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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氏春秋/卷二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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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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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曰:事多似倒而顺,多似顺而倒。有知顺之为倒、倒之为顺者,则可与言化矣。至长反短,至短反长,天之道也。

荆庄王欲伐陈,使人视之。使者曰:“陈不可伐也。”庄王曰:“何故?”对曰:“城郭高,沟洫深,蓄积多也。”宁国曰:“陈可伐也。夫陈,小国也,而蓄积多,赋敛重也,则民怨上矣;城郭高,沟洫深,则民力罢矣。兴兵伐之,陈可取也。”庄王听之,遂取陈焉。

田成子之所以得有国至今者,有兄曰完子,仁且有勇。越人兴师诛田成子曰:“奚故杀君而取国?”田成子患之。完子请率士大夫以逆越师,请必战,战请必败,败请必死。田成子曰:“夫必与越战可也。战必败,败必死,寡人疑焉。”完子曰:“君之有国也,百姓怨上,贤良又有死之,臣蒙耻。以完观之也,国已惧矣。今越人起师,臣与之战,战而败,贤良尽死,不死者不敢入于国。君与诸孤处于国,以臣观之,国必安矣。”完子行,田成子泣而遣之。夫死败,人之所恶也,而反以为安,岂一道哉?故人主之听者与士之学者,不可不博。

尹铎为晋阳下,有请于赵简子。简子曰:“往而夷夫垒。我将往,往而见垒,是见中行寅与范吉射也。”铎往而增之。简子上之晋阳,望见垒而怒曰:“嘻!铎也欺我。”于是乃舍于郊,将使人诛铎也。孙明进谏曰:“以臣私之,铎可赏也。铎之言固曰:‘见乐则淫侈,见忧则诤治,此人之道也。今君见垒念忧患,而况群臣与民乎?夫便国而利于主,虽兼于罪,铎为之。夫顺令以取容者,众能之,而况铎欤?’君其图之。”简子曰:“微子之言,寡人几过。”于是乃以免难之赏赏尹铎。人主,太上喜怒必循理,其次不循理,必数更,虽未至大贤,犹足以盖浊世矣。简子当此。世主之患,耻不知而矜自用,好愎过而恶听谏,以至于危。耻无大乎危者。

别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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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曰:知不知上矣。过者之患,不知而自以为知。物多类然而不然,故亡国僇民无已。夫草有莘有藟,独食之则杀人,合而食之则益寿;万堇不杀。漆淖水淖,合两淖则为蹇,湿之则为干;金柔锡柔,合两柔则为刚,燔之则为淖。或湿而干,或燔而淖,类固不必,可推知也?小方,大方之类也;小马,大马之类也;小智,非大智之类也。

鲁人有公孙绰者,告人曰:“我能起死人。”人问其故。对曰:“我固能治偏枯,今吾倍所以为偏枯之药则可以起死人矣。”物固有可以为小,不可以为大;可以为半,不可以为全者也。

相剑者曰:“白所以为坚也,黄所以为牣也,黄白杂则坚且牣,良剑也。”难者曰:“白所以为不牣也,黄所以为不坚也,黄白杂则不坚且不牣也。又柔则锩,坚则折。剑折且锩,焉得为利剑?”剑之情未革,而或以为良,或以为恶,说使之也。故有以聪明听说则妄说者止,无以聪明听说则尧、桀无别矣。此忠臣之所患也,贤者之所以废也。

义,小为之则小有福,大为之则大有福。于祸则不然,小有之不若其亡也。射招者欲其中小也,射兽者欲其中大也。物固不必,安可推也?

高阳应将为室家,匠对曰:“未可也。木尚生,加涂其上,必将挠。以生为室,今虽善,后将必败。”高阳应曰:“缘子之言,则室不败也。木益枯则劲,涂益干则轻,以益劲任益轻则不败。”匠人无辞而对,受令而为之。室之始成也善,其后果败。高阳应好小察,而不通乎大理也。

骥骜绿耳背日而西走,至乎夕则日在其前矣。目固有不见也,智固有不知也,数固有不及也。不知其说所以然而然,圣人因而兴制,不事心焉。

有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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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曰:贤主有度而听,故不过。有度而以听,则不可欺矣,不可惶矣,不可恐矣,不可喜矣。以凡人之知,不昏乎其所已知,而昏乎其所未知,则人之易欺矣,可惶矣,可恐矣,可喜矣,知之不审也。

客有问季子曰:“奚以知舜之能也?”季子曰:“尧固已治天下矣,舜言治天下而合己之符,是以知其能也。”“若虽知之,奚道知其不为私?”季子曰:“诸能治天下者,固必通乎性命之情者,当无私矣。夏不衣裘,非爱裘也,暖有馀也。冬不用𥵳,非爱𥵳也,清有馀也。圣人之不为私也,非爱费也,节乎己也。节己,虽贪污之心犹若止,又况乎圣人?”

许由非彊也,有所乎通也。有所通则贪污之利外矣。

孔、墨之弟子徒属充满天下,皆以仁义之术教导于天下,然而无所行,教者术犹不能行,又况乎所教?是何也?仁义之术外也。夫以外胜内,匹夫徒步不能行,又况乎人主?唯通乎性命之情,而仁义之术自行矣。

先王不能尽知,执一而万物治。使人不能执一者,物感之也。故曰:通意之悖,解心之缪,去德之累,通道之塞。贵、富、显、严、名、利六者,悖意者也。容、动、色、理、气、意六者,缪心者也。恶、欲、喜、怒、哀、乐六者,累德者也。智、能、去、就、取、舍六者,塞道者也。此四六者不荡乎胸中则正。正则静,静则清明,清明则虚,虚则无为而无不为也。

分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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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曰:先王用非其有,如己有之,通乎君道者也。夫君也者,处虚素服而无智,故能使众智也;智反无能,故能使众能也;能执无为,故能使众为也。无智、无能、无为,此君之所执也。人主之所惑者则不然,以其智彊智,以其能彊能,以其为彊为,此处人臣之职也。处人臣之职而欲无壅塞,虽舜不能为。

武王之佐五人。武王之于五人者之事无能也,然而世皆曰:“取天下者武王也。”故武王取非其有,如己有之,通乎君道也。通乎君道,则能令智者谋矣,能令勇者怒矣,能令辩者语矣。夫马者,伯乐相之,造父御之,贤主乘之,一日千里,无御相之劳而有其功,则知所乘矣。

今召客者,酒酣,歌舞鼓瑟吹竽,明日不拜乐己者,而拜主人,主人使之也。先王之立功名,有似于此,使众能与众贤,功名大立于世,不予佐之者,而予其主,其主使之也。譬之若为宫室,必任巧匠,奚故?曰:“匠不巧则宫室不善。”夫国,重物也,其不善也,岂特宫室哉?巧匠为宫室,为圆必以规,为方必以矩,为平直必以准绳。功已就,不知规矩绳墨,而赏匠巧匠之。宫室已成,不知巧匠,而皆曰:“善。此某君某王之宫室也。”此不可不察也。人主之不通主道者则不然,自为人则不能,任贤者则恶之,与不肖者议之,此功名之所以伤,国家之所以危。

枣,棘之有;裘,狐之有也。食棘之枣,衣狐之皮,先王固用非其有,而己有之。汤、武一日而尽有夏、商之民,尽有夏、商之地,尽有夏、商之财,以其民安而天下莫敢之危,以其地封而天下莫敢不说,以其财赏而天下皆竞,无费乎郼与岐周,而天下称大仁、称大义,通乎用非其有。

白公胜得荆国,不能以其府库分人。七日,石乞曰:“患至矣。不能分人则焚之,毋令人以害我。”白公又不能。九日,叶公入,乃发太府之货予众,出高库之兵以赋民,因攻之。十有九日而白公死。国非其有也而欲有之,可谓至贪矣;不能为人,又不能自为,可谓至愚矣。譬白公之啬,若枭之爱其子也。

卫灵公天寒凿池。宛春谏曰:“天寒起役,恐伤民。”公曰:“天寒乎?”宛春曰:“公衣狐裘,坐熊席,陬隅有灶,是以不寒。今民衣弊不补,履决不组。君则不寒矣,民则寒矣。”公曰:“善。”令罢役。左右以谏曰:“君凿池,不知天之寒也,而春也知之。以春之知之也而令罢之,福将归于春也,而怨将归于君。”公曰:“不然。夫春也,鲁国之匹夫也,而我举之,夫民未有见焉,今将令民以此见之。曰春也有善,于寡人有也,春之善非寡人之善欤?”灵公之论宛春,可谓知君道矣。君者固无任,而以职受任。工拙,下也;赏罚,法也;君奚事哉?若是则受赏者无德,而抵诛者无怨矣,人自反而已,此治之至也。

处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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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曰:凡为治必先定分。君臣父子夫妇君臣父子夫妇六者当位,则下不逾节而上不苟为矣,少不悍辟而长不简慢矣。金木异任,水火殊事,阴阳不同,其为民利一也。故异所以安同也,同所以危异也。同异之分,贵贱之别,长少之义,此先王之所慎,而治乱之纪也。

今夫射者仪毫而失墙,画者仪发而易貌,言审本也。本不审,虽尧、舜不能以治。故凡乱也者,必始乎近而后及远,必始乎本而后及末。治亦然。故百里奚处乎虞而虞亡,处乎秦而秦霸;向挚处乎商而商灭,处乎周而周王。百里奚之处乎虞,智非愚也;向挚之处乎商,典非恶也;无其本也。其处于秦也,智非加益也;其处于周也,典非加善也;有其本也。其本也者,定分之谓也。

齐令章子将而与韩、魏攻荆,荆令唐篾将而拒之。军相当,六月而不战,齐令周最趣章子急战,其辞甚刻。章子对周最曰:“杀之免之,残其家,王能得此于臣。不可以战而战,可以战而不战,王不能得此于臣。”与荆人夹泚水而军,章子令人视水可绝者,荆人射之,水不可得近。有刍水旁者,告齐候者,曰:“水浅深易知。荆人所盛守,尽其浅者也;所简守,皆其深者也。”候者载刍者与见章子,章子甚喜,因练卒以夜奄荆人之所盛守,果杀唐篾。章子可谓知将分矣。

韩昭釐侯出弋,靷偏缓。昭釐侯居车上,谓其仆:“靷不偏缓乎?”其仆曰:“然。”至,舍,昭釐侯射鸟,其右摄其一靷,适之。昭釐侯已射,驾而归,上车,选间,曰:“乡者靷偏缓,今适,何也?”其右从后对曰:“今者臣适之。”昭釐侯至,诘车令。各避舍。故擅为妄意之道虽当,贤主不由也。

今有人于此,擅矫行则免国家,利轻重则若衡石,为方圜则若规矩,此则工矣巧矣,而不足法。法也者,众之所同也,贤不肖之所以其力也。谋出乎不可用,事出乎不可同,此为先王之所舍也。

慎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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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曰:上尊下卑。卑则不得以小观上。尊则恣,恣则轻小物,轻小物则上无道知下。下无道知上。上下不相知,则上非下,下怨上矣。人臣之情,不能为所怨;人主之情,不能爱所非;此上下大相失道也。故贤主谨小物以论好恶。

巨防容蝼,而漂邑杀人;突泄一熛,而焚宫烧积;将失一令,而军破身死;主过一言,而国残名辱,为后世笑。

卫献公戒孙林父、甯殖食。鸿集于囿,虞人以告,公如囿射鸿。二子待君,日晏,公不来至,来不释皮冠而见二子。二子不说,逐献公,立公子黚。卫庄公立,欲逐石圃,登台以望,见戎州而问之曰:“是何为者也?”侍者曰:“戎州也。”庄公曰:“我姬姓也。戎人安敢居国?”使夺之宅,残其州。晋人适攻卫,戎州人因与石圃杀庄公,立公子起。此小物不审也。人之情不蹙于山,而蹙于垤。

齐桓公即位,三年三言,而天下称贤,群臣皆说。去肉食之兽,去食粟之鸟,去丝罝之网。

吴起治西河,欲谕其信于民,夜日置表于南门之外,令于邑中曰:“明日有人偾南门之外表者,仕长大夫。”明日日晏矣,莫有偾表者。民相谓曰:“此必不信。”有一人曰:“试往偾表,不得赏而已,何伤?”往偾表,来谒吴起。吴起自见而出,仕之长大夫。夜日又复立表,又令于邑中如前。邑人守门争表,表加植,不得所赏。自是之后,民信吴起之赏罚。赏罚信乎民,何事而不成,岂独兵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