔孟臬地司。王有爱女曰戴撒,明日即为女生辰。然各岛剑客壮士,咸集较艺,艺优者得尚主。柏立格而叹日:“余有一坚实之甲,水没矣。不尔,尚足追逐壮士之后。”渔中忽有一人捧甲入,曰:“吾举网得此,不审为谁氏甲也。”椎罗王视之,即己甲,因念此甲被自先王,今亡船得甲,吾归国尚有期乎。
明日,椎罗王被甲至昔孟臬地司宫外广场中,与诸壮士角艺,尽败诸壮士。故事凡角艺胜,女意属其人者,必以花冠加其胄。戴撒于是循故事,以冠加椎罗王首。椎罗王见戴撒美丽冠绝,亦私庆得偶。昔孟臬地司不审椎罗王所自来,然悦其神勇,亦愿妻之。成礼后,忽得黑立甘纳司笺,言:“希腊王薨,王仇已释。椎罗百姓久无主,思拥戴臣躬,臣以死拒之,请王归国,以立社稷。”昔孟臬地司得笺,知赘婿王也,大喜。既而又念爱女乖离,则愀然而悲。又虞海行多风,尤有覆舟之事。椎罗王见状,乃力劝其妻,留侍老父勿行。而戴撒则以从一为义,坚弗许。
而海风之发不恒,于是行次猝复遇飓。戴撒方㛀,因颠簸而成病。椎罗王卧舵楼,初不之省,已见侍媪立考烈达綳儿出,语王曰:“此王𦙍也,然戴撒以诞殒矣。”遂授儿于王,且曰:“王善视之,后所遗者仅此耳。”此时虽善状物情者,即有百口百舌,莫能形王之哀愤也。始舌结喉咽,哮不能声,既而发声嚎曰:“天乎!锡我所爱矣,胡又见夺如是之速也?”媪曰:“王勿过戚戚,后固死矣,然尚留是纤纤者,是后犹一半生也。”
王乃承綳儿发视,女也。因祝之曰:“儿生在风涛中,可云险极矣,愿后此常平安处之衽席之上。然儿无母之苦,出胎已然,即后此深居吾宫,享有富贵,又安抵生而离母之戚耶?”语已,风涛益恣。舵工咸言,载尸而行,风安得已,于是同谒柏立格而曰:“王勿惮险,有术足以息此狂飚。”王曰:“吾何惮!吾舟中风涛大于此百倍也,即死何恨。因吾有弱女在抱,亦甚愿化险为夷耳。”舵工曰:“请以后尸寘之波中,风或少息。”王审舵工均愚陋,妄意测度,然同在险中,势众莫能格,不得已许之。
乃入抚后尸,对之大恸,祝曰:“汝生不辰,没又非福。今众人将处汝于沉溟之地,侣鱼蚌矣,奈何!”乃命乳媪立考烈达呼侍者乃司讨,入索香屑及笔墨与载宝之箧。箧至,出美锦为被,裹后尸,纳箧中,实以香屑,书一纸寘箧中,叙家世甚悉,且云孰得此锦筐,幸为瘗之土中。乃自捧箧投诸海中。已而风稍静,且将乳婴至大索司哺之,计椎罗尚远,舟行不得哺者,儿毙矣。
然王后之尸箧,实夜中入海,明日向晨,即为意弗扫中名医西烈孟所得,启箧得艳尸,而尸裹华丽无伦,知为贵人尸也。已检筐得笺,始知为椎罗王后,西烈孟亦为怆然。既而相尸,面尚荣泽,似非死者,复咎椎罗王过麤率,乃竟投未死之人于海中,何也?趣侍者就罏中活火取药,又令奏和平之乐于尸旁,以平死者震惧之脑筋。时围观者至众,医趣之令开,使尸身承受空气。顷见尸鼻吐翕,似有气息矣。实则王后急诞于风涛之中,舟簸浪掀,产后惊晕,非死也。
迨进药遽醒,问曰:“此何地?吾夫安往?”西烈孟以状款语之,已而又示之以王所署笺。后读之,知为王笔,因曰:“吾但忆舟簸风高耳,生儿与蹈海之事,均不之悉,今生殆不面吾夫矣。余今将为女冠以终,不欲更与人事。”西烈孟曰:“后既入道,此地去女神达安那祠宇非远,请送后于祠中。”于是戴撒遂为女冠,然恒念念椎罗王及其乳下之女。
时椎罗王自送其女至大索司,名曰马林娜,义云:海中生也。既至,授女于克利翁,克利翁妻曰达安尼西亚。椎罗王念曾有恩于大索司,托以爱女,或能见哺。克利翁一见椎罗王,即叹曰:“吾以为王此归,定挟后偕来耳。”椎罗王曰:“天意安可挽,余即悼亡抑抑以死,于事亦何补者。然弱婴无母,幸公养而教之。”又语达安尼西亚曰:“幸媪字吾女以长。”达安尼西亚曰:“吾亦有幼女,视王女犹吾弱息耳。”克利翁复曰:“王有旧恩于吾部,部人竟无以报。今取报于公主之身矣。脱吾夫妇微蓄私意者,匪特部人不吾许,即帝心甯复见戬。”
椎罗王见克利翁夫妇诚款,遂出其女,并留乳媪立考烈达。椎罗王濒行,乳媪大哭,王慰抚之,以女脱长成,汝当有置身之所,勿哭也。王既归椎罗复位,谓其后已死,亦不娶。
久之,马林娜寖长至十四岁,学问淹雅,冠于大索司,凡歌曲针黹跳舞诸技,靡不高人。名声既伟,而达安尼西亚远愧己女不如,嫉之,计将逐去马林娜,或以术死之。美者既去,则己女将大有名于时。时立考烈达久物故,马林娜忆之辄悲。达安尼西亚隐嘱侍者利倭吝阴刺之。利倭吝以为马林娜者,天下贤女子也,奈何尽之。达安尼西亚曰:“既云女贤,寘之天上,不尤愈耶?”
已见马林娜入,手一篮,满实花朵,达安尼西亚趣曰:“如何?须为我了之!”利倭吝慑于主妇,乃声诺。马林娜携篮方行,哭曰:“伤哉!吾伶仃也,诞在风涛,寄食人国,是区区之素心,人复见夺而去,天乎,奈何!”达安尼西亚迎而谓女曰:“若哭媪乎,吾非若媪耶?若累日失容矣,吾今将以利倭吝送汝于海滨,呼吸天风,愁愫或当立释。若悲涕若是,脱一日王更临此,责问于媪,媪又何以对王?”马林娜曰:“女固愿行,然心殊省省不复适耳。”利倭吝濒行时,达安尼西亚复嘱之曰:“若当如我所云也。”
马林娜既至海澨,望洋叹曰:“吾生不在此乎?”时海上风起,因谓利倭吝曰:“风来何向?”利倭吝曰:“此风殆西南来耳。”马林娜曰:“吾诞时方扇北风,今风乃西南耶?”回念乳媪生时,告以母死尸亡之故,因大悲。利倭吝忽变色告马林娜曰:“主欲祈祷上帝者,速祷之,吾苦不得闲,不能久侍主矣。”马林娜大惊,问:“何谓?意其欲杀我乎?我何罪者?”利倭吝曰:“命出自主妇。”马林娜曰:“吾向不敢以非礼加媪,媪之见怒究何事?”利倭吝曰:“奴之来,不为辨理来,为杀人来也。”刚欲出刃,忽海盗伙至,见绝色女郞,纷集劫取而去。利倭吝潜归。
盗取马林娜,亦不敢犯,鬻之密铁林为女侍。然女虽屈居下流,而技艺绝伦,长为女师,得修必尽饷其主,主因之拥资无算。
密铁林之镇酋曰立昔马格司,艳女名,遂亲至观之。女谈吐风生,淹博无伦,镇酋审其必非小家之女,因大称赏。问其家世,则呜咽不答。立昔马格司感动,思欲娶之。此时利倭吝归报,不言被劫,只云杀而寘之海中矣。达安尼西亚乃伪哭,虚构柳棺以瘗之。
已而椎罗王念女,自临审视,大索司人则引示其墓,椎罗王乃大哭,哭已即归。自是以来,不言不笑,状如中魔。然归舟适经密铁林,立昔马格司见轩然大艑自海上来,审为贵要,自以舰迎视。船人言舟中为椎罗王,王以伤妻悼女之故,淹然如病,为状甚惨也。立昔马格司曰:“能导我见王乎?”舡人见之,王木然不复见答,如无人与之酬酢者。
立昔马格司固好事者也,以为马林娜善辩而慧黠,速之见王,王或为动容,因告黑立甘纳司以部中有奇女之故。已,召马林娜至,立昔马格司语之曰:“有王者在舟,方惘惘若病,若能以媚语动王,使之惊醒乎?”女曰:“当屏从者,吾一人能已其痴。”马林娜初不省王即其父也,自念王以伤离悼逝之故,因而成病,吾何不以吾家世告王,俾王知之,动同病相怜之意,或能以语见答也,乃款款述其己事告王,王省视久之,忽出语曰:“我见女郞,恍怫肖吾妻也。计吾亡女若在,亦当肖汝矣。女居何所?父何名?女郞不自言生于海中乎?”马林娜曰:“女之被苦至万分,王或仅当其一分耳。王之所遭,安如女者。”椎罗王曰:“女郞近吾座,吾至欲闻而言也。”
王闻马林娜名,乃大惊曰:“吾为亡女定是名,以女生于海中也,女奈何亦名是者?”马林娜曰:“王勿急剧,女尚有言。命吾名为马林娜者,其人为吾父,名王也。”椎罗王曰:“尔父王耶?趣言其名。”马林娜曰:“吾母亦王女,吾生时,母即见背,所言均吾乳媪立考烈达见语者已。吾父送吾至大索司,长时竟为达安尼西亚所中,几死于海滨。既受劫于盗,遂货此为婢矣。”王大哭,马林娜曰:“我自叙其悲,王奈何哭?吾父盖名柏立格而,王椎罗也。”王愈悲,急呼黑立甘纳司入,曰:“我其梦乎?尔试为我证之。尔试抶我,我患喜气过钜,为福不足以当之,当受笞楚以自救。是女盖马林娜,即为吾夫妇所亲生之马林娜也。”已复谓黑立甘纳司曰:“尔试听,适有妙乐之音从胡来者?”黑立甘纳司伫听莫得,迺悟王喜极耳音乱也,亦伪诺曰:“有之。”王复曰:“吾疲极欲眠矣。”黑立甘纳司乃立侍王寝。
王梦中见意弗扫女神达安那示兆曰:“王急前趣吾庙,吾将令王悦。”既醒,示梦其左右,命趣意弗扫。总督立昔马格司请王登岸,王许之。立昔马格司备王仪帐,之密铁林。立昔马格司遂请婚于王,求娶马林娜。王以马林娜沦为女侍时,立昔马格司处之有恩意,亦许婚约,马林娜者受主人恩遇,亦悦。王言必同至意弗扫者始成礼,于是三人均以舟行,风便立至。
祠中见西烈孟,而戴撒已披缁入道,虽去王十馀年,见即识之。王方喃喃祈神,戴撒闻声,审其果王也,喜不能忍,呼曰:“王其椎罗大长,柏立格而耶?”声止而晕。王大骇,令左右救之,西烈孟曰:“王语神果真不谬者,女冠固王后也。”王曰:“不然。吾后吾亲殓以锦段,寘之海中,何复在此?”西烈孟乃述所见。时戴撒亦甦,呼曰:“王果吾君乎,何其言之似吾君也?王不言吾海中生儿旋即殒乎?”王曰:“声果戴撒也。”乃指达安那像言曰:“神哉,吾达安那也,神之贶我,力袪吾前此之苦况尽矣。戴撒来枕吾腕,犹吾前此海中之葬汝时也。”王复令马林娜至,授其手于戴撒曰:“儿来就尔母。此尔肉中之肉,血中之血也。”戴撒方抱女而哭,王复誓神曰:“吾后此日日为神奠酒矣。”因令立昔马格司与马林娜誓神以定婚约。
西史氏日:余观椎罗王夫妻父子,𢟍劫千数,已乃复聚,奇哉!思立甘纳司之忠,亦人臣所仅见者。西烈孟以力脱人于险,用心亦几乎神矣。彼达安尼西亚谋毙马林娜,尚幸不死,迨百姓知状,大怒,聚而焚之,夫妇皆毙,足知天道之未尝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