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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氏春秋/卷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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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十三 吕氏春秋
卷十四
卷十五 

孝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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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为天下,治国家,必务本而后末。所谓本者,非耕耘种殖之谓,务其人也。务其人,非贫而富之,寡而众之,务其本也。务本莫贵于孝。人主孝,则名章荣,下服听,天下誉。人臣孝,则事君忠,处官廉,临难死。士民孝,则耕芸疾,守战固,不罢北。夫孝,三皇五帝之本务,而万事之纪也。

夫执一术而百善至、百邪去、天下从者,其惟孝也。故论人必先以所亲而后及所疏,必先以所重而后及所轻。今有人于此,行于亲重,而不简慢于轻疏,则是笃谨孝道,先王之所以治天下也。故爱其亲,不敢恶人;敬其亲,不敢慢人。爱敬尽于事亲,光燿加于百姓,究于四海,此天子之孝也。

曾子曰:“身者,父母之遗体也。行父母之遗体,敢不敬乎?居处不庄,非孝也。事君不忠,非孝也。莅官不敬,非孝也。朋友不笃,非孝也。战陈无勇,非孝也。五行不遂,灾及乎亲,敢不敬乎?”

商书曰:“刑三百,罪莫重于不孝。”

曾子曰:“先王之所以治天下者五:贵德,贵贵,贵老,敬长,慈幼。此五者,先王之所以定天下也。所谓贵德,为其近于圣也。所谓贵贵,为其近于君也。所谓贵老,为其近于亲也。所谓敬长,为其近于兄也。所谓慈幼,为其近于弟也。”

曾子曰:“父母生之,子弗敢杀。父母置之,子弗敢废。父母全之,子弗敢阙。故舟而不游,道而不径,能全支体,以守宗庙,可谓孝矣。”

养有五道:修宫室,安床笫,节饮食,养体之道也。树五色,施五采,列文章,养目之道也。正六律,龢五声,杂八音,养耳之道也。熟五谷,烹六畜,龢煎调,养口之道也。龢颜色,说言语,敬进退,养志之道也。此五者,代进而厚用之,可谓善养矣。

乐正子春下堂而伤足,瘳而数月不出,犹有忧色。门人问之曰:“夫子下堂而伤足,瘳而数月不出,犹有忧色,敢问其故?”乐正子春曰:“善乎而问之。吾闻之曾子,曾子闻之仲尼:父母全而生之,子全而归之,不亏其身,不损其形,可谓孝矣。君子无行咫步而忘之。余忘孝道,是以忧。”故曰:身者非其私有也,严亲之遗躬也。

民之本教曰孝,其行孝曰养。养可能也,敬为难。敬可能也,安为难。安可能也,卒为难。父母既没,敬行其身,无遗父母恶名,可谓能终矣。仁者仁此者也,礼者履此者也,义者宜此者也,信者信此者也,彊者彊此者也。乐自顺此生也,刑自逆此作也。

本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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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之其本,经旬必得;求之其末,劳而无功。功名之立,由事之本也,得贤之化也。非贤其孰知乎事化?故曰其本在得贤。

有侁氏女子采桑,得婴儿于空桑之中,献之其君。其君令烰人养之。察其所以然,曰:“其母居伊水之上,孕,梦有神告之曰:‘臼出水而东走,毋顾。’明日,视臼出水,告其邻,东走十里,而顾其邑尽为水,身因化为空桑”,故命之曰伊尹。此伊尹生空桑之故也。长而贤。汤闻伊尹,使人请之有侁氏。有侁氏不可。伊尹亦欲归汤。汤于是请取妇为婚。有侁氏喜,以伊尹为媵送女。故贤主之求有道之士,无不以也;有道之士求贤主,无不行也;相得然后乐。不谋而亲,不约而信,相为殚智竭力,犯危行苦,志懽乐之,此功名所以大成也。固不独。士有孤而自恃,人主有奋而好独者,则名号必废熄,社稷必危殆。故黄帝立四面,尧、舜得伯阳、续耳然后成,凡贤人之德有以知之也。

伯牙鼓琴,锺子期听之,方鼓琴而志在太山,锺子期曰:“善哉乎鼓琴,巍巍乎若太山。”少选之间,而志在流水,锺子期又曰:“善哉乎鼓琴,汤汤乎若流水。”锺子期死,伯牙破琴绝弦,终身不复鼓琴,以为世无足复为鼓琴者。非独琴若此也,贤者亦然。虽有贤者,而无礼以接之,贤奚由尽忠?犹御之不善,骥不自千里也。

汤得伊尹,祓之于庙,爝以爟火,衅以牺猳。明日,设朝而见之,说汤以至味,汤曰:“可对而为乎?”对曰:“君之国小,不足以具之,为天子然后可具。夫三群之虫,水居者腥,肉玃者臊,草食者膻,臭恶犹美,皆有所以。凡味之本,水最为始。五味三材,九沸九变,火为之纪。时疾时徐,灭腥去臊除膻,必以其胜,无失其理。调和之事,必以甘酸苦辛咸,先后多少,其齐甚微,皆有自起。鼎中之变,精妙微纤,口弗能言,志不能喻。若射御之微,阴阳之化,四时之数。故久而不弊,熟而不烂,甘而不哝,酸而不酷,咸而不减,辛而不烈,澹而不薄,肥而不(月侯)。肉之美者:猩猩之唇,獾獾之炙,隽觾之翠,述荡之踏,旄象之约。流沙之西,丹山之南,有凤之丸,沃民所食。鱼之美者:洞庭之鱄,东海之鲕。醴水之鱼,名曰朱鳖,六足,有珠百碧。雚水之鱼,名曰鳐,其状若鲤而有翼,常从西海夜飞,游于东海。菜之美者:昆仑之𬞟,寿木之华。指姑之东,中容之国,有赤木玄木之叶焉。馀瞀之南,南极之崖,有菜,其名曰嘉树,其色若碧。阳华之芸。云梦之芹。具区之菁。浸渊之草,名曰土英。和之美者:阳朴之姜,招摇之桂,越骆之菌,鳣鲔之醢,大夏之盐,宰揭之露,其色如玉,长泽之卵。饭之美者:玄山之禾,不周之粟,阳山之穄,南海之秬。水之美者:三危之露;昆仑之井;沮江之丘,名曰摇水;曰山之水;高泉之山,其上有涌泉焉,冀州之原。果之美者:沙棠之实;常山之北,投渊之上,有百果焉,群帝所食;箕山之东,青岛之所,有甘栌焉;江浦之橘;云梦之柚。汉上石耳。所以致之马之美者,青龙之匹,遗风之乘。非先为天子,不可得而具。天子不可彊为,必先知道。道者止彼在己,己成而天子成,天子成则至味具。故审近所以知远也,成己所以成人也。圣人之道要矣,岂越越多业哉!”

首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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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人之于事,似缓而急、似迟而速以待时。王季历困而死,文王苦之,有不忘羑里之丑,时未可也。武王事之,夙夜不懈,亦不忘王门之辱,立十二年,而成甲子之事。时固不易得。太公望,东夷之士也,欲定一世而无其主,闻文王贤,故钓于渭以观之。

伍子胥欲见吴王而不得。客有言之于王子光者,见之而恶其貌,不听其说而辞之。客请之王子光,王子光曰:“其貌适吾所甚恶也。”客以闻伍子胥,伍子胥曰:“此易故也。愿令王子居于堂上,重帷而见其衣若手,请因说之。”王子许。伍子胥说之半,王子光举帷,搏其手而与之坐。说毕,王子光大说。伍子胥以为有吴国者必王子光也,退而耕于野七年。王子光代吴王僚为王,任子胥。子胥乃修法制,下贤良,选练士,习战斗;六年,然后大胜楚于柏举,九战九胜,追北千里,昭王出奔随,遂有郢,亲射王宫,鞭荆平之坟三百。乡之耕,非忘其父之仇也,待时也。

墨者有田鸠欲见秦惠王,留秦三年而弗得见。客有言之于楚王者,往见楚王,楚王说之,与将军之节以如秦,至,因见惠王。告人曰:“之秦之道,乃之楚乎?”固有近之而远,远之而近者。时亦然。有汤武之贤而无桀纣之时不成,有桀纣之时而无汤武之贤亦不成。圣人之见时,若步之与影不可离。故有道之士未遇时,隐匿分窜,勤以待时。时至,有从布衣而为天子者,有从千乘而得天下者,有从卑贱而佐三王者,有从匹夫而报万乘者,故圣人之所贵唯时也。水冻方固,后稷不种,后稷之种必待春,故人虽智而不遇时无功。方叶之茂美,终日采之而不知,秋霜既下,众林皆羸。事之难易,不在小大,务在知时。

郑子阳之难,猘狗溃之;齐高国之难,失牛溃之;众因之以杀子阳、高国。当其时,狗牛犹可以为人唱,而况乎以人为唱乎?

饥马盈厩,嗼然,未见刍也;饥狗盈窖,嗼然,未见骨也;见骨与刍,动不可禁。乱世之民,嗼然,未见贤者也,见贤人则往不可止。往者非其形,心之谓乎。齐以东帝困于天下而鲁取徐州,邯郸以寿陵困于万民而卫取茧氏。以鲁、卫之细而皆得志于大国,遇其时也。故贤主秀士之欲忧黔首者,乱世当之矣。天不再与,时不久留,能不两工,事在当之。

义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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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气至则草木产,秋气至则草木落,产与落或使之,非自然也。故使之者至,物无不为;使之者不至,物无可为。古之人审其所以使,故物莫不为用。赏罚之柄,此上之所以使也。其所以加者义,则忠信亲爱之道彰。久彰而愈长,民之安之若性,此之谓教成。教成则虽有厚赏严威弗能禁。故善教者,不以赏罚而教成,教成而赏罚弗能禁。用赏罚不当亦然。奸伪贼乱贪戾之道兴,久兴而不息,民之仇之若性,戎、夷、胡、貉、巴、越之民是以,虽有厚赏严罚弗能禁。郢人之以两版垣也,吴起变之而见恶,赏罚易而民安乐;氐羌之民,其虏也,不忧其系累,而忧其死不焚也;皆成乎邪也。故赏罚之所加,不可不慎。且成而贼民。

昔晋文公将与楚人战于城濮,召咎犯而问曰:“楚众我寡,奈何而可?”咎犯对曰:“臣闻繁礼之君,不足于文;繁战之君,不足于诈。君亦诈之而已。”文公以咎犯言告雍季,雍季曰:“竭泽而渔,岂不获得?而明年无鱼。焚薮而田,岂不获得?而明年无兽。诈伪之道,虽今偷可,后将无复,非长术也。”文公用咎犯之言,而败楚人于城濮。反而为赏,雍季在上。左右谏曰:“城濮之功,咎犯之谋也。君用其言而赏后其身,或者不可乎!”文公曰:“雍季之言,百世之利也。咎犯之言,一时之务也。焉有以一时之务先百世之利者乎?”孔子闻之曰:“临难用诈,足以却敌。反而尊贤,足以报德。文公虽不终始,足以霸矣。”赏重则民移之,民移之则成焉。成乎诈,其成毁,其胜败。天下胜者众矣,而霸者乃五,文公处其一,知胜之所成也。胜而不知胜之所成,与无胜同。秦胜于戎而败乎殽,楚胜于诸夏而败乎柏举。武王得之矣,故一胜而王天下。众诈盈国,不可以为安,患非独外也。

赵襄子出围,赏有功者五人,高赦为首。张孟谈曰:“晋阳之中,赦无大功,赏而为首何也?”襄子曰:“寡人之国危,社稷殆,身在忧约之中,与寡人交而不失君臣之礼者惟赦,吾是以先之。”仲尼闻之曰:“襄子可谓善赏矣。赏一人而天下之为人臣莫敢失礼。”为六军则不可易。北取代,东迫齐。令张孟谈逾城潜行,与魏桓、韩康期而击智伯,断其头以为觞,遂定三家,岂非用赏罚当邪?

长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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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治乱存亡,安危强弱,必有其遇,然后可成,各一则不设。故桀、纣虽不肖,其亡遇汤、武也,遇汤、武,天也,非桀、纣之不肖也;汤、武虽贤,其王遇桀、纣也,遇桀、纣,天也,非汤、武之贤也。若桀、纣不遇汤、武,未必亡也;桀、纣不亡,虽不肖,辱未至于此。若使汤、武不遇桀、纣,未必王也;汤、武不王,虽贤,显未至于此。故人主有大功,不闻不肖,亡国之主不闻贤。譬之若良农,辩土地之宜,谨耕耨之事,未必收也;然而收者,必此人也始在于遇时雨,遇时雨,天地也,非良农所能为也。

越国大饥,王恐,召范蠡而谋。范蠡曰:“王何患焉?今之饥,此越之福而吴之祸也。夫吴国甚富而财有馀,其王年少,智寡材轻,好须臾之名,不思后患。王若重币卑辞以请籴于吴,则食可得也。食得,其卒越必有吴,而王何患焉?”越王曰:“善。”乃使人请食于吴,吴王将与之。伍子胥进谏曰:“不可与也。夫吴之与越,接土邻境,道易人通,仇雠敌战之国也,非吴丧越,越必丧吴。若燕、秦、齐、晋,山处陆居,岂能逾五湖九江、越十七厄以有吴哉?故曰非吴丧越,越必丧吴。今将输之粟,与之食,是长吾仇而养吾仇也。财匮而民恐,悔无及也。不若勿与而攻之,固其数也,此昔吾先王之所以霸。”且夫饥,代事也,犹渊之与阪,谁国无有?吴王曰:“不然。吾闻之:‘义兵不攻服,仁者食饥饿。’今服而攻之,非义兵也;饥而不食,非仁体也。不仁不义,虽得十越,吾不为也。”遂与之食。不出三年而吴亦饥,使人请食于越,越王弗与,乃攻之,夫差为禽。

楚王欲取息与蔡,乃先佯善蔡侯,而与之谋曰:“吾欲得息,奈何?”蔡侯曰:“息夫人,吾妻之姨也。吾请为飨息侯与其妻者,而与王俱,因而袭之。”楚王曰:“诺。”于是与蔡侯以飨礼入于息,因与俱,遂取息。旋,舍于蔡,又取蔡。

赵简子病,召太子而告之曰:“我死,已葬,服衰而上夏屋之山以望。”太子敬诺。简子死,已葬,服衰,召大臣而告之曰:“愿登夏屋以望。”大臣皆谏曰:“登夏屋以望,是游也。服衰以游,不可。”襄子曰:“此先君之命也,寡人弗敢废。”群臣敬诺。襄子上于夏屋以望代俗,其乐甚美,于是襄子曰:“先君必以此教之也。”及归,虑所以取代,乃先善之。代君好色,请以其弟姊妻之,代君许诺。弟姊已往,所以善代者乃万故。马郡宜马,代君以善马奉襄子,襄子谒于代君而请觞之,马郡尽,先令舞者置兵其羽中数百人,先具大金斗。代君至,酒酣,反斗而击之,一成,脑涂地。舞者操兵以斗,尽杀其从者。因以代君之车迎其妻,其妻遥闻之状,磨笄以自刺,故赵氏至今有刺笄之证与“反斗”之号。

此三君者,其有所自而得之。不备遵理,然而后世称之,有功故也。有功于此而无其失,虽王可也。

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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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名大立,天也;为是故,因不慎其人不可。夫舜遇尧,天也;舜耕于历山,陶于河滨,钓于雷泽,天下说之,秀士从之,人也。夫禹遇舜,天也;禹周于天下,以求贤者,事利黔首,水潦川泽之湛滞壅塞可通者,禹尽为之,人也。夫汤遇桀,武遇纣,天也;汤武修身积善为义,以忧苦于民,人也。

舜之耕渔,其贤不肖与为天子同。其未遇时也,以其徒属,堀地财,取水利,编蒲苇,结罘网,手足胼胝不居,然后免于冻馁之患。其遇时也,登为天子,贤士归之,万民誉之,丈夫女子,振振殷殷,无不戴说。舜自为诗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所以见尽有之也。尽有之,贤非加也;尽无之,贤非损也;时使然也。

百里奚之未遇时也,亡虢而虏晋,饭牛于秦,传鬻以五羊之皮。公孙枝得而说之,献诸缪公,三日,请属事焉。缪公曰:“买之五羊之皮而属事焉,无乃天下笑乎?”公孙枝对曰:“信贤而任之,君之明也;让贤而下之,臣之忠也;君为明君,臣为忠臣。彼信贤,境内将服,敌国且畏,夫谁暇笑哉?”缪公遂用之。谋无不当,举必有功,非加贤也。使百里奚虽贤,无得缪公,必无此名矣。今焉知世之无百里奚哉?故人主之欲求士者,不可不务博也。

孔子穷于陈、蔡之间,七日不尝食,藜羹不糁。宰予备矣,孔子弦歌于室,颜回择菜于外。子路与子贡相与而言曰:“夫子逐于鲁,削迹于卫,伐树于宋,穷于陈、蔡,杀夫子者无罪,藉夫子者不禁,夫子弦歌鼓舞,未尝绝音,盖君子之无所丑也若此乎?”颜回无以对,入以告孔子。孔子憱然推琴,喟然而叹曰:“由与赐,小人也。召,吾语之。”子路与子贡入。子贡曰:“如此者可谓穷矣。”孔子曰:“是何言也?君子达于道之谓达,穷于道之谓穷。今丘也拘仁义之道,以遭乱世之患,其所也,何穷之谓?故内省而不疚于道,临难而不失其德。大寒既至,霜雪既降,吾是以知松柏之茂也。昔桓公得之莒,文公得之曹,越王得之会稽。陈、蔡之厄,于丘其幸乎!”孔子烈然返瑟而弦,子路抗然执干而舞。子贡曰:“吾不知天之高也,不知地之下也。”古之得道者,穷亦乐,达亦乐。所乐非穷达也,道得于此,则穷达一也,为寒暑风雨之序矣。故许由虞乎颍阳,而共伯得乎共首。

遇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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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遇,合也。时不合,必待合而后行。故比翼之鸟死乎木,比目之鱼死乎海。孔子周流海内,再干世主,如齐至卫,所见八十馀君,委质为弟子者三千人,达徒七十人,七十人者,万乘之主得一人用可为师,不为无人,以此游仅至于鲁司寇,此天子之所以时绝也,诸侯之所以大乱也。乱则愚者之多幸也,幸则必不胜其任矣。任久不胜,则幸反为祸。其幸大者,其祸亦大,非祸独及己也。故君子不处幸,不为苟,必审诸己然后任,任然后动。

凡能听说者,必达乎论议者也。世主之能识论议者寡,所遇恶得不苟?凡能听音者,必达于五声。人之能知五声者寡,所善恶得不苟?客有以吹籁见越王者,羽角宫征商不谬,越王不善,为野音而反善之。说之道亦有如此者也。

人有为人妻者。人告其父母曰:“嫁不必生也。衣器之物,可外藏之,以备不生。”其父母以为然,于是令其女常外藏。姑妐知之,曰:“为我妇而有外心,不可畜。”因出之。妇之父母,以谓为己谋者以为忠,终身善之,亦不知所以然矣。宗庙之灭,天下之失,亦由此矣。故曰遇合也无常。说,适然也。若人之于色也,无不知说美者,而美者未必遇也。故嫫母执乎黄帝,黄帝曰:“厉女德而弗忘,与女正而弗衰,虽恶奚伤?”若人之于滋味,无不说甘脆,而甘脆未必受也。文王嗜昌蒲葅,孔子闻而服之,缩頞而食之,三年然后胜之。人有大臭者,其亲戚兄弟妻妾,知识无能与居者,自苦而居海上。海上人有说其臭者,昼夜随之而弗能去。说亦有若此者。

陈有恶人焉,曰敦洽仇糜,雄颡广颜,色如浃赪,垂眼临鼻,长肘而盭。陈侯见而甚说之,外使治其国,内使制其身。楚合诸侯,陈侯病不能往,使敦洽仇糜往谢焉。楚王怪其名而先见之。客有进状有恶其名言有恶状,楚王怒,合大夫而告之,曰:“陈侯不知其不可使,是不知也;知而使之,是侮也;侮且不智,不可不攻也。”兴师伐陈,三月然后丧。恶足以骇人,言足以丧国,而友之足于陈侯而无上也,至于亡而友不衰。夫不宜遇而遇者则必废,宜遇而不遇者,此国之所以乱,世之所以衰也。天下之民,其苦愁劳务从此生。凡举人之本,太上以志,其次以事,其次以功。三者弗能,国必残亡,群孽大至,身必死殃,年得至七十、九十犹尚幸。贤圣之后,反而孽民,是以贼其身,岂能独哉?

必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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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物不可必,故龙逄诛,比干戮,箕子狂,恶来死,桀、纣亡。人主莫不欲其臣之忠,而忠未必信,故伍员流乎江,苌弘死、藏其血三年而为碧。亲莫不欲其子之孝,而孝未必爱,故孝己疑,曾子悲。

庄子行于山中,见木甚美,长大,枝叶盛茂,伐木者止其旁而弗取,问其故,曰:“无所可用。”庄子曰:“此以不材得终其天年矣。”出于山,及邑,舍故人之家。故人喜,具酒肉,令竖子为杀雁飨之。竖子请曰:“其一雁能鸣,一雁不能鸣,请奚杀?”主人之公曰:“杀其不能鸣者。”明日,弟子问于庄子曰:“昔者山中之木以不材得终天年,主人之雁以不材死,先生将何以处?”庄子笑曰:“周将处于材、不材之间。材、不材之间,似之而非也,故未免乎累。若夫道德则不然:无讶无訾,一龙一蛇,与时俱化,而无肯专为;一上一下,以禾为量,而浮游乎万物之祖,物物而不物于物,则胡可得而累?此神农、黄帝之所法。若夫万物之情、人伦之传则不然:成则毁,大则衰,廉则锉,尊则亏,直则骫,合则离,爱则隳,多智则谋,不肖则欺,胡可得而必?”

牛缺居上地大儒也,下之邯郸,遇盗于耦沙之中。盗求其橐中之载则与之,求其车马则与之,求其衣被则与之。牛缺出而去。盗相谓曰:“此天下之显人也,今辱之如此,此必愬我于万乘之主,万乘之主必以国诛我,我必不生,不若相与追而杀之,以灭其迹。”于是相与趋之,行三十里,及而杀之。此以知故也。孟贲过于河,先其五,船人怒,而以楫虓其头,顾不知其孟贲也。中河,孟贲瞋目而视船人,发植,目裂,鬓指,舟中之人尽扬播入于河。使船人知其孟贲,弗敢直视,涉无先者,又况于辱之乎?此以不知故也。知与不知,皆不足恃,其惟和调近之。犹未可必,盖有不辨和调者,则和调有不免也。宋桓司马有宝珠,抵罪出亡。王使人问珠之所在,曰“投之池中”,于是竭池而求之,无得,鱼死焉。此言祸福之相及也。纣为不善于商,而祸充天地,和调何益?

张毅好恭,门闾帷薄聚居众无不趋,舆隶棩(木改女)媾小童无不敬,以定其身,不终其寿,内热而死。单豹好术,离俗弃尘,不食谷实,不衣芮温,身处山林岩堀,以全其生,不尽其年,而虎食之。孔子行道而息,马逸,食人之稼,野人取其马。子贡请往说之,毕辞,野人不听。有鄙人始事孔子者曰请往说之,因谓野人曰:“子不耕于东海,吾不耕于西海也,吾马何得不食子之禾?”其野人大说,相谓曰:“说亦皆如此其辩也,独如向之人?”解马而与之。说如此其无方也而犹行,外物岂可必哉?

君子之自行也,敬人而不必见敬,爱人而不必见爱。敬爱人者,己也;见敬爱者,人也。君子必在己者,不必在人者也,必在己无不遇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