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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宋八大家文钞 (四库全书本)/全览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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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览5 唐宋八大家文钞 全览6


  钦定四库全书
  唐宋八大家文钞卷一百五十一
  明 茅坤 撰
  颍滨文钞七
  
  七代论
  独挈宋武失著处亦千年只眼
  英雄之士能因天下之隙而遂成天下之势天下之势未有可以必成者也而英雄之士常因其隙而入于其间坚忍而不变是以天下之势遂成而不可解自晋以下者天下何其纷纷也彊者不能以相并而弱者不能以相服其徳不足以相君臣而其兵不足以相吞灭天下大乱离而为南北北又自离而为东西其君臣又自相篡取而为七代至于隋而后合而为一盖其间百有馀年之中其贤君名臣累累而出者不为少矣然而南不能渡河以有北之民而北不能过江以侵南之地岂其百年之间南无间之足乘而北无隙之可入哉盖亦其势之有所不可者也七代之际天下常有变矣宋取之晋齐取之宋梁取之齐陈取之梁而周齐取之后魏此五衅者兵交而不解内乱而无救其间非小也而其四邻拱手远望而莫敢入盖其取之者诚有以待之而不可以乘其仓卒也嗟夫北方之人其力不足以并南而南方之势又固不可以争衡于中国则七代之际天下将不可合耶尝试论之姚泓宋武之际天下将合之际也姚兴既死而秦地大乱武帝举江南之兵长驱以攻秦兵不劳而关中定此天下之一时也及夫刘穆之死关中未安席不及煖兵不及息而奔走以防江南之乱留孺子孱将以抗四方彊悍之敌则天下之势已遂去矣且此惟不能因天下之势而遂成之也则夫天下之势亦随去之而已矣且夫孙权曹操之事足以见矣曹操之不能过江以攻孙权力有所未足也而孙权终莫肯求逞于中国盖其志将以侥幸乎北方大乱然后奋而乘其弊而非以为其地之足以抗衡于中原也嗟夫使武帝既入关因而居之以镇抚其人民南漕江淮之资西引巴汉之粟而内因关中之盛厉兵秣马以问四方之罪戻当此之时天下可以指麾而遂定矣而何江南之足以芥蒂夫吾心哉然而其事则不可不察也其心将有所取乎晋而恐夫人之反之于南是以其心忧惧颠倒而不见天下之势孔子曰无欲速无见小利欲速则不逹见小利则大事不成故夫有可以取天下之势而不顾以求移其君而遂失之者宋武之罪也议宋武人秦一著可谓确论所惜者宋武志在于九锡而不在于一天下大略曹操之不能力奖王室而卒贻曹丕以称帝业病亦在此
  隋论
  论秦隋处亦似而其言以术留天下为名则卑矣渐开晚宋门户
  人之于物听其自附而信其自去则人重而物轻人重而物轻则物之附人也坚物之所以去人分裂四出而不可禁者物重而人轻也古之圣人其取天下非其驱而来之也其守天下非其劫而留之也使天下自附不得巳而为之长吾不役天下之利而天下自至夫是以去就之权在君而不在民是之谓人重而物轻且夫吾之于人巳求而得之则不若使之求我而后从之已守而固之则不若使之不忍去我而后与之故夫智者或可与取天下矣而不可与守天下守天下则必有大度者也何者非有大度之人则常恐天下之去我而以术留天下以术留天下而天下始去之矣昔者三代之君享国长远后世莫能及然而亡国之暴未有如秦隋之速二世而亡者也夫秦隋之亡其弊果安在哉自周失其政诸侯用事而秦独得山西之地不过千里韩魏压其冲楚胁其肩燕赵伺其北而齐掉其东秦人被甲持兵七世而不得解寸攘尺取至始皇然后合而为一秦见其取天下若此其难也而以为不急持之则后世且复割裂以为敌国是以销名城杀豪杰铸锋镝以绝天下之望其所以备虑而固守之者甚密如此然而海内愁苦无聊莫有不忍去之意是以陈胜项籍因民之不服长呼起兵而山泽皆应由此观之岂非其重失天下而防之太过之弊欤今夫隋文之世其亦见天下之久不定而重失其定也盖自东晋以来刘聪石勒慕容垂符坚姚兴赫连之徒纷纷而起者不可胜数至于元氏并吞灭取略巳尽矣而南方未服元氏自分而为周齐周并齐而授之隋隋文取梁灭陈而后天下为一彼亦见天下之久不定也是以既得天下之众而恐其失之享天下之乐不惧其不久立于万民之上而常有猜防不安之心以为举世之人皆有曩者英雄割据之怀制为严法峻令以杜天下之变谋臣旧将诛灭略尽而独死于杨素之手以及于大故终于炀帝之际天下大乱涂地而莫之救由此观之则夫隋之所以亡者无以异于秦也悲夫古之圣人修徳以来天下天下之所为去就者莫不在我故其视失天下甚轻夫惟视失天下甚轻是故其心舒缓而其为政也宽宽者生于无忧而惨急者生于无聊耳昔尝闻之周之兴太王避狄于岐豳之人民扶老携㓜而归之岐山之下累累而不绝丧失其旧国而卒以大兴及观秦隋唯不忍失之而至于亡然后知圣人之为是宽缓不速之行者乃其所以深取天下者也
  唐论
  此等文古今有数荆川云深究利害是大文字
  天下之变常伏于其所偏重而不举之处故内重则为内忧外重则为外患古者聚兵京师外无强臣天下之事皆制于内当此之时谓之内重内重之弊奸臣内擅而外无所忌匹夫横行于四海而莫能禁其乱不起于左右之大臣则生于山林小民之英雄故夫天下之重不可使专在内也古者诸侯大国或数百里兵足以战食足以守而其权足以生杀然后能使四夷盗贼之患不至于内天子之大臣有所畏忌而内患不作当此之时谓之外重外重之弊诸侯拥兵而内无以制由此观之则天下之重固不可使在内而亦不可使在外也自周之衰齐晋秦楚绵地千里内不胜于其外以至于灭亡而不救秦人患其外之巳重而至于此也于是收天下之兵而聚之关中夷灭其城池杀戮其豪杰使天下之命皆制于天子然至于二世之时陈胜吴广大呼起兵而郡县之吏熟视而走无敢谁何赵高擅权于内頥指如意虽李斯为相备五刑而死于道路其子李由守三川拥山河之固而不敢较也此二患者皆始于外之不足而无有以制之也至于汉兴惩秦孤立之弊乃大封侯王而高帝之世反者九起其遗孽馀烈至于文景而为淮南济北吴楚之乱于是武帝分裂诸侯以惩大国之祸而其后百年之间王莽遂得以奋其志于天下而刘氏之子孙无复龃龉魏晋之世乃益侵削诸侯四方微弱不复为乱而朝廷之权臣山林之匹夫常为天下之大患此数君者其所以制其内外轻重之际皆有以自取其乱而莫之或知也夫天下之重在内则为内忧在外则为外患而秦汉之间不求其势之本末而更相惩戒以就一偏之利故其祸循环无穷而不可解也且夫天子之于天下非如妇人孺子之爱其所有也得天下而谨守之不忍以分于人此匹夫之所谓智也而不知其无成者未始不自不分始故夫圣人将有所大定于天下非外之有权臣则不足以镇之也而后世之君乃欲去其爪牙翦其股肱而责其成功亦巳过矣夫天下之势内无重则无以威外之强臣外无重则无以服内之大臣而绝奸民之心此二者其势相持而后成而不可一轻者也昔唐太宗既平天下分四方之地尽以㳂边为节度府而范阳朔方之军皆带甲十万上足以制边陲之难下足以备匹夫之乱内足以禁大臣之变而将帅之臣常不至于叛者内有重兵之势以预制之也贞观之际天下之兵八百馀府而在关中者五百举天下之众而后能当关中之半然而朝廷之臣亦不至于乘间衅以邀大利者外有节度之权以破其心也故外之节度有周之诸侯外重之势而易置从命得以择其贤不肖之才是以人君无征伐之劳而天下无世臣暴虐之患内之府兵有秦之关中内重之势而左右谨饬莫敢为不义之行是以上无逼夺之危下无诛绝之祸盖周之诸侯内无府兵之威故陷于逆乱而不能以自止秦之关中外无节度之援故胁于大臣而不能以自立有周秦之利而无周秦之害形格势禁内之不敢为变而外之不敢为乱未有如唐制之得者也而天下之士不究利害之本末猥以成败之遗踪而论计之得失徒见开元之后强兵悍将皆为天下之大患而遂以太宗之制为猖狂不审之计夫论天下论其胜败之形以定其法制之得失则不若穷其所由胜败之处盖天宝之际府兵四出萃于范阳而徳宗之世禁兵皆戌赵魏是以禄山朱泚得至于京师而莫之能禁一乱涂地终于昭宗而天下卒无宁岁内之强臣虽有辅国元振守澄士良之徒而卒不能制唐之命诛王涯杀贾𫗧自以为威震四方然刘从谏为之一言而震慑自敛不敢复肆其后崔昌遐倚朱温之兵以诛宦官去天下之监军而无一人敢与抗者由此观之唐之衰其弊在于外重而外重之弊起于府兵之在外非所谓制之失而后世之不用也
  愚窃谓今之兵满天下并不得籍之行伍以折冲御侮而北自辽阳迄临洮延袤五千馀里仅得戍守之兵以乘障游徼于其塞耳然无唐之节度府带甲十万之势以为外重故北兵得以蹂躏我疆场杀略我人民其于南粤一带亦然至于京师所籍兵十馀万仅足以供天子之工匠与中官势人者之侵渔而已又无唐之内设府兵五百以为居重驭轻之威是所谓内外无以为重者也故四夷数侵岁以为常而中州卒有一夫跳梁往往衡越不能遽熄岂非兵政无以制中外之乱与
  五代论
  有近利者必有远忧岂独帝王之取天下
  昔者商周之兴始于稷契而至汤武凡数百年之间而后得志于天下其成功甚难而享天下之利至缓也然桀纣既灭收天下朝诸侯自处于天子之尊而下无不服之志诛一匹夫而天下遂定盖其用力亦甚易而无劳也至于秦汉之际其英雄豪杰之士逐天下之利唯恐不及而开天下之衅惟恐其后之也奋臂于大泽而天下之士云合响应转战终日而辟地千里其取天下若此其无难也然天下巳定君臣之分既明分裂海内以王诸将将以传之无穷百世而不变而数岁之间功臣大国反者如猬毛而起是何其取之之易而守之之难也若夫五代干戈之际其事虽不足道然观其帝王起于匹夫鞭笞海内战胜攻取而自梁以来不及百年天下五擅远者不过数十岁其智虑曾不足以及其后世此亦甚可怪也盖尝闻之梁之亡其父子兄弟自相屠灭虐用其民而天下叛周之亡适遭圣人之兴而不能以自立此二者君子之所以不疑于其间也而后唐之庄宗明宗与晋汉之高祖皆以英武特异之姿据天下太半之地及其子孙材力智勇亦皆有以过人者然终以败乱而不可解此其势必有以自取之也盖唐汉之乱始于功臣而晋之乱始于刘石皆以其易取天下之过也庄宗之乱晋高祖以兵趋夷门而后天下定于明宗后唐之亡匈奴破张逹之兵而后天下定于晋匈奴之祸周高祖发南征之议而后天下定于汉故唐灭于晋晋乱于匈奴而汉亡于周盖功臣负其创业之勲而匈奴恃其驱除之劳以要天子听之则不可以久安而诛之则足以召天下之乱戮一功臣天下遂并起而轧之矣故唐夺晋高祖之权而亡晋绝匈奴之和亲而灭汉诛杨邠史肇而周人不服以及于祸彼其初无功臣无匈奴则不兴而功臣匈奴卒起而灭之故古之圣人有可以取天下之资而不用有可以乘天下之势而不顾抚循其民以待天下之自至此非以为茍仁而已矣诚以为天下之不可以易取也欲求天下而求之于易故凡事之可以就天下者无所不为也无所不为而就天下天下既安而不之改则非长久之计也改之而不顾此必有以忤天下之心者矣昔者晋献公既没公子重耳在翟里克杀奚齐卓子而召重耳重耳不敢入秦伯使公子絷往吊且告以晋国之乱将有所立于公子重耳再拜而辞亦不敢当也至于夷吾闻召而起以汾阳之田百万命里克以负蔡之田七十万命丕郑而奉秦以河外列城五及其既入而背内外之赂杀里客丕郑而发兵以绝秦兵败身虏不复其国而后文公徐起而收之大臣援之于内而秦楚推之于外既反而霸于诸侯唯其不求入而人入之无赂于内外而其势可以自入此所以反国而无后忧也其后刘季起于丰沛之间从天下武勇之士入关以诛暴秦降子婴当此之时功冠诸侯其势遂可以至于帝王此皆沛公之所自为而诸将不与也然至追项籍于固陵兵败诸将不至乃捐数千里之地以与韩信彭越而此两人卒负其功背叛而不可制故夫取天下不可以侥幸于一时之利侥幸于一时之利则必将有百岁不巳之患此所谓不及远也
  虽然古帝王之起自匹夫而定天下也易及其身为天子能立纲陈纪深谋曲虑而垂万世之业也难
  周公论
  其论周公处成王虽未当而其行文往往如空中游丝起伏袅娜而不可羁
  伊尹既立太甲不明而放诸桐天下不以为不义武王既没成王㓜周公摄天子之位朝诸侯于明堂而召公不悦管叔蔡叔咸叛天下㡬至于不可救二者其故何也太甲既立矣而不足以治天下则夫伊尹犹有以辞于后世也盖周公之事其迹无以异于伊尹然天下之人举皆疑而不信此无足怪也何者天下未知夫成王之不明而周公摄则是周公未有以服天下之心而疆摄焉以为之上也且夫伊尹之摄其事有不得巳而然耳太甲虽废而伊尹未敢有所复立以召天下之乱故宁以已摄焉而待夫太甲之自悔是以天下无疑乎其心今夫周公之际其势未至于不得巳也使成王拱手以居天下之上而周公为之佐以成王名号于天下而辅之以周公此所谓其势之未至于不得巳者矣而周公不居则夫天下之谤是周公之所自取也然愚以为不然挟天子以令天下此诸葛孔明之事耳而周公岂不足以知之盖夫人臣惟无执天子之权人臣而执天子之权则必有忠于其心而后可以自免于难何者人臣而用天子之事此天子之所忌也以一人之身上为天子之所忌而下为左右之大臣从而媒孽其短此古之忠臣所以尽心而不免于祸而世之奸雄之士所以动其无君之心而不顾者也使成王用事于天下而周公制其予夺之柄则愚恐成王有所不平于其心而管蔡之徒乘其隙而间之以至于乱也使成王有天子之虚名而不得制天下之政则愚恐周公有所不忍于其中赧然其有不安之心也是以宁取而摄之使成王无与乎其间以破天下谗慝之谋而绝其争权之心是以其后虽有管蔡之忧而天下不揺使其当时列于群臣之间方其危疑扰攘而未决也则愚恐周公之祸非居东之所能免而管蔡得志于天下成王将遂不立也鸣呼其思之远哉
  周公论二
  读周礼者不可不知
  言周公之所以治周者莫详于周礼然以吾观之秦汉诸儒以意损益之者众矣非周公之完书也何以言之周之西都今之关中也其东都今之洛阳也二都居北山之阳南山之阴其地东西长南北短短长相补不过千里古今一也而周礼王畿之大四方相距千里如画棋局近郊远郊甸地稍地小都大都相距皆百里千里之方地实无所容之故其畿内远近诸法类皆空言耳此周礼之不可信者一也书称武王克商而反商政列爵惟五分土惟三故孟子曰天子之制地方千里公侯方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不能五十里不达于天子附于诸侯曰附庸子产亦云古之言封建者盖若是而周礼诸群公地方五百里诸侯四百里诸伯三百里诸子二百里诸男百里与古说异郑氏知其不可而为之说曰商爵三等武王增以子男其地犹因商之故周公斥大九州始皆益之如周官之法于是千乘之赋自一成十里而出车一乘千乘而千成非公侯大国无以受之吾窃笑之武王封之周公大之其势必有所并有所并必有所徙一公之封而子男之国为之徙者十有六封数大国天下尽扰此书生之论而有国者不为也传有之曰方里而井十井为乘故十里之邑而百乘百里之国而千乘千里之国而万乘古之道也不然百乘之家为方百里万乘之国为方数圻矣古无是也语曰千乘之国摄乎大国之间千乘虽古之大国而于衰周为小然孔子犹曰安见方六七十如五六十而非邦也者然则虽衰周列国之彊家犹有不及五十里者矣韩氏羊舌氏晋大夫也其家赋九县长毂九百其馀四十县遗守四千谓一县而百乘则可谓一县而百里则不可此周礼之不可信者二也王畿之内公邑为井田乡遂为沟洫此二者一夫而受田百亩五口而一夫为役百亩而税之十一举无异也然而井田自一井而上至于一同而方百里其所以通水之利者沟洫浍三沟洫之制至于万夫方三十二里有半其所以通水之利者遂沟洫浍川五利害同而法制异为地少而用力博此亦有国者之所不为也楚𫇭掩马司马町原防井衍沃盖平川下泽可以为井者井之原阜堤防之间狭不可行惟町之杜预以町为小顷町皆因地以制广狭多少之异井田沟洫盖亦然耳非公邑必为井田而乡遂必为沟洫此周礼之不可信者三也三者既不可信则凡周礼之诡异远于人情者皆不足信也古之圣人因事立法以便人者有矣未有立法以强人者也立法以强人此迂儒之所以乱天下也
  老子论上
  与下共为一篇只看子由行文如神龙乘云于天之上风雨上下不可捉摸不可测识不可穷诘学者如能静坐窗几间将此心默提出来与此二篇文字打作一片忽焉而飞于九天之上忽焉而逐于九渊之下且令自我胸中亦顿觉变幻飘荡而不可羁制则文思之悬一日千里矣当其思起气溢如急风骤两喷山谷撼丘陵及其语竭气尽如雨散云收山青树绿尘无一点嗟乎此则学者当自得之也
  善与人言者因其人之言而为之言则天下之辨者服矣与其里人言而曰吾父以为不然则谁肯信以为尔父之是是故不若与之论曲直虽楚人可以与秦人言之而无害故夫天下之所为多言以排夫异端而终以不明者惟不务辨其是非利害而以其父屈人也夫圣人之所为尊于天下为其知夫理之所在也而周公仲尼所以为信于天下以其子弟而知之也故非其子弟则天下有不知周公之为周公而仲尼之为仲尼者矣是故老𥅆庄周其为说不可以周孔辨也何者彼且以为周孔之不足信也夫圣人之于事譬如规矩之于方圆尔天下之人信规矩之于方圆而以规矩辨天下之不方不圆则不若求其至方极圆以阴合于规矩使彼以为规而不圆矩而不方则亦无害于吾说若此则其势易以折天下之异论昔者天下之士其论老𥅆庄周与佛之道皆未尝得其要也老𥅆之说曰去仁义绝礼乐而后天下安吾之说仁义礼乐天下之所恃以治者者佛之说曰弃父绝子不为夫妇放鸡豚食菜茹而后万物遂而吾之说曰父子夫妇食鸡豚以遂万物之性夫彼且以其说而吾亦以其说彼之不吾信如吾之不彼信也盖天下之不从莫急于未信而彊劫之故夫仁以安人而行之以义节之以礼而播之以乐守之以君臣而维之以父子兄弟食肉而饮酒此明于孔子者之所知也而欲以谕其所不知之人而曰孔子则然嗟夫难哉愚则不然曰天下之道惟其辩之而无穷攻之而无间辩之而有穷攻之而有间则是不足以为道果孔子而有穷也亦将舍而他之惟其无穷是以知其为道而无疑盖天下有能平其心而观焉而不牵夫仲尼老𥅆之名而后可与语此也
  老子论下
  天下之道惟其辩之而无穷攻之而无间辩之而有穷攻之而有间则是不足以为道昔者六国之际处士横议以荧惑天下杨氏为我而墨氏兼爱凡天下之人有以君臣父子之亲而不相顾者举皆归于杨氏而道涂之人皆可以为父子兄弟者举皆归于墨氏也夫天下之人不可以绝其天属之亲而合其无故之懽此其势然也故老𥅆庄周知天下之不正也起而承之以为兼爱为我之不足以收天下是以不为为我不为兼爱而处乎兼爱为我之外此其意以为不兼爱则天下议其无亲不为我则天下讥其为人故两无所适处而泛泛焉浮游于其间而曰我皆无所为以是足以自免而逃天下之是非矣天下之人惟其是所是非所非是以其说可得而考其终今以老庄无所是非而其终归于无有此其思之亦巳详矣杨氏之为我墨氏之兼爱此其为道莫不有所执也故为我者为兼爱之所诋而兼爱者为为我之所毁是二者其地皆不可居也然而得其间而固守之则可以杜天下之异端而绝其口盖古之圣人惟其得而居之是以天下大服而其道遂传于后世今老𥅆庄周不得由大道而见其隙窃入于其间而执其机是以其论纵横坚固而不可破也且夫天下之事安可一说治也而彼二子者欲一之以兼爱断之以为我故其说有时焉而遂穷夫惟圣人能处于其间而制其当然兼爱为我亦莫弃也而能用之以无失乎道处天下之纷纭而不失其当故曰伯夷叔齐不降其志不辱其身而柳下惠少连降志而辱身言中伦行中虑虞仲夷逸隐居放言身中清废中权我则异于是无可无不可夫无可无不可此老𥅆庄周之所以为辩也而仲尼亦云则夫老𥅆庄周其思之不可以为不深矣盖尝闻之圣人之道处于可不可之际而遂从而实之是以其说万变而不可穷老𥅆庄周从而虚之是以其说汗漫而不可诘今将以求夫仲尼老𥅆是非者惟能知夫虚实之可用与否而巳矣盖天下固有物也有物而相遭则固亦有事矣是故圣人从其有而制其御有之道以治其有实之事则于天下夫亦何事之不可为至区区焉求其有以纳之于无则其用力不巳甚劳矣哉夫老𥅆庄周则亦尝自知其穷矣夫其穷者何也不若从其有而有之之为易也故曰尝无欲以观其妙而又曰常有欲以观其徼既曰无之以为用又曰有之以为利而至于佛者则亦曰断灭而又曰无断无灭夫既曰无矣而又恐无之反以为穷既断灭矣又恐断灭之适以为累则夫其情可以见矣仲尼有言曰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小人之中庸也小人而无忌惮也夫老𥅆庄周其亦近于中庸而无忌惮者哉







  唐宋八大家文钞卷一百五十一



  钦定四库全书
  唐宋八大家文钞卷一百五十二
  明 茅坤 撰
  颍滨文钞八
  历代论
  子由之文其奇峭处不如父其雄伟处不如兄而其疏宕袅娜处亦自有一片烟波似非诸家所及子尝同荆川论之荆川绝爱其文然而间读君术臣事民政及古史等书诚绝作也历代论四十三首盖子由于罢官颍上时其年已老其气巳衰无复向所为飘飖驰骤若云之出岫者马之下坂者之态然而阅世既久于古今得失处参验已熟虽无心于为文而其折衷于道处往往中肯綮切事情语所谓老人之言是已予不能尽录录其见解所独得者二十八篇管仲
  先君尝言管仲九合诸侯一匡天下以桓公伯孔子称其仁而不能止五公子之乱使桓公死不得葬曰管仲盖有以致此也哉管仲身有三归桓公内嬖如夫人者六人而不以为非此固适庶争夺之祸所从起也然桓公之老也管仲与桓公为身后之计知诸子之必争乃属世子于宋襄公夫父子之间至使他人与焉智者盖至此乎於乎三归六嬖之害溺于淫欲而不能自克无已则人乎诗曰无兢维人四方其训之四方且犹顺之而况于家人乎传曰管仲病且死桓公问谁可使相者管仲曰知臣莫若君公曰易牙何如对曰杀子以适君非人情不可公曰开方何如倍亲以适君非人情难近公曰竖刁何如自宫以适亲非人情难亲管仲死桓公不用其言卒近三子二年而祸作夫世未尝无小人也有君子以闲之则小人不能奋其智语曰舜有天下选于众举皋陶不仁者远矣汤有天下选于众选伊尹不仁者远矣岂必人人而诛之管仲知小人之不可用而无以御之何益于事内既不能治身外复不能用人举易世之忧而属之宋襄公使祸既已成而后宋人以干戈正之於乎殆哉昔先君之论云尔
  汉高帝论
  此亦子由独见其微处
  高帝之入秦一战于武关兵不血刃而至咸阳此天也非人也秦之亡也诸侯并起争先入关秦遣章邯出兵击之秦虽无道而其兵方彊诸侯虽锐而皆乌合之众其不敌秦明矣然诸侯皆起于群盗不习兵势陵籍郡县狃于亟胜不知秦之未可攻也于是章邯一出而杀周章破陈渉降魏咎毙田儋兵锋所至如猎狐免皆不劳而定后乃与项梁遇苦战再三然后破之梁虽死而秦之锐锋亦略尽矣然邯以为楚地诸将不足复虑乃渡河北击赵邯既北而秦国内空至是秦始可击而高帝乘之此正兵法所谓避实而击虚者盖天命非人谋也项梁之死也楚怀王遣宋义项羽救赵羽愿与沛公西入关怀王诸老将皆曰项羽为人慓悍祸贼尝攻襄城襄城无噍类所过无不残灭且楚数进取前陈王项梁皆败不如更遣长者扶义而西告喻秦父兄秦父兄苦其主久矣诚得长者往无侵暴宜可下卒不许项羽而遣沛公沛公方入关而项羽巳至河北与章邯相持邯虽欲还兵救秦势不得矣怀王之遣沛公固当然非邯羽相持于河北沛公亦不能成功故曰此天命非人谋也
  或问章邯假令不过河北高帝能入秦乎子由以邯提兵击盗则当时老将健卒巳虚关中似亦有见然览观秦纪本末蒙氏兄弟诛而将䧟矣阿房之宫骊山之葬而百姓怨矣诸公子及李斯坐法死而骨肉大臣不附矣至于赵高之夷子婴之立上下岌岌矣高帝之入秦譬之以石投卵也又何疑哉
  汉文帝论
  此等见解子由晚年还颍上历世故多故能为论如此
  老子曰柔胜刚弱胜彊汉文帝以柔御天下刚彊者皆乘风而靡尉佗称号南越帝复其坟墓召贵其兄弟佗去帝号俯伏称臣匈奴桀敖陵驾中国帝屈体遣书厚以缯絮虽未能调伏然兵革之祸比武帝世十一二耳吴王濞包藏祸心称病不朝帝赐之几杖濞无所发怒乱以不作使文帝尚在不出十年濞亦已老死则东南之乱无由起矣至景帝不能忍用鼂错之计削诸侯地濞因之号召七国西向入关汉遣三十六将军竭天下之力仅乃破之错言诸侯彊大削之亦反不削亦反削之则反疾而祸小不削则反迟而祸大世皆以其言为信吾以为不然诚如文帝忍而不削濞必未反迁延数岁之后变故不一徐因其变而为之备所以制之者固多术矣猛虎在山日食牛羊人不能堪荷戈而往刺之幸则虎毙不幸则人死其为害亟矣鼂错之计何以异此若能高其垣墙深其陷阱时伺而谨防之虎安能必为害此则文帝之所以备吴也呜呼为天下虑患而使好名贪利小丈夫制之其不为鼂错者鲜矣
  汉景帝论
  此亦子由见得景帝本末处
  汉之贤君皆曰文景文帝宽仁大度有高帝之风景帝忌刻少恩无人君之量其实非文帝比也帝之为太子也吴王濞世子来朝与帝博而争道帝怒以博局提杀之濞之叛逆势激于此张释之文帝之名臣也以劾奏之恨斥死淮南邓通文帝之幸臣也以吮痈之怨困迫至死鼂错始与帝谋削诸侯帝违众而用之及七国反袁盎一说谲而斩之东市曾不之恤周亚夫为大将折吴楚之锐锋不数月而平大难及其为相守正不阿恶其悻悻不屈遂以无罪杀之梁王武母弟也骄而从之几致其死临江王荣太子也以母失爱至使酷吏杀之其于君臣父子兄弟之际背理而伤道者一至于此原其所以能全身保国与文帝俱称贤君者惟不改其㳟俭故耳春秋之法弑君称君君无道也称臣臣之罪也然陈侯平国蔡侯般皆以无道弑而弑皆称臣以为罪不及民故也如景帝之失道非一也而犹称贤君岂非躬行㳟俭罪不及民故耶此可以为不㳟俭者戒也
  汉武帝论
  典刑之言
  天下利害不难知也士大夫心平而气定高不为名所眩下不为利所怵者类能知之人主生于深宫其闻天下事至鲜矣知其一不逹其二见其利不睹其害而好名贪利之臣探其情而逢其恶则利害之实乱矣汉武帝即位三年年未二十闽越举兵围东瓯东瓯告急帝问太尉田蚡蚡曰越人相攻其常事耳又数反复不足烦中国往救帝使严助难蚡曰特患力不能救德不能覆城能何故弃之小国以穷困来告急天子不救尚何所愬帝诎蚡议而使助持节发会稽兵救之自是征南越伐朝鲜讨西南夷兵革之祸加于四夷矣后二年匈奴请和亲大行王恢请击之御史大夫韩安国请许其和帝从安国议矣明年马邑豪聂壹因恢言匈奴初和亲亲信边可诱以利致之伏兵袭击必破之道也帝使公卿议之安国恢往反议甚苦帝从恢议使聂壹卖马邑城以诱单于单于觉之而去兵出无功自是匈奴犯边终武帝无宁岁天下㡬至大乱此二者田蚡韩安国皆知其非而迫于利口不能自伸武帝志求功名不究利害之实而遽从之及其晚岁祸灾并起外则黔首耗散内则骨肉相贼杀虽悔过自咎而事已不救矣然严助以交通淮南张汤论杀之王恢以不击匈奴亦坐弃市二人皆罪不至死而不免大戮岂非首祸致罪天之所不赦故耶
  汉昭帝论
  观栾城此等文字其识见甚近里当胜于曾巩
  周成王以管蔡之言疑周公及遭风雷之变发金縢之书而后释然知其非也汉昭帝闻燕王之谮霍光惧不敢入帝召见光谓之曰燕王言将军出都肄郎道上称跸又擅调益幕府挍尉二事属耳燕王何自知之且将军欲为非不待挍尉左右闻者皆伏其明光由是获安而燕王与上官皆败故议者以为昭帝之贤过于成王然成王享国四十馀年治致刑措及其将崩命召公毕公相康王临死生之变其言琅然不乱昭帝享国十三年年甫及冠功未见于天下其不及成王者亦远矣夭寿虽出于天然人事常参焉故吾以为成王之夀考周公之功也昭帝之短折霍光之过也昔晋平公有蛊疾医和视之曰是谓近女室疾如蛊非鬼非食惑以丧志良臣将死天命不祐国之大臣荣其宠禄任其大节有灾祸兴而无改焉必受其咎以此讥赵孟赵孟受之不辞而霍光何逃焉成王之幼也周公为师召公为保左右前后皆贤臣也虽以中人之资而起居饮食日与之接逮其壮且老也志气定矣其能安富贵易生死盖无足怪者今昭帝所亲信惟一霍光光虽忠信笃实而不学无术其所与共国事者惟一张安世所与断㡬事者惟一田延年士之通经术识义理者光不识也其后虽闻久阴不雨之言而贵夏侯胜感蒯瞆之事而贤隽不疑然终亦不任也使昭帝居深宫近嬖幸虽天资明断而无以养之朝夕害之者众矣而安能及远乎人主不幸未尝更事而履大位当得笃学深识之士日与之居示之以邪正晓之以是非观之以治乱使之久而安之知类通逹强立而不反然后听其自用而无害此大臣之职也不然小人先之悦之以声色犬马纵之以驰骋田猎侈之以宫室器服志气巳乱然后入之以谗说变乱是非移易白黑纷然无所不至小足以害其身而大足以乱天下大臣虽欲有言不可及矣语曰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也人必知道而后知爱身知爱身而后知爱人知爱人而后知保天下故吾论三宗享国长久皆学道之力至汉昭帝惜其有过人之明而莫能导之以学故重论之以为此霍光之过也
  昭帝之享国日浅不知其祸由近女室否假如伊尹相汤以及其子而太丁外丙仲壬并不三四年死岂皆女室兴而皆伊尹之罪欤特目为大臣有托孤寄国之责者不可不知此议
  汉光武论
  东汉之亡以宦官而冲质以后由女后称制故其积祸养乱以至于此子由以之咎光武不任大臣所致似亦太过然其论亦正姑录而识之
  高帝举天下后世之重属之大臣大臣亦尽其心力以报之故吕氏之乱平勃得寘力焉诛产禄立文帝若反复手之易当是时大臣权任之盛风流相接至申屠嘉犹召辱邓通议斩鼂错而文景不以为忤则高帝之用人其重如此景武之后此风衰矣大臣用舍仅如仆隶武帝之老也将立少主知非大臣不可乃委任霍光霍光之权在诸臣右故能翊昭建宣天下莫敢异议至于宣帝虽明察有馀而性本忌刻非张安世之谨畏陈万年之顺从鲜有能容者恶杨恽盖宽饶害赵广汉韩延夀悍然无恻怛之心高才之士侧足而履其朝陵迟至于元成朝无重臣养成王氏之祸故莽以斗筲之才济之以欺罔而世无一人敢指其非者光武之兴虽文武之略足以鼓舞一世而不知用人之长以济其所不足幸而子孙皆贤权在人主故其害不见及和帝㓜少窦后擅朝窦宪兄弟恣横杀都乡侯畅于朝事发请击匈奴以自赎及其成功又欲立北单于以植恩固位袁安任隗皆以三公守义力争而不能胜幸而宪以逆谋败盖光武不任大臣之积其弊乃见于此其后汉日以衰及其诛阎显立顺帝功出于宦官黜清河王杀李固事成于外戚大臣皆无所与及其未流梁冀之害重天下不能容复假宦官以去之宦官之害极天下不能堪至召外兵以除之外兵既入而东汉之祚尽矣盖光武不任大臣之祸势极于此夫人君不能皆贤君有不能而属之大臣朝廷之正也事出于正则其成多其败少历观古今大臣任事而祸至于不测者必有故也今畏忌大臣而使他人得乘其隙不在外戚必在宦官外戚宦官更相屠灭至以外兵继之呜呼殆哉
  晋武帝论
  论利害处却审
  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古今之正义也然尧废丹朱用舜而天下安帝乙废微子立纣而啇以亡古之人盖有不得已而行之者矣得巳而不已不得已而巳之二者皆乱也子非朱纣而废天下之正义君子不忍也子如朱纣而守天下之正义君子不为也汉高帝始谓惠帝仁弱欲废之而立如意既而知人心之在太子也则寝废立之议而用平勃平勃皆贤而权任均故惠帝虽没产禄虽横而援立文帝汉室不病也武帝既老知燕王旦广陵王胥之不可用也废之而立少子任霍光金日䃅上官桀桑宏羊以后事当是时昭帝之贤否未可知而四人枉直相半也幸而昭帝明哲霍光忠良桀羊虽欲为乱而不遂其后复废昌邑立宣帝而朝廷晏然无患盖人君不幸而立㓜主当如二帝属任贤臣乃免于乱此必然之势也魏明帝疾笃而无子弃远宗子而立齐王始欲辅以曹宇曹肇而幸臣刘放孙资不便宇肇之正劝帝易以司马仲逹曹爽齐王既非天下之望而爽又以庸才与仲逹奸雄为对数年之间遂成篡弑之祸晋武帝亲见此败矣惠帝之不肖群臣举知之而牵制不忍忌齐王攸之贤而恃愍怀之小惠以为可以消未然之忧独有一汝南王亮而不早用举社稷之重而付之杨骏至于一败涂地无足怪也帝之出齐王也王浑言于帝曰攸之于晋有姫旦之亲若预闻朝政则腹心不贰之臣也国家之事若用后妃外亲则有吕氏王氏之虞付之同姓至亲又有吴楚七国之虑事任轻重所在未有不为害者也惟当任正道求忠良不可事事曲设疑防虑方来之患也若以智猜物虽亲见疑至于疏远亦安能自保乎人怀危惧非为安之理此最国家之深患也浑之言天下之至言也帝不能用而用王佑之计使太子母弟秦王柬都督关中楚王玮淮南王允并镇守要害以强帝室然晋室之乱实成于八王吾尝筹之如攸之亲贤夺嫡之祸非其志也不幸至此天下所宗宗社之计犹有赖也如佑之计使子弟据兵以捍外患如梁孝王之御吴楚尚可若变从中起而使人人握兵以救内难此与何进袁绍召丁原董卓以除宦官何异古人有言择福莫若重择祸莫若轻如武帝之择祸福可谓不审矣
  汉高帝惩秦孤立而大封同姓以瓜分于外然其权则统于上故其祸乱之发得藉之以收磐石之功晋武帝惩魏之后而众建八王然其权则散于下故其祸乱之发拥肿鞅掌卒之互相蹂籍而特以稔鱼烂之衅
  晋宣帝论
  前以曹孟徳形容司马仲逹后以霍光孔明为案
  世之说者曰司马仲逹之于魏则曹孟徳之于汉也是不然二人智勇权略则同而所处则异汉自董卓之后内溃外叛献帝奔走困踣之不暇帝王之势尽矣独其名在耳曹公假其名号以服天下拥而植之许昌建都邑征叛逆皆曹公也虽使终身奉献帝率天下而朝之天下不归汉而归魏者十室而九矣曹公诚能安而俟之使天命自至虽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以事纣何以加之惜其为义不终使献帝不安于上义士愤怨于下虽荀文若犹不得其死此则曹公之过矣如司马仲逹则不然明帝之末曹氏之业固矣虽明帝以淫虐失众曹爽以骄纵得罪而颠覆之形未见天下未叛魏也仲达因其隙而乘之拊其背而夺其成业事与曹公异矣汉武帝之老也托昭帝于霍光昭帝尚㓜燕王盖主有篡取之心上官桀桑弘羊助之此其祸急于曹爽霍光内毙燕盖外诛桀羊拥䕶昭帝讫无骄君之色及昭帝早丧国空无主迎立昌邑昌邑不令又援立宣帝柄在其手者屡矣然退就臣位不以自疑中外悉其本心亦无一人有异议者以仲逹拟光孰为得之耶然光犹不足道蜀先主将亡召诸葛孔明而告之曰嗣子可辅辅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复语后主汝与亟相从事事之如父后主之暗弱孔明之贤智蜀人知之矣使孔明有异志一摇手而定矣然外平徼外蛮夷内废李平廖立旁御魏吴功成业定又付之蒋琬费袆奉一昏主三十馀年而无纎芥之隙此又霍光之所不能望也故人患不诚茍诚忠孝舜之于父母伊尹之于太甲终无间然者自仲逹之后人臣受六尺之寄因而取之者多矣皆以地势迫切置而不取则身必危国必乱至自比骑虎不可复下此亦自欺而巳哉
  两汉之衰王莽启其端董卓幸其祸曹操踵其谋而司马以后遂至于世相擅以狐媚托孤定乱之间至唐太宗而始绝甚矣小人之流祸也要之五代又踵之矣
  予谓为义不终四字非所以论操也盖文王之戴殷也终其身未尝有一毛利天下之心而操特拥汉以劫天下之诸侯耳虽荀文若之死君子谓其以身文奸也








  唐宋八大家文钞卷一百五十二
<集部,总集类,唐宋八大家文钞>



  钦定四库全书
  唐宋八大家文钞卷一百五十三
  明 茅坤 撰
  颍滨文钞九
  历代论
  宋武帝
  东汉之衰曹公始践五伯之迹挟天子以令诸侯其志本欲尽扫群雄而后取汉耳既灭二袁吕布刘表欲遂取江东而不克既破马超韩遂欲并举巴蜀而不果再屈于吴蜀而公亦老矣于是董昭进九锡之议幡然听之而桓文之业至此尽矣然方是时公在河朔而汉都许昌虽使主盟诸夏而不废旧君上可以为周文王下亦不失为柦文公不能忍而甘心王莽九锡之事此荀文若之所以为恨也至司马仲达父子其势盖与公异矣拥兵天子之侧固已不顺既杀王凌害诸葛诞非人臣矣又降刘禅服曹氏之所不能服非贪其土地而利其人民也志亦在九钖耳虽欲复为桓文尚可得乎宋武既诛桓氏收遗晋而封植之又克谯纵执慕容超逐卢循擒姚泓立四大功天下莫能抗然其志不在桓文而在九锡亦已卑矣方帝之克长安也中原震恐元魏虽姚氏之昏姻而不敢救羌氐虽关中之唇齿而不敢争此其智力有馀足以有为之时也若能因其兵势据秦陇之形胜引吴赵之饶富以经略中夏成曹公河朔之势则王伯之功可冀顾所以用之何如耳然其兵未入秦而使傅亮南走建业发九锡之议刘穆之死南方无复可托虽已入秦而无留秦之意举千里之地付一孺子而去赫连勃勃乘之兵将死者过半狼狈而反仅乃得脱以帝之明非不知诸将之不足以保秦而志有所在不暇它虑矣悲夫以目前之利而弃百世之功有曹公削平之业而俯从司马父子攘窃之陋此君子之所追恨也孔子曰知及之仁不能守之虽得之必失之知及之仁能守之不庄以莅之则民不敬知及之仁能守之庄以莅之动之不以礼未善也古之为国必具此四者而后能成大功如武帝之用兵无敌于天下可以言智矣至其弃秦而归以求九锡之淫名尚可以为仁乎惟其仁智不具故其功业止于是也
  宋文帝
  晋献公杀其世子申生而立奚齐国人不顺其大夫里克杀奚齐卓子而纳惠公春秋皆以弑君书之矣惠公既立而杀里克以弑君之罪罪之春秋书曰晋杀其大夫里克称人以杀杀有罪也称国以杀杀无罪也里克弑君而以无罪书此春秋之微意也奚齐卓子之立以淫破义虽已为君而晋人不君也既已为君则君臣之名正故里克为弑君而国人之所不君则势必不免里克因国人之所欲废而废之因国人之所欲立而立之则里克之罪与宋华督齐崔杼异矣虽使上有明天子下有贤方伯里克之罪犹可议也惠公以弑得立而归罪于克以自悦于诸侯其义有不可矣然惠公杀克而背内外之赂国人恶之敌人怨之兵败于秦身死而子灭至其谋臣吕甥郤称冀芮皆以兵死盖背理而伤义非独人之所不予而天亦不予也宋武帝之亡也托国于徐羡之傅亮谢晦少帝失徳三人议将废之而其弟义真亦以轻动不任社稷乃先废义真而后废帝兄弟皆不得其死乃迎立文帝文帝既立三人疑惧羡之亮内秉朝政晦出据上流为自安之计自谓废狂乱以安社稷不以贼遗君父无负于国矣然文帝藩国旧人王华孔甯子王昙首皆陵上好进之人也恶羡之亮据其迳路每以弑逆之祸激怒文帝帝遂决意诛之三人既死君臣自谓不世之功也是时甯子已死华与昙首皆受不次封赏文帝在位三十年其治江左称首然元嘉三年始诛三人是岁皇子劭生劭既壮而为商臣之乱华甯子之子孙无闻于世而昙首之子僧绰以才能任事亦并死于劭於乎天之报人不远如此不然晋惠公宋文帝祸发若合符契何哉谢晦将之荆州自疑不免以问蔡廓廓曰卿受先帝顾命任以社稷废昏立明义无不可但杀人二昆而以北面挟震主之威据上流之重以古推今自免为难耳善夫蔡廓之言不学春秋而意与之合太史公有言为国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前有谗而不见后有贼而不知守经事而不知其宜遭变事而不知其权为人君父而不通春秋之义者必蒙首恶之名为人臣子而不通春秋之义者必蹈篡弑之诛其意皆以善为之而不知其义是以被之空言而不敢辞宋之君臣诚略通春秋则文帝必无惠公之祸徐傅谢三人必不受里克之诛悲夫
  梁武帝
  苏氏兄弟晩年并以释典之旨自解脱故其言如此然而所本易之形而上以为释老之原则又对痴人说梦矣
  易曰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自五帝三王以形器治天下𨗳之以礼乐齐之以政刑道行于其间而民莫知也文武之后虽召公毕公之贤君子不以为知道者至春秋之际管仲晏子子产叔向之徒以仁义忠信成功于天下然其于道则已远矣孔子出于周末收文武之遗而得尧舜之极其称曰君子上达小人下达尝自谓我下学而上达者于其门人惟颜子曽子庶几以道许之一时贤者若老子之明道其所以尊之者至矣史称孔子既见老子退谓弟子曰鸟吾知其能飞鱼吾知其能游兽吾知其能走走者可以为网游者可以为纶飞者可以为缯至于龙吾不能知其乘云气而上天吾今日见老子其犹龙邪老子体道而不婴于物孔子至以龙比之然卒不与共斯世也舍礼乐政刑而欲行道于世孔子固知其难哉东汉以来佛法始入中国其道与老子相出入皆易所谓形而上者而汉世士大夫不能明也魏晋以后略知之矣好之笃者则欲施之于世疾之深者则欲绝之于世二者皆非也老佛之道与吾道同而欲绝之老佛之教与吾教异而欲行之皆失之矣秦姚兴区区一隅招延缁素译经谈妙至者凡数千人而姚氏之亡曽不旋踵梁武继之江南佛事前世所未尝见至舎身为奴隶郊庙之祭不荐毛血父子皆陷于侯景而国随以亡议者观秦梁之败则以佛法为不足赖矣后魏太武深信崔浩浩不信佛法劝帝斥去僧徒毁经坏寺既灭佛法而浩亦以非罪赤族唐武宗欲求长生徇道士之私夷佛灭僧不期年而以弑崩议者观魏唐之祸则以佛法为不可忤矣二者皆见其一偏耳老佛之道非一人之私说也自有天地而有是道矣古之君子以之治气养心其高不可婴其洁不可溷天地神人皆将望而敬之圣人之所以不疾而速不行而至者一用此道也老子曰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榖得一以盈万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为天下贞天无以清将恐裂地无以宁将恐发神无以灵将恐歇榖无以盈将恐竭万物无以生将恐绝侯王无以为正而贵高将恐蹷道之于物无所不在而尚可非乎虽然灭君臣废父子而以行道于世其弊必有不可胜言者诚以形器治天下导之以礼乐齐之以政刑道行于其间而民不知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泯然不见其际而天下化不亦周孔之遗意也哉
  唐高祖论
  唐高祖起太原其谋发于太宗诸子不与也及克长安诛锄群盗天下为一其功亦出于太宗盖天心之所付予人心之所归向其在太宗者审矣至立太子高祖以长立建成建成当之不辞于是兄弟疑间卒至大乱夫建成不足言也其咎在高祖其后武氏之乱废中宗立睿宗以睿宗长子宪为太子矣及中宗之复睿宗父子皆以王就第韦氏之乱临淄以兵入讨睿宗践祚而唐室复安又将以长立宪宪辞曰时平先长嫡国乱先有功不如此必且有难敢以死请睿宗从之而后临淄之位定以太宗之贤而不免于争夺玄宗之贤不逮太宗而晏然受命则宪之让贤于人远矣吾尝论之高祖睿宗皆中主也其欲立长非专其私也以为立嫡以长古今之正义也谓之正义而不敢违胡不考之前世乎太王舍太伯仲雍而立季历文王舍伯邑考而立武王而周以之兴诚天命之所在而吾无心焉乱何自生虽然太伯奔吴以避王季亦畏乱故耳废长而立少虽圣贤犹难之宪与玄宗兄弟相安终身无间言焉盖古今一人而已
  唐太宗论
  罪太宗以不知道三字确论
  唐太宗之贤自西汉以来一人而已任贤使能将相莫非其人恭俭节用天下几至刑措自三代以下未见其比也然传子至孙遭武氏之乱子孙为戮不绝如线后世推原其故而不得以吾观之惜夫其未闻大道也哉昔楚昭王有疾卜之曰河为祟大夫请祭诸郊王曰三代命祀祭不越望江汉淮漳楚之望也祸福之至不是过也不穀虽不德河非所获罪也遂弗祭及将死有云如众赤乌夹日以飞三日王使问周史史曰其当王身乎若禜之可移于令尹司马王曰除心腹之疾而寘诸股肱何益不榖不有大过天其天诸有罪受罚又焉移之亦弗禜孔子闻之曰楚昭王知大道矣其不失国也宜哉吾观太宗所为其不知道者众矣其能免乎贞观之间天下既平征伐四夷灭突厥夷高昌残吐谷浑兵出四克务胜而不知止最后亲征高丽大臣力争不从仅而克之其贤于隋氏者幸一胜耳而帝安为之原其意亦欲夸当世高后世耳太子承乾既立十馀年复宠魏王泰使兄弟相倾承乾既废晋王嫡子也欲立泰而使异日传位晋王疑不能决至引佩刀自制大臣救之而止父子之间以爱故轻予夺至于如此帝尝得秘䜟言唐后必中微有女武代王以问李淳风欲求而杀之淳风曰其兆既已成在宫中矣天之所命不可去也徒使疑似之戮淫及无辜且自今以往四十年其人已老老则仁虽受终易姓必不能绝李氏若杀之复生壮者多杀而逞则子孙无遗类矣帝用其言而止然犹以疑似杀李君羡夫天命之不可易惟修徳或能已之而帝欲以杀人弭之难哉帝之老也将择大臣以辅少主李𪟝起于布衣忠力劲果有节侠之气尝事李密及单雄信密败不忍以其地求利密死不废旧君之礼雄信将戮以股肉啖之使与俱死帝以是为可用疾革谓高宗尔于𪟝无恩今以事出之我死即授以仆射高宗从之及废皇后立武昭仪召𪟝与长孙无忌褚遂良计之𪟝称疾不至帝曰皇后无子罪莫大于绝嗣将废之遂良等不可他日𪟝见帝曰将立昭仪而顾命大臣皆以为不可今止矣𪟝曰此陛下家事不须问外人由此废立之议遂定𪟝匹夫之侠也以死徇人不以为难至于礼义之重社稷所由安危𪟝不知也而帝以为可以属㓜孤寄天下过矣且使𪟝信贤托国于父竭忠力以报其子可矣何至父逐之子复之而后可哉挟数以待臣下于义既已薄矣凡此皆不知道之过也茍不知道则凡所施于世必有逆天理失人心而不自知者故楚昭王惟知大道虽失国而必复太宗惟不知道虽天下既安且治而几至于绝灭孔子之所以观国者如此
  唐荆川曰篇中整段抄故事而断语全少盖论之一体也
  玄宗宪宗论
  的确明切
  唐玄宗宪宗皆中兴之主也玄宗继中睿之乱政紊于内而外无藩镇分裂之患约已任贤而贞观之治可复也宪宗承代徳之弊政偾于朝而畿甸之外皆为叛国将以求治则其势尤难虽然二君皆善其始而不善其终所以失之者一道也齐桓公用管仲九合诸侯一匡天下为五伯首及管仲死用竖刁易牙身死不得葬五公子争立伯业随毁盖中人可以上下此三君者皆中主耳方其起于忧患厄困之中知贤人之可任以排难则勉强而从之然非其所安也及其祸难既平国家无事则其心之所安者佚乐所悦者谀佞也故祸发皆不旋踵若合符节昔太宗既平天下始任房玄龄杜如晦魏徴终用长孙无忌岑文本褚遂良帝亦恭俭节用去冗官节浮费内无宫掖侈靡之奉旁无近幸赐子之失贞观之治斯已过半矣侍书御史权万纪尝言宣饶部中凿山冶银岁可取数百万𦈏以佐国用帝怒骂曰吾所用忠言嘉谟有益于民者耳汝为御史不能进贤退不肖而訹吾以利岂谓我汉桓灵耶斥去不用于是士莫敢以利言者故房杜诸人得效其忠力以致贞观之盛及玄宗初用姚崇宋璟卢怀慎苏颋后用张说源乾曜张九龄宪宗初用杜黄裳李吉甫裴垍裴度李绛后用韦贯之崔群虽未足以方驾房杜然皆一时名臣也故开元元和之初其治庶几于贞观然玄宗方用宋璟而宇文融以括田幸遽至宰相后虽以公议罢去而思之不巳谓宰相曰公等暴融恶朕巳罪之矣然国用不足将奈何裴光庭等不能荅融既死而言利者争进韦坚杨慎矜王𫟹日以益甚至杨国忠而聚敛极矣故天宝之乱海内分裂不可复合宪宗方平淮蔡裴度未及还朝而程异皇甫镈皆以利进度三上书极论不可帝以天下略平亦欲崇台池宫观以自娱乐异鏄揣知其意数贡羡财以顺所欲故度卒逐去而异鏄皆相不三年而祸发于宦官盖玄宗在位岁久聚敛之害遍于天下故天下遂分宪宗之世其害未究故祸止于其身然方镇之强宦官之横遂与唐相终始可不哀哉呜呼太宗之恭俭所忍无几耳而福至于不可胜尽玄宪之淫佚所获无几耳而祸至于不可胜言而世主终莫之悟覆车相寻不绝于世盖未之思欤
  五伯论
  五伯优劣亦见于此矣兵戒亦云无为戎首故易曰圣人不得已而毒天下也
  五伯桓文为盛然观其用兵皆出于不得已桓公帅诸侯以伐楚次于陉而不进以待楚人之变楚使屈完如师桓公陈诸侯之师与之乘而观之屈完见齐之盛惧而求盟诸侯之师成列而未试也桓公退舍召陵与之盟而去之夫岂不能一战哉知战之不必胜而战胜之利不过服楚全师之功大于克敌故以不战服楚而不吝也晋文公以诸侯遇楚于城濮楚人请战文公思楚人之惠退而避之三舍军吏皆諌咎犯曰我退而楚还我将何求若其不还君退臣犯曲在彼矣师退而楚不止遂以破楚而杀子玉使文公退而子玉止则文公之服楚亦与齐桓等无战胜之功矣故桓文之兵非不得已不战此其所以全师保国无敌于诸侯者也至宋襄公国小徳薄而求诸侯凌虐邾鄫之君争郑以怒楚兵败身死之不暇虽窃伯者之名而实非也其后秦穆公东平晋乱西伐诸戎楚庄王克陈入郑得而不取皆有伯者之风矣然穆公听祀子之计违蹇叔而用孟明千里袭郑覆师于殽虽悔过自誓列于周书而不能东征诸夏以终成伯业庄王使申舟聘齐命无假道于宋舟知必死而王不听宋人杀之王闻其死投袂而起以兵伐宋围之九月与之盟而去之虽号能服宋然君子以为此不假道之师也齐灵公楚灵王之所为王亦为之而尚何以为伯乎呜呼此二君者皆贤君也兵一不义而几至于狼狈不能与桓文齿而况其下者哉
  隗嚣论
  论亦有据
  智者为国知所去就大义既定虽有得失不为害也隗嚣初据陇坻谦恭下土豪杰归之刑政修举兵甲富盛一时窃据之中有贤将之风矣然圣公乘王莽之败拥众入关君臣贪暴不改盗贼之旧败亡之势匹夫匹妇皆知之矣而嚣举大众束手称臣违方望之言䧟诸父于死地仅以身免及光武自河北入洛政修民附贤士满朝群盗十去六七而嚣惩既往之祸方拥兵自固为六国之计谋臣去之义士笑之而嚣与王元王捷一二人以死守之始从圣公而不疑终背光武而不悔去就之计无一得者至于杀身亡国盖不足怪也刘表专制荆州土广民众势重于天下曹公与袁绍相拒于官渡二人皆求助于表表方晏然自守一无所与韩嵩说表曰两雄相持天下之重在于将军果欲有为起乘其弊可也如其不然则将择所宜从岂可拥甲十万坐观成败求援而不能救见贤而不肯归此两怨必集于将军恐不得中立矣表犹豫不能用卒为曹公所并隗嚣刘表雍容风议皆得长者之誉然其败也皆以去就不明失之不如张鲁之庸败亡之馀知所归往犹能保其后嗣兵法有之知彼知已百战不殆知彼而不知已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已每战辄殆夫惟知彼知已而后知所去就哉
  符坚论
  有深识而行文处非苏氏本旨
  符坚王猛君臣相得以成霸功虽齐桓管仲不能过也猛之将死也坚问以后事猛曰晋虽僻处吴越然正朔相承亲仁善邻国之宝也臣没之后愿勿以晋为图鲜卑羌氐我之仇雠终为人患宜渐除之以宁社稷言终而死坚不能用卒大举伐晋败于淝上归未及国而慕容垂叛之既反国而姚苌叛之地分身死终弊于二人之手故后世皆多猛之贤而咎坚之不明吾尝论之坚虽有霸者之略而怀无厌之心以天下不一为深耻虽灭燕定蜀并秦凉下西域而其贪未已兵革岁克而不知惧也晋虽微弱谢安桓冲为之将相君臣相安民未忘晋而欲以力取之稽之天道论之人情虽内无垂苌之衅而坚之败必不免矣然坚以夷狄之馀而有帝王之度其灭慕容姚也收二姓之子弟录其才能而官使之布满中外凡其旧臣无不疑者若以世俗言之则以渐除之如猛之计得矣若以帝王之事言之则坚之意未必过也大雅之称文王曰殷之孙子其丽不亿上帝既命侯于周服侯服于周天命靡常殷士肤敏祼将于京厥作裸将常服黼哻文王用人其广如此而坚何尤焉徳虽不若文王而窃慕焉顾其所以处之如何耳文武既没周公成王之际殷之遗孽犹与管蔡间周之隙cq=288曰予复反鄙我周邦故周公克殷改封微子于宋而迁其顽民于洛邑保釐东郊作多士而抚宁之所以虑其变者至矣至若君陈毕公皆迭居成周而董帅之故康王之命毕公曰毖殷顽民迁于洛邑密迩王室式化厥训既历三纪世变风移四方无虞予一人以宁然犹曰邦之安危惟兹殷士由此观之文王之用殷人岂茍然而已哉今坚畜养豺虎于其腹心而贪心负胜不顾其后宜其毙于垂苌也哉使坚信猛之䇿南结邻好戢兵保境与民休息虽有垂苌百人安能动之文王虽未可觊然亦非王猛之所及矣





  唐宋八大家文钞卷一百五十三



  钦定四库全书
  唐宋八大家文钞卷一百五十四
  明 茅坤 撰
  颍滨文钞十
  历代论
  知罃赵武论
  即五伯之议论
  齐桓公存三亡国以属诸侯其义多于晋文然桓公殁而齐乱其后不能复伯文公子孙世为盟主二百馀年与春秋相终始其故何也虽襄公悼公之贤齐所无有然其所以保伯业而不失者则有在也伯者之盛非能用兵以服诸侯之难而能不用兵以服诸侯之为难耳文公之后前有知罃后有赵武皆能不用兵以服诸侯此晋之所以不失伯也悼公与楚争郑三合诸侯之师其势足以举郑而郤楚晋之群臣中行偃栾黡之徒欲一战以服楚者众矣惟知罃为中军将知用兵之难胜负之不可必三与楚遇皆迁延稽故不与之战卒以敝楚而服郑此则知罃不用兵之功也悼公死平公立平公非悼公比也然能属任赵武武尝与楚屈建合诸侯之大夫于宋以求弭兵赵武于此有仁人之心二焉方其未盟也屈建衷甲将以袭武武与叔向谋之叔向曰以信召人而以僭济之人谁与之安能害我武从其言卒事而楚不敢动将盟晋楚争先叔向又曰诸侯归晋之徳尔非归其尸盟也子务徳无争先武亦从而先之此二者非仁人不能何也人将衷甲以袭我我亦衷甲以待之此势之所必至也不幸不胜无可言者虽幸而胜晋楚之祸必自是始晋为盟主常先诸侯矣晋未失诸侯而楚求先之若与之争楚必不听晋楚之祸亦必自是始然此二者皆人情之所不能忍也忍之近于弱不忍近于彊而武能忍之晋楚不争而诸侯赖之故吾以为武有仁人之心二焉凡晋之所以不失诸侯而赵氏之所以卒兴于晋者由此故也春秋书宋之盟实先晋而后楚孔子亦许之欤
  邓禹论
  或曰兵闻拙速未睹巧之久也禹与赤眉相持久而不决故遗之冯异代将而功成
  邓禹初以兵入关乘胜独克关辅响震是时赤眉方入长安诸将豪杰皆劝禹径乘其乱禹曰吾众虽多能战者少前无可仰之积后无转馈之资赤眉新抜长安财富兵锐未易当也盗贼群居无终日之计财榖虽多变故万端非能坚守者也上郡北地安定三郡土广人稀饶榖多畜吾且休兵北道就粮养士以观其变乃可图也于是引兵北屯栒邑光武闻之敕禹以时进讨禹固执前意盘桓不进明年赤眉西走扶风禹乃入长安谒祠高庙收十一帝神主然卒不能定关中无功而归盖赤眉之乱光武欲急攻之禹欲缓取之议者见禹之败因以禹为失计吾以为不然赤眉方彊急之实难缓之为得逮其自败西走扶风而禹乘之犹能还兵败禹而况其未走也哉如光武之计盖不知赤眉方彊而禹兵力不足若审知如此听禹坚守北道时出挠之而使别将挟持其东东西蹙之磨以岁月而赤眉成擒矣禹之败而西归也与冯异相遇要异共攻赤眉异曰异与贼相遇且数十日虽屡获雄将馀众尚多可稍以恩信倾诱难卒用兵破也上今使诸将屯渑池要其东而异击其西一举取之此万全计也禹又不从而败由此观之禹本计不失而帝不能用禹亦迫于君命不能自固耳
  贾诩论
  子瞻以魏重于取蜀子由则以不取蜀为操之老于兵
  曹公入荆州降刘琮欲顺江东下以取孙氏贾诩言于公曰公昔破袁氏今收江南威名远闻兵势盛矣若因旧楚之饶以飨吏士抚安百姓江东可以不劳众而定也公不用其计以兵入吴境遂败于赤壁夫诩之所以说曹公则李左车之所以说淮阴侯使乘破赵之势传檄以下燕者也方是时孙氏之据江东已三世矣国险而民附贤才为用诸葛孔明以为可与为援而不可图而曹公以刘琮待之欲一举而下之难哉使公诚用诩言端坐荆州使辨士持尺书结好于吴吴知公无并吞之心虽未即降而其不以干戈相向者可必也方是时刘玄徳方以穷客借兵于吴吴既修好于公其势必不助刘而玄徳固可蹙矣惜乎谋之不善荆州既不能守而孙刘皆奋孰谓曹公之智而不如淮阴侯哉其后公既降张鲁下汉中刘晔劝公乘胜取蜀曰刘备人杰也有度而迟得蜀日浅蜀人未附也今举汉中蜀人震骇因其震而压之无不克也若稍缓之诸葛亮善治国而为相云长益德勇冠三军而为将蜀人既定冯险守要不可犯也公不从而反天下皆惜晔计之不用夫玄徳之贤过于仲谋贾诩欲以文告怀仲谋而晔欲以虚声下玄徳其愚智盖已远矣彼曹公不用晔计岂非以诩言为戒也哉春秋之际楚子重伐郑晋栾武子救之遇于绕角楚师还晋师遂侵蔡楚人以申息之师救蔡晋群帅皆欲战智庄子范文子韩献子谓武子曰吾来救郑楚师不战吾遂至于此既迁戮矣戮而不已又怒楚师战必不克虽克不令若不能克为辱已甚不如还也遂全师而归夫兵久于外狃于一胜而轻与敌遇我怠彼奋败常十九古之习于兵者盖知之矣
  羊祜论
  子由谓祜之灭吴不如范文子之释楚以为外惧愚窃谓范文子处春秋列国之间可为深虑也晋与吴为两大之国非此亡彼则彼必图此吴主皓方以妖童淫虐其国晋不以此时下之是所谓圏虎而遗之患也及吴灭之后祜已先晋武帝而死矣君子欲以其身没二十馀年之后而议功为罪不亦过乎予独爱其言足为后世人主持盈者之戒故录而识之
  善为国者必度其君可与共患难可与同安乐而后有为故功成而无后忧晋厉公与楚共王争郑晋人知楚有可乘之隙栾武子为政欲出兵击之曰不可以当吾世而失诸侯范文子不欲请释楚以为外惧武子不能用夫文子非茍自安者也厉公侈而多嬖宠诸大夫富而凌上国有大功则君臣不相安乱之所自生也既谋之不从出而遇楚犹欲避楚而归既胜反国曰乱将作矣吾不可以俟使其祝宗祈死逾年而厉公杀三郤立胥童栾书杀胥童弑厉公文子虽死而免于大难子孙与晋国相终始范蠡事越王勾践反自会稽抚人民厉甲兵七年而杀吴王夫差归未及国知越王之难与同安乐也扁舟去之卒免文种之戮若二子者可谓有先见之明矣范文子至于自杀范蠡至于逃亡而不顾何则所全者大也晋武帝既受魏禅中原富彊群臣用命吴孙皓以淫虐失众有亡国之衅晋人习于长江之险以为未可取也羊祜为襄阳守知其不能久陈可取之计武帝纳之祜又进王濬杜预以成灭吴之功后世皆称其贤吾尝论祜巧于策吴而拙于谋晋何以言之武帝之为人好善而不择人茍安而无远虑虽贤人满朝而贾充荀朂之流以为腹心使吴尚在相持而不敢肆虽为贤君可也吴亡之后荒于女色蔽于庸子疏贤臣近小人去武备崇藩国所以兆亡国之祸者不可胜数此则灭吴之所从致也孟子曰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常亡故人常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祜不虑此而锐于灭吴其不若范文子远矣或曰吴灭而晋乱此天命非人事也而羊祜何罪焉吾应之曰为国当论人事使祜不为灭吴之计孙皓穷凶而死吴更立君则长江未可越也吴既不亡则晋之君臣厉精不懈是吴不灭而晋不乱也不犹愈于吴灭而晋乱乎祜之将死也武帝欲使卧䕶诸将祜曰灭吴不须臣自行但吴平之后当劳圣虑耳推祜此言盖亦忧在平吴矣忧在平吴而勇于灭吴其不若范文子远矣
  王衍论
  其罪王衍甚确而其论东晋以来迄于唐似犹影响
  圣人之所以御物者三道一也礼二也刑三也易曰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礼与刑皆器也孔子生于周末内与门弟子言外与诸侯大夫言言及于道者盖寡也非不能言谓道之不可以轻授人也盖尝言之矣曰参乎吾道一以贯之夫道以无为体而入于群有在仁而非仁在义而非义在礼而非礼在智而非智惟其非形器也故目不可以视而见耳不可以听而知惟君子得之于心以之御物应变无方而不失其政则所谓时中也小人不知而窃其名与物相遇辄捐理而徇欲则所谓无忌惮也故孔子不以道语人其所以语人者必以礼礼者器也而孔子必以教人非吝之也盖曰君子上达小人下达君子由礼以达其道而小人由礼以达其器由礼以达道则自得而不眩由礼以达器则有守而不狂此孔子之所以寡言道而言礼也若其下者视之以礼而不格然后待之以刑辟三者具而圣人之所以御物者尽矣三代已远汉之儒者虽不闻道而犹能守礼故在朝廷则危言在乡党则危行皆不失其正至魏武始好法术而天下贵刑名魏文始慕通达而天下贱守节相乘不已而虚无放荡之论盈于朝野何晏邓飏𨗳其源阮籍父子涨其流而王衍兄弟卒以乱天下要其终皆以济邪佞成淫欲恶礼法之绳其奸也故蔑弃礼法而以道自命天下小人便之君臣奢纵于上男女淫泆于下风俗大坏至于中原为墟而不悟王𨗳谢安江东之贤臣也王𨗳无礼于成帝而不知惧谢安作乐于期丧而不受教则废礼慕道之俗然矣东晋以来天下学者分而为南北南方简约得其精华北方深芜穷其枝叶至唐始以义疏通南北之异虽未闻圣人之大道而形器之说备矣上至郊庙朝廷之义下至冠婚丧祭之法何所不取于此然以其不言道也故学者小之于是舍之而求道冥冥而不可得也则至于礼乐度数之间字书形声之际无不指以为道之极然反而察其所以施于世者内则谗谀以求进外则聚敛以求售废端良聚茍合杜忠言之门辟邪说之路而皆以诗书文餙其伪要之与王衍无异呜呼世无孔孟使杨墨塞路而莫之辟吾则罪人尔矣
  唐荆川曰有识见论处亦透
  王导论
  西晋之士借通达以济淫欲风俗既败夷狄乘之遂丧中国相随渡江而此风不改贤者知厌之矣而不胜其众俗乱于下政弊于上而莫能正也东晋之不竞由此故耳是时王𨗳为相达于为国之体性本宽厚容众众人安之然生于衍澄之间不能免习俗之累喜通而疾介能弥缝一时之阙而无百年长久之计也更二大变几至亡国元帝之世王敦拥兵上流有无君之心刘隗刁协刚介狷浅见信于帝专以法绳公卿而深疾王氏恣横敦遂起兵以诛君侧为词兵再犯阙幸而敦死元明既没成帝㓜弱庾亮辅政任法以裁物复失人心苏峻擅兵历阳多纳亡命专用威刑亮知峻必为乱以大司农召之众人皆知不可而亮不听遂与祖约连兵内向涂炭京邑此二衅者皆𨗳之所不欲而隗亮不忍以速其变以隗亮为是耶敦峻之祸发不旋踵以导为是耶使人主终身含垢何以为国鲁自宣公政在季氏更三世至昭公不能忍将攻之子家羁曰舍民数世求以克事不可必也公不从而出隗亮之败则昭公之举也齐景公以贪暴失民田氏以宽惠得众公问于晏婴求所以救之婴曰惟礼可以已之在礼家施不及国民不迁农不移工贾不变士不滥官不謟大夫不收公利公叹曰善哉吾今而后知礼之可以为国婴曰礼之可以为国也久矣与天地并晏子知之而景公不能用田氏遂代吕氏盖大家世族为患于其国常若心腹之疾必与人命相持为一攻之以毒药劫之以鍼石病若不去命辄随尽非良医贤臣未易处也子产为郑国小而偪族大多宠子产患之有事伯石赂以其邑子太叔曰国皆其国也奚独赂焉子产曰无欲实难皆得其欲以从其事而要其成非我有成其在人乎何爱于邑邑将焉往子太叔曰若四国何子产曰非相违也而相从也四国何尤焉郑书有之曰安定国家必大焉先姑先安大以待其所归既伯石惧而归邑卒以予之又使为卿以次已位郑乃少安及其久而政成大人之忠俭者从而予之泰侈者因而毙之逐丰卷戮子晢郑乃大治如𨗳所为知赂伯石以全其始矣未知予忠俭毙泰侈以成其终也以为贤于隗亮则可以论晏子子产则远矣
  狄仁杰论
  文不著意而篇中以缓得之四字诚名言也
  母后临朝据人君之地而私其亲有志之士将欲正之常患不克汉吕后欲王诸吕王陵以高帝旧约争之曰非刘氏而王天下共击之背之不可言虽直不见省陵幸而不死亦废不用唐武后废庐陵王立豫王豫王虽在位未尝省天下事徐敬业为之起兵于外裴炎争之于内皆不旋踵为戮何者位尊权重臣下无所奈何势必至此也惠帝之亡也陈平听张辟彊计封王诸吕吕后安之故平与周勃得执将相之柄以伺其间后复听陆贾交欢周勃将相之权不分故周勃得入北军左袒一呼而吕氏以亡豫王既立武后革命称帝追尊祖考封王子弟戕杀天下豪俊志得气满以为武氏有泰山之安矣狄仁杰虽为宰相而未尝一言及后欲以三思为太子访之大臣仁杰乃曰臣观天人未厌唐徳顷匈奴犯边陛下使三思募士逾月不及千人及使庐陵王不浃旬得五万人今欲立嗣非庐陵不可后怒罢议久之复召问曰朕数梦双陆不胜何也对曰双陆不胜无子也意者天以此儆陛下耶文皇帝身蹈锋刃百战以有天下传之子孙先帝寝疾诏陛下监国陛下掩神器而取之十馀年矣又欲以三思为后且母子与姑侄孰亲陛下立庐陵王则千秋万岁血食于太庙三思立庙无袝姑之礼后感悟即日遣徐彦伯迎庐陵王于房州而立之盖王陵裴炎迎祸乱之锋欲以一言折之故不废则死陈平狄仁杰待其已衰而徐正之故身与国俱全惟吕后无子亲止于侄故没身而后变武后有子母子之爱人情之所同故老而自复由此观之陈狄之所以成功者皆以缓得之也然庐陵既立而张易之昌宗未去仁杰犹置之不问复授之张柬之俟其恶稔而后取岂以祸乱之根生于母子之间不如是则必至于毁伤故耶老氏有言将欲歙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彊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夺之必固与之是谓微明柔胜刚弱胜强鱼不可以脱于渊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二公得之矣
  姚崇论
  崇虽称名相而其顺适玄宗之欲以开末年骄侈之渐几致亡国崇所不能辞
  唐史官称姚崇善应变以成天下之务宋璟善守文以持天下之正斯言固二人之所长也然应变者要不失正而后可孟子有言所恶于智者为其凿也如智者若禹之行水则无恶于智矣禹之行水也行其所无事也如智者亦行其所无事则智亦大矣唐玄宗豪俊之君也而崇复以豪俊事之方其君臣遇合天下事迎刃而解若无足为者虽然以水济水后将有不可食者开元四年天下大蝗民祭且拜之坐视食苗而不敢捕崇奏遣御史为捕蝗使分道杀蝗群臣多不以为然帝亦疑之而崇行之愈力蝗亦为息捕蝗虽古之遗法然遇灾而惧修徳以答天变古之正道也崇置之不言而专以捕为事巳可疑矣既而崇所亲吏赵诲以赇死崇惧还政时帝将幸东都而太庙屋坏宰相宋璟苏颋皆言三年丧未终不可巡幸坏压之变天戒也请罢东巡修徳以答至谴帝以问崇崇曰此符坚故殿也山有朽壤而崩木蠧而折理无足怪但坏与行会非縁行而坏也今关中无年馈饷劳弊出幸东都所以为人非为己也百司已戒供拟已具请车驾即东而迁神主太极殿更作新庙此大孝也帝用其言崇由此复相开元末帝在东都欲还长安裴耀卿等皆言农人场圃未毕须冬可还李林甫独曰二都本东西宫耳车驾往来何用待时假令妨农独赦所过租赋可也帝大悦即驾而西崇建东幸之计林甫献西还之议其意同耳孰谓崇独贤乎从崇之议使人君上不畏天戒中不敬宗庙下不恤人言三者皆忠臣之所讳而崇居之不疑何哉其后崇璟既没玄宗愈老愈轻蔑群臣方任张九龄而废太子瑛用牛仙客则听李林甫方嬖杨国忠而纵安禄山则用辅璆琳专以适已为悦类崇有以启之也故吾谓开元之治虽出于崇而天宝之乱亦崇之所自致此人臣之至戒也
  牛李论
  僧孺外托镇静而于持危济变处非其所能徳裕内持果敢而藏器待时处亦其所暗要之均不知大臣之道者
  唐自宪宗以来士大夫党附牛李好恶不本于义而从人以喜愠虽一时公卿将相未有杰然自立者也牛党出于僧孺李党出于徳裕二人虽党人之首然其实则当世之伟人也盖僧孺以徳量高而徳裕以才气胜徳与才不同虽古人鲜能兼之者使二人各任其所长而不为党则唐末之贤相也僧孺相文宗幽州杨志诚逐其将李载义帝召问计䇿僧孺曰是不足为朝廷忧也范阳自安史后不复系国家休戚前日刘聪纳土朝廷麋费且百万终不能得斗粟尺布以实天府俄复失之今志诚犹向载义也第付以节使捍奚契丹彼且自力不足以逆顺治也帝曰吾初不计此公言是也因遣使慰抚之及武宗世陈行泰杀史元忠张綘复杀行泰以求帅徳裕以为河朔命帅失在太速使奸臣得计迁延久之擢用张仲武而绛自毙僧孺以无事为安而徳裕以制胜为徳此固二人之所以异较之徳裕则优矣德裕节度剑南西川吐蕃将悉怛谋以维州降维州西南要地也是时方与吐蕃和亲僧孺不可曰吐蕃绵地万里失一维州不害其强方今议和好而自违之中国御戎守信为上应变次之彼若来责失信赞普牧马蔚茄川东袭汧陇不三日至咸阳虽得百维州何益帝从之使徳裕反降者吐蕃族诛之徳裕深以为恨虽议者亦不直僧孺然吐蕃自是不为边患几终唐世则僧孺之言非为私也帝力用李训郑注欲求奇功一日延英谓宰相公等亦有意于太平乎何道致之僧孺曰臣待罪宰相不能康济天下然太平亦无象今四夷不内侵百姓安生业私室无强家上不壅蔽下不怨讟虽未及全盛亦足为治矣更求太平非臣所及也退谓诸宰相上责成如此吾可久处此邪既罢未久李训为甘露之事几至亡国帝初欲以训为諌官徳裕固争言训小人咎恶巳著决不可用徳裕亦以此罢去二人所趣不同及其临训注事所守若出于一人吾以是知其皆伟人也然徳裕代僧孺于淮南诉其干没府钱四十万缗质之非实及在朱崖作穷愁志论周秦行纪言僧孺有僭逆意悻然小丈夫之心老而不衰也始僧孺南迁于循老而获归二子蔚藂后皆为名卿徳裕没于朱崖子孙无闻后世深悲其穷岂徳不足而才有馀固天之所不予邪
  陆贽论
  贽之事徳宗本末甚详
  昔吾先君博观古今议论而以陆贽为贤吾㓜而读其书其贤比汉贾谊而详练过之贽始以从官事唐徳宗老而为宰相从之出奔而与之反国弥缝其阙而济其危亡比其老也功业定矣而卒毙于裴延龄之手其故何也孔子曰南人有言曰人而无恒不可以作巫医善夫不常其徳或承之羞贽以有常之徳而事徳宗之无常以巫医之明而治无常之疾是以承其羞耳帝即位之初好名而贪功河朔三叛父子相袭三十年矣帝将以天下之力胜之田悦惊疑而起朱滔王武俊和之帝使马燧李抱真李芃三将往迎其锋胜负之势未决也帝急于成功复使李晟出禁卫之兵李怀光举朔方之众五将萃于魏郊而淮西李希烈乘间而起兵连祸结常赋所不能赡于是为之抽贯筭间假贷商贾空内以事外关中已乱而帝不知也贽曰今两河淮西为祸乱之首者独四五凶人而已臣料其间必有旁遭诖误内畜危疑而计不能止者未必能处心积虑果于僭逆也而况胁从之党乎陛下若能招怀以礼悔祸以诚使来者必安安者必久人知获免则谁愿复为恶者纵有野心难驯臣知从化者必过半矣帝犹意西师可以必克忽其言不用未几而泾原叛卒之变起仓皇避冦半年而归帝亦老而厌兵矣于是行一切之政专以姑息涵养藩镇凡节度使死将佐之得士心者皆就命留后虽以篡夺请命者亦如之宣武刘士宁以暴慢失众其将李万荣因其出畋闭门逐之帝将命以其位贽曰如士宁之恶万荣弃而违之可也讨而逐之可也惟伺隙而篡取其位则不可何者方镇之臣事多专制欲加之罪谁无辞者若使倾夺之徒辄得其处则四方诸将无复安者矣且万荣构乱之口诸郡守将固非其同谋也一城士众亦未必皆其党也方成败逆顺之势交战于中其肯捐躯与之同恶乎今若选命贤将降诏军中奖万荣抚定之功别加宠任褒将士辑睦之义例赐恩赏使众知保安则谁肯复助其乱万荣纵欲䟦扈势亦无所至矣帝方茍安无事竟亦不许由此观之帝常持无常之心故前勇而后怯贽常持有常之心故勇怯各得其当然其君臣之间异同至此虽欲上下相保不可得矣会昌中卢龙诸将连害帅臣最后张绛杀陈行泰宰相李徳裕以为河朔请帅皆报下太速故军得以安若稍缓之必且有变既而回鹘乌介可汗扰天徳塞军使张仲武请以本军击之徳裕问知仲武可用言之武宗举以为帅张绛既为其下所杀而仲武遂以功名终徳裕之谋则贽之故智也然帝之出也以陈京赵赞而贽之逐也以程异裴延龄其祸皆出于聚敛之臣贽之贤非不知也帝归自兴元贽因事言曰齐桓公自莒入齐伯业既成而管仲以不忘在莒为戒卫献公自齐还卫诸大夫逆诸境者执其手而与之言逆于门者颔之而巳戒心之易忘而骄心之易生齐卫之君陛下之蓍龟也贽言虽切而帝终不改吾以为使贽反国而为鸱夷子皮浮舟而去则其君臣之间超然无后患然后可以言智也哉
  郭崇韬论
  所言亦有见
  国无衅而后可以伐人冒衅以伐人敌无衅则已受其灾敌有衅则我与敌皆毙楚灵王残民以逞举思乱之民以伐吴吴不可动而弃疾攻之若升虚邑灵王遂死于外齐湣王贪而好胜知桀宋之可攻而忘齐国之既病燕师乘之遂以失国自古冒衅以攻人其祸如此矣唐庄宗勇而善战与梁人夹河相攻十战九胜涉河取郓不十日而克梁威震诸国五代用兵未有神速若此者也然其克敌之后幸一日之安沉湎声色之虞宦官伶人交乱其政府库之积罄于耳目之奉民怨兵怒国有土崩之势而不知也一时功臣皆武夫倔起未有识安危之几者惟枢密使郭崇韬智勇兼人知其不可力言而不见听求去而不见许中外佞幸视之仄目崇韬深病之矣时方欲伐蜀崇韬欲立大功为自安之计议以魏王继岌为元帅而已为之副将兵六万以出兵不逾时而克成都降王衍料敌制胜之功可谓盛矣然崇韬知蜀之易与而不知唐之已乱挈其良将劲兵西行数千里虽立大功而不免谗死于蜀征蜀之兵未还而赵在礼为乱河朔明宗北征遂与在礼皆反帅兵南向克汴入洛遂无一人能御之者向使西师不出蜀虽未下而京师有重兵崇韬不死河朔叛臣心有所畏不敢妄动则庄宗不亡崇韬不死祸福未可知也嗟乎崇韬冒衅以伐人蹈齐湣之祸而以为安惜其有智而未始学也














  唐宋八大家文钞卷一百五十四
<集部,总集类,唐宋八大家文钞>



  钦定四库全书
  唐宋八大家文钞卷一百五十五
  明 茅坤 撰
  颍滨文钞十一
  古史论
  子由作古史以补史记之遗始伏羲神农下至秦始皇凡若干卷予览其传末所论次得失其言多确其文旨与太史公互相跌宕可诵者撮录二十五首
  
  三代之得天下其所以异于后世者惟不求而得之耳世之论伊尹太公多以阴谋奇计归之其说乃与汉陈平魏贾诩无异夫陈平贾诩之事张子房荀文若之所不为也而谓伊尹太公为之乎太公盖善用兵老而不衰与文王治岐而司马兵法出焉要之皆仁人岂以诡诈为之而倾人以自立者哉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正天下使人免左衽之祸孔子以仁许之然死不旋踵适庶争立桓公不得葬幸而不亡以管仲之智而不免于此盖物有以蔽之欤古者将治天下必先治家以为其道当自是往管仲为齐大夫塞门反玷身备三归而桓公内嬖如夫人者六人其行甚秽管仲以为不害霸不禁也夫古之圣人为君臣父子夫妇之礼皆有本末不徒设也故以旧坊为无用而毁之者必有水患以旧礼为无益而去之者必有乱患古之君子身修而家治安而行之不知其难而乱自去今管仲媮取一时之欲而侥幸于长久难哉桓公季年将立世子管仲知其将有适庶之祸遂与桓公属孝公于宋襄公夫使桓公妻妾适庶之分素明家事素定则太子一言立矣而他人何与哉盖管仲智有馀而德不足于是穷矣
  
  其思深其议亦确
  鲁自宣公杀其世子而自立公室遂卑三桓分有其民kao而窃咻之民知有大夫而不知有君襄公二十九年季武子取卞公还自楚不敢入归而不敢问盖鲁君之失国也久矣至昭公不忍其偪未能收民而举兵攻之遂以失国哀公孤弱甚于昭公又欲以越人攻之终亦出死于越嗟夫弃民五世而欲一朝收之宜其难哉昔齐晏子尝告景公以田氏之祸公问所以救之者晏子曰唯礼可以已之在礼家施不及国而夫夫不收公利景公称善而不能用齐卒以亡语称哀公问社于宰我宰我对曰夏后氏以松殷人以柏周人以栗曰使民战栗孔子闻之曰成事不说遂事不諌既往不咎予尝考之以为哀公将去三桓而不敢正言古者戮人于社其托于社者有意于诛也宰我知其意而亦以隐答焉其曰使民战栗以诛告也孔子知其不可曰此先君之所为植根固矣不可以诛戮齐也盖亦有意于礼乎不然何咎予之深也孔子曰礼乐征伐自诸侯出十世希不失矣自大夫出五世希不失矣陪臣执国命三世希不失矣自隐至昭而逐于季氏凡十世自宣至定而制于阳虎凡五世虎不逾世而败自是三桓微散没不复见而鲁公室虽微不绝遂与战国相终始盖以臣僭君不义而得民要以其力自毙君虽失众而其实无罪久则民将哀之其势固当然哉
  
  探本之论以是知仪秦之术无救于危亡而反促之也
  楚方北征诸夏而陈蔡许郑适当其冲其为国也难矣吴季子札见郑子产曰子为国慎之以礼不然郑国将败子产以区区之郑立于晋楚之间敬而不慑卒免大国之患非礼何以当之若陈蔡许颠沛陨越之不暇卒先郑以灭善哉郑浑罕之论之也曰姬在列者蔡及曹滕其先亡乎偪而无礼郑先卫亡偪而无法夫无礼则不能自立无以止大国之暴无法则不能字人民将不怀大国不予不折必仆民不予将以其力自毙此其所以为亡之先后也
  蔡叔
  在周公囚蔡叔上说
  世俗之说曰舜囚尧不得其死禹逐舜终于苍梧之野周公将篡成王二叔讥之乃免于乱彼以小人之情度君子之心亦何所不至哉今夫圣人虽与世同处而其中浩然与天地同量彼其食粟衣帛盖有不得已耳而况与人争利哉诸葛孔明受托昭烈以相孺子虽使取而代之蜀人安焉然君臣之义没身不替孔明尚然而况于圣人乎彼小人何以知之
  
  卫之大乱者再皆起于父子夫妇之际宣公灵公专欲以兴祸固无足言者急子寿子争相为死而庄公出公父子相攻出入二十馀年不以为耻贤愚之不同至此哉然急寿勇于义惜其不为吴太伯而蹈申生之祸以重父之过可以为廉矣未得为仁也昔者孔子之门人季路高柴皆事出公孔子自陈反于卫子路问曰卫君待子而为政子将奚先孔子曰必也正名乎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故君子名之必可言也言之必可行也君子于其言无所茍而已矣呜呼卫之名于是可谓不正矣灵公黜其子而子其孙出公不父其父而祢其祖人道绝矣孔子于是焉而欲正之何为而可灵公之死也卫人立公子郢郢不可则卫人立辄使辄而知礼必辞辞而不获必逃辄逃而郢立则名正矣虽以拒蒯聩可也虽然孔子为政岂将废辄而立郢耶其亦将教辄避位而纳蒯聩耳蒯聩得罪于父生不养死不丧然于其入也春秋书曰晋赵鞅帅师纳卫世子蒯聩于戚非世子而以世子名之以其子得立于卫成其为世子也若辄避位而纳其父是世子为君也而名有不正乎名正而卫定矣
  
  晋文公辟骊姬之难处狄十有二年奚齐卓子相继戮死秦晋之人归心焉文公深信咎犯靖而待之若将终焉者至于惠公起而赴之如恐不及于是秦人责报于外而里丕要功于内不能相忍继以败灭内外绝望属于文公然后文公徐起而收之无尺土之赂一金之费而晋人戴之遂霸诸侯彼其处利害之计诚审哉夏商之衰汤文王皆起于诸侯积德深厚天下归之不得已而后应故虽取天下而无取天下之患其后皆数十世若晋文公德虽未足而待其自至则庶几王者之事也是以主盟中夏几二百年其功业与齐桓等而子孙过之远甚夫岂非其积之有厚薄故耶晋悼公之复霸也与楚争郑三合诸侯之师未尝一与楚战卒以救楚而服郑盖古之善用兵者皆以不战屈人之兵非不得已不战方郑之未服也中行偃乐黡皆欲以战胜楚惟智罃知用兵之难胜负之不可必迁延稽故而楚人自敝不较而去不然二子将为先縠而罃将为林父如罃可谓知兵矣
  
  楚灵王因陈公子招之乱而灭陈追讨蔡侯般之弑君而灭蔡假大义以济私欲晋政已乱莫之能较沛然自以为得计矣不十年而有干谿之祸秦惠王使张仪说楚怀王欺而卖之如劫婴儿昭王又诱而执之咸阳加之以兵遂分楚之半此其恶甚于楚灵王然传子孙累世其祸乃应夫国于天地有与立矣一日有恶祸未即报也本弱者速毙根深者徐㧞彼方以得为幸而不知天纲之不失也是故楚虽已灭而楚之父老知秦之祸曰楚虽三户亡秦必楚卒之灭秦者皆楚人也楚庄王讨陈夏征舒围郑及宋力皆足以取之弃而不有夫岂不欲畏天故也庄王既霸诸侯而楚遂以兴天命之不僭如此而可诬也哉
  
  文本三折悉中规矩
  燕召公之后然国于蛮貊之间礼乐微矣春秋之际未尝出与诸侯会盟至于战国亦以耕战自守安乐无事未尝被兵文公二十八年苏秦入燕始以纵横之事说之自是兵交中国无复宁岁六世而亡吴自太伯至寿梦十七世不通诸侯自巫臣入吴教吴乘车战射与晋楚力争七世而亡燕吴虽南北绝远而兴亡之迹大略相似彼说客策士借人之国以自快于一时可矣而为国者因而徇之猖狂恣行以速灭亡何哉夫起于僻陋之中而奋于诸侯之上如商周先王以德服人则可不然皆祸也至太子丹不听鞠武而用田光欲以一七首毙秦虽使荆轲能害秦王亦何救秦之灭燕而况不能哉此又苏秦之所不取也
  燕僻北徼故其与中国相倾危者后耳非以苏秦入而后被兵也
  
  言东南利害之势处虽未当而行文有法度变换处并古人入彀处
  吴以蛮夷争盟上国凌蔑齐晋结怨楚越再世而亡何者地远而民劳势不顺也越王勾践既克夫差虽号伯王而实敛兵自守无大征伐分吴故土以畀楚宋鲁遂以保国传世彼亲见其害知所以自监矣哉至王无疆无阖闾之知而有夫差之愚其残国宜矣昔楚庄王克陈宋郑力能取之而不有诸侯安之而楚遂以兴灵王大城陈蔡不羮经营中夏贪而不止则身受其咎盖东南之常势于是可见矣自东晋以来至于陈皆国于吴越之墟成败之迹无不然者虽桓温刘裕善用兵或能一胜而民以罢弊讫于无成至殷浩庾亮盖不足数也如谢安之贤犹勉强北征失策而死亦眩于其名而未安其实故耶嗟夫谋国如蔡谟吾有取焉
  晏平仲
  管晏两评处是而姚宋一证更佳
  管子以桓公伯然其家淫侈不能身蹈礼义晏子之为人勇于义笃于礼管子盖有愧焉然晏子事灵庄景公皆庸君功业不足道使晏子而得君如管仲之于桓公其所成就当与郑子产比耳至于九合诸侯攘却戎狄未必能若管子也唐姚元崇宋璟皆中兴贤相然元崇好权利事武后立于群枉之中未尝有一言犯之及事明皇帝时亦有所纵弛太庙栋毁巡游东都以为无害至于宋璟介洁特立于武后世排斥权幸身危者数矣其于明皇帝亦未尝有取容之言故世尝以元崇比管仲璟比晏子或庶几焉
  屈原
  文跌宕其所责屈原以柳下季者似也予窃谓使原如札之逃而终身焉不入于吴之市亦可
  汉贾谊为长沙傅过汨罗为赋以吊屈原曰历九州而相君何必怀此故都谊之言或一道也而非原志原楚同姓不忍弃其君而之四方而谊教之以孔子孟轲历聘诸侯以求行道势必不从矣柳下惠为士师三黜而不去曰直道而事人何枉而不三黜枉道而事人何必去父母之邦惜乎屈原廉直而不知道殉节以死然后为快此所以未合于圣人耳使原如柳下惠用之则行舍之则藏终身于楚优游以卒岁庶几乎其志也哉
  孟尝君
  评四君处亦与太史公相跌宕
  战国以诈力相侵伐二百馀年兵出未尝有名秦昭王欺楚怀王而囚之要之以割地诸侯熟视无敢以一言问秦者惟田文免相于秦几不得脱归而怨之乃借楚为名与韩魏伐秦兵至函谷秦人震恐割地以与韩魏仅乃得免自山东难秦未有若此其壮者也夫兵直为壮曲为老有名之兵谁能御之使田文能奋其威则是役也齐可以伯惜其听苏代之计临函谷而无攻以求楚东国而出师之名索然以尽东国既不可得而怀王卒死于秦由此观之秦惟不遇桓文是以横行而莫之制耳岂有大义而屈于不义者哉
  平原君
  赵胜倾身下士以窃一时之声可耳至于为国计虑胜不知也赵欲拒燕有廉颇赵奢不能用而割地与齐以借田单知单之贤而不知其不为赵用也及韩冯亭以上党嫁祸于赵赵豹明其不可而胜贪取之长平之祸成于胜一言此皆贵公子不知务之祸也乃欲使之相危国拒彊秦难矣哉
  魏公子
  魏公子始用侯嬴之计盗兵符杀晋鄙而夺其军击秦以全赵成桓文之功矣然兄弟自是相失十年不敢还魏几无以安其身殆哉其后秦兵攻魏无忌无还魏之心毛薛惎之翻然而归合诸侯破秦军使宗庙复安兄弟如故然后得名因以立于世盖无忌之名发于侯生而全于毛薛侯生之奇毛薛之正废一不可而正之所全者多矣
  春申君
  黄歇相楚王患王无子而以己子盗为其后虽使听朱英杀李园终擅楚国亦将不免大咎何以言之秦楚立国仅千岁矣无功于民而获罪于天天以不韦歇阴乱其嗣而与之俱毙岂区区朱英所能为哉不然以黄歇之智而朱英之言独无概于中乎
  苏秦
  所议是而文亦跌宕
  秦疆而诸侯弱㳺谈之士为横者易为功为从者难为力然而从成则诸侯利而秦病横成则秦帝而诸侯虏要之二者皆出于权谲而从为愈欤苏秦本说秦为横不合而激于燕赵甘心于其所难为之术期年歃血于洹水之上可不谓能乎然口血未干犀首一出而齐赵背盟从约皆破盖诸侯异心譬如连鸡不能俱栖势固然矣而太史公以为约书入秦秦人为之闭函谷者十五年此说客之浮语而太史公信之过矣
  王翦
  翦提兵六十万以击楚非尽合战之兵也楚方二千里中多关塞要害非多兵则无以分其戍守乖其所之两垒相阵自古鲜有二十三十万以上而能有功者
  王翦与始皇议灭楚非六十万不行予始疑其过及观田单与赵奢论兵乃知老将之言不妄也赵以齐田单为相单语赵奢曰非吾不说将军之兵法所不服者将军之用众也帝王之兵不过三万而天下服矣今将军必负十万二十万而后用之使民不得耕作粮食挽赁不可给也奢曰君非徒不达兵又不明时势矣吴干之剑肉试则断牛马金试则截盘匜薄之柱上而击之则绝为三质之石上而击之则碎为百今以三万之众而应彊国之兵是薄柱击石之类也且夫剑之为用无脊之厚则锋不入无髀之薄则刃不断无钩竿镡蒙须之便操其刃而刺则未入而手断今君无十万二十万之众以为钓䍐镡蒙须之便焉能以三万行于天下乎古者四海万国城大不过三百丈人虽多无过三千家则以三万拒之足矣今取古万国分为战国七兵能具数十万食能支数岁千丈之城万家之邑相望也君奈何以三万众攻之田单喟然叹息曰单未至也由此观之攻千里之城毁百年之业不乘大隙非大众不可彼决机两阵之间为一日成败之计乃可以少击众耳
  刺客
  议论甚正
  周衰礼义不明而小人奋身以犯上相夸以为贤孔子疾之齐豹以卫司冦杀卫侯之兄絷蔡公孙翻以大夫弑其君申春秋皆以盗书而不名所谓求名而不得者也太史公传刺客凡五人皆豹翻之类耳而其称之不容口失春秋之意矣独豫让为旧君报赵襄子有古复雠之义如荆轲刺秦始皇虽始皇以彊暴失天下心闻者快之要以盗贼乘人主不意法不可长也至漕沫之事予以左氏考之鲁庄公十年沫始以谋干庄公公用之败齐于长勺自是鲁未尝败十三年而会齐侯于柯安得所谓三战三败沫以匕首劫齐桓求侵地者哉始公羊高采异说载沫事于春秋其后战国游士多称沫以为口实而实非也庄公之御齐沫问所以战以小惠小信不足恃惟忠为可以一战沫盖知义者也而肯以其身为刺客之用乎春秋宋楚盟于城下齐鲁盟于夹谷皆以要盟不书书平及会而已使沫信以匕首劫桓公得非要盟乎而春秋书公会齐侯盟于柯足以知其非要盟也是以削去曹沫而录其四人然亦非所谓贤也
  虞卿
  游说之士皆历诋诸说以左右罔其利独虞卿始终事赵专持从说其言前后可考无翻覆之病观其赴魏齐之急捐相印弃万户侯而不顾此固义侠之士非说客也哉然太史公记虞卿与赵谋事皆秦破长平后而卿为魏齐弃相印走大梁则前此矣意者魏齐死卿自梁还复相赵而太史公失不言之耳
  鲁仲连
  战国游说之士非从即横说行交合而宠禄附之故士不厌诡诈争走于利鲁仲连辩过秦仪气凌髠衍而从横之利不入于口因事放言切中机会排难解纷如决溃堤不终日而成功逃避爵赏脱屣而去战国以来一人而已矣
  穰侯
  与后论并看子由所不满范蔡处如掌
  秦诛商君逐穰侯君臣皆失之矣彼二子者知得而不知丧虽智能伯秦而不能免其身盖无足言者而惠王以怨诛鞅至诬以叛逆昭王以逼迁冉至出老母逐弱弟而不顾甚矣其少恩也彼公子䖍方欲报怨固不暇为国虑矣而范雎欲毁人以自成而至于是可畏也哉
  范雎蔡泽
  范雎相秦其所以利秦者少而害秦者多以魏冉之专忘其旧勲而逐之可也而并逐宣太后使昭王以子绝母不已甚乎宣太后之于秦非有郑武姜庄襄后之恶也郑武姜庄襄后犹不可绝而睢勇绝之独不愧颍考叔茅焦乎及雎任秦事杀白起而用王稽郑安平使民怨于内兵折于外曾不若魏冉之一二以予观之范睢蔡泽自为身谋取卿相可耳未见有益于秦也
  白起
  议起处是
  予尝读太史公白起传秦之再攻邯郸也起与范雎有怨称病不行以亡其躯慨然叹曰起以武夫无所屈信而困于㳺谈之士使起勉彊一行兵未必败而免于死矣及读战国策观起自陈成败之迹乃知邯郸决不可再攻而起非特以怨不行盖为之流涕也赵充国征西羌守便宜不肯奉诏出兵辛武贤虽兵出有功充国竟为汉宣明其非是武贤怨之至骨虽不能害充国而卒䧟其子卭呜呼循道而不阿自古而难之欤
  李斯
  斯恬并亦无辞
  始皇以诈力兼天下志得意满讳闻过失李斯燔诗书诵功德以成其气至其晩节不可告语君老太子在外履危乱之机而莫敢以一言合其父子之亲者虽始皇之暴非斯养之不至此也及其事二世知赵高之奸复偷合取容使高势已成天下已乱乃欲力諌不亦晚乎至于国破家灭非不幸也
  蒙恬
  蒙氏为秦吞灭诸侯其所残暴多矣子孙以无罪戮死此天意也恬以长城之役竭民力断地脉自知当死而毅以忠信事上自许无罪死而不厌夫偷合取容咎亚李斯此其所以不免者哉然始皇病于琅邪使毅还祷山川至于沙丘而崩使毅尚从则赵高李斯废适之谋殆不能发呜呼天之所废人谋固无所复施耶
  唐宋八大家文钞卷一百五十五



  钦定四库全书
  唐宋八大家文钞卷一百五十六
  明 茅坤 撰
  颍滨文钞十二
  
  新论上
  此三篇原是一意其所言为国之地即子瞻所谓为国先定其规模之说而中篇指言吏媮兵冗财绌三者亦皆子瞻所建议处特其行文于举子业中为利辙姑录而存之
  古之君子因天下之治以安其成功因天下之乱以济其所不足不诬治以为乱不援乱以为治援乱以为治是愚其君也诬治以为乱是胁其君也愚君胁君是君子之所不忍而世俗之所侥幸也故莫若言天下之势试请言当今之势当今天下之事治而不至于安乱而不至于危纪纲粗立而不举无急变而有缓病此天下之所共知而不可欺者也然而世之言事者为大则曰无乱为异则曰有变以为无乱则可以无所复为以为有变则其势常至于更制是二者皆非今世之忠言至计也今世之弊患在欲治天下而不立为治之地夫有意于为治而无其地譬犹欲耕而无其田欲贾而无其财虽有鉏耰车马精心彊力而无所施之故古之圣人将治天下常先为其所无有而补其所不足使天下凡可以无患而后徜徉翺翔惟其所欲为而无所不可此所谓为治之地也为治之地既立然后从其所有而施之植之以禾而生禾播之以菽而生菽艺之以松柏梧槚丛莽朴樕无不盛茂而如意是故施之以仁义动之以礼乐安而受之而为王齐之以刑法作之以信义安而受之而为霸督之以勤俭厉之以勇力安而受之而为彊国其下有其地而无以施之而犹得以安存最下者抱其所有怅怅然无地而施之抚左而右动镇前而后起不得以安全而救患之不给故夫王霸之略富强之利是为治之具而非为治之地也有其地而无其具其弊不过于无功有其具而无其地吾不知其所以用之昔之君子惟其才之不同故其成功不齐然其能有立于世未始不先为其地也古者伏羲神农黄帝既有天下则建其父子立其君臣正其夫妇联其兄弟殖之五种服牛乘马作为宫室衣服器械以利天下天下之人生有以养死有以葬欢乐有以相爱哀戚有以相吊而后伏羲神农黄帝之道得行于其间凡今世之所谓长㓜之节生养之道者是上古为治之地也至于尧舜三代之君皆因其所阙而时补之故尧命羲和历日月以授民时舜命禹平水土以定民居命益驱鸟兽以安民生命弃播百谷以济民饥三代之间治其井田沟洫步亩之法比闾族党州乡之制夫家卒乘车马之数冠婚丧祭之节岁时交会之礼养生除害之术所以利安其人者凡皆已定而后施其圣人之德是故施之而无所龃龉举今周官三百六十人之所治者皆其所以为治之地而圣人之德不与也故周之衰也其诗曰虽无老成人尚有典刑由此言之幽厉之际天下乱矣而文武之法犹在也文武之法犹在而天下不免于乱则幽厉之所以施之者不仁也施之者不仁而遗法尚在故天下虽乱而不至于遂亡及其甚也法度大坏欲为治者无容足之地泛泛乎如乘舟无檝而浮乎江湖幸而无振风之忧则悠然惟水之所漂东西南北非吾心也不幸而遇风则覆没而不能止故三季之极乘之以暴君加之以虐政则天下涂地而莫之救然世之贤人起于乱亡之中将以治其国家亦必于此焉先之齐桓用管仲辨四民之业连五家之兵卒伍整于里军旅整于郊相地而征山林川泽各致其时陵阜陆墐各均其宜邑乡县属各立其正举齐国之地如画一之可数于是北伐山戎南伐楚九合诸侯存邢卫定鲁之社稷西尊周室施义于天下天下称伯晋文反国属其百官赋职任功轻关易道通商宽农懋穑劝分省财足用利器明德举善援能政平民阜财用不匮然后入定襄王救宋卫大败荆人于城濮追齐桓之烈天下称之曰二伯其后子产用之于郑大夫种用之于越商鞅用之于秦诸葛孔明用之于蜀王猛用之于符坚而其国皆以富强是数人者虽其所施之不同而其所以为地者一也夫惟其所以为地者一故其国皆以安存惟其所施之不同故王霸之不齐长短之不一是二者不可不察也当今之世无惑乎天下之不跻于大治而亦不陷于大乱也祖宗之法具存而不举百姓之患略备而未极贤人君子不知尤其地之不立而罪其所施之不当种之不生而不知其无容种之地也是亦大惑而已矣且夫其不跻于大治与不陷于大乱是在治乱之间也徘徊徬徨于治乱之间而不能自立虽授之以贤才无所为用不幸而加之以不肖天下遂败而不可治故曰莫若先立其地其地立而天下定矣
  新论中
  治国而为其地非圣人而后然也古之君子莫不皆然而其不然者则仅存之国也人之治其家也其最上者为虞舜其次为曾闵而其次犹得为天下之良人其下者乃有不慈不孝置其不慈不孝盖自其得为良人以上至于为舜其所以治其身上以事其父母下以化服其妻子者不同而其所以为生者子耕于田妇织于室养其鸡豚殖其菜茹无失其时以养生送死虽舜与天下之良人均也舜而不然不得以为舜天下之人不然不得以为良人何者是亦治家之地焉耳而至于为国而岂独无之昔者文王之治岐也耕者九一故周公因之建为步亩沟洫之制何者其所因者治世之成法也孔子之治鲁也鲁人猎较孔子亦猎较何者其所因者衰世之馀制也当战国之彊诸侯无道然孟子亦以为有王者起今之诸侯不可尽诛惟教之不改而后诛之故汉之兴也因秦之故而不害其为汉唐之兴也因隋之故而不害其为唐由此观之则夫享国之长短致化之薄厚其地能容之而不能使之也地不能使之长短薄厚然长不得地则无所效其长厚不得地则无所致其厚故夫有地而可以容有所为者举而就之可也当今之世祖宗之法或具存而不举或简略而不备具存而不举是有地而不耕也简略而不备是地有所废缺而不完也欲筑室者先治其基基完以平而后加石木焉故其为室也坚今之治天下则不然盖尝论之自五代以来彊臣专国则天下震动而易乱自吾祖宗削而渐磨之则今世可以粗安凡今世之所恃以为安者惟无彊臣而已然恃其一之粗安也而尽忘其馀故尝以为当今有三不立由三不立故百患并起而百善并废何者天下之吏媮惰茍且不治其事事日巳败而上不知是一不立也天下之兵骄脆无用召募日广而临事不获其力是二不立也天下之财出之有限而用之无极为国百年而不能以富是三不立也基未平也加之以其所欲为是故兴一事而百弊作动一役而天下困投足而遇陷阱侧身而入河海平居犹惧有患而况求以驰骋于其上哉固不可矣今夫边陲之患是中国之一病也吾欲拒之则有以为拒之之具和之则有以为和之之费以天下而待一国其为有馀力也固亦宜矣而何至使天下皆被其患今也天下幸而无他患难而唯西北之为畏然天下之力亦已困而不能支矣一岁之入不能供一岁之出是非特纳赂之罪也三事不立之过也故三事立为治之地既成赂之则为汉文帝不赂则为唐太宗赂与不赂非吾为国治乱之所在也治乱之所在在乎其地之立与不立而已矣天下之事因循而维持之以至于渐不可举犹曰是养之未至也乘舟中流释其檝而听水之所之旋于洄洑格于洲浦以为是固然也其为无具亦已甚矣以今之时天子仁恕士大夫好善天下之风俗不至于朋党乱正诬罔君子也世之清议凛然在矣公卿之欲有为以济斯世谁有言者而曰吾有所待是徒空言非事实也故为之说曰居之以彊力发之以果敢而成之以无私夫惟有私者不可以果敢果于一不果于二天下将以为言不果者不可以彊力力虽彊而辄为多疑之所败天下之人惟能为是三者则足以排天下之坚彊而纳之于柔懦扰天下之怨怒而投之于不敢惟不能为是三者则足以败天下之贤才而卒之以不能有所建是故无私而果敢果敢而彊力以是三者治天下之三不立以立为治之地为治之地既立然后择其所以施之天下将无所不可治
  新论下
  天下之未治也患三事之不立茍其既立则患其无以施之盖君子为国正其纲纪治其法度皆可得而知也惟其所以施之则不可得而知周公之治周也修其井田封建百辟可得而知也其所以使天下归周者不可得而知也孔子之治鲁也堕其三都诛其乱政可得而知也其所以使羔豚不饰贾男女别于道者不可得而知也孟子之所以治邾者正其疆界五口之家桑麻鸡豚必具可得而知也其所以使之至于王者不可得而知也孔子孟子之所汲汲以教人者在其不可得而知而其可得而知者不详论也曰是有意于治者能之然而亦不可去也故其得为是国也必举之以为先由是观之治国之地圣人无之不得以施其圣然而圣人之道有所高远而不可及者矣其于孔子之门所谓政事而冉有子路之所能者治国之地也子路曰千乘之国摄乎大国之间加之以师旅因之以饥馑由也为之可使有勇且知方也冉有曰方六七十如五六十求也为之可使足民如其礼乐以俟君子是亦自以为能为其地而未有以施之云尔然夫子许其能之而不以为大贤则夫子之道深矣远矣夫子平居朝夕孜孜以教人者惟所以自修其身而其所以修其政事者未尝言也盖亦尝言之矣曰谨权量审法度修废官兴灭国继绝世举逸民所重民食丧祭是九者凡所以为政而未足也故继之曰宽则得众信则人任焉敏则有功公则说是四者所以成之焉耳其意以为既成而后以其平居自修之身施之故记曰君子笃恭而天下平为有此具也君子修其身无所施之则不立治其政事无以施之则不化当三代之治也天下之事无不毕举虽后世之君犹得守其法度以为无过惟无暴君则天下可安故伊尹之训太甲曰从谏弗咈先民时若以为如是而可以为治已矣古之人言治天下若甚易然今之人以为大言而不信不知其有此地也悲夫世之君子孜孜以修其身恭俭忠信欲以施之天下终身而不见其成则以为古之人欺我也夫茍以为古之人欺我虽有为之者盖勉强而为之也夫茍不欲而强为之则其心益不自信而道日疏夫以不信之心行日疏之道以治无以为地之国是以功不可成而患日至故莫若退而立其为治之地为治之地既立则身修而天下可化也
  燕赵论
  行文佳所议未当
  昔者三代之法使天下立学校而教民行乡射饮酒之礼于岁之终田事既毕而会其乡党之耆老设其笾豆酒食之荐而天子之大夫亲为之行礼盖以为田野之民裸裎其股肱而劳苦其筋力长㓜杂作以趋一时之利习于鄙野之俗而不知孝悌之节顽嚚无耻不可告语而易与为乱是以因其休息而教之以礼使之有所不忘于其心故三代之民虽耕田荷任之贱其所为者甚鄙而其中必有所守其心甚朴而亦不至于无知以犯非义何者其上之人不以为鄙而不足教而其民亦喜于为善也至于后世之衰天下之民愚者不知君臣父子之义而天下之风俗日已败乱今夫轻扬而剽悍好利而多变者吴楚之俗也劲勇而沉静椎钝而少文者燕赵之俗也以轻扬剽悍之人而有好利多变之心无三代王者之化宜其起而为乱矣若夫北方燕赵之国其劲勇沉静者可以义动而椎鲁少文者可以信结也然而燕赵之间其民常至于自负其勇以为盗贼无以异于吴楚者何也其劲勇近于好乱而其椎鲁近于无知上失其道而燕赵之良民不复见于当世而其暴戾之夫每每乱天子之治仲尼曰君子有勇而无义为乱小人有勇而无义为盗故古之圣人止乱以义止盗以义使天下之人皆知父子君臣之义而谁与为乱哉昔者唐室之衰燕赵之人八十年之间百战以奉贼臣竭力致死不顾败亡以抗天下之兵而以为忠臣义士之所当然当此之时燕赵之士唯无义也故举其忠诚专一之心而用之天下之至逆以拒天下之至顺而不知其非也孟子曰无常产而有常心者唯士为能若民则无常产因无常心放僻邪侈无不为已故夫燕赵之地常苦夫士大夫之寡也
  子由此论殆亦未尝深知燕赵之俗耳予尝宦游燕赵燕赵之士多忠信感慨自古其地多节侠死义者亦以此特存夫上之以诗书礼乐相为摩切者何如耳子由罪燕赵当唐中叶时拥叛将者八十馀年抑不知罪在将非在吏民也河涧魏博之间多眀经独行而即如田野闾里间虽有斗鸡走马蹋踘弓矢之习而有贤守令以为之长且胜齐鲁矣而况吴楚乎
  蜀论
  苏氏父子蜀人也故论蜀多详
  匹夫匹妇天下之所易也武夫任侠天下之所畏也天下之人知夫至刚之不可屈而不知夫至柔之不可犯也是以天下之乱常至于渐深而莫之能止盖其所畏者愈骄而不可制而其所易者不得志而思以为乱也秦晋之勇蜀汉之怯怯者重犯禁而勇者轻为奸天下之所知也当战国之时秦晋之兵弯弓而带剑驰骋上下咄嗟叱咤蜀汉之士所不能当也然而天下既安秦晋之间豪民杀人以报仇雠椎埋发冢以快其意而终不敢为大变也蜀人畏吏奉法俯首听命而其匹夫小人意有所不适辄起而为乱其故何也观其平居无事盗入其室惧伤而不敢校此非有好乱难制之气也然其弊常至于大乱而不可救则亦优柔不决之俗有以启之耳今夫秦晋之民倜傥而无所顾负力而傲其吏吏有不善而不能以有容也叫号纷呶奔走告诉以争毫厘曲直之际而其甚者至有怀刃以贼其长吏以极其忿怒之节如是而已矣故夫秦晋之俗有一朝不测之怒而无终身戚戚不报之怨也若夫蜀人辱之而不能竞犯之而不能报循循而无言忍诟而不骤发也至于其心有所不可复忍然后聚而为群盗散而为大乱以发其愤憾不泄之气故虽秦晋之勇而其为乱也志近而祸浅蜀人之怯而其为变也怨深而祸大此其勇怯之势必至于此而无足怪也是以天下之民惟无怨于其心怨而得偿以快其怒则其为毒也犹可以少解惟其郁郁而无所泄则其为志也远而其毒深故必有大乱以发其怒而后息古者君子之治天下强者有所不惮而弱者有所不侮盖为是也书曰无虐惸独而畏高明诗曰不侮鳏寡不畏强御此言天下之匹夫匹妇其力不足以与敌而其智不足以与辩胜之不足以为武而徒使之怨以为乱故也嗟夫安得斯人者而与之论天下哉
  西戎论
  宋之西戎夏也今则不同
  西北之俗畏服大种而轻中国此强则臣彼彼强则臣此彼此皆弱而后中国可得而臣彼此皆强而后侵略之患不至于中国盖一强而一弱中国之患也彼其弱者不敢独战是以争附强国之馀威以趋利于中国而后无所惧强者并将弱国之兵荡然南下而无复反顾之忧然后乃敢专力于中国而不去此二者以势相从而不可间是以中国之士常不得解甲而息也昔者冒顿老上之盛惟西戎之无强国也故匈奴之人得以尽力而苦吾中国使西戎有武力战胜之君则中国之祸将有所分而不专何者彼畏西戎之乘其后也故匈奴强则中国不得不厚西戎之君而西戎之君亦将自托于中国然而西戎非有强力自负之国则其势亦将折而入于匈奴惟其国大而好勇其君之意欲区区自立于一隅而不畏匈奴之众而后中国可得而用也然天下之人皆以为北方有强悍不屈之匈奴而又重之以西戎之大国则中国不胜其困此何其不思之甚也夫西北之人惟其愚陋而多怨是故可与共忧也惟其强狠而好胜是故可以激而壮也使之自相攻击而不能相下则其势必走于中国中国因而收之而其不服者乃可图也然天下之议又将以为西北之俗不喜自相攻斗而喜击中国之众此其势固不可得而合也愚亦以为不然夫四夷之所以喜攻中国者为夫吾兵之不能苦战而锦绣金玉之所交会也今使吾兵精而食足据险阻眀烽燧吏士练习而不敢懈彼虽有壮骑无所施设则其利不在于攻中国坚坐而相守不出十年彼外无所掠虏将不忍而热中将反而求以相诟以为起兵之名彼兵交于匈奴而怨结于中国则何以自固故中国举而收之必将得其懽心然天下之心常畏其强而莫或收之而使为北狄之用此何其不识戎狄之情也
  北边论
  鼓中国之气
  北边之民其性骄蹇强悍便于射猎而习于驰骋生于斥卤之地长于霜雪之野饮水食肉风雨饥渴之所不能困上下山坂筋力百倍轻死而乐战故常以勇胜中国至于其所以拥䕶亲戚休养生息畜牛马长子孙安居佚乐而欲保其首领者盖无以异于人人也而中国之士常惮其勇畏避而不敢犯北方之民亦以此恐喝中国而夺之利此当今之所谓大患也昔者汉武之世匈奴绝和亲攻当路塞天下震恐其后二十年之间汉兵深入不惮死亡捐命绝幕之北以决胜负而匈奴孕重堕坏人畜疲弊不敢言战何者勇士壮马非中国之所无有而穷追远逐虽匃奴之众亦终有所不安也故夫敌国之盛非邻国之所深忧也要在休兵养士而集其勇气使之不慑而已方今天下之势中国之民优游缓帯不识兵革之劳骄奢怠惰勇气消耗而岁币之赂又以百万为计转输天下甘言厚礼以满其不足之意使天下之士耳熟所闻日习所见以为生民之命寄于其手故俯首柔服莫敢抗拒凡中国勇健豪壮之气索然无复存者矣夫战胜之民勇气百倍败兵之卒没世不复盖所以战者气也所以不战者气之畜也战而后守者气之馀也古之不战者养其气而不伤今之士不战而气已尽矣此天下之所大忧也昔者六国之际秦人出兵于山东小战则杀将大战则割地兵之所至天下震栗然诸侯犹帅其罢散之兵合从以击秦砥砺战士激发其气长平之败赵卒死者四十万人廉颇收合馀烬北摧栗腹西抗秦兵振刷磨淬不自屈服故其民观其上之所为日进而不挫皆自奋怒以争死敌其后秦人围邯郸梁王使将军新垣衍如赵欲遂帝秦而鲁仲连慷慨发愤深以为不可盖天下之士所为奋不顾身以抗强虎狼之秦者为非其君也而使诸侯从而帝之天下尚谁能出身以事非其君哉故鲁仲连非徒惜夫帝秦之虚名而惜夫天下之势有所不可也今尊奉累世仇雠之人交欢纳币以为兄弟之国奉之如骄子不敢一触其意此适足以坏天下义士之气而长敌人豪横之势耳愚以为养兵而自重卓然特立不听夷狄之妄求以为民望而全吾中国之气如此数十年之间天下摧折之志复壮而北方之勇非吾之所当畏也
  西南夷论
  此篇议亦未的确但论班超一著甚是
  古者九夷八蛮无大君长纷纷籍籍不相统制惟匈奴之种常为大国以抗中夏然蛮夷之俗种姓分别千人为部百家为党见利则聚轻合易散族类不一其心终莫相爱故其兵利于疾战而不利于持久匈奴之人绵地千里控弦百万侯王君长通为一家人畜富盛蔓延山谷之间其心常有所爱重而不忍去故其兵利于持久而不利于疾战此二者其大小之势各有所便宜乎中国之所以待之者各有道也今夫匈奴之人伏于阴山之下养兵休士久居而不战此其志岂尝须㬰忘中国也然其心以为战而胜人犹不若不战而屈人之兵战而不胜民之死者未可知也故常大言虚喝而不进以谋弊中国盖其所爱者愈大故其谋之愈深而发之愈缓以求其不失也若夫西戎南蛮西南夷之民悉其众庶尚不能当匈奴之半而其酋长每每为乱不能自禁此诚无爱于其心而侥幸于一战以用其乌合之众而已故夫蛮夷之人扰边求利其中非有大志者其类皆可以谋来也愚尝观于西南徼外以临蛮夷之众求其所以为变之始而遂至于攻城郭杀人民纵横放肆而不可救者其积之莫不有渐也夫蛮夷之民宁绝而不与通今边鄙之士利其货财而纳之于市使边民凌侮欺谩而夺其利长吏又以为扰民而不之禁穷恚无聊莫可告诉故其势必至于解仇结盟攻剽蹂践残之于锋镝之间而后其志得伸也嗟夫为吏如此亦见其不知本矣通关市戢吏民待之如中国之民彼尚谁所激怒而为此哉然事不患乎不知而患乎人之不能用昔班超处西域数十年西破龟兹北伏匈奴及将东归或以为必有奇谋乃就问其计然其言止曰察见渊中鱼不祥屯戍之士皆非忠臣孝子不可尽绳以法当是时莫不皆笑以为不足用然及西域之乱终亦以此故夫谋非必奇而后可用而在乎当否而已古者四夷皆置校尉而益州有蛮夷骑都尉以治其事使其彊者不能内侵而弱者不为中国之所侮盖为是也
  子由之论西戎北边大略并按宋情事本末而为之者北边以骑射为业逐水草食肉酪而西羌则各堑山谷分部落而南夷则恋巢穴世俗土故其勇悍聚散不同而所以制御之者亦不同西戎南蛮抚剿兼施可以怀柔而北边则惟战守二策耳
  史官助赏罚
  举业文字之佳者
  域中有三权曰天曰君曰史官圣人以此三权者制天下之是非而使之更相助夫惟天之权而后能寿夭祸福天下之人而使贤者无夭横穷困之灾不贤者无以享其富贵寿考之福然而季路原宪古所谓贤人者也伏于穷阎之下布衣𫗴粥之不给盗跖庄𫏋横行于天下食人之肝以为粮而老死于牖下不见兵革之祸如此则是天之权有时而有所不及也故人君用其赏罚之权于天道所不及之间以助天为治然而赏罚者又岂能尽天下之是非而赏罚之于一时犹惧其不能明著暴见于万世之下故君举而属之于其臣而名之曰史官盖史官之权与天与君之权均大抵三者更相助以无遗天下之是非故荀悦曰每于岁尽举之尚书以助赏罚夫史官之兴其来尚矣其最著者在周曰佚在鲁曰克在齐曰南氏在晋曰董狐在楚曰倚相观其为人以度其当时之所书必有以助赏罚者然而不获见其笔墨之所存以不能尽其助治之意独仲尼因鲁之史官左丘明而得其载籍以作为春秋是非二百四十二年虽其名为经而其实史之尤大彰明者也故齐桓晋文有功于王室王赏之以侯伯之爵征伐四国之权而春秋又从而屡进之此所以助乎赏之当于其功也吴楚徐越之僭皆得罪于其君者也而春秋又从而加之以斥绝摈弃不齿之辞此所以助乎罚之当于其罪也若夫当时赏罚之所不能及则又为之明言其状而使后世嗟叹痛惜之不已呜呼贤人君子之功烈与夫乱臣贼子罪恶之状于此皆可以无忧其无闻焉是故古者圣人重史官当汉之时号曰太史令而其权在丞相之上郡国计吏上计于太史而后以其副上于丞相御史夫惟知其权之可以助赏罚也故从而尊显之然则后之史官其可以忽哉
  刘恺丁鸿孰贤
  此子由同兄应试之文虽不及子瞻而议论正大自足成一家言仁宗谓为子孙得两贤宰相诚哉知人
  天下之让三有不若之让有相援之让有无故之让让之为名天下之大功大善也然而至于无故之让则圣人深疾而排之以为此奸人之所以盗名于暗世者也昔者公族穆子之让韩起范宣子之让智伯宣子穆子中心诚有愧于彼二人者是不若之让也舜之命禹也让于皋陶其命益也让于朱虎熊罴夫皋陶之不能当禹之任朱虎熊罴之不能办益之事亦明矣然犹让焉者是所谓相援之让也夫使天下之人皆让其所不及则贤材在位而不肖者不争皆能以相推则贤者以类升而小人不能间此二者天下之大善也至于无故之让则天下之大不善也东汉之衰丁鸿邓彪刘恺此三人者当袭父爵而以让其弟非有先君之命非有嫡庶之别而徒让焉以自高于世俗世之君子从而讥之然此三人者之中犹有优劣焉刘邓让而不反以遂其非丁鸿让而不终听其友人鲍骏之言而卒就国此鸿之所以为贤于刘邓也且夫闻天下之让而欲窃取其名以自高其身以邀望天下之大利者刘恺之心也闻天下之让而窃慕之而不知其不同以陷于不义者丁鸿之心也推其二心而定其罪则鸿在可恕而恺为可戮此真伪之辨也贤愚可以见矣故范晔曰太伯伯夷未始有其让也故太伯称至德伯夷称贤人末世徇其名而昧其致则诡激之行兴矣若夫邓彪刘恺让其弟以取义使弟受非服而已受其名不已过乎夫君子之立言非以茍显其理将以启天下之未悟者立行非以茍显其身将以教天下之方动者言行之所开塞可无慎乎丁鸿之心存乎忠爱故能终悟而从义异乎二子之徇名者也呜呼世之邪僻之人茍冒天下之美名以侥幸天下之大利自以为人莫吾察也而不知君子之论有以见之故为天下不可以不贵君子之论也












  唐宋八大家文钞卷一百五十六
<集部,总集类,唐宋八大家文钞>



  钦定四库全书
  唐宋八大家文钞卷一百五十七
  明 茅坤 撰
  颍滨文钞十三
  
  君术策一
  君术五篇亦是一篇大略欲人君知所以御天下之术而行文甚纡徐百折当熟看波澜处
  天下之事非宰相不可尽行非谏官不可尽言天下之人谁能必至于谏官宰臣者惟其少而学之长而欲行之终其身而不当其位不可以侵官而求尽其意是故士大夫之间犹有不能自尽其才于天子者也今臣幸而生于天下无事之时每一间岁天子常诏两制大臣使举天下之士上自登朝之吏而下至于山林之匹夫咸得竭其所怀以尽天下之利害非天子出纳耳目之官而得以言万民之情伪非天子黜陟赏罚之臣而得以论百官之长短非天子武力将帅之士而得以议兵革之强弱非天子钱糓大农之吏而得以榷财用之多少盖天下之人非必为宰相谏官而后可尽行而尽言者使之一旦得以详数而悉说之此有以见天子之意所以待之者甚重而不轻也而臣何敢以无说而处于此臣常以为天下之事虽其甚大而难办者天下必有能办之人盖当今之所谓大患者不过曰四夷强盛而兵革不振百姓凋弊而官吏不饬重赋厚敛而用度不足严法峻令而奸宄不止此四患者所以使天子坐不安席中夜太息而不寐者也然臣皆以为不足忧何者天下必有能为天子出力而为之者而臣之所忧在乎天下之所不能如之何者也臣闻善治天下者必明于天下之情而后得御天下之术术者所谓道也得其道而以智加焉是故谓之术古之圣人惟其知天下之情而以术制之也故万物皆可得而役其生皆可得而制其死牛服于箱马服于辕鹰隼服于韝牛不可以有所触马不可以有所踶鹰隼不可以有所击此三者喜怒好恶之情发于其外而见于人也是以因其所忌而授之以其术至于终身制于人而不去且治天下何异于治马也马之性刚狠而难制急之则弊而不胜缓之则惰而不进王良造父为之先后而制其迟速驱之有方而掣之有时则终日𨇾𨇾而不知止此术之至也古之圣人驱天下之人而尽用之仁者使效其仁勇者使效其勇智者使效其智力者使效其力天下之人虽杂然皆列于前安得仁人君子而后任之且虽有天下之善人与之处而不知其情御之而不中其病则虽有好善之心而不获好善之利何者彼不徒为吾用也而况乎天下之英雄欲收其功而不制其心哉昔者秦汉之际奸宄猛悍之人所在而为冦高祖发于丰沛之间行而收之黥布彭越之伦皆抚而纳诸其中其所以制之者甚备也玉帛子女牛羊犬马以极其豪侈之心轻财好施敦厚长者以服其趦趄之怀倨肆傲岸轻侮凌辱以折其强狠之气其视天下之英雄不啻若匹夫孺子然皆得其欢心而用其死力至于元成之世天下久于太平士大夫生于其间无复英雄难制之风天下之士皆书生好儒其才气勇力无足畏者俛首下气求为之用而不暇元成哀平亦欲得天下之贤才而用之然而不知其情不获其术贤人君子避谗畏讥远引而去而小人宦竖纵横放肆而制其事此甚可悯也夫人之平居朋友之间仆妾之际莫不有术以制其变盖非有深远难见之事也欲其用命而见其所害欲其乐从而见其所利欲其喜而致其所悦欲其惧而致其所忌欲其开心见诚而示之以无所恐欲其守死不去而示之以无所往此天下之人皆能知之而至于治天下则不能用且此过矣天下以为天子之尊无所事术也而不知天下之事惟其英雄而后能有大功而世之英雄常苦豪横太过而难制由是观之治天下愈不可以无术也子由借高帝驾御英雄一节作议论行文虽善而不切当世情事
  君术策二
  分两扇总叙 子由欲感悟主上察臣下之情以收其御臣下之术然通篇论古处透而影今处不切此其所以不及欧阳子也
  将求御天下之术必先明于天下之情不先明于天下之情则与无术何异夫天下之术臣固巳略言之矣而又将窃言其情今使天子皆得贤人而任之虽可以无忧乎其为奸然犹有情焉而不可以不知盖臣闻之人有好为名高者临财推之以让其亲见位去之以让其下进而天子礼焉则以为欢进而不礼焉则虽逼之而不食其禄方为廉耻之节以高天下若是而天子不知焉而豢之以厚利则其心赧然有所不平人有好为厚利者见禄而就之以优其身见利而取之以丰其家良田大屋惟其与之则可以致其才如是而天子不知焉而强之以名高则其心缺然有所不悦于其中人惟无好自胜也好自胜而不少柔之则忿斗而不和人惟无所相恶也有所相恶而不为少避之则事其私怒而不求成功素刚则无折之也素畏则无强之也强之则将不胜而折之则将不振凡此数者皆所以求用其才而不伤其心也然犹非所以驭天下之奸雄盖臣闻之天下之奸雄其为心也甚深而其为迹也甚微将营其东而形之于西将取其右而击之于左古之人有欲得其君之权者不求之其君也优游翺翔而听其君之所欲为使之得其所欲而油然自放以释天下之权天下之权既去其君而无所归然后徐起而收之故能取其权而其君不之知古之人有为之者李林甫是也夫人既获此权也则思专而有之专而有之则常恐天下之人从而倾之夫人惟能自固其身而后可以谋人自固之不暇而欲谋人也实难故古之权臣常合天下之争天下且相与争而不解则其势无暇及我是故可以久居而不可去古之人有为之者亦李林甫是也世之人君茍无好善之心幸而有好善之心则天下之小人皆将卖之以为奸何者有好善之名而不察为善之实天下之善固有可以谓之恶而天下之恶固有可以谓之善者彼知吾之欲为善也则或先之以善而终之以恶或有指天下之恶而饰之以善古之人有为之者石显是也人之将欲为此衅也将欲建此事也必先得于其君欲成事而君有所不悦则事不可以成故古之奸雄劫之以其所必不能其所必不能者不可为也则将反而从吾之所欲为古之人有为之者骊姬之说献公使之老而避祸是也此数者天下之至情故圣人见其初而求其终闻其声而推其形盖惟能察人于无故之中故天下莫能欺何者无故者必有其故也古者明王在上天下之小人伏而不见夫小人者岂其能无意于天下也举而见其情发而中其病是以愧耻退缩而不敢进臣欲天子明知君子之情以养当世之贤公名卿而深察小人之病以绝其自进之渐此亦天下之至明也
  君术策三
  苏氏父子往往劝主上先刑罚本出申韩之馀似非人臣告君之正特对宋仁宗似属对病之药
  天下之道可以理得而不可以名推其于天下不取其形而独取其意其道可以为善而亦可以为不善何者其道无常其道无常者不善之所从生也夫天下之人惟知不忍杀人之为仁也是故不忍杀人以自取不仁之名惟知果于杀人之为义也是故不敢不杀以自取不义之名是二名者其所以为仁者有形而其所以为义者有状其进也有所执其规而其退也有所蹈其矩故其为人也不失为天下之善人而终不至于君子有所甚而不堪有所蔽而不见此其为人是乡党自全之人也今夫君子有所杀人以为仁而有所不杀以为义义不在杀人而仁不在于不杀其进也无所据依而其退也无所底丽故其成也天下将皆安之而其不成也将使天下至于大乱是以天下恶其难明而畏其难就人臣以是戒其君而人君者亦以自戒曰姑为无杀人以为仁而姑为果于杀人以为义是其仁可以全身而其义可以无谤于天下斯足以为无过也巳矣孟子有言曰责难于君谓之恭陈善闭邪谓之有礼而谓吾君不能者谓之贼且夫为人臣而诏其君不曰必为大人之仁义而曰姑为其易者以茍避天下之谤此非恐其君之不能之故欤盖臣闻之圣人之道惟其不可以名称而迹求者其为道也甚深而难成而其成也亦不若小道之浅而无功所御甚广而所处甚约握之甚微而播之无极故孔子曰吾非多学而识之吾一以贯之夫一者何也知天下万物之理而制其所当处是为一矣而能得吾一者甚难故夫天下之畏之者亦不足怪也古之圣人已能知之则行之而无疑已不能知之则不敢以己之私意而破天下之公义使己而好杀人则天下安可尽杀以成义之名使己而不好杀人则天下安可尽无杀以成仁之形盖必有大臣救其已甚而补其不足使义不在于杀人而仁不在于不杀方今天下之治所不足者非仁也吏闻有以入人之罪抵重罚而未闻有以失人之罪抵深法者民闻有以赦除其罪而未闻有以不义得罪于法之外者此亦足以见天子之用心矣古者君臣之间和而不同上有宽厚之君则下有守法之臣上有急切之君则下有推恩之臣凡以交济其所不足而弥缝其阙今也君臣之风上下如一而无以相济是以天下苦于宽缓怠惰而不能自振此岂左右之大臣务以顺从上意为悦而岂亦天子自信以为好仁之美而不喜臣下之有所矫拂哉方今之制易于行赏而重于用罚天下之以狱上者凡与死比则皆蹙頞而不悦此其为意夫岂不善然天下之奸人无以深惩而切戒之者此无乃为仁而至于不仁欤臣愚以为辅君之善而补其不足此诚大臣之事苟天子自信以为善欲以一人之私好而破天下之公义则夫大臣者犹不可为也惟知天子之仁义而无务其迹以成匹夫之节使大臣得参于其间而救其所短此不亦近于天子之道欤
  唐荆川曰仁宗宽仁之过故当时有识之论每如此老泉上富公书亦如此
  君术策四
  熙宁元丰时其患在于急功利故于御臣下不得其道而子由习闻父兄所当仁庙时患其用仁过而法不行故以厉法禁之意继之而通篇又以君臣相猜处为感慨议论
  古者君臣之间相信如父子相爱如兄弟朝廷之中优游悦怿欢然相得而无间知无所不言言无所不尽开心平意表里洞达终身而不见其隙当此之时天下之人出身以事君委命于上而无所忧惧安神定气以观天下之政荡然肆志有所欲为而上不见忌其所据者甚坚而无疑是以士大夫皆敢进而擅天下之大功至于后世君臣相虞皆有猜防之忧君不敢以其诚心致诸其臣而臣亦不敢直己以行事二者相与龃龉而不相信上下相顾鳃鳃然而不能以自安而尚何暇及于天下之利害故天下之事每每扰败而无所成就臣窃伤之而以为其弊在于防禁之太深而督责之太急夫古之圣人至严而有所至宽至易而有所至险使天下有所易信而有所不可测用之各当其处而不失节是以天下畏其严而乐其宽至于后世之君徒知天下之不可以甚宽也而用之其君臣之际使其公卿大臣终日忧惧不得安意肆志以自尽于其上而以为畏威徒知天下之不可甚严也而用之其法律之事使其天下之官吏欺其长上得以茍免取容不畏天子之法而以为行惠盖其所以用之之术甚悖而不顺者至于如此夫天下之人上自百官而下至于庶民其为奸安可穷尽而天子者以其一身寄乎其中论其众寡之势则天下至众而天子至寡论其智诈巧伪之术则天下之众固必有过于天子者吾欲临之以天子之威则彼有畏惮而不敢言多为之堤防以御其变诈则彼之智将有以出于堤防之所不能及是以古之圣人推之以至诚而御之以无威容之以至宽而待之以至易以君子长者之心待天下之士而不防其为诈谈笑议论无所不及以开其欢心故天下士大夫皆欣然而入于其中有所愧耻而不忍为欺诈之行力行果断而无忧惧不敢之意其所任用虽其兄弟朋友之亲而不顾徇私之名其所诛戮虽其仇怨眦睚之人而不恤报怨之嫌何者君臣相信之笃此所谓至严而有所至宽者也然至大吏纵横放肆犯法而无忌天下之所指目律令之所当取则虽天子有所不可辄释使之一入而不可解而后天下知有所畏此所谓至易而有所至险二者其事不同而相与为用夫是以至宽而天下无颓惰靡迤之风至险而君臣无猜防逼迫之虑夫惟能通其君臣之欢而尽行其刑法之所禁而后可以及此也
  唐荆川曰古今说两遍
  君术策五
  通篇行文如怒马奔涛于千里之间驰骤澎𣲖而不可羇制者
  事有若缓而其变甚急者天下之势是也天下之人幼而习之长而成之相咻而成风相比而成俗纵横颠倒纷纷而不知以自定当此之时其上之人刑之则惧驱之则听其势若无能为者然及其为变常至于破坏而不可御故夫天子者观天下之势而制其所向以定其所归者也夫天下之人弛而纵之拱手而视其所为则其势无所不至其状如长江大河日夜浑浑趋于下而不能止抵曲则激激而无所泄则咆勃溃乱荡然而四出坏堤防包陵谷汗漫而无所制故善治水者因其所入而𨗳之则其势不至于激怒坌涌而不可收既激矣又能徐徐而泄之则其势不至于破决荡溢而不可止然天下之人常狎其安流无事之不足畏也而不为去其所激观其激作相戚溃乱未发之际而以为不至于大惧不能徐泄其怒是以遂至横流于中原而不可卒治昔者天下既安其人皆欲安坐而守之循循以为敦厚默默以为忠信忠臣义士之气愤闷而不得发豪俊之士不忍其郁郁之心起而振之而世之士大夫好勇而轻进喜气而不慑者皆乐从而群和之直言忤世而不顾直行犯君而不忌今之君子累累而从事于此矣然天下犹有所不从其馀风故俗犹众而未去相与抗拒而胜负之数未有所定邪正相搏曲直相犯二者溃溃而不知其所终极盖天下之势已少激矣而上之人不从而遂决其壅臣恐天下之贤人不胜其忿而自决之也夫惟天子之尊有所欲为而天下从之今不为决之于上而听其自决则天下之不同者将悻然而不服而天下之豪俊亦将奋踊不顾而力决之发而不中故大者伤小者死横溃而不可救譬如东汉之士李膺杜密范滂张俭之党慷慨议论本以矫拂世俗之弊而当时之君不为分别天下之邪正以决其气而使天下之士发愤而自决之而天下遂以大乱由此观之则夫英雄之士不可以不少遂其意也是以治水者惟能使之日夜流注而不息则虽有蛟龙鲸鲵之患亦将顺流奔走奋迅豫悦而不暇及于为变茍其潴畜浑乱壅闭而不决则水之百怪皆将勃然放肆求以自快其意而不可御故夫天下亦不可不为少决以顺适其意也唐荆川曰因风俗之所趋而决之子由此文真如长江大河






  唐宋八大家文钞卷一百五十七



  钦定四库全书
  唐宋八大家文钞卷一百五十八
  明 茅坤 撰
  颍滨文钞十四
  
  臣事策一
  重臣 古人尝云文至韩昌黎诗至杜子美古今能事毕矣予独以为人臣建言感悟君上如子由重臣一议则千古绝调也
  天下有权臣有重臣二者其迹相近而难明天下之人知恶夫权臣之专而世之重臣亦遂不容于其间夫权臣者天下不可一日而有而重臣者天下不可一日而无也天下徒见其外而不察其中见其皆侵天子之权而不察其所为之不类是以举皆嫉之而无所喜此亦己太过也今夫权臣之所为者重臣之所切齿而重臣之所取者权臣之所不顾也将为权臣耶必将内悦其君之心委曲听顺而无所违戾外窃其生杀予夺之柄黜陟天下以见己之权而没其君之威惠内能使其君欢爱悦怿无所不顺而安为之上外能使其公卿大夫百官庶吏无所不归命而争为之腹心上爱下顺合而为一然后权臣之势遂成而不可㧞至于重臣则不然君有所为不可以必争争之不能而其事有所必不可听则专行而不顾待其成败之迹著则上之心将释然而自解其在朝廷之中天子为之踧然而有所畏士大夫不敢安肆怠惰于其侧爵禄庆赏已得以议其可否而不求以为己之私惠刀锯斧钺已得以参其轻重而不求以为已之私势要以使天子有所不可必为而群下有所震惧而已不与其利何者为重臣者不待天下之归已而为权臣者亦无所事天子之畏巳也故各因其行事而观其意之所在则天下谁可欺者臣故曰为天下安可一日无重臣也且今使天下而无重臣则朝廷之事惟天子之所为而无所可否虽天子有纳谏之明而百官畏惧战栗无平昔尊重之势谁肯触忌讳冒罪戾而为天下言者惟其小小得失之际乃敢上章讙哗而无所惮至于国之大事安危存亡之所系则将卷舌而去谁敢发而受其祸此人主之所大患也悲夫后世之君徒见天下之权臣出入唯唯以为有礼而不知此乃所以濳溃其国徒见天下之重臣刚毅果敢喜逆其意则以为不逊而不知其有社稷之虑二者淆乱于心而不能辨其邪正是以丧乱相仍而不悟何足伤也昔者卫太子聚兵以诛江充武帝震怒发兵而攻之京师至使丞相太子相与交战不胜而走又使天下极其所往而翦灭其迹当此之时茍有重臣出身而当之拥䕶太子以待上意之少解徐发其所蔽而开其所怒则其父子之际尚可得而全也惟无重臣故天下皆知之而不敢言臣愚以为凡为天下宜有以养其重臣之威使天下百官有所畏忌而缓急之间能有所坚忍持重而不可夺者窃观方今四海无变非常之事宜其息而不作然及今日而虑之则可以无异日之患不然者谁能知其果无有也而不为之计哉抑臣闻之今世之弊在于法禁太密一举足不如律令法吏且以为言而不问其意之所属是以虽天子之大臣亦安敢有所为于法律之外以安天下之大事故为天子之计莫若少宽其法使大臣得有所守而不为法之所夺昔申屠嘉为丞相至召天子之幸臣邓通立之堂下而诘责其过是时通几至于死而不救天子知之亦不以为怪而申屠嘉亦卒非汉之权臣由此观之重臣何损于天下哉
  臣事策二
  明罚 通篇多曲折而透荆川谓此篇全在虚语处著精神良是
  仲尼之称管仲曰夺伯氏骈邑三百饭蔬食没齿无怨言又读蜀志其言诸葛孔明迁李平殛廖立及孔明既死而此二人皆哭泣有至死者臣每读其书至此未尝不嗟叹古人之不可及而窃愍今世之不能也夫为天下国家惟刚者能守其法而公者能以刚服天下曾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天下者天子之天下也赏罚之柄予夺之事其出于天子本无敢言者惟其不公故有一人焉受戮而去虽其当罪而亦勃然有不服之心而上之人虽其甚公于此而亦畏其不服而不敢显然明斥其罪故夫天下之不公足以败天下之至刚而天下之不刚亦足以破天下之至公二者相与并行然后可以深服天下之众臣尝窃悲唐季五代之乱外有执兵强忿之臣威盖天下而以其力内胁天子天子不敢辄忤其意意有所不悦则其上下不能自保当此之时人主务为安身之政不敢以其刚心而守其公事此其势不得不然耳方今海内治安外无诸侯之虞而内无执政之患然臣切观之于政令刑赏之际常若有所畏而不敢自必者此其故何也夫朝廷之臣无罪而留有罪而黜此为臣之常也故其有罪以为当黜则官必削以为不当黜则无故而置之外地犹为不可也今有罪而推之于外反从而增其爵秩是将以为赏耶为刑耶是不可得而知也盖曰姑以镇抚其耿耿之意彼其失为近臣而去也虽赐之千金而犹有所慊然于其心且天下之罪人而皆欲满其所怀则为天子安可以有所刑戮哉然而事之所不平者又非特如此也黜之者一人则必有排而辨之者一人以为黜者之有所不悦乎其辨之者也而使与之皆黜夫此二人其罪果谁在乎以其言而黜人亦以其言而黜之是为黜者报仇耳是以天下虽无强臣之灾而臣下窃揣天子之心皆有所持而邀之此其弊始于执之不刚而成于守之不公夫朝廷之事臣安得知其有所不公者然窃怪每有所除吏民间莫不切切口语以为此谁人之亲戚故旧而得之者每有所措置亦莫不以为此谁人之所欲而行之者使上之人凡果如此则宜乎人之受罪而不服而吾亦不敢以加于人也诗云人亦有言柔则茹之刚则吐之唯仲山甫柔亦不茹刚亦不吐不侮鳏寡不畏强御夫人唯能不侮鳏寡也而后能不畏强御臣故曰惟公者能以刚服天下此其势然也且夫古之为君者有所大乐而今世不知也人君之乐非乐夫有天下而乐得与天下去恶而奖善以快吾志今使天下有不义之臣诛之不获又从而尊之尊之不足以为悦而又从而黜其所怨以慰其盛怒此二事者夫岂为君之乐哉盖事有所不可并从而欲不可以皆得今夫人之有所私爱而不公者是亦人之所乐焉耳然其为乐有所害于为君之乐是以不若弃彼而全此也且事之利害有知之而患不可为者有患不知之而知之则可行者今欲洁然无私而行吾法之所至有罪而黜黜而无所姑息使天下皆知赏之为赏罚之为罚此非有所勤苦而难成者而顾患不肯为夫管仲孔明惟其为之而已矣唐荆川曰略援古事专论时弊立柱子
  此一篇议论专以宋真仁来往往言官指擿执政辄以使相除之出镇外郡或反增其秩而其言官又不免迁谪岭表此皆宋之优礼大臣之过而殊不当于天下之公议故有此论
  臣事策三
  作士气 通篇如流风掣云举子业中神解也
  天下有无穷之才不叩则不鸣不触则不发是以古之圣人迎其好善之端而作其勉强之气洗濯磨淬日夜不息凡此将以求尽天下之无穷也夫天下譬如太器焉有器不用而寘诸牖下久则虫生其中故善用器者提携不去时濯而溉之使之日亲于人而获尽其力以无速败有小丈夫徒知爱其器而不知所以为爱也知措诸地之安而不知不释吾手之为不坏也是以事不得成而其器速朽且夫天下之物人则皆用其形而不求其神也神者何也物之精华果锐之气也精华果锐之气其在物也晔然而有光确然而能坚是气也亡则物皆枵然无所用之夫是气也时叩而存之则日长而不衰置而不知求则脱去而不居是气也物莫不有也而人为甚孟子有言曰人之日夜之所息与平旦之气昼日之所为有以梏亡之矣梏之反复则其夜气不足以存夫夜气者所谓精华果锐之气也天下乱则君子有以自养而全之而天下治则天子养之以求其用今夫朝廷之精明战阵之勇力狱讼之所以能尽其情而钱谷之所以能治其要处天下之纷纭而物莫能乱者皆是气之所为也盖古者英雄之君唯能叩天下之才而存之是以所求而必从所欲而必得汉武帝唐太宗国富而兵强所欲如意而天下之才用之不见其尽当其季年元臣宿将死者大半而新进之士亦有足以办天下由此观之则天下固有无穷之才而独患乎上之不叩不触而使其神弛放而不张也臣窃观当今之人治文章习议论明会计听狱讼所以为治者其类莫不备具而天下之所少者独将帅武力之臣往者天下既安先世老将已死而西冦作难当此之时天子茫然反顾思得奇才良将以属之兵而终莫可得其后数年边鄙日蹙兵势日急士大夫始渐习兵而西夏臣服以至于今又将十有馀年而曩之所谓西边之良将者亦已略尽矣而天下之人未知谁可任以为将此甚可虑也夫天下之事莫难于用兵而今世之所畏莫甚于为将责之以难事强之以其所甚畏而不作其气是以将帅之士若此不可得也盖尝闻之善用兵者虽匹夫之贱亦莫不养其气而后求其用方其未战也使之投石超距以致其勇故其后遇敌而不惧见难而效死何者气盛故也今天下有大弊二以天下之治安而薄天下之武臣以天下之冗官而废天下之武举彼其见天下之方然则摧沮退缩而无自喜之意今之武臣其子孙之家往往转而从进士矣故臣欲复武举重武臣而天子时亦亲试之以骑射以观其能否而为之赏罚如唐贞观之故事虽未足以尽天下之奇才要以使之知上意之所悦有以自重而争尽其力则夫将帅之士可以渐见矣
  空引 此与坡公蓄材用篇皆言武举之不可废而其文故为纡徐百折譬之走江汉之水数千里而到海则一壑耳
  臣事策四
  委兵权 本前篇重武臣中抽出将之专兵来并宋时对病之药而文曲而鬯
  天下之患无常处也惟见天下之患而去之就其所安而从之则可久而无忧有浅丈夫见其生于东也而尽力于东以忘其西见其起于外也而锐意于外以忘其中是以祸生于无常而变起于不测莫能救也昔者西汉之祸当文景之世天下莫不以为必起于诸侯之太强也然至武帝之时七国之馀日以渐衰天下坦然四顾以为无虞而陵夷至于元成之间朝廷之强臣实制其命而汉以不祀世祖显宗既平天下以为世之所患莫不在乎朝廷之强臣矣而东汉之亡其祸乃起于宦官由此观之则天下之患安在其防之哉人之将死也或病于太劳或病于饮酒天下之人见其死于此也而曰必无劳力与饮酒则是不亦拘而害事哉彼其死也必有以启之是以劳力而能为灾饮酒而能为病而天下之人岂必皆死于此昔唐季五代之乱果何在也海内之兵各隶其将大者数十万人而小者不下数万抚循鞠养美衣丰食同其甘苦而顺其好恶甚者养以为子而授之以其姓故当是时军旅之士各知其将而不识天子之惠君有所令不从而听其将而将之所为虽有大奸不义而无所违拒故其乱也奸臣擅命拥兵而不可制而方其不为乱也所攻而必降所守而必固良将劲兵遍于天下其所摧败破灭足以上快天子郁郁之心而外抗敌国窃发之难何者兵安其将而乐为用命也然今世之人遂以其乱为戒而不收其功举天下之兵数百万人而不立素将将兵者无腹心亲爱之兵而士卒亦无附著而欲为之效命者故命将之日士卒不知其何人皆莫敢仰视其面夫莫敢仰视是祸之本也此其为祸非有胁从骈起之殃缓则畏而怨之而有急则无不忍之意此二者用兵之深忌而当今之人盖亦已知之矣然而不敢改者畏唐季五代之祸也而臣窃以为不然天下之事有此利也则必有此害天下之无全利是圣人之所不能如之何也而圣人之所能要在不究其利利未究而变其方使其害未至而事巳迁故能享天下之利而不受其害昔唐季五代之法岂不大利于世惟其利己尽而不知变是以其害随之而生故我太祖太宗以为不可以长久而改易其政以便一时之安为将者去其兵权而为兵者使不知将凡此皆所以杜天下之私恩而破其私计其意以为足以变五代豪将之风而非以为后世之可长用也故臣以为当今之势不变其法无以求成功且夫邀天下之大利则必有所犯天下之危欲享大利而顾其全安则事不可成而方今之弊在乎不欲有所摇撼而徒得天下之利不欲有所劳苦而遂致天下之安今夫欲人之成功必先捐兵以与人欲先捐兵以与人则先事于择将择将而得之茍诚知其忠虽捐天下以与之而无忧而况数万之兵哉昔唐之乱其为变者非其所命之将也而皆其盗贼之人所不得已而以为将者故夫将帅岂必尽疑其为奸要以无畏其择之之劳而遂以破天下之大利盖天下之患夫岂必在此也
  此论宋鉴五代将权之重而其弊贻于弱而不振而今国家边徼之将特如一有司之按资叙迁而不复有财赋之恣其出入甲兵之擅其刑杀节钺所向稍有出格则言官且议其后而朝廷之削罚且及之矣况郡县藩臬得以抗抚臣得以制而御史又从而绳其后愚故曰古今来之将权之太轻莫有甚于今日也
  臣事策五
  养兵 此则于将兵中又拈出一䕶军者以调摄恩威之用而文章疾徐顿挫可以呼荡胸臆
  天下之勇士可使用兵而不可使主兵天下之智士可使主兵而不可使养兵养兵者君子之事也故用兵之难而养兵为尤难何者士气之难伏也举兵而征行三军之士其心在号令而其气在战息兵而为营三军之士其心在垒壁而其气在御阵兵而遇敌三军之士其心在白刃而其气在胜气之所在者毒之所向也故兵在外士气在敌而不在其上不在其上是故抚之而易悦予之而易足诛之而易定动之而易使其上之人御之以勇而驱之以智则百万之众可以无足忧者及夫天下既安三军之士各反其家美衣甘食优游无为投石超距不足以泄其怒而各求其上之所短当此之时军中之士环视四顾而始不可忍矣是故久于不用则其意不欲复战久于不使则其意不欲复役夫惟不欲而强使之与之出战则不乐而与之从役则为乱此必然之势也夫古者兵出于农其欲动之尤难然当周之季诸侯之强天下之民日起而操兵齐晋秦楚以其兵车徜徉天下万里而后反而天下之民不敢言病至于后世平居无事常竭天下以养士卒一旦有急当得其力乃反傲睨邀赏不肯即去夫其平时衣食其上有难而起起而斗死有事而役役而尽力此其势宜若愈于三代之农夫矣而当今方病其不然此岂非其养之之过欤臣观天下之兵其数莫如京师之多而士卒之趦趄难制亦莫如京师之甚何者天子在位以仁御兵士不知战而狃于赏令之稍急则瞋目攘臂而言不逊此甚可恶也且京师宗庙禁闱之所在而使不义之徒周环布列于其左右而尚何以为安臣闻养兵而兵骄戾其责在将方今京师之将所任者谁乎匹夫小人以次当迁而为之什百之长此其为名尚未离乎卒伍也而其上之所统独有三太尉推而上之则至于枢密使如此四大臣者非在什伍部曲之间以日夕训练之者也且夫卒未亲附而罚之则不服不服则难用也今使大臣独制其上恩意不交而德泽不洽上下不相信特以势相从而无以义附者则是未可以法治也使朝廷大臣而曲躬伛偻亲问疾苦如异时出兵行阵之间此则其势有所不给矣古者南北军有监军御史有䕶军诸校各有军正正丞是以任安胡建之徒忠信守节之士得以出入军中获其欢心而后训之以礼绳之以法有以诛灭而士卒皆服如此而后兵可用也今奈何独使狼戾之人自相临御而天子独以贪暴无知之匹夫为左右之卫哉臣愚以为略如汉制设为诸挍使常处军中既以抚之且渐诛戮其豪横而训之知礼传曰晋悼公知栾纠之能御以和于政也以为戎御使训诸御知义知荀宾之有力而不暴也以为戎右使训勇力之士时使故军中之吏非其近之则不能得其欢心不得其心则虽有法而不能用有法不能用则士不可以劳苦而兵不可以应卒有兵不可以应卒而有将不能以使众此最天下之大患也
  宋中叶益州兵骄而京军尤甚故子由论得情事曲鬯而今国家西北养兵患在财赋不充无以豢嫖姚之士而死于战东南养兵患在号令不肃无以习向背之实而抗其贼












  唐宋八大家文钞卷一百五十八



  钦定四库全书
  唐宋八大家文钞卷一百五十九
  明 茅坤 撰
  颍滨文钞十五
  
  臣事策六
  厉群臣 此篇议论大略与世之论考课资格者相参
  圣人之治天下常使人有孜孜不己之意下自一介之民与凡百执事之人咸愿竭其力以自附于上而上至公卿大夫虽其甚尊志得意满无所求望而亦莫不劳苦其思虑日夜求进而不息至有一沐而三握一饭而三吐食不暇饱卧不暇暖汲汲于事常若有所未足者是以天下之事小大毕举无所废败而上之人可以不劳力而万事皆理昔者世之隆替臣尝已略观之矣当尧舜之时洚水横流民不粒食事变繁多灾害并兴而尧舜之身至于垂拱而无为何者天下之人各为之用力而不辞也至于末世海内乂安四方无虞人生于其间其势皆有怠荒之心各安其所而不愿有所兴作故天下渐以衰惫而不振诗曰周虽旧邦其命维新夫国之所以至于亡者惟其旧而无以新之欤天下旧而不复新则其事业有所断而不复续当此之时而不知与之相期于长久不已之道而时作其怠惰之气则天下之事几乎息矣今夫道路之人使之趋十里而与之百钱则十里而止使之趋百里而与之千钱则百里而止何者所与期者止于十里与百里而其利亦止于此而巳今世之士何以异此出于布衣者其志不过一命之禄既命则忘其布衣之学仕于州县者其志不过于改官之宠既改则丧其州县之节自是以上因循𨔛迁十有馀年之间则其势自至于郡守此不待有所修饰而至者其志极矣幸而其间有欲持自奋厉之心然后其意稍广而不肯自弃于贪污之党外自漕刑内自台谏馆阁而至于两制亦又极矣又幸而有求为宰相者则其志又益广至于宰相而极矣盖天子之所以使天下慕悦而乐为吾用者下自一命之臣而上至宰相其节级相次者有四而巳彼其一命者或无望于改官郡守者或无望于两制两制者或无望于宰相而为宰相者无所复望或各安于其所而谁肯为天子尽力者且夫世之士大夫如此其众也仁人君子如此其不少也而臣何敢妄有以诋之哉盖臣闻之方今之人其巳改官者其廉隅节干之效常不若其在州县之时而为两制者其慷慨劲挺之操常不若其为漕刑台谏之日虽其奇才伟人卓然特立不为利变者固不在此而世之为此者亦已众矣夫以爵禄而劝天下爵禄已极则人之怠心生以术使天下则天下之人终身奔走而不知止昔者汉之官吏自县令而为刺史自刺史而为郡守自郡守而为九卿自九卿而为三公自下而上至于人臣之极者亦有四而已然当此之时吏久于官而不知厌方今朝廷郡县之职列级分等不可胜数从其下而为之三岁而一迁至于终身可以无倦矣而人亦各自知其分之所止其清高显荣者虽至老死而不可辄入是以在位者皆懈而不自奋何者彼能通其君臣之欢坦然其无高下峻绝不可扳援之势而吾则不然今天下之小臣因其朝见而劳其勤苦丁宁访问以开导其心志且时择其尤勤苦者有以赐予之使知朝廷之不甚远而容有冀于其间上之大吏时召而赐之闲燕与之讲论政事而勉之于功名相邀于后世不朽之际与夫子孙皆享其福之利时亦有以督责其荒怠弛废之愆使之有所愧耻于天子之恩竟而不倦于事此岂非臣所谓奔走天下之术欤
  臣事策七
  督监司 以当时御史为能尽法以督州郡之吏而监司以上不免优游养望以待两制而不能尽如为御史者抗法以褆职大略今亦近之
  圣人之于人不恃其必然而恃吾有以使之不恃其皆贤而恃吾有以驱之夫使天下之人皆有忠信正直之心则为天下安俟乎圣人惟其不然是以使之有方驱之有术不可一日而去也今夫天下之官莫不以为可任而后任之矣上自两府之大臣而下至于九品之贱吏近自朝廷之中而远至于千里之外上下相伺而左右相觉不为不密也然又内为之御史而外为之漕刑使督察天下之奸人而纠其不法如此则天下何恃其皆贤而期之以必然哉然尚有所未尽者盖天下之事任人不若任势而变吏不如变法法行而势立则天下之吏虽其非贤而皆欲勉强以求成功故天子可以不劳而得忠良之臣今世之弊任弊法而用不便之势劳苦于求贤而不知为法之弊是以天下幸而得贤则可以侥幸于治安不幸而无贤焉则遂靡靡而无振且御史漕刑天子之所恃以知百官之能否者也今不为之立法而望其皆贤故臣所谓有所未尽者谓此事也夫此二官虽其内外之不同而其与击搏群下权势轻重本无以相远也而自近岁以来为御史者莫不洗濯磨淬以自见其圭角慷慨论列不顾天下之怨是以朝廷之中上无容奸而下无宿诈正直之人莫不相庆以为庶几可以大治然臣愚以谓方今内肃而外不振千里之外贪吏昼日取人之金而莫之或禁远人咨嗟无所告诉莫不饮泣太息仰而呼天者深惟国家所以设漕刑之意正以天下有此等不平之故耳今海内幸无变而远方之民戚然皆苦贪吏之祸则所谓漕刑者尚何以为然人之性不甚相远岂其为御史则皆有嫉恶之心而至于漕刑则皆得卤莽苟容之人盖上之所以使之者未至也臣观御史之职虽其属官之中茍有能出身尽命排击天下之奸邪则数年之间可以至于两制而无难而其不能者退斥罢免不免为碌碌之吏是以御史皆务为讦直之行而漕刑之官虽端坐默默无所发摘其终亦不失为两制而其抗直不挠者亦不过如此而徒取天下之怨是以皆好为宽仁以收敦厚之名岂国家知用之御史而不知用之漕刑哉臣欲使两府大臣详察天下漕刑之官唯其有所举按不畏强御者而后使得至于两制而其不然者不免为常吏变法而任势与之更新使天下之官吏各从其势之所便而为之而其上之人得贤而任之则固巳大善如其不幸而无贤则亦不至于纷乱而不可治虽夫庸人亦可使之自力而为政如此则天下将内严而外明奸吏求以自伏而不得其处天下庶乎可以为治矣
  今日之弊愚尤怪夫为监司者往往颐指气使于御史以茍且其奔走之令而不能如国家故设监司与御史互相督察以平其政而拊循其民此所以一御史习练而长厚而一道之吏民皆帖席矣一御史好为击抟而一道之吏民皆骚驿而残破矣愚故曰今能察各道监司之中以博大持政而与御史相持以平其反者岁擢一二人以为卿寺此亦足以按两汉重二千石之权之意而为御史者不至于怙权作威也
  臣事策八
  破例大体与抑侥幸篇同 子由此文有大将挥兵之势纵横阖辟无不如意第一等科场文字
  天下惟其有权者可以使人有利者可以得众权者天下之所为去就也利者天下之所为奔走也能是非可否者之谓权能贫富贵贱者之谓利天子者收天下之权而自执之敛天下之利而亲用之者也故天下之人上自公卿大夫之尊而下至于闾阎匹夫之贱府史胥徒僮仆奴妾以次相属而相役至于疲弊劳苦老死而不去缓急可以使之相救危难可以使之相死蹈白刃赴深谷可使用命而不敢辞何者彼利于人者固役于人也千金之家持其赢馀以匄贷邻里之贫民薄息缓取而可以豪横于乡党刺客武士为之效死而莫之能制此权利之所致也臣闻天子者执天下之权而擅四海九州之利爵禄庆赏金玉钱币此其富非特千金之利也予夺可否刑戮诛灭此其势非持千金之权也古之人君得天下之权利而专之是故所为而成所欲而就谋臣猛将为之尽力有死而无二社稷之臣可使死宗庙郡县之臣可使死封疆文吏可使死其职武吏可使死其兵天下之人其存心积虑皆以为当然是以冦至而不惧难生而无变方其平居无事之际天子衣食而养之以待天下之事故有事而死亦其势然也然当今天下之人食天子之禄被天子之爵衣青紫佩印绶从吏卒纵横赫奕者常遍天下一旦有急皆莫肯死者此甚可怪也往年广南之乱大吏据城拥兵贼至而莫敢击逃遁奔窜伏于草莽之间以避兵革之祸至使蛮夷之人得以横行于中原人民流离方数千里几为丘墟而无一死战之吏国家每岁收天下之士士之发于饥寒取官而去者动以数百为辈六年之间考足而无过则又为之改爵而增其禄秩幸而有超群㧞类之才则公卿大臣又得荐之于天子而特宠贵之翺翔朝廷之间不出十年可以安坐谈笑而为两制此其为法尚何所负于天下而士大夫终莫肯奋而为之用何也夫明哲之君以其法邀天下今天下之人反以其法邀之故邀在我则奔走者人也邀在人则奔走者我也今世之法夫岂不欲以邀人哉莅官六七考求举者五六人凡此皆备具而无所过失然后为之改爵而增其禄秩夫此岂诚足以邀人哉为法而不足以邀人则人将反以吾法而相邀今之官吏考足而无过且有举者则天子宁有以却之耶是不得不从而予之矣如此则是天子之爵禄非天子之惠而天下之势也士大夫以势取爵禄是以举皆不德其上凡今天子之权反而入于下而天子之利变而为轻取易得之物矣盖臣闻天下有二弊有法乱之弊有法弊之弊法乱则使人纷纷而无所执法弊则使人牵制而不自得古之圣人法乱则以立法救之而法弊则受之以无法夫无法者非纵横放肆之谓也上之人投弃规矩而使天下无所执以邀其君是之谓无法今夫官吏之法其亦无自举者与考而巳使一二大臣得详其才与不才举者具而考足才者与之而不才者置之虽有考不足而举者不具其可与者则亦与之也凡皆务与天下为所不可测使吏无所执吾法以邀我收天子之权利而归之于上如此则议者将以为荡然无法则大吏易以为奸臣闻人惟不为奸也而后任以为大吏茍天下之广而无一二大臣可信者则国非其国矣且自唐季以来世之设法者始皆务以防其大臣盖唐之盛时其所以试天下之士与调天下之选人者皆无一定之法而惟有司之为听夫是以下不得邀其上而上有以役其下臣故曰惟有权者可以使人有利者可以得众此不可不深察也
  通篇总只是感叹宋天子失权利而不能必天下之士为之感奋而效死议论滚滚不穷譬如蜀江之出峡而一㵼千里激之为湍流之为川冒城郭溢州郡而不知其所止也
  臣事策九
  近任 古者之仕不出百里之国今国家小吏往往万里驱驰甚不是体可与曾子固送江任序同看
  圣人之为天下不务逆人之心人心之所向因而顺之人心之所去因而废之故天下乐从其所为惟其一人之所欲不可以施于天下不得已而后有所矫拂而不用盖非以为天下之人皆不可以顺适其意也昔生民之初生而有饥寒牝牡之患饮食男女之际天下之所同欲也而圣人不求绝其情又从而为之节文教之炮燔烹饪嫁娶生养之道使皆得其志是以天下安其法而不怨后世有小丈夫不达其意之本末而以为礼义之教皆圣人之所作为以制天下之非僻徒见天下邪放之民皆不便于礼义之法乃欲务矫天下之情置其所好而施其所恶此何其不思之甚也且虽圣人不能有所特设以驱天下盖因天下之所安而遂成其法如此而已如使圣人而不与天下同心违众矫世以自立其说则天下几何其不叛而去也今之说者则不然以为天下之私欲必有害于国之公事而国之公事亦必有所拂于天下之私欲分而异之使天下公私之际譬如胡越之不可以相通不恤人情之所不安而独求见其所以为至公而无私者盖事之不通莫不由此之故今夫人之情非其所乐而强使为之则皆有怏怏不快之心是故所为而无成所任而不称其职臣闻方今之制吏之生于南者必置于北生于东者必投于西岭南吴越之人而必使冒苦寒践霜雪以治燕赵之事秦陇蜀汉之士而必使涉江湖冲雾露以守扬越之地虽其上之人逼而行之无所不从而行者望其所之怨叹咨嗟不能以自安吏卒送迎于道路远者涉数千里财用殚竭困弊于外既至而好恶不相通风俗不相习耳目之所见饮食之所便皆不得其当譬如侨居于他乡其心常屑屑而不舒数日求去而不肯虑长久之计民不喜其吏而吏不喜其俗二者相与龃龉而不合以不暇有所施设而吏之坐于其地者莫不自以为天下之所不若而今之法为吏者不得还处其乡里虽数百里之外亦辄不可而又以京师之所在而定天下远近之次凡京师之人所谓近者皆四方之所谓至远而京师之所谓远者或四方之所谓近也今欲以近优累劳之吏而不知其有不乐者为此之故也且夫人生于乡闾之中其亲戚坟墓不过百里之间至于千里之内则譬如道路之人亦何所施其私而又风俗相安上下相信知其利害而详其好恶近者安处其近而远者乐得其远二者各获其所求而无有求去之心耳目开明而心不乱可以容有所立凡此数者盖亦无损于国矣而特守此区区无益之公此岂王者之意哉且三代之时九州之中建国千有八百大者不过百里而小者数十里数十里之间民之为士者有之为大夫者有之凡所以治其国人者亦其国人也安得异国之人而后用哉臣愚以谓如此之类可一切革去以顺天下之欲今使天下之吏皆同为奸则虽非其乡里而亦不可有所优容茍以为可任则虽其父母之国岂必多置节目以防其弊而况处之数百千里之间哉
  近来儒官与杂流俱以本土之人注选茍州县以及郡佐贰亦皆如之则善矣
  臣事策十
  禄胥史 行文如风行水上
  大人之道行之而可名名之而可言布之天下而无疑施之后世而无愧堂堂乎立于四海虽一介之士而无所不安此其所以为大人之道欤今夫天下之人天子谁不役其力者而天下皆不敢以为非此诚得其可役之名而役之是以天子安坐于上而士大夫为之奔走于下大者为之运筹画策治百官以济其大事而小者为之按米盐视鞭棰以奉其小职文吏为之簿书会计详其出内取予之数而使天下不敢欺武吏为之擐金被革习其战阵攻斗之事而使天下不敢犯劳苦其筋力而罄竭其思虑甚者捐首领暴骨肉于原野而不知避何者食其禄也至于田野之民耕田而食或生而不至市井然及其有税而可役趋走于县吏之前恭谨有礼不教而自习而其尤难者至使之斩捕盗贼挽弓巡徼疲弊而不敢求免此岂非食其地之故欤故夫天下之人凡天子之所得而使令者皆可得而名也而臣切怪府史胥徒古者皆有禄以食其家而其不足者皆得计口而受田以补其不给夫是以能使之尽力于公事而不恤其私计盖周之所谓官田者府史胥徒之田也而今世之法收市人而补以为吏无禄以养其身而无田以畜其妻子又有鞭扑戮辱之患而天下之人皆喜为之其所以责之者甚烦且难而其所以使之者无名而可言而其甚者又使之反入钱而后补虽得复役而其所免不足以偿其终身之劳此独何也天子以无名使之而天下之人亦肯以无名而为之此岂可不求其情哉夫天子举四海而寄之其臣郡县之官又举而寄之其郡县之小吏刑法之轻重财用之多少无所不在是以掌仓库者得以为盗而治狱讼者得以为奸为奸之利上足以养父母而下足以畜妻子其所以无故而安为之者为此之故也是以虽无爵禄之劝而可得而使虽有刑戮耻辱之患而不肯舍而去而其上之人驱其无禄之身而遇之以有禄之法恬不为怪此乃公使之为奸以当其所当得之禄而遂以为可得而使也如此则尚何以示天下臣愚以为凡人之在官不可以无故而用其力或使以其税而或使以其禄故夫府史胥吏不可以无禄使也然臣观之方今天下苦财用之不给而用度有所不足其势必无以及此而古者周官之法民之为讼者入束矢为狱者入钧金视其不直者而纳其所入盖自秦汉以来其法始废而不用今臣亦欲使天下之至于狱者皆有所入于官以自见其直而其不直者亦皆没其所入以为胥吏之俸禄辨其等差而别其多少以时给之以足其衣食之用其所以取之于民者不苛而其所以为利者甚博盖上之于民常患其好讼而不直以身试法而无所畏忌刑之而又使之有入于官此所以深惩其心而又其所得止以厚吏此有以见乎非贪民之财也而为吏者可以无俟为奸而有以自养名正而言顺虽其为奸从而戮之则亦无愧乎吾心呜呼古之所谓名正者犹此类也夫






  唐宋八大家文钞卷一百五十九



  钦定四库全书
  唐宋八大家文钞卷一百六十
  明 茅坤 撰
  颍滨文钞十六
  䇿
  民政䇿一
  三老 读此等文章如看李龙眠白描愈入细愈入玄不忍释手
  王道之至于民也其亦深矣贤人君子自洁于上而民不免为小人朝廷之间揖让如礼而民不免为盗贼礼行于上而淫僻邪放之风起于下而不能止此犹未免为王道之未成也王道之本始于民之自喜而成于民之相爱而王者之所以求之于民者其粗始于力田而其精极于孝悌廉耻之际力田者民之最劳而孝悌廉耻者匹夫匹妇之所不悦强所最劳而使之有自喜之心劝所不悦而使之有相爱之意故夫王道之成而及其至于民其亦深矣古者天下之灾水旱相仍而上下不相保此其祸起于民之不自喜于力田天下之乱盗贼放恣兵革不息而民不乐业此其祸起于民之不相爱而弃其孝悌廉耻之节夫自喜则虽有太劳而其事不迁相爱则虽有强狠之心而顾其亲戚之乐以不忍自弃于不义此二者王道之大权也方今天下之人狃于工商之利而不喜于农惟其最愚下之人自知其无能然后安于田亩而不去山林饥饿之民皆有盗跖趦趄之心而闺门之内父子交忿而不知反朝廷之上虽有贤人而其教不逮于下是故士大夫之间莫不以为王道之远而难成也然臣窃观三代之遗文至于诗而以为王道之成有所易而不难者夫人之不喜乎此是未得为此之味也故圣人之为诗道其耕耨播种之勤而述其岁终仓廪丰实妇子喜乐之际以感动其意故曰畟畟良耜俶载南亩播厥百榖实函斯活或来瞻女载筐及筥其饟伊黍其笠伊纠其鏄斯赵以薅荼蓼当此时也民既劳矣故为之言其室家来馌而慰劳之者以勉卒其事而其终章曰荼蓼朽止黍稷茂止获之秷秷积之栗栗其崇如墉其比如栉以开百室百室盈止妇子宁止杀时犉牡有救其角以似以续续古之人当此之时岁功既毕民之劳者得以与其妇子皆乐于此休息闲暇饮酒食肉以自快于一岁则夫勤者有以自忘其勤尽力者有以轻用其力而狼戾无亲之人有所慕悦而自改其操此非独于诗云尔导之使获其利而教之使知其乐亦如是也且民之性固安于所乐而悦于所利此臣所以为王道之无难者也盖臣闻之诱民之势远莫如近而近莫如其所与竞今行于朝廷之中而田野之民无迁善之心此岂非其远而难至者哉明择郡县之吏而谨法律之禁刑者布市而顽民不悛夫乡党之民其视郡县之吏自以为非其比肩之人徒能畏其用法而袒背受笞于其前不为之愧此其势可以及民之明罪而不可以及其隐慝此岂非其近而无所与竞者耶惟其里巷亲戚之间幼之所与同戏而壮之所与共事此其所与竞者也臣愚以谓古者郡县有三老啬夫今可使推择民之孝悌无过力田不惰为民之素所服者为之无使治事而使讥诮教诲其民之怠惰而无良者而岁时伏腊郡县颇置礼焉以风天下使慕悦其事使民皆有愧耻勉强不服之心今不从民之所与竞而教之而从其所素畏夫其所素畏者彼不自以为伍而何敢求望其万一故教天下自所与竞者始而王道可以渐至于下矣
  竞之一字为号则不可特曰三老啬夫闾里之耳目其为教易行耳
  民政䇿二
  举孝廉 行文纡徐而鬯
  三代之盛时天下之人自匹夫以上莫不务自修洁以求为君子父子相爱兄弟相悦孝悌忠信之美发于士大夫之间而下至于田亩朝夕从事终身而不厌至于战国王道衰息秦人驱其民而纳之于耕耘战斗之中天下翕然而从之南亩之民而皆争为干戈旗鼓之事以首争首以力抟力进则有死于战退则有死于将其患无所不至夫周秦之间其相去不数十百年周之小民皆有好善之心而秦人独喜于战攻虽其死亡而不肯以自存此二者臣窃知其故也夫天下之人不能尽知礼义之美而亦不能奋不自顾以陷于死伤之地其所以能至于此者上之人实使之然也然而闾巷之民劫而从之则可以与之侥幸于一时之功而不可以望其久远而周秦之风俗皆累世而不变此不可不察其术也盖周之制使天下之士孝悌忠信闻于乡党而达于国人者皆得以登于有司而秦之法使其武健壮勇能斩捕甲首者得以自复其役上者优之以爵禄而下者皆得役属其邻里天下之人知其利之所在则皆争为之而尚安知其他然周以之兴而秦以之亡天下遂皆尤秦之不能而不知秦之所以使天下者亦无以异于周之所以使天下何者至便之势所以奔走天下万世之所不易也而特论其所以使之者何如焉耳今者天下之患实在于民昏而不知教然臣以谓其罪不在于民而上之所以使之者或未至也且天子之所求于天下者何也天下之人在家欲得其孝而在国欲得其忠兄弟欲其相与为爱而朋友欲其相与为信临财欲其思廉而患难欲其思义此诚天子之所欲于天下者古之圣人所欲而遂求之求之以势而使之自至是以天下争为其所求以求称其意今有人使人为之牧其牛羊将责之以其牛羊之肥则因其肥瘠而制其利害使夫牧者趋其所利而从之则可以不劳而坐得其所欲今求之以牛羊之肥瘠而乃使之尽力于樵苏之事以其薪之多少而制其赏罚之轻重则夫牧人将为牧耶将为樵耶为樵则失牛羊之肥而为牧则无以得赏故其人举皆为樵而无事于牧吾之所欲者牧也而反樵之为得此无足怪也今夫天下之人所以求利于上者果安在哉士大夫为声病剽略之文而治茍且记问之学曳裾束帯俯仰周旋而皆有意于天子之爵禄夫天子之所求于天下者岂在是也然天子之所以求之者唯此而人之所由以有得者亦唯此是以若此不可却也嗟夫欲求天下忠信孝悌之人而求之于一日之试天下士谁知忠信孝悌之可喜而一日之试之可耻而不为者诗云无言不酬无徳不报臣以为欲得其所求宜遂以其所欲而求之开之以利而作其怠则天下必有应者今间岁而取天下之才奇人善士固宜有起而入于其中然天下之人不能深明天子之意而以为所为求之者止于其目之所见是以尽力于科举而不知自反于仁义臣欲复古者孝悌之科使州县得以与今之进士同举而皆进使天下之人时获孝悌忠信之利而明知天子之所欲如此则天下宜可渐化以副上之所求然臣非谓孝悌之科必多得天下之贤才而要以使天下知上意之所在而各趋于其利则庶乎不待教而忠信之俗可以渐复此亦周秦之所以使人之术欤
  民政䇿三
  去佛老 本欧阳子本论来以生死二端作波澜
  圣人将有以夺之必有以予之将有以正之必有以柔之纳之于正而无伤其心去其邪僻而无绝其不忍之意有所矫拂天下大变其俗而天下不知其为变也释然而顺油然而化无所龃龉而天下遂至于大正矣盖天下之民邪淫不法纷乱而至于不可告语者非今世而然也夫古者三代之民耕田而后食其粟蚕缫而后衣其帛欲享其利而勤其力欲获其报而厚其施欲求父子之亲则尽心于慈孝之道欲求兄弟之和则致力于长悌之节欲求夫妇之相安朋友之相信亦莫不务其所以致之之术故民各致其生无望于侥幸之福而力行于可信之事凡其所以养生求福之道如此其精也至其不幸而死其亲戚子弟又为之死丧祭祀岁时伏腊之制以报其先祖之恩而可安恤孝子之意者甚具而有法笾豆簠簋饮食酒醴之荐而大者于庙而小者于寝荐新时祭春秋不阙故民终三年之忧而又有终身不绝之恩爱惨然若其祖父之居于其前而享其报也至于后世则不然民怠于自修而其所以养生求福之道皆归于鬼神冥寞之间不知先王丧纪祭祀之礼而其所以追养其先祖之意皆入于佛老虚诞之说是以四夷之教交于中国纵横放肆其尊贵富盛拟于王者而其徒党遍于天下其宫室栋宇衣服饮食常侈于天下之民而中国之人明哲礼义之士亦未尝以为怪幸而其间有疑怪不信之心则又安视而不能去此其故何也彼能执天下飬生报死之权而吾无以当之是以若此不可制也盖天下之君子尝欲去之而亦既去矣去之不久而还复其故其根之入于民者甚深而其道之悦于民者甚佞世之君子未有以觧其所以入而易其所以悦是以终不能服天下之意天下之民以为养生报死皆出于此吾未有以易之而遂绝其教欲纳之于正而伤其心欲去其邪僻而绝其不忍之意故民之从之也甚难闻之曰川竭而谷虚丘夷而渊实作乎此者必有以动乎彼也夫天下之民非有所悦乎佛老之道而悦乎养生报死之术今能使之得其所以悦之之实而去其所以悦之之名则天下何病而不从盖先王之教民养生有方而报死有礼凡国之赏罚黜陟各当其实贫富贵贱皆出于其人之所当然力田而多收畏法而无罪行立而名声发徳成而爵禄至天下之人皆知其所以获福之因故无惑于鬼神而其祭祀之礼所以仁其祖宗而慰其子孙之意者非有卤莽不详之意也故孝子慈孙有所归心而无事于佛老臣愚以为严赏罚敕官吏明好恶慎取予不赦有罪使佛老之福不得茍且而惑其生因天下之爵秩建宗庙严祭祀立尸祝有以大塞人子之意使佛老之报不得乘隙而制其死盖汉唐之际尝有行此者矣而佛老之说未去尝有去者矣而赏罚不详祭祀不谨是以其道牢固而不可去既去而复反其旧今者国家幸而欲减损其徒日朘月削将至于亡然臣愚恐天下尚犹有不忍之心天下有不忍之心则其势不可以久去故臣欲夺之而有以予之正之而有以柔之使天下无憾于见夺而日安其新此圣人所以变天下之术欤
  唐荆川曰此等文体在论与奏议之间
  民政䇿四
  详兵民之分而罢省屯戍之卒
  管子治齐始变周法使兵民异处制国为二十一乡工商之乡六而士乡十五制鄙以为五属立五大夫使各治一属之政国中之士为兵鄙野之民为农农不知战而士不知稼各治其事而食其力兵以卫农农以资兵发兵征行暴露战斗而农夫不知其勤深耕疾耨霑体涂足而士卒不知其劳当是之时桓公南征伐楚济汝逾方城望汶山北伐山戎刜零支斩孤竹西攘白狄逾太行渡辟耳之溪九合诸侯筑夷仪城楚丘徜徉四方国无罢弊之民而天下诸侯往来应接之不暇及秦孝公欲并海内商鞅为之倡谋使秦人莫不执兵以事战伐而不得反顾而为农阴诱六国之民使专力以耕关中之田而无战攻守御之役二者更相为用而天下卒以不抗何者我能累累出兵不息而彼不能应我能外战而内不乏食而彼必不战而后食可足此二者管仲商鞅之深谋也自管仲死其遗谋旧䇿后世无复能用而独其分兵与民之法遂至于今不废何者其事诚有以便天下也今夫使农夫竭力以辟天下之地醵其所得以衣食天下之武士而免其死亡战斗之患此人之情谁不可者然当今天下之事与管仲商鞅之时则已大异矣古者霸王在上仓廪丰实百姓富足地利己尽而民未乏困当此之时谓之人有馀今天下之田疾耕不能遍而蓬蒿藜莠实尽其利人不得以为食而禽兽之所蕃息当是之时谓之地有馀古之圣人人有馀则务在于使人是以天下之人虽其甚蕃而举无废功地有馀则务在于辟地是以天下之地虽其甚宽而举无遗力今也海内之田病于有馀而上之人务在于使人不巳过哉臣观京师之兵不下数十百万沿边大郡不下数万人天下郡县千人为辈而江淮漕运之卒不可胜计此亦已侈于使人矣且夫人不足而使人之制不为少减是谓逆天而违人昔齐桓之世人力可谓有馀矣而十五乡之士不过三万车不过八百乘何者惧不能久也方今天下之地所当厚兵之处不过京师与西边北边之郡耳昔者太祖太宗既平天下四方远国或数千里以为远人险诐未可以尽知其情也故使关中之士往而屯焉以镇服其乱心及天下既安四海一家而因循久远遂莫之变夫天下之兵莫如各居其乡安其水土而习其险易而特病其不知战故今世之患患在不教乡兵而专任屯戍之士为抗贼之备且天下治平非沿边之郡则山林匹夫之盗及其未集而诛之可以无事于大兵茍其有大盗则其为变故亦非戍兵数百千人之所能制若其要塞之地不可无备之处乃当厚其土兵以代之耳闻之古者良将之用兵不求其多而求其乐战今之为兵之人夫岂皆乐乎为兵哉或者饥馑困踬不能以自存而或者年少无赖既入而不能以自脱盖其间常有思归者矣故臣欲罢其思归之士以减屯戍之兵虽使去者大半臣以为处者犹可以足于事也盖古者有馀则使之以宽而不足则使之以约茍必待其有馀而后能办天下之事则无为贵智矣唐荆川曰首尾俱是戍兵中间咤出土兵一叚甚是跌宕若使他人为之则必说了罢戍兵而后言土兵之可用则便成格眼套子矣
  民政䇿五
  平籴屯田 今䇿士亦当举其说以献于天子
  近代以来天下之变备矣世之君子随其破败而为之立法补苴缺漏疏剔棼秽其为法亦巳尽矣而后世之弊常不为之少息其法既立而旋亡其民暂享其利而不能久因循维持至于今世承百王之弊而独受其责其病最为繁多而古人巳行之遗䇿又莫不尽废而不举是以为国百有馀年而不至于治平者由此之故也盖天下之多虞其始自井田之亡田制一败而民事大坏纷纷而不可止其始也兼并之民众而贫民失职贫者无立锥之地而富者连阡陌以势相役收大半之税耕者穷饿而不耕者得食以为不便故从而为之法曰限民名田贵者无过若干而贫者足以自养此董生之法也天下之人兼并而有馀则思以为骄奢骄奢之风行于天下则富者至有破其赀畜而贫者耻于不若以争为盗而不知厌民皆有为盗之心则为之上者甚危而难安故为之法曰立制而明等使多者不得过而少者无所慕也以平风俗此贾生之法也民之为性丰年则食之而无馀饥年则转死于沟壑而莫之救富商大贾乘其不足而贵卖之以重其灾因其有馀而贱取之以待其弊予夺之权归于豪民而上不知收粒米狼戾而不为敛藜藿不继而不为发故为之法曰贱而官为籴之以无伤农贵而官为发之以无伤民小饥则发小熟之敛中饥则发中熟之敛大饥则发大熟之敛此李悝之法也古者三代之兵出而为兵入而为农出兵临敌则国有资粮之储而兵罢役休则无复养兵之费及至后世海内多故而征伐不息以为害农故特为设兵以办天下之武事其始若不伤农者而要其终衣食之奉农亦必受其困故为之法曰不战则耕以自养而耕之间暇则习为击刺以待寇至此赵充国之法也盖古之遗制其可以施于今者甚多而臣不敢复以为说而此四者皆天下之所共知而不行者也夫知之而不行此其故何欤臣闻事固有可以无术而行者有时异事变无术而不可行者均民以名田齐众以立制是无术而可以直行者也平籴以救灾屯田以宽农是无术而不可行者也古者贤君在上用度足而财不竭损其有馀以备民之所不足而不害于岁计今者岁入不足以为出国之经费犹有所不给而何暇及于未然之备古者将严而兵易使其兵安于劬劳故虽使为农而不敢辞今者天下之兵可使执劳者皆不知战而可与战者皆骄而不可使衣食丰溢而筋力疲惫且其平居自处甚倨而安肯为农夫之事乎故屯田平籴之利举世以为不可复者由此之故也盍亦思其术矣臣尝闻之贾人之治产也将欲有为而无以为资者不以其所以谋朝夕之利者为之也盖取诸其不急之处而日蓄之徐徐而为之故其业不伤而事成夫天子之道食租衣税其馀之取于民者亦非其正矣茶盐酒铁之类此近世之所设耳夫古之时未尝有此四物者之用也而其为国亦无所乏绝臣愚以为可于其中择取一焉而置之用度之外岁以为平籴之资且其既已置之用度之馀则不复有所顾惜而发之也轻发之也轻而后民获其利其与今之所谓常平者亦已大异矣抑尝闻之尝巳牧马者不可使之畜豚彘马彘之相去未能㡬也而犹且不可使今世之兵以为兵募之而欲强之以为农此其不从固无足怪者今欲以兵屯田盖亦告之以将屯田而募焉人固有无田以为农而愿耕者从其愿而使之则虽劳而无怨茍屯田之兵既多而可用则夫不耕而食者可因其死亡而勿复补以待其自衰矣嗟夫古之人其制天下之患其亦巳略尽矣而其守法者常至于怠惰而不举是以世之弊常若近起于今者而不求古之遗法而依之以为治可不大悲矣哉
  述古似时䇿体




  唐宋八大家文钞卷一百六十
<集部,总集类,唐宋八大家文钞>



  钦定四库全书
  唐宋八大家文钞卷一百六十一
  明 茅坤 撰
  颍滨文钞十七
  
  民政䇿六
  役游民 今既有丁钱而复欲收游民之庸调恐亦难行独其叙事细密而文一一如画
  三代之时无兵役之忧降及近世有养兵之困而无兴役之患至于今而养兵兴役之事皆不得其当而可为之深忧盖古者兵出于农而役出于民有农则不忧无兵而有民则不忧无役五口之家常有一人之兵而二十岁之男子岁有三日之役故其兵强而费不増役起而人素具虽有大兵大役而不忧事之不集至于兵罢役休而无日夜不息之费其后周衰井田破坏陵夷至于末世天下无复天子之田皆民之所自有天下之民不食天子之田是故独赋其税而不任之以死伤战斗之患天子有养兵之忧而天下无攻守劬劳之民以为大忧故调其财以为养兵之用而天下之役凡其所以转输漕运营建兴筑之事又皆出于民当此之时民之所以供上之令者三曰租曰调曰庸租者地之所当出调者兵之所当费庸者岁之所当役也故使之纳粟于官以为田之租人入布帛以为兵之调岁役其力不役则出其力之所直以为役之庸此三者农夫皆兼为之而游惰末作之民亦不免于庸调运重漕远天子不知其费而一出于民民岁役二旬而不役者当帛六十尺民亦不至于太苦故隋唐之间有养兵之困而无兴役之患此其为法虽不若三代之兵不待天子之养然天下之役犹有可赖者皆民为之也及其后世又不能守乃始变法而为两税以至于今天下非有田者不可得而使而有田者之役亦不过奔走之用而不与天子之大事天下有大兴筑有大漕运则常患无以为使故广募冗兵以供力役之急不知击刺战陈之法而坐食天子之俸由是国有武备之兵而又有力役之兵此二者其所以奉养之具皆出于农也而四海之游民无尺寸之庸调为农者常使阴出古者游民之所入而天子亦常兼任养兵兴役之大患故夫兵役之弊当今之世可谓极矣臣愚以为天子平日无事而养兵不息此其事出于不得巳惟其干戈旗鼓之攻而后可使任其责至于力役之际挽车船筑宫室造城郭此非有死亡陷败之危天下之民诚所当任而不辞不至以累兵革之人以重费天子之廪食然当今之所谓可役者不过曰农也而农已甚困盖常使尽出天下之费矣而工商技巧之民与夫游闲无职之徒常遍天下优游终日而无所役属盖周官之法民之无职事者出夫家之征今可使尽为近世之法皆出庸调之赋庸以养力役之兵而调以助农夫养武备之士而力役之兵可因其老疾死亡遂勿复补而使游民之丁代任其役如期而止以除其庸之所当入而其不役者则亦收其庸不使一日而阙盖圣人之于天下不唯重乎茍廉而无所求唯其能缓天下之所不给而节其太幸则虽有取而不害于为义今者虽能使游民无劳苦嗟叹之声而常使农夫独任其困天下之人皆知为农之不便则相率而事于末末众而农衰则天子之所独任者愈少而不足于用故臣欲收游民之庸调使天下无侥幸苟免之人而且以纾农夫之困茍天下之游民自知不免于庸调之劳其势不耕则无以供亿其上此又可驱而归之于南亩要之十岁之后必将使农夫众多而工商之类渐以衰息如此而后使天下举皆从租庸调之制而去夫所谓两税者而兵役之忧可以稍缓矣
  唐荆川曰此篇之妙全在说国病与农病二者夹杂浑融
  民政䇿七
  公田贷民 看他运势如指掌炼句如抽丝
  古者天下皆天子之人田亩之利衣食之用凡所以养生之具皆赖于天子权出于一而利不分于强族民有奉上之忧而无役属附丽之困是以民徳其上而举天下皆可使奉天子之役使至于末世天子之地转而归于豪民而天下之游民饥寒朝夕之用恤天子不为而以遗天下之富贾夫天子者岂与小民争此尺寸之利也哉而其势则有所不可何者民之有田者非皆躬耕之也而无田者为之耕无田者非有以属于天子也而有田者拘之天子无田以予之而欲役其力也实难有田者授之以田视之以奴仆而可使无憾故夫今之农者非天子之农而富人之农也至于天下之游民贩夫贩妇工商技巧之族此虽无事乎田然日食其力而无以为朝夕之用则此亦将待人而生者也而天子不恤其阙乃使富民持其赢馀贷其所急以为之父母故虽游民天子亦不可得而使而富者独擅其利日役其力而不偿其力之所直由此观之则夫天下之民举皆非天子之人而天子徒以位使之非皆得其欢心也夫天下之人独有其田者乃始有以附属于天子此其为众岂足以当其下之仰给之民哉此亦足以见天子之所属者巳甚寡矣臣愚以为当今之势宜收天下之田而归之于上以业无田之农夫恤小民之所急而夺豪民假贷之利以收游手之用故因其所便而为之计以为莫如收公田而贷民急夫陈蔡荆楚之地地广而人少土皆公田而患无以耕之而吴越巴蜀之间拳肩侧足以争寻常尺寸之地安土重迁恋恋而不能去此非官为之画䇿因其凶荒饥馑之岁乘其有愿徙之心而遂徙之于不耕之公田则终不能以自去今欲待其巳去而收其田亩籍其室庐田为公田室为公室以授无田之民使天下虽富庶之邦亦常有天子之田而又因其籍没积而勿复鬻募天下之丁男使分耕其中而无使富民端坐而欲收公田之遗利使天下之农夫稍可以免仆隶之辱而得上丽于天子而其新徙之民耕牛室cq=289屋饮食器皿之类有所不备又皆得以贷于国可以无失其所夫所谓贷者虽其为名近于商贾市井之事然其为意不可以不察也天下之民无田以为农而又无财以为工商禁而勿贷则其势不免转死于沟壑而使富民为贷则有相君臣之心用不仁之法而收大半之息其不然者亦不免于脱衣避屋以为质民受其困而上不享其利徒使富民执予夺之权以豪役乡里故其势莫如官贷以赒民之急周官之法使民之贷者与其有司辨其贵贱而以国服为息今可使郡县尽贷而任之以其土著之民以防其逋逃窜伏之奸而一夫之贷无过若干春贷以敛缯帛夏贷以收秋实薄收其息而优之使之偿之无难而又时免其息之所当入以收其心使民得脱于奴隶之中而获自属于天子如此则天下之游民可得而使而富民之贷可以不禁而自息然臣以为收公田者其利远非可以岁月之间而待其成也要之数十百年则天下之农夫可使大半皆天子之农若夫所谓贷民急者则可以朝行而夕获其利此最当今之急务也
  此文独两比区处处斡全精神耳而公田贷民二者俱不可行盖收公田而夺民之业天下未有不乱而贷民者即荆公所引周礼以服国息之说也
  民政䇿八
  欲览天下都邑沃饶之地于以择使兴利甚为有见而行文如轻风细浪柔婉可爱
  古者建都立邑相其丘陵原隰而利其水泉之道通其所无而导其所有使民日取而不尽安居于中而无慕于外利各安其土乐其业无来去迁徙之心膏腴之乡民不加多而贫瘠之处民不加少天下之户均平若一皆足以供其郡县之役使而无所困乏盖今天下所谓通都大邑十里之城万户之郭其阴阳向背与其山林原隰之势陂池泉水之利皆秦汉以来所谓创置摹画使足以衣食其民而无乏绝者也臣尝读周诗公刘之一篇其言自戎迁豳之际登高望远以求其可居之地与其可用之物莫不详悉而曲尽其诗曰笃公刘逝彼百泉瞻彼漙原乃陟南冈乃觏于京笃公刘既溥既长既景乃冈相其阴阳观其流泉笃公刘于豳斯馆涉渭为乱取砺取鍜夫古之君子居于其邦其欲知民之所利与器用之所出盖如此其详也及观史记货殖列传郡国之所有东方之桑麻鱼盐南方之竹木鱼稻与西方之五榖畜牧北方之枣栗裘马则凡一方之所有皆可以备养生送死之具导之有方而取之有法则其民丰乐饶足老死而无憾及行天下览其山林薮泽之所生与其民之所有往往与古不类夫自大江以北汉水之侧三代之时列国数十楚人都于荆州其在战国最为强大外抗群蛮内御秦晋常以其兵横于天下计其所都安肯用瘠卤墝埆之地而当今自楚之北至于唐邓汝颍陈蔡许洛之间平田万里农夫逃散不生五榖荆棘布野而地至肥壤泉源陂泽之迹迤逦犹在其民不知水耕之利而长吏又不以为意一遇水旱民乏菜茹往者因其死丧流亡废县罢镇者盖往往是矣臣闻善为政者不用甲兵不斥疆界兴利除害教民稼穑收敛倍称而获兼地之福今者举千里之地废之为墟以养禽兽而不甚顾惜此与私割地以予人何异尝闻之于野人自五代以来天下丧乱驱民为兵而唐邓汝蔡之间故陂旧堤遂以堙废而不治至今百有馀年其间犹未甚远也盖修败补缺或亦旬月之故耳而独患为吏者莫以为事若夫许州非有洪河大江之冲而每年盛夏众水决溢无以救御是以民常苦饥而不乐其俗夫许诸侯之故邦魏武之所都而唐节度之所治使岁辄被水而五榖不熟则其当时军旅之费宗庙朝廷之用将何以供之此岂非近世之弊因循不治以至此哉然此乃特臣之所见而天下之广又安能备知盖尝以为方今之患生于太怯而成于牵俗太怯则见利而不敢为牵俗则自顾而爱其身夫是以天下之事举皆不成而何独在此臣欲破其牵俗之风而壮其太怯之气意凡天下贫窭破散之郡县使皆择善事能干之人而往为之长因其去也而天子亲谕以此使得稍久于其任而察其人民多田野辟者书以为课何者此非难办之事是以不待非常之才而后能济惟其弛放怠惰是以至此今诚少严其事使为吏者知上之属意于此十岁之后臣以为此必为富壤之区而方今天下重征之处亦可渐减而取诸此矣
  汝蔡江汉之间盖秦以来百战之国世用锋镝大略当世之承平者什特二三而吏于其土者或不得其人与久其任而重其权是以田野不辟而多旷土遗利苏氏父子往往注心于此
  民政䇿九
  制二寇 绝世之才故其为文雄伟
  天下有二病好战则财竭而民贫畏战则多辱而无威欲民之无贫则无疾夫无威欲君之无辱则无望乎财之不竭此二患者天下未尝兼有也古之人君各从其所安而处其偏是以不获全享其利而亦未尝兼受其病者昔匈奴之于汉可以见矣文景之世天下治安民至老死不知征役之劳府库盈溢其赋于民者三十而取一可谓至盛矣然而匃奴傲慢侵侮至甚不逊输金缯纳锦绣天子之至辱也而文景不以为意以求全其民至于武帝不忍数世之忿尽天下之锐而攻之辟地千里斩馘百万匈奴之民死者大半洗除先帝之宿耻而夸大中国之气得志满意无以加矣而内自疲弊中民之家大扺皆破无复千金之户此二者皆有所就其成功是以有所忍而不顾而智者之论巳谓非中国之长筭矣今者中国之弊在于畏战畏战固多辱矣而民又不免于贫无所就其利而偏被其害重赋厚敛以为二边之赂国辱而民困盖今世之病已极矣贤人君子竭其智虑以求安其民而民常为边陲之所扰天子欲使其泽下布四海而海内常为边陲之所困此其弊盖有原矣二边之赂不绝是以天下之赋敛虽知其甚重而不可轻天下之赋敛甚重而不可轻是以天下之民虽知其甚困而不可得而安也故臣于民政之终而特备论其要云盖方今天下之议莫不以为二边之赂不可去也独其勇者则曰宁战而无赂战未必败而赂必至于乏困臣窃以为此古之汉武帝唐太宗坚忍而不顾者足以行之然亦有所犯天下之至危何者吾民之不战久矣用不战之民而待必战之敌窃恐世俗之难之也夫古者霸王之臣因败而成功转祸而为福若反复手之间耳柦公见胁于曹沫欲背其盟管仲因而信之以自结于诸侯柦公袭蔡本以诛少姫之罪管仲因而伐楚责包茅之不入而诸侯大服臣窃韪之方今二敌之赂虽有所不得已而然者然其势偶有似夫战国之际以谋相倾而阴相溃者是故臣欲因而成之以潜破二敌之国古语有之曰将欲取之必固与之昔者晋之取虞越之取吴冒顿之取东胡石勒之取王俊此四者皆其予之之力也夫邻国之患唯其相忌而相伺以不敢相易是以其虑详密而难图今夫中国之不竞亦已久矣彼其相视以为无能为者非一日也然犹未肯释然而无疑夫惟释然而无疑而后其国可取今吾犹有所龃龉于其间彼以吾为犹有不服之心是以君臣相视而未敢懈盖古之英雄能忍一朝之耻而全百世之利臣以为当今之计礼之当加恭待之当加厚使者之往无求以言胜之而其使之来者亦无求以言犯之凡皆务以无逆其心而阴堕其志使之深乐于吾之贿赂而意不在我而吾亦自治于内蒐士拣马择其精锐而损其数以外见至弱之形而内收至强之实作内政以寓军令凡皆务以自损吾强大之势而见吾衰弱之状使之安然无所顾忌而益以怠傲不过数年彼日以无备而吾日以充实彼犹将以吾为不足与也而有无厌之求彼怠而吾奋彼骄而吾怒及此而与之战此所谓败中之胜而弱中之强者也嗟夫方今之事其势亦有二而已矣能奋一朝之劳而尽力以攻之则其后可以大安而其始也不免有岁月之勤能忍一朝之辱而自损以骄之则其后可以骤胜而其始也不免有岁月之耻此二䇿者皆足以谋人之国败人之兵而有胜矣而臣窃谓今世之所安者必其予之而骄之者也嗟夫智能攻之则以洗天下之大惭不能攻之则骄之而图其后未有不能攻之又不能骄之而拱手以望其成功者方今每岁委百万之资以予人而不能使人无疑其有不服之心罄竭四海而其终不能以成事特幸其一时之安而欲得其间隙之际以治天下天下安可得而治哉
  唐荆川曰诸篇用故事化腐为新全在交互形容交互形容全在提纲一两语有力此篇与坡公定军制可见大略
  民政䇿十
  其议罢戍兵一节颇中今日边塞之弊而所欲募边郡之兵以备调征恐非实济特其文甚佳
  御戎有二道屯兵以待其来出兵以乘其虚方今二边固尝巳屯重兵矣而天下之议以为中国之兵无由而出而臣以为不然何者敛天下之财以奉夷狄彼求之无厌则吾之应之将有所不称其意大抵不过数十年之间用兵之衅不发于彼之不悦则发于吾之不忍此亦其势之不可逃者也方其无事之时中国既不得不畜兵于边而及其有间又必将出兵而乘其弊此二者不可不素为之所也今每岁发郡县之兵以戍边此其未战之谋也而臣未知其所以为战之术臣闻古者三代之制未有戍边之役六国之际燕赵最被边患而当其时西备秦东备齐南备楚内备韩魏千里之国而其四境莫不皆有所备则其所以备敌者安得戍卒而用之计亦不过其沿边之民自为卒伍以制其侵略而巳戍边之谋始于秦汉内无敌国之虞而郡县之兵材官蹶张皆出于民之为役其法月为更卒已复为正一岁屯戍以次相承而迭相更代边鄙之民不可使常为兵是以不得不驱中原之民而纳之塞下以捍寇敌故其戍边之兵岁初而来岁终而去寒暑不相安险易不相习勇怯不相程志气不相企上无顾于坟墓而下无爱于妻子平居忧愁无聊无乐土之心而缓急茍免无死战之意不可求得其用古之谋臣鼂错陆贽之徒盖尝以为言矣而况乎今世之兵皆天子之所廪食以终其身在秦则廪于秦在赵则廪于赵不可一日而阙非如汉之戍卒别有休罢更代之期也然犹守此区区既往之陈迹岂不惑哉且举中原之士而屯之于边虽无死伤战斗之患而其心常自以为出征行役苦寒暴露为国劳苦凡国家之所以美衣丰食以养我者止为此等事也故士卒百万端坐而食不知行阵之劳不见锋刃之危而皆巳自负以为有劳于国其势不可有所复使此其弊在于使之不得其道耳今夫阴伺二敌之怠而出兵以逐利于塞外此诚今世之至计也而臣切恐缓急之际士卒皆已自负而不可用且夫人之情尝巳用其力则其心自满而不复求报其上士无求报之心则不可以与之犯大难而涉大劳惟其饱食而无所试优游无为以观夫人之成功而不得自效者则其气刚锐而其心不倦古之善用兵者惟能及其心之未倦而用其锐气是以其兵无敌于天下臣愚以为方今之计内郡之兵当常在内而不以戍边戍边之兵当常戍边而不待内郡之戍卒募内郡之兵其乐徙边者而稍厚之不足则募民之乐为边兵者以足之使二边有一定不迁之兵而颇损内郡之众计其内外之数相通如旧而止平居无事以此备边而一旦欲有所攻夺掩袭则独发内郡之卒使二者各思致其勇力以报其上锐而用之堕而置之屯兵历年而士无所怨其劳出兵千里而士无所憾其远兵入则出者得以休息而无乘塞之苦兵出则守者闲暇而无行役之困交相为用如循环之无端而不可竭此其与今世之法竭天下以养兵守亦使此战亦使此未战而士卒皆怠者其亦少异矣
  今之山东河南北直隶亦岁用民兵恐非计而其最无䇿者近年岁提延绥之兵而戍蓟州











  唐宋八大家文钞卷一百六十一



  钦定四库全书
  唐宋八大家文钞卷一百六十二
  明 茅坤 撰
  颍滨文钞十八
  序引传
  古今家诫序
  引老氏语多俭故能广四字
  老子曰慈故能勇俭故能广或曰慈则安能勇曰父母之于子也爱之深故其为之虑事也精以深爱而行精虑故其为之避害也速而就利也果此慈之所以能勇也非父母之贤于人势有所必至矣辙少而读书见父母之戒其子者谆谆乎惟恐其不尽也恻恻乎惟恐其不入也曰呜呼此父母之心也哉师之于弟子也为之规矩以授之贤者引之不贤者不彊也君之于臣也为之号令以戒之能者予之不能者不取也臣之于君也可则諌否则去子之于父也以几諌不敢显皆有礼存焉父母则不然子虽不肖岂有弃子者哉是以尽其有以告之无憾而后止诗曰泂酌彼行潦挹彼注兹可以餴饎岂弟君子民之父母夫虽行潦之陋而无所弃犹父母之无弃子也故父母之于子人伦之极也虽其不贤及其为子言也必忠且尽而况其贤者乎太常少卿长沙孙公景修少孤而教于母母贤能就其业既老而念母之心不忘为贤母录以致其意既又集古今家诫得四十九人以示辙曰古有为是书者而其文不完吾病焉是以为合众父母之心以遗天下之人庶几有益乎辙读之而叹曰虽有悍子忿斗于市莫之能止也闻父之声则敛手而退市人之过之者亦莫不泣也慈孝之心人皆有之特患无以发之耳今是书也要将以发之欤虽广之天下可也自周公以来至于今父戒四十五母戒四公又将益广之未止也
  古史序
  其思深故其旨远
  古之帝王皆圣人也其道以无为为宗万物莫能婴之其于为善如水之必寒如火之必热其于不为不善如驺虞之不杀如窃脂之不榖不学而成不勉而得其积之中者有馀故其推之以治天下者有不可得而知也孔氏之遗书曰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天地万物犹将赖之以存而况于人乎自三代之衰圣人不作世不知本而驰骋于喜怒哀乐之馀故其发于事业日以鄙陋不足以希圣人之万一虽春秋之际王泽未竭士生其间习于礼义而审于利病如管仲晏子子产叔向之流皆不足以知之至于孔子其知之者至矣而未尝言孟子知其一二时以告人而天下亦莫能信也陵迟及于秦汉士益以功利为急言圣人者皆以其所知臆之儒者流于度数而智者溺于权利皆不知其非也太史公始易编年之法为本纪世家列传记五帝三王以来后世莫能易之然其为人浅近而不学踈略而轻信汉景武之间尚书古文诗毛氏春秋左氏皆不列于学官世能读之者少故其记尧舜三代之事皆不得圣人之意战国之际诸子辨士各自著书或增损古事以自信一时之说迁一切信之甚者或采世俗相传之语以易古文旧说及秦焚书战国之史不传于民间秦恶其议巳也焚之略尽幸而野史一二存者迁亦未暇详也故其记战国有数年不书一事者余窃悲之故因迁之旧上观诗书下考春秋及秦汉杂录始伏羲神农讫秦始皇帝为七本纪十六世家三十七列传谓之古史追录圣贤之遗意以明示来世至于得失成败之际亦备论其故呜呼由数千岁之后言数千岁之前其详不可得矣幸其犹有存者而或又失之此古史之所为作也
  唐荆川曰前一段叙古史所载之意后一段叙作古史之由
  元祐会计录序
  此子由经国之文须细寻绎之
  臣闻汉祖入关萧何收秦图籍周知四方盈虚彊弱之实汉祖赖之以并天下丙吉为相匈奴尝入云中代郡吉使东曹考按边琐条其兵食之有无与将吏之才否逡巡进对指挥遂定由此观之古之人所以运筹帷幄之中制胜千里之外者图籍之功也盖事之在官必见于书其始无不具者独患多而易忘久而易灭数十岁之后人亡而书散其不可考者多矣唐李吉甫始簿录元和国计并包巨细无所不具国朝三司使丁谓等因之为景徳皇祐治平熙宁四书网罗一时出内之计首尾八十馀年本末相授有司得以居今而知昔参酌同异因时施宜此前人作书之本意也臣以不佞待罪地官上承元丰之馀业亲睹二圣之新政时事之变易财赋之登耗可得而言也谨按艺祖皇帝创业之始海内分裂租赋之入不能半今世然而宗室尚鲜诸王不过数人仕者寡少自朝廷郡县皆不能备官士卒精练常以少克众用此三者故能奋于不足之中而绰然常若有馀及其列国款附琛贡相属于道府库充塞创景福内库入畜金帛为殄寇之䇿太宗因之克平太原真宗继之怀服契丹二患既弭天下安乐日登富庶故咸平景徳之间号称太平群臣称颂功徳不知所以裁之者于是请封泰山祀汾阴礼亳社属车所至费以钜万而上清昭应崇禧景灵之宫相继而起累世之积糜耗多矣其后昭应之灾臣下复以营缮为言大臣力争章献感悟沛然遂与天下休息仁宗仁圣清心省事以幸天下然而民物蕃庶未复其旧而夏贼窃发边久无偹遂命益兵以应敌急征以养兵虽间出内蔵之积以求纾民而四方骚然民不安其居矣其后西戎既平而已益之兵不复遂汰加以宗子蕃衍充牣宫邸官吏冗积贠溢于位财之不赡为日久矣英宗嗣位慨然有救弊之意群臣竦观几见日新之政而大业未遂神考嗣世忿流弊之委积闵财力之伤耗览政之初为富国彊兵之计有司奉承违失本旨始为青苗助役以病农民继为市易盐铁以困商贾利孔百出不専于三司于是经入竭于上民力屈于下继以南征交趾西讨拓跋用兵之费一日千金虽内帑别藏时有以助之而国亦惫矣今二圣临御方恭默无为求民之疾苦而疗之令之不便无不释去民亦少休矣而西夏不宾水旱继作凡国之用度大率多于前世当此之时而不思所以济之岂不殆哉臣历观前世持盈守成艰于创业之君盖盈之必溢而成之必毁物理之至有不可逃者盈成之间非有徳者不安非有法者不久昔秦隋之盛非无法也内建百官外列郡县至于汉唐因而行之卒不能改然皆二世而亡何者无徳以为安也汉文帝恭俭寡欲専务以徳化民民富而国治后世莫及然身没之后七国作难几于乱亡晋武帝削平吴蜀任贤使能容受直言有明主之风然而亡不旋踵子弟内叛羌戎外乱遂以失国此二帝者皆无法以为久也今二圣之治安而静仁而恕徳积于世秦隋之忧臣无所措心矣然而空匮之极法度不立虽无汉晋强臣敌国之患而数年之后国用旷竭臣恐未可安枕而卧也故臣愿得终言之凡会计之实取元丰之八年而其为别有五一曰民赋二曰收支三曰课入四曰储运五曰经费五者既具然后著之以见在列之以通表而天下之大计可以画地而谈也若夫内蔵右曹之积与天下封桩之实非昔三司所领则不入会计将著之他书以偹观览焉臣谨序
  民赋序
  此等文并子由经济处直写胸臆而非以为文文之至者也
  古之民政有不可复者三焉自祖宗以来论事者尝以为言而为政者尝试其事矣然为之愈详而民愈扰事之愈力而功愈难其故何哉古者隐兵于农无事则耕有事则战安平之世无廪给之费征伐之际得勤力之士此儒者之所叹息而言也然而熙宁之初为保甲之令民始嫁母赘子㫁坏支体以求免丁及其既成子弟挟县官之势以邀其父兄擅弓剑之技以暴其乡党至今河朔京东之盗皆保甲之馀也其后元丰之中为保马之法使民计产养马畜马者众马不可得民至持金帛买马于江淮小不中度辄斥不用郡县岁时阅视可否权在医驵民不堪命民兵之害乃至于此此所谓不可复者一也周官泉府之制凡民之贷者以国服为之息贷而求息三代之政有不然者矣诗曰倬彼甫田岁取十千我取其陈食我农人自古有年而孟子亦云春省耕而补不足秋省敛而助不给古盖有是道矣而未必有常数亦未必有常息也至于熙宁青苗之法凡主客户得相保任而贷其息岁取十二出入之际吏縁为奸请纳之劳民费自倍凡自官而及私者率取二而得一自私而入公者率输十而得五钱积于上布帛米粟贱不可售岁暮寒苦吏卒在门民号无告二十年之间民无贫富家产尽耗此所谓不可复者二也古者治民必周知其夫家田亩六畜器械之数未有不知其数而能制其贫富者也未有不能制其贫富而能得其心者也故三代之君开井田画沟洫谨步亩严版图因口之众寡以授田因田之厚薄以制赋经界既定仁政自成下及隋唐风流巳远然其授民田有口分永业皆取之于官其敛民财有租庸调皆计之于口其后世乱法坏变为两税户无主客以见居为簿人无丁中以贫富为差田之在民其渐由此贸易之际不可复知贫者急于售田则田多而税少富者利于避役则田少而税多侥幸一兴税役皆弊故丁谓之纪景徳田况之纪皇祐皆以均税为言矣然嘉祐中薛向孙琳始议方田量步亩审肥瘠以定赋税之人熙宁中吕恵卿复建手实抉私隐崇告讦以实贫富之等元丰中李琮追究逃绝均虚数虐编户以补失陷之税此三者皆为国敛怨所得不补所失事不旋踵而罢此所谓不可复者三也故臣愚以谓国者当务实而巳不求其名诚使民尽力耕田赋输以养兵终身无复征戍之劳而朝廷招募勇力强狡之民教之战阵以卫良民二者各得其利亦何所不可哉富民之家取有馀以贷不足虽有倍称之息而子本之债官不为理偿进之日布缕菽粟鸡豚狗彘百物皆售州县晏然处曲直之断而民自相养盖亦足矣至于田赋厚薄多寡之异虽小有不齐而安静不挠民乐其业赋以时入所失无几因其交易而责其欺隐绳之以法亦足以禁其太甚昔宇文融括诸道客户州县观望虚张其数以实户为客虽得户八十馀万岁得钱数百万而百姓困弊实名天宝之乱均税之害何以异此凡此三者皆儒者平昔之所称颂以为先王之遗法用之足以致太平者也然数十年以来屡失而屡败足以为后世好名者之戒耳惟嘉祐以前百役在民衙前大者主仓库躬馈运小者治燕飨职迎送破家之祸易于反掌至于州县役人皆贪官暴吏之所诛求仰以为生者先帝深求其病鬻坊场以募衙前均役钱以雇诸役使民得阖门治生而吏不敢呵问有司奉行不得其当坊场求数倍之价役钱取宽剰之积而民始困踬不堪其生矣今二圣览观前事知其得失之实既尽去保甲青苗均税至于役法举差雇之中惟便民者取之郡县奉承虽未即能尽而天下之民知天子之爱我矣故臣于民赋之篇备论其得失俾后有考焉
  唐荆川曰平正通达不求为奇而势如长江大河是小苏之所长也
  收支叙
  古者三年耕必有一年之蓄以三十年之通制国用则九年之蓄可跂而待也今者一岁之入金以两计者四千三百而其出之不尽者二千七百银以两计者五万七千而其出之多者六万钱以千计者四千八百四十八万除米盐钱后得此数而其出之多者一百八十二万此言未破应在及汎支给赐得此数䌷绢以匹计者一百五十一万而其出之多者十七万榖以石计者二千四百四十五万而其出之不尽者七十四万草以束计者七百九十九万而其出之多者八百一十一万然则一岁之入不足以供夫一岁之出矣故凡国之经费折长补短常患不足小有非常之用有司辄求之朝廷待内藏米盐而后足臣身典大计以为是媮岁月可也数岁之后将有不胜其忧者矣是以辄尝推原其故方今禁中奉养有度金玉锦绣不逾其旧宫室不修犬马不玩有司循守法制谨视出入之节未尝有失也而其弊安在天下久安物盛而用广亦理之常也顾所以处之何如耳臣请历举其数宗室之众皇祐节度使三人今为九人矣两使留后一人今为八人矣观察使一人今为十五人矣防御使四人今为四十二人矣百官之富景徳大夫三十九人景徳为诸曹郎中今为二百三十人矣朝奉郎以上一百六十五人景徳为员外郎今为六百九十五人矣承议郎一百二十七人景徳中为博士今为三百六十九人矣奉议郎一百四十八人景徳为三丞今为四百二十一人矣诸司使二十七人今为二百六十八人矣副使六十一人今为一千一百一十人矣供奉官一百九十三人今为一千三百二十二人矣侍禁三百一十六人今为二千一百一十七人矣三省之吏六十人今为一百七十二人矣其馀可以类推臣不敢遍举也昔者郎止前行卿有定员今之大夫朝议皆无限法尚书侍郎历改三曹而今之正议银青合而为一官秩并増不知其义夫国之财赋非天不生非地不养非民不长取之有法收之有时止于是矣而宗室官吏之众可以礼法节也祖宗之世士之始有常秩者俟阙则补否则循资而已不妄授也仁宗末年任子之法自宰相以下无不减损英宗之初三载考绩增以四岁神宗之始宗室袒免之外不复推恩袒免之内以试出仕此四事者使今世欲为之将以为逆人心违旧法不可言也而况于行之乎虽然祖宗行之不疑当世亦莫之非向者事势既极不变则败众人之所共知也今朝廷履至极之势独持之而不敢议臣实疑之诚自今日而议之因其势循其理微为之节文使见任者无损而来者有限今虽未见其利要之十年之后事有间矣贾谊言诸侯之变以谓失今不治必为痼疾今臣亦云茍能裁之天下之幸也
  子瞻和陶渊明诗集引
  文不著意而神理自铸
  东坡先生谪居儋耳寘家罗浮之下独与幼子过负担渡海葺茅竹而居之日㗖蒣芋而华屋玉食之念不存于胸中平生无所嗜好以图史为园囿文章为鼓吹至此亦皆罢去独喜为诗精深华妙不见老人衰惫之气是时辙亦迁海康书来告曰古之诗人有拟古之作矣未有追和古人者也追和古人则始于东坡吾于诗人无所甚好独好渊明之诗渊明作诗不多然其诗质而实绮癯而实腴自曹刘鲍谢李杜诸人皆莫及也吾前后和其诗凡百有九篇至其得意自谓不甚愧渊明今将集而并录之以遗后之君子子为我志之然吾于渊眀岂特好其诗也哉如其为人实有感焉渊明临终疏告俨等吾少而穷苦每以家贫东西游走性刚才拙与物多忤自量为己必贻俗患黾俛辞世使汝等㓜而饥寒渊明此语盖实录也吾今真有此病而不蚤自知半生出仕以犯世患此所以深服渊明欲以晩节师范其万一也嗟夫渊明不肯为五斗米一束带见乡里小儿而予瞻出仕三十馀年为狱吏所折困终不能悛以陷于大难乃欲以桑榆之末景自托于渊明其谁肯信之虽然子瞻之仕其出处进退犹可考也后之君子其必有以处之矣孔子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窃比于我老彭孟子曰曾子子思同道区区之迹盖未足以论士也辙少而无师子瞻既冠而学成先君命辙师焉子瞻尝称辙诗有古人之风自以为不若也然自其斥居东坡其学日进沛然如川之方至其诗比杜子美李太白为有馀遂与渊明比辙虽驰骤从之常出其后其和渊明辙继之者亦一二焉绍圣四年二月二十九日海康城kao南东斋引
  巢谷传
  叙谷豪举处有生色可爱
  巢谷字元修父中世眉山农家也少从士大夫读书老为里校师谷幼传父学虽朴而博举进士京师见举武艺者心好之谷素多力遂弃其旧学畜弓箭习骑射久之业成而不中第闻西边多骁勇骑射击刺为四方冠去游秦凤泾原间所至友其秀杰有韩存宝者尤与之善谷教之兵书二人相与为金石交熙宁中存宝为河州将有功号熙河名将朝廷稍奇之会泸州蛮乞弟扰边诸郡不能制乃命存宝出兵讨之存宝不习蛮事邀谷至军中问焉及存宝得罪将就逮自料必死谓公曰我泾原武夫死非所惜顾妻子不免寒饿橐中有银数百两非君莫可使遗之者谷许诺即变姓名怀银步行往授其子人无知者存宝死谷逃避江淮间会赦乃出予以乡闾故幼而识之知其志节缓急可托者也予之在朝谷浮沉里中未尝一见绍圣初予以罪谪居筠州自筠徙雷自雷徙循予兄子瞻亦自恵再徙昌化士大夫皆讳与予兄弟游平生亲友无复相闻者谷独慨然自眉山诵言欲徒步访吾兄弟闻者皆笑其狂元符二年春正月自梅州遗予书曰我万里步行见公不自意全今至梅矣不旬日必见死无恨矣予惊喜曰此非今世人古之人也既见握手相泣巳而道平生逾月不厌时谷年七十有三矣痩瘠多病非复昔日元修也将复见子瞻于海南予愍其老且病止之曰君意则善然自此至儋数千里复当渡海非老人事也谷曰我自视未即死也公无止我留之不可阅其槖中无数千钱予方乏困亦强资遣之船行至新会有蛮隶窃其槖装以逃获于新州谷从之至新遂病死予闻哭之失声恨其不用吾言然亦奇其不用吾言而行其志也昔赵襄子厄于晋阳智伯率韩魏决水围之城不没者三版县釡而㸑易子而食群臣皆懈惟高恭不失人臣之礼及襄子用张孟谈计三家之危觧行赏群臣以恭为先谈曰晋阳之难惟恭无功曷为先之襄子曰晋阳之难群臣皆懈惟恭不失人臣之礼吾是以先之谷于朋友之义实无愧高恭者惜其不遇襄子而前遇存宝后遇予兄弟予方杂居南夷与之起居出入盖将终焉虽知其贤尚何以发之闻谷有子蒙在泾原军中故为作传异日以授之谷始名榖及见之循州改今名云








  唐宋八大家文钞卷一百六十二



  钦定四库全书
  唐宋八大家文钞卷一百六十三
  明 茅坤 撰
  颍滨文钞十九
  
  王氏清虗堂记
  浅然却澹宕
  王君定国为堂于其居室之西前有山石瓌奇琬琰之观后有竹林阴森冰雪之植中置图史百物而名之曰清虗日与其游贤士大夫相从于其间啸歌吟咏举酒相属油然不知日之既夕凡游于其堂者萧然如入于山林高僧逸人之居而忘其京都尘土之乡也或曰此其所以为清虚者耶客曰不然凡物自其浊者视之则清者为清自其实者视之则虚者为虚故清者以浊为污而虚者以实为碍然而皆非物之正也盖物无不清亦无不虚者虽泥涂之浑而至清存焉虽山石之坚而至虚存焉夫惟清浊一观而虚实同体然后与物无匹而至清且虚者出矣今夫王君生于世族弃其绮纨膏梁之习而跌宕于图书翰墨之囿沉酣纵恣洒然与众殊好至于锺王虞褚颜张之逸迹顾陆吴卢王韩之遗墨杂然前陈赎之倾囊而不厌慨乎思见其人而不得则既与世俗远矣然及其年日益壮学日益笃经涉世故出入祸患顾畴昔之好知其未离乎累也乃始发其箱箧出其玩好投以与人而不惜将旷焉黜去外累而独求诸内意其有真清虚者在焉而未见之也王君浮沉京师多世外之交而又娶于梁张公氏张公超达远骛体乎至道而顺乎流俗君尝试以吾言问之其必有得于是矣
  唐荆川曰此文亦有箴规言其所以为清虚者不足为清虚也议论亦本庄子
  南康直节堂记
  文亦浅然自是风人之旨
  南康太守厅事之东有堂曰直节朝请大夫徐君望圣之所作也庭有八杉长短钜细若一直如引绳高三寻而后枝叶附之岌然如掲太常之旗如建承露之茎凛然如公卿大夫高冠长剑立于王庭有不可犯之色堂始为军六曹吏所居杉之阴府史之所蹲伏而簿书之所填委莫知贵也君见而怜之作堂而以直节命焉夫物之生未有不直者也不幸而风雨挠之岩石轧之然后委曲随物不能自保虽竹箭之良松柏之坚皆不免于此惟杉能遂其性不扶而直其生能傲冰雪而死能利栋宇者与竹柏同而以直过之求之于人盖所谓不待文王而兴者耶徐君温良汎爱所居以循吏称不为皦察之政而行不失于直观其所说而其为人可得也诗曰惟其有之是以似之堂成君以客饮于堂上客醉而歌曰吾欲为曲为曲必屈曲可为乎吾欲为直为直必折直可为乎有如此杉特立不倚散柯布叶安而不危乎清风吹衣飞雪满庭颜色不变君来燕嬉乎封植灌溉剪伐不至杉不自知而人是依乎庐山之民升堂见杉怀思其人其无巳乎歌阕而罢
  武昌九曲亭记
  情兴心思俱入佳处
  子瞻迁于齐安庐于江上齐安无名山而江之南武昌诸山陂陁蔓延涧谷深密中有浮图精舍西曰西山东曰寒谿依山临壑隐蔽松枥萧然绝俗车马之迹不至每风止日出江水伏息子瞻杖䇿载酒乘渔舟乱流而南山中有二三子好客而喜游闻子瞻至幅巾迎笑相携徜徉而上穷山之深力极而息埽叶席草酌酒相劳意适忘反往往留宿于山上以此居齐安三年不知其久也然将适西山行于松柏之间羊肠九曲而获少平游者至此必息倚怪石䕃茂木俯视大江仰瞻陵阜旁瞩溪谷风云变化林麓向背皆效于左右有废亭焉其遗址甚狭不足以席众客其旁古木数十其大皆百围千尺不可加以斤斧子瞻每至其下辄睥睨终日一旦大风雷雨拔去其一斤其所据亭得以广子瞻与客入山视之笑曰兹欲以成吾亭耶遂相与营之亭成而西山之胜始具子瞻于是最乐昔余少年从子瞻游有山可登有水可浮子瞻未始不褰裳先之有不得至为之怅然移日至其翩然独往逍遥泉石之上撷林卉拾涧实酌水而饮之见者以为仙也盖天下之乐无穷而以适意为悦方其得意万物无以易之及其既厌未有不洒然自笑者也譬之饮食杂陈于前要之一饱而同委于臭腐夫孰知得失之所在惟其无愧于中无责于外而姑寓焉此子瞻之所以有乐于是也
  遗老斋记
  有老人之旨
  庚辰之冬予蒙恩归自南荒客于颍川思归而不能诸子忧之曰父母老矣而居室未完吾侪之责也则相与卜筑五年而有成其南修竹古柏萧然如野人之家乃辟其四楹加明窗曲槛为燕居之斋斋成求所以名之予曰予颍滨遗老也盍以遗老名之汝曹志之予幼从事于诗书凡世人之所能茫然不知也年二十有三朝廷方求直言有以予应诏者予采道路之言论宫掖之秘自谓必以此获罪而有司果以为不孙上独不许曰吾以直言求士士以直言告我今而黜之天下其谓我何宰相不得己寘之下第自是流落凡二十馀年及宣后临朝擢为右司諌凡有所言多听纳者不五年而与闻国政盖予之遭遇者再皆古人所希有然其间与世俗相从事之不如意者十常六七虽号为得志而实不然予闻之乐莫善于如意而忧莫惨于不如意今予退居一室之间杜门却扫不与物接心之所可未尝不行心所不可未尝不止行止未尝少不如意则予平生之乐未有善于今日者也汝曹志之学道而求寡过如予今日之处遗老斋可也
  东轩记
  其恬旷之趣不如文忠公之超然台记而亦自凄怆可诵
  余既以罪谪监筠州盐酒税未至大雨筠水泛溢蔑南市登北岸败刺史府门盐酒税治舍俯江之漘水患尤甚既至敝不可处乃告于郡假部使者府以居郡怜其无归也许之岁十二月乃克支其欹斜补其圯缺辟听事堂之东为轩种杉二本竹百个以为宴休之所然盐酒税旧以三吏共事余至其二人者适皆罢去事委于一昼则坐市区鬻盐沽酒税豚鱼与市人争寻尺以自效莫归筋力疲废辄昏然就睡不知夜之既旦旦则复出营职终不能安于所谓东轩者每旦莫出入其旁顾之未尝不哑然自笑也余昔少年读书窃尝怪以颜子箪食瓢饮居于陋巷人不堪其忧颜子不改其乐私以为虽不欲仕然抱关击柝尚可自养而不害于学何至困辱贫窭自苦如此及来筠州勤劳盐米之间无一日之休虽欲弃尘垢解羁絷自放于道徳之场而事每劫而留之然后知颜子之所以甘心贫贱不肯求斗升之禄以自给者良以其害于学故也嗟夫士方其未闻大道沉酣势利以玉帛子女自厚自以为乐矣及其循理以求道落其华而收其实从容自得不知夫天地之为大与死生之为变而况其下者乎故其乐也足以易穷饿而不怨虽南面之王不能加之盖非有徳不能任也余方区区欲磨洗浊污希圣贤之万一自视缺然而欲庶㡬颜氏之福宜其不可得哉若夫孔子周行天下高为鲁司寇下为乘田委吏惟其所遇无所不可彼盖达者之事而非学者之所望也余既以谴来此虽知桎梏之害而势不得去独幸岁月之久世或哀而怜之使得归复田里治先人之弊庐为环堵之室而居之然后追求颜氏之乐怀思东轩优游以忘其老然而非所敢望也
  待月轩记
  文不著意而援隐者之言论身与性似入解
  昔予游庐山见隐者焉为予言性命之理曰性犹日也身犹月也予疑而诘之则曰人始有性而巳性之所寓为身天始有日而巳日之所寓为月日出于东方其出也万物赖焉有目者以视有手者以执有足者以履至于山石草木亦非日不遂及其入也天下黯然无物不废然日则未始有变也惟其所寓则有盈阙一盈一阙者月也惟性亦然出生入死出而生者未尝増也入而死者未尝耗也性一而巳惟其所寓则有生死一生一死者身也虽有生死然而此生彼未尝息也身与月皆然古之治术者知之故日出于卯谓之命月之所在谓之身日入地中虽未尝变而不为世用复出于东然后物无不睹非命而何月不自明由日以为明以日之远近为月之盈阙非身而何此术也而合于道世之治术者知其说不知其所以说也予异其言而志之久矣筑室于斯辟其东南为小轩之前廓然无障㡬与天际每月之望开户以须月之至月入吾轩则吾坐于轩上与之徘徊而不去一夕举酒延客道隐者之语客漫不喻曰吾尝治术矣初不闻是说也予为之反复其理客徐悟曰唯唯因志其言于壁
  洛阳李氏园池诗记
  文不著思而自风雅
  洛阳古帝都其人习于汉唐衣冠之遗俗居家治园池筑台榭植草木以为岁时游观之好其山川风气清明盛丽居之可乐平川广衍东西数百里嵩高少室天坛王屋冈峦靡迤四顾可挹伊洛瀍涧流出平地故其山林之胜泉流之洁虽其闾阎之人与其公侯共之一亩之宫上瞩青山下听流水奇花修竹布列左右而其贵家巨室园囿亭观之盛实甲天下若夫李侯之园洛阳之所以一二数者也李氏家世名将大父济州于太祖皇帝为布衣之旧方用兵河东百战百胜烈考宁州事章圣皇帝守雄州十有四年缮守备抚士卒精于用间其功烈尤奇李侯以将家子结发从仕历践父祖旧职勤劳慎密老而不懈实能世其家既得谢居洛阳引水植竹求山谷之乐士大夫之在洛阳者皆喜从之游盖非独为其园也凡将以讲闻济宁之馀烈而究观祖宗用兵任将之遗意其方略远矣故自朝之公卿皆因其园而赠之以诗凡若干篇仰以嘉其先人而俯以善其子孙则虽洛阳之多大家世俗盖未易以园囿相高也熙宁甲寅李侯之年既八十有三矣而视听不衰筋力益强日増治其园而往游焉将列诗于石其子遵度官于济南实从予游以侯命求文以记予不得辞遂为之书熙宁七年十一月十七日记
  黄州快哉亭记
  入宋调而其风旨自佳
  江出西陵始得平地其流奔放肆大南合湘沅北合汉沔其势益张至于赤壁之下波流浸灌与海相若清河张君梦得谪居齐安即其庐之西南为亭以览观江流之胜而余兄子瞻名之曰快哉盖亭之所见南北百里东西一舍涛澜汹涌风云开阖昼则舟楫出没于其前夜则鱼龙悲啸于其下变化倏忽动心骇目不可久视今乃得玩之几席之上举目而足西望武昌诸山冈陵起伏草木行列烟消日出渔夫樵父之舍皆可指数此其所以为快哉者也至于长洲之滨故城之墟曹孟徳孙仲谋之所睥睨周瑜陆逊之所驰骛其流风遗迹亦足以称快世俗昔楚襄王从宋玉景差于兰台之宫有风飒然至者王披襟当之曰快哉此风寡人所与庶人共者耶宋玉曰此独大王之雄风耳庶人安得共之玉之言盖有讽焉夫风无雄雌之异而人有遇不遇之变楚王之所以为乐与庶人之所以为忧此则人之变也而风何与焉士生于世使其中不自得将何往而非病使其中坦然不以物伤性将何适而非快今张君不以谪为患收会计之馀功而自放山水之间此其中宜有以过人者将蓬户瓮牖无所不快而况乎濯长江之清流挹西山之白云穷耳目之胜以自适也哉不然连山绝壑长林古木振之以清风照之以明月此皆骚人思士之所以悲伤憔悴而不能胜者乌睹其为快也哉
  齐州闵子庙记
  按闵子所以不仕季氏为一篇柱子其言亦有见
  历城之东五里有丘焉曰闵子之墓坟而不庙秩祀不至邦人不宁守土之吏有将举焉而不克者熙宁七年天章阁待制右諌议大夫濮阳李公来守济南越明年政修事治邦之耋老相与来告曰此邦之旧有如闵子而不庙食岂不大阙公唯不知茍知之其有不饬公曰噫信其可以缓于是鸠工为祠堂且使春秋修其常事堂成具三献焉笾豆有列傧相有位百年之废一日而举学士大夫观礼祠下咨嗟涕洟有言曰惟夫子生于乱世周流齐鲁宋卫之间无所不仕其弟子之高第亦咸仕于诸国宰我仕齐子贡冉有子游仕鲁季路仕卫子夏仕魏弟子之仕者亦众矣然其称徳行者四人独仲弓常为季氏宰其上三人皆未尝仕季氏尝欲以闵子为费宰闵子辞曰如有复我者则吾必在汶上矣且以夫子之贤犹不以仕为污也而三子之不仕独何欤言未卒有应者曰子独不见夫适东海者乎望之茫洋不知其边即之汗漫不测其深其舟如蔽天之山其帆如浮空之云然后履风涛而不偾触蛟蜃而不詟若夫以江河之舟楫而跨东海之滩则亦十里而返百里而溺不足以经万里之害矣方周之衰礼乐崩弛天下大坏而有欲救之譬如涉海有甚焉者今夫夫子之不顾而仕则其舟楫足恃也诸子之汲汲而㤀返盖亦有陋舟而将试焉则亦随其力之所及而巳矣若夫三子愿为夫子而未能下顾诸子而以为不足为也是以止而有待夫子尝曰世之学柳下恵者未有若鲁独居之男子吾于三子亦云众曰然退而书之遂刻于石
  上高县学记
  雅
  古者以学为政择其乡闾之俊而纳之胶庠示之以诗书礼乐揉而熟之既成使归更相告语以及其父子兄弟故三代之间养老飨宾听讼受成献馘无不由学习其耳目而和其志气是以其政不烦其刑不渎而民之化之也速然考其行事非独于学然也郊社祖庙山川五祀凡礼乐之事皆所以为政而教民不犯者也故其称曰政者君之所以藏身盖古之君子正颜色动容貎出词气从容礼乐之间未尝以力加其民民观而化之以不逆其上其所以藏身之固如此至于后世不然废礼而任法以鞭扑刀锯力胜其下有一不顺常以身较之民于是始悍然不服而上之人亲受其病而古之所以藏身之术亡矣子游为武城宰以弦歌为政曰吾闻之夫子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也夫使武城之人其君子爱人而不害其小人易使而不违则子游之政岂不绰然有馀裕哉上高筠之小邑介于山林之间民不知学而县亦无学以诏民县令李君怀道始至思所以导民乃谋建学宫县人知其令之将教之也亦相帅出力以缮其事不逾年而学以具奠享有堂讲劝有位退习有斋膳浴有舍邑人执经而至者数十百人于是李君之政不苛而民肃赋役狱讼不诿其府李君喜学之成而乐民之不犯知其为学之力也求记其事告后以不废予亦嘉李君之为邑有古之道其所以得于民者非复世俗之吏也故为书其实且以志上高有学之始元丰五年三月二十日眉山苏辙记
  京西北路转运使题名记
  雅
  惟京西于诸路地大且近西举巩洛北兼郑滑南收陈许蔡汝唐邓申息胡沈浸淫秦楚之交翕引河汴萦阻淮汉出入数千里土广而民淳斗讼简少盗贼希阔外无蛮夷疆场之虞内无兵屯馈饟之劳为吏者常闲暇无事然其壤地瘠薄多旷而不耕户口寡少多惰而不力故租赋之入于他路为最贫每岁均南馈北短长相补以给军吏之奉故转运使之职于他路为最急虽然事止于自治而无外忧财止于自足而无外奉则虽贫而可以为富虽急而可以为佚也熙宁之初朝廷始新政令其细布在州县而其要领转运使无所不总政新则吏有不知事遽则人有不办当是时也转运使奔走于外咨度于内日不遑食由是京西始判而郑滑并于畿内自某某若干州为南自某某若干州为北南治襄阳北治洛阳殿中丞陈君知俭自始更制而提举常平既而为转运判官复为副使以领北道始终劳瘁寘功最力将刻名于石以贻厥后而顾瞻前人泯焉未纪乃按典籍以求遗放自开宝以来得若干人而君之祖考伯父三人在焉呜呼盛哉夫若干人者远矣其详不可得而知然其遗风馀泽故老犹有能道之者孟子有言诵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论其世也若夫政之去取地之合离与其人之在是者后世将有考焉是以具载于此熙宁六年十月日记
  杭州龙井院讷斋记
  近禅旨
  钱塘有大法师曰辨才初住上天竺山以天台法化吴越吴越人归之如佛出世事之如养父母金帛之施不求而至居天竺十四年有利其富者迫而逐之师忻然舍去不以为恨吴越之人涕泣而从之者如归市天竺之众分散四去事闻于朝明年俾复其旧师黾俛而还如不得巳吴越之人争出其力以成就废缺众复大集无㡬何师告其众曰吾虽未尝争也不幸而立于争地久居而不去使人以巳是非彼非沙门也天竺之南山山深而木茂泉甘而石峻汝舍我我将老于是言巳䇿杖而往以茅竹自覆声动吴越人复致其所有镵崄堙圯筑室而奉之不期年而荒榛岩石之间台观飞涌丹垩炳焕如天帝释宫师自是谢事不复出入高邮秦观太虚名其所居曰讷斋道潜师参寥告予为记予闻之师始以法教人叩之必鸣如千石钟来不失时如沧海潮故人以辩名之及其退居此山闭门燕坐寂嘿终日叶落根荣如冬枯木风止波定如古涧水故人以讷名之虽然此非师之大全也彼其全者不大不小不长不短不垢不净不辩不讷而又何以名之虽然乐其出而高其退喜其辩而贵其讷此众人意也则其以名斋也亦宜系之以词曰
  以辩见我既非见我以讷见我亦几于妄有叩而应时止而止非辩非讷如如不动诸佛既然我亦如是








  唐宋八大家文钞卷一百六十三



  钦定四库全书
  唐宋八大家文钞卷一百六十四
  明 茅坤 撰
  颍滨文钞二十
  说赞辞赋祭文杂著
  易说
  以下三首非公文之至者存之特以见古人穷经之学
  夫干天下之至健也徳行常易以知险夫坤天下之至顺也徳行常简以知阻干之健坤之顺皆其材之自然也譬如鸟之能飞鱼之能游非有使之者也干以其健济天下之险坤以其顺济天下之阻皆有馀矣然而或亦不济如鸟之能飞而困于弋鱼之能游而毙于网健顺之不可恃者亦若是矣且天下之险阻果安在乎物固有彊弱有远近有高下有好恶有向背有取舍此争之端而险阻之所出也方其不争乘之以至健和之以至顺无不济也遇其方争健能胜之顺能说之尚可也不能胜不能说而险阻作矣然则何为而可易曰夫干确然示人易矣夫坤𬯎然示人简矣健而无心者其徳易其形确然顺而无心者其德简其形𬯎然易简积于中而确然𬯎然者著于外吾信之物安之虽险阻在前而无不知知之至则涣然冰释无能为矣此则易简之功而非健顺之所及也易曰易简而天下之理得矣天下之理得而成位乎其中矣物得其理则吾何为哉亦位于其中而巳矣
  诗说
  诗序非诗人所作亦非一人作之盖自国史明变太师达雅其所作之义必相授于作诗之时况圣人删定之后凡在孔门居七十子之列类能言之而邹鲁之士缙绅先生多能明之汉兴得遗文于战国之馀诸儒相与传授讲说而作为之序其义必有所授之也于是训诂传注起焉相与祖述而为之说使后之学者释经之旨而不得即以序为证殊不知序之作亦未为得诗之旨此不可不辨夫鲁之有颂词过于实閟宫之诗有曰居尝与许复周公之宇以春秋考之许即鲁朝宿之邑也自柦元年郑伯以璧假许田至僖公时许巳非鲁所有尝地无所经见而先儒以为尝即鲁薛地若难考据而诗称居尝与许为能复周公之宇何也盖此诗之作自俾尔昌而炽俾尔夀而臧巳下至天锡公纯嘏眉夀保鲁居尝与许复周公之宇皆国人祝之之辞望其君之能如此也序诗者徒得其言而未得其意乃为之言曰颂僖公能复周公之宇以为僖公果复尝许若未可信也鱼藻言鱼在在藻有颁其首王在在镐岂乐饮酒鱼在在藻有莘其尾王在在镐饮酒乐岂鱼在在藻依于其蒲王在在镐有那其居言鱼何在在藻尔或颁首或莘尾或依蒲自以为得所也然特在藻在蒲而巳焉足恃以为得所犹之幽王何在在镐尔或岂乐而后饮酒或饮酒而后乐岂若无事而那居自以为乐者然徒在镐饮酒湛于耽乐而不恤危亡之至亦焉足恃以为至乐此诗人所刺也序诗者徒见诗毎以鱼言物之多故于此亦曰万物失其性以镐为武王所都故于此曰思武王恐非诗之旨也清庙之序曰周公既成洛邑朝诸侯率以祀文王昔武王崩成王幼周公位冢宰正百官而巳未尝居摄也汉儒惑于荀卿与夫礼记之说遂以谓周公实居摄然荀卿之言好妄而礼所记杂出于二戴之论于此附会其说曰周公既成洛邑朝诸侯率以祀文王然则成洛邑者周公也至于朝诸侯率以祀文王使周公为之不㡬于僭乎将仲子之序曰小不忍以至大乱以春秋左传考之祭仲之諌庄公以不如早为之所庄公曰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又曰无庸将自及又曰不义不䁥厚将崩终至于伐诸鄢庄公之志不早为之所而待其自毙盖欲养成其恶而终害之故也故春秋讥之而左氏谓之郑志以郑伯之志在于杀也将仲子之刺亦恶乎养成其恶而终害之序诗者曰小不忍以致大乱盖不知此观庄公誓母姜氏于城颍则庄公之用心岂小不忍者乎召旻所刺刺幽王大坏也始曰旻天疾威而卒章曰昔先王受命有如召公日辟国百里思召公之辟国特其一事耳而序诗者遂以旻为闵天下无如召公之臣焉足以尽一诗之义淇澳所美美武公之徳也武公之徳如诗所赋无施不可序诗者徒见诗言曰有匪君子即称其有文章武公所以为君子非止文章而巳见诗言曰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即称其又能听其规諌武公所以切磋琢磨非止听规諌而巳是言也又似非能文者所为即此观之诗之序非汉诸儒相奥论撰者欤不然何其误诗人之旨尚如此至如载驰抑诗称作诗者谥丝衣引高子及灵星以证其说若此之类序非诗人作明矣如江有汜言美媵也勤而无怨嫡能悔过也辞意并足矣又曰文王之时江汜之间有嫡不以其媵备数媵遇劳而无怨嫡能自悔也如式微言黎侯寓于卫其臣劝以归而旄丘曰责卫伯因前篇以见意足矣又曰狄人迫逐黎侯黎侯寓于卫卫不能修方伯连率之职云云何其辞意重复如此若此之类序非一人作明矣或者谓如江有汜之为美媵赉之为锡予那之祀成汤商武之祀高宗疑非后人所能知而序之者曰不然自诗作巳来必相授于作之之时况圣人删定之后乎
  春秋说
  名分立礼义明使斯民皆直道而行则圣人之褒贬未始作也名分不立礼义不明然导以名分而或知戒谕以礼义而或知畏犹有先王之泽在则圣人之褒贬因是而作也名分不足以导之使戒礼义不足以谕之使畏而先王之遗意巳不复见则圣人虽欲褒贬亦末如之何矣愚于仲尼作春秋见之周之盛时赏罚一于主㫁好恶公于人心赏其所可赏皆天下之同好也罚其所可罚皆天下之同恶也虽鄙夫贱隶犹知名分礼义之所在而不敢犯者不幸虽幽厉失道天下版荡然天子之权未尝倒持而名分礼义在天下者亦不敢逾也当是时王迹不熄而雅道存雅道存而春秋不作则褒贬安所著哉奈何东迁之后势巳陵替赏罚之柄不足令天下而雅道息雅道息则名分逾而礼义丧矣然尚有可救者五霸起而合诸侯尊天子葵丘之会伐原之信大蒐之礼有足多者至如鲁未可动亦以能秉周礼使先王纲纪之遗意绵绵有存者又幸而一时卿士大夫事君行巳忠义之节间有三代人才之遗风圣人于此知夫导以名分或使知戒谕以礼义或使知畏故与之善善恶恶贤贤贱不肖而责备致严则春秋之作亦其人可得而褒贬欤逮五霸既没之后春秋之末陵迟愈甚吴越始入中国干戈纵横则中国几于沦胥矣当时诸侯皆五霸罪人而先王纪纲遗意与夫人才遗风扫地荡尽终于田常篡齐六卿分晋圣人于此知夫名分不足以导之使戒礼义不足以谕之使畏虽欲褒贬亦末如之何矣故绝笔获麟止于二百四十二年获麟之后书陈恒弑其君之事巳非圣人所笔噫春秋不复作其人不足与褒贬欤然自诗亡而春秋作孟轲以为王者之迹熄至于春秋不复作则又先王之泽竭焉可胜叹哉
  管幼安画赞
  子由涉世难后故其文如此
  余自龙川以归居颍巳十有三年杜门幽居无以自适稍稍取旧书阅之将求古人而与之友盖于三国得一焉曰管幼安盖幼安少而遭乱渡海居辽东三十七年而归归于田庐不应朝命年八十有四而没功业不加于人而余独何取焉取其明于知时而审于处已云尔盖东汉之衰士大夫以风节相尚其立志行义贤于西汉然时方大乱其出而应世鲜有能自全者颍川荀文若以智䇿辅曹公方其擒吕布毙袁绍皆谈笑而办其才与张子房比然至九锡之议卒不能免其身彭城张子布忠亮刚简事孙氏兄弟成江东之业然终以直不见容力争公孙渊事君臣之义几绝平原华子鱼以徳量重于曹氏父子致位三公然曹公之杀伏后子鱼将命至破壁出后而害之汝南许文休以人物臧否闻于世晩入蜀依刘璋先主将克成都文休逾城出降虽卒以为司徒而蜀人鄙之此四人者皆一时贤人也然直巳者终害其身而枉已者终丧其徳处乱而能全非幼安而谁与哉旧史言幼安虽老不病著白帽布襦袴布裙宅后数十步有流水夏暑能䇿杖临水盥手足行园囿岁时祀其先人絮帽布单衣荐馈跪拜成礼今欲使画工以意髣髴画之昔李公麟喜画有顾陆遗思今公麟死久矣恨莫能成吾意者姑为之赞曰
  幼安之贤无以过人余独何以谓贤贤其明于知时审于处已以能自全幼安之老归自海东一亩之宫闭不求通白帽布裙舞雩而风四时烝尝馈奠必躬八十有四蝉蜕而终少非汉人老非魏人何以命之天之逸民
  御风辞
  多旷达之旨
  子列子行御风风起蓬蓬朝发于东海之上夕散于西海之中其徐泠然其怒勃然冲击隙穴震荡宇宙披拂草木奋厉江海强者必折弱者必从俄而休息天地肃然尘𡏖皆尽欲执而视之不可得也盖归于空今夫子昼无以食夜无以寝邻里忽之弟子疑之则亦郑东野之穷人也然而徐行不见徒步疾行不见车马与风皆逝与风皆止旬有五日而后反此亦何功也哉子列子曰嘻子独不见夫众人乎贫者葺蒲以为屦斵柳以为屐富者伐檀以为辐豢驷以为服因物之自然以致千里此与吾初无异也而何谓不同乎茍非其理屦屐足以折趾车马足以毁体万物皆不可御也而何独风乎昔吾处乎蓬荜之间止如枯株动如槁叶居无所留而往无所从也有风瑟然拂吾庐而上摄衣从之一高一下一西一东前有飞鸢后有游鸿云行如川奕奕溶溶阴阳变化颠倒横从下视海岳晃荡青红盖杂陈于吾前者不可胜穷也而吾方黜聪明遗心胸足不知所履手不知所冯澹乎与风为一故风不知有我而吾不知有风也盖两无所有譬如风中之飞蓬耳超然而上薄乎云霄而不以为喜也拉然而下陨乎坎井而不以为凶也夫是以风可得而御矣今子以子为我立乎大风之隧凛乎恐其不能胜也蹙乎恐其不能容也手将执而留之足将腾而践之目眩耀而忧坠耳汹涌而知畏纷然自营子不自安而风始不安子躬矣子轻如鸿毛彼将以为千石之钟子细如一指彼将以为十仞之墉非倾而覆之㧞而投之不厌也况欲与之逍遥翺翔放于大空乎子虽蹈后土而倚嵩华亦将有时而穷矣古之至人入水而不濡入火而不热茍为无心物莫吾攻也而独疑于风乎于是客起而叹曰广矣大矣子之道也吾未能充之矣风未可乘姑乘传而东乎
  黄楼赋
  子瞻云子由作黄楼赋乃稍自振厉若欲以警发愦愦者
  熙宁十年秋七月乙丑河决于澶渊东流入钜野北溢于济南溢于泗八月戊戌水及彭城下余兄子瞻适为彭城守水未至使民具畚锸畜土石积刍茭完窒隙穴以为水备故水至而民不恐自戊戌至九月戊申水及城下有二丈八尺塞东西北门水皆自城际山雨昼夜不止子瞻衣制履屦庐于城上调急夫发禁卒以从事令民无得窃出避水以身帅之与城存亡故水大至而民不溃方水之淫也汗漫千馀里漂庐舍败冢墓老弱蔽川而下壮者狂走无所得食槁死于丘陵林木之上子瞻使习水者浮舟檝载糗饵以济之得脱者无数水既涸朝廷方塞澶渊未暇及徐子瞻曰澶渊诚塞徐则无害塞不塞天也不可使徐人重被其患乃请増筑徐城相水之冲以木堤捍之水虽复至不能以病徐也故水既去而民益亲于是即城之东门为大刹焉垩以黄土曰土实胜水徐人相劝成之辙方从事于宋将登黄楼览观山川吊水之遗迹乃作黄楼之赋其词曰子瞻与客游于黄楼之上客仰而望俯而叹曰噫嘻殆哉在汉元光河决瓠子腾蹙钜野衍溢淮泗梁楚受害二十馀岁下者为污泽上者为沮洳民为鱼鳖郡县无所天子封祀太山徜徉东方哀民之无辜流死不藏使公卿负薪以塞宣房瓠子之歌至今伤之嗟惟此邦俯仰千载河东倾而南泄蹈汉世之遗害包原隰而为一窥吾墉之摧败吕梁龃龉横绝乎其前四山连属合围乎其外水洄洑而不进环孤城以为海舞鱼龙于隍壑阅帆樯于睥睨方飘风之迅发震鞞鼔之惊骇诚蚁穴之不救分闾阎之横溃幸冬日之既迫水泉缩以自退栖流枿于乔木遗枯蚌于水裔听澶渊之奏功非天意吾谁赖今我与公冠冕裳衣设几布筵斗酒相属饮酣乐作开口而笑夫岂偶然也哉子瞻曰今夫安于乐者不知乐之为乐也必涉于害者而后知之吾尝与子冯兹楼而四顾览天宇之宏大缭青山以为城引长河而为带平皋衍其如席桑麻蔚乎斾斾画阡陌之从横分园庐之向背放田渔于江浦散牛羊于堙际清风时起微云霮䨴山川开阖苍莽十里东望则连山参差与水背驰群石倾奔绝流而西百步涌波舟楫纷披鱼鳖颠沛没人所嬉声崩震雷城堞为危南望则戏马之台巨佛之峯岿乎特起下窥城中楼观翺翔巍峩相重激水既平渺莽浮空骈洲接浦下与淮通西望则山断为玦伤心极目麦熟禾秀离离满隰飞鸿群往白鸟孤没横烟澹澹俯见落日北望则泗水湠漫古汴入焉汇为涛渊蛟龙所蟠古木蔽空乌鸟号呼贾客连樯聫络城隅送夕阳之西尽导明月之东出金钲涌于青壁阴氛为之辟易窥人寰而直上委馀彩于沙碛激飞楹而入户使人体寒而战栗息汹汹于群动听川流之荡潏可以起舞相命一饮千石遗弃忧患超然自得且子独不见夫昔之居此者乎前则项籍刘戊后则光弼建封战马成群猛士成林振臂长啸风动云兴朱阁青楼舞女歌童势穷力竭化为虚空山高水深草生郊墟盖将问其遗老既巳灰灭而无馀矣故吾将与子吊古人之既逝闵河决于畴昔知变化之无在付杯酒以终日于是众客释然而笑颓然就醉河倾月堕推扶而出
  祭欧阳少师文
  子由祭欧文不如子瞻然亦师生故人之情泠然可掬
  嘉祐之初公在翰林维时先君处于西南世所莫知隐居之深作书号公曰是知予公应嗟然我明子心吾于天下交游如林有如斯文见所未曽先君来东实始识公倾盖之欢故旧莫隆遍出所为叹息改容历告在位莫此蔽蒙报国以士古人之忠公不妄言其重鼎钟厥声四驰靡然向风嗟维此时文律颓毁奇邪谲怪不可告止剽剥珠贝缀饰耳鼻调和椒姜毒病唇齿咀嚼荆棘斥弃羮胾号兹古文不自愧耻公为宗伯思复正始狂词怪论见者投弃踽踽元昆与辙偕来皆试于庭羽翼病摧有鉴在上无所事媒驰词数千适当公怀擢之众中群疑相豗公恬不惊众惑徐开滔滔狂澜中道而回匪公之明化为诙俳公徳日隆历蹈二府辙方在艰抚视逾素纳铭幽宅徳逮存故终丧而还公以劳去公年未衰屡告迟莫自亳徂青迄蔡而许来归汝阴啸傲环堵辙官在陈于颍则邻拜公门下笑言欢欣杯酒相属图史纷纭辩论不衰志气益振有如斯人而止斯邪书来告衰情怀酸辛报不及至凶讣遄臻呜呼公之于人云汉之光昭回洞达无有采章学者所仰以克向方知者不惑昧者不狂公之在朝以直自遂排斥奸回罔有剧易后来相承敢损故事虽庸无知亦或勉励此风之行逾三十年朝廷尊严庶士多贤伊谁云从公导其先自公之归忽焉变迁又谁使然要归诸天天之生物各维其时朝旸薫风春夏时宜冻雨急雪匪寒不施时去不返虽强莫违矧惟斯人而不有时时既往矣公亦逝矣老成云亡邦国瘁矣无为为善善者废矣时实使然我谁怼矣哭公于堂维其悲矣呜呼哀哉
  代三省祭司马丞相文
  文有典刑
  呜呼元丰末命震惊四方号令所从帷幄是望公来自西会哭于庭缙绅咨嗟复见老成太妊在位成王在左曰予惸惸谁恤予祸白发苍颜三世之臣不留相予孰左右民公出于道民聚而呼皆曰吾父归欤归欤公畏莫当遄返洛师授之宛丘实将用之公之来思岌然特立身如槁木心如金石时当宅忧恭默不言一二卿士代天斡旋事棼如丝众比如栉治乱之几间不容发公身当之所恃惟诚吾民茍安吾君则宁以顺得天以信得人鉏去太甚复其本原白叟黄童织妇耕夫庶㡬休焉日月以须公乘安舆入见延和裕民之言之死靡他将享合宫百辟咸事公病于家卧不时起明日当斋公讣暮闻天以雨泣都人酸辛礼成不贺人识君意龙衮蝉冠遂以往襚公之初来民执弓矛逮公永归既耕且耰公虽云亡其志则存国有成法朝有正人持而守之有一毋陨匪以报公维以报君天子圣明神母万年民不告勤公志则然死者复生信我此言呜呼哀哉
  书白乐天集后
  予观苏氏兄弟于斥废后并托禅宗一脉以自解脱此类可见
  此篇虽非子由刻意为文而以罢归颍上之后时已得禅门宗旨故录而出之
  元符二年夏六月予自海康再谪龙川冒大暑水陆行数千里至罗浮水益小舟益庳惕然有瘴暍之虑乃留家于山下独与幼子远葛衫布被乘叶舟秋八月而至既至庐于城东圣夀僧舍闭门索然无以终日欲借书于居人而民家无畜书者独西邻黄氏世为儒粗有简册乃得乐天文集阅之乐天少年知读佛书习禅定既涉世履忧患胸中了然照诸幻之空也故其还朝为从官小不合即舍去分司东洛优游终老盖唐世士大夫达者如乐天寡矣予方流转风浪未知所止息观其遗文中甚愧之然乐天处世不幸在牛李党中观其平生端而不倚非有附丽者也盖势有所至而不能已耳会昌之初李文饶用事乐天适已七十遂求致仕不一二年而没嗟夫文饶尚不能置一乐天于分司中耶然乐天每闲冷衰病发于咏叹辄以公卿投荒僇死不获其终者自解予亦鄙之至其闻文饶谪朱崖三绝句刻核尤甚乐天虽陋盖不至此也且乐天死于会昌之初而文饶之窜在会昌末年此决非乐天之诗岂乐天之徒浅陋不学者附益之耶乐天之贤当为辨之
  圆觉经云动念息念皆归迷闷世间诸修行人不堕动念中即堕息念中矣欲两不堕必先辨真妄使真不灭则妄不起妄不起而六根之源湛如止水则未尝息念而念自静矣如此乃为真定真定既立则真慧自生定慧圆满而众善自至此诸佛心要也金刚经云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既不住六尘亦不住静六尘日夜游于六根而两不相染此乐天所谓六根之源湛如止水也六祖尝告大弟子假使坐而不动除得妄起心此法同无情即能障道道须流通何以却住心心不住即流通住即被缚故五祖告牛头亦云妄念既不起真心任遍知皆所谓应无所住而生其心者也佛祖旧说符合如此而乐天八渐偈亦似见此事故书其后寄子瞻兄
  书金刚经后
  录此二篇稍见子由禅学一派
  予读楞严知六根源出于一外缘六尘流而为六随物沦逝不能自返如来怜愍众生为设方便使知出门即是归路故于此经指涅槃门初无隐蔽若众生能洗心行法使尘不相縁根无所寓返流全一六用不行昼夜冲冲流入与如来法水流接则自其肉身便可成佛如来犹恐众生于六根中未知所从乃使二十五弟子各说所证而观世音以闻思修为圆通第一其言曰初于闻中入流无所所入既寂动静二相了然不生如是渐増闻所闻尽尽闻不住觉所觉空空觉极圆空所空灭生灭既灭寂灭见前若能如是圆拔一根则诸根皆脱于一弹指顷遍历三空即与诸佛无异矣既又读金刚经说四果人须陀洹名为入流而无所入不入色声香味触法是名须陀洹乃废经而叹曰须陀洹所证则观世音所谓初于闻中入流无所者耶入流非有法也唯不入六尘安然常住斯入流矣至于斯陀含名一往来而实无往来阿那含名为不来而实无不来盖往则入尘来则返本斯陀含虽能来矣而未能无往阿那含非徒不往而亦无来至阿罗汉则往来意尽无法可得然则所谓四果者其实一法也但历三空有浅深之异耳予观二经之言本若符契而世或不喻故明言之经言如来有五眼近瞩墙宇远览山河肉眼也随其福徳见有远近天眼也知物皆妄坐而转物慧眼也入万法遍法界法眼也以慧眼转物以法眼遍物佛眼也谓如来有慧眼法眼佛眼可也何肉眼天眼之有曰如来为众生故入诸趣在人则同其肉眼在天则同其天眼如声闻人住无为法而畏生死则亦有慧眼而已耳
  书楞严经后
  苏氏兄弟并从世途风波中巳而稍得禅旨为之皈依故能言之如此
  予自十年来于佛法中渐有所悟经历忧患皆世所希有而真心不乱毎得安乐崇宁癸未自许迁蔡杜门幽坐取楞严经翻覆熟读乃知诸佛涅槃正路从六根入毎趺坐燕安觉外尘引起六根根若随去即堕生死道中根若不随返流全一冲冲流入即是涅槃真际观照既久如浄琉璃内含宝月稽首十方三世一切佛菩萨罗汉僧慈悲哀愍惠我无生法忍无漏胜果誓愿心心䕶持勿令退失三月二十五日志


  唐宋八大家文钞卷一百六十四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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