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书志传/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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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病势未见减退,日渐沉重,自知不可起也,遂请太宗入寝榻嘱之曰:“臣妾疾甚危殆,料不能起。但陛下宜保圣躬,以安天下。房玄龄事陛下已久,小心慎密。苟无大故,不可弃也。妾之家族,因缘以致禄位,非其才德可称,是辈易致颠危,赖陛下保全之,慎勿与之权要。妾生无益于人,死后勿高丘垄而葬,劳费天下。但因山为坟,器用瓦木可也。更愿陛下亲君子,远小人,纳忠谏,辟邪佞;省作役,止游畋,则妾死无恨矣。”又顾太子曰:“尔宜竭尽心力,以报陛下付托之重。”太子拜曰:“敢不遵娘娘之命!”后嘱罢遂崩于长乐宫,年三十六岁。

  后长孙氏,河南洛阳人。隋右骁卫将军晟之女。性仁孝俭素,好读书。尝与上从容商略古事,因而献替,裨益弘多。抚视庶孽,逾于所生。妃嫔以下,无不爱戴。训诸子,常以谦俭。为太子乳母以东宫器用少,请奏益之,后不许,曰:“太子患德不立,名不扬,何患无器用耶?”尝彩古昔妇人得失事,为《女法》三十卷。皇后既崩,次日宫司以后所著集奏之。太宗览之悲痛,以示近臣曰:“皇后此书,足以垂范百世。朕非不知天命,而为无益之悲,但入宫不复闻规谏之言,失一良佐,故不能忘怀耳。”乃遣黄门召玄龄,使复其位。上念后之死,无日不哀。群臣多劝之,不听。冬十一月,诏葬皇后于昭陵,帝亲为文,命有司刻石,称“皇后节俭,遗言薄葬,不藏金玉。当使子孙奉以为法。”上与从臣登坟竖碑,四顾寥寥,徘徊不忍遽离。及黄昏,车驾始发献陵,迟迟而回,至南卫日已黑矣。帝命从官侍宿南营。

  原来南卫乃将军段志贤、宇文士及分统士众。帝先遣宫官至二人卫所报知。士及听知天子銮驾来,即将出迎。志贤曰:“戎马在外之时,军门不敢夜开。足下只好安内莫出。”士及持疑间,使者叱之曰:“此有手敕在此,圣驾露宿于外,尔等不纳之,明日天子见罪,将军何所分剖耶?”志贤曰:“夜半不辨真伪。来日见天子自有定论。”即留使者在卫,至天明,与士及开军门,诣天子前谢罪。”太宗曰:“公乃能严军令,真将军也。朕将赏之不暇,何罪之有?”乃劳而遣之。上车驾入宫,众百官各朝见而退。上以后死,怀念不已,于苑中起立重观以望昭陵。尝引魏徵同登,使视之。征熟视之曰:“臣昏眊不能见也。”上用手指示曰:“直望竖新碑处,后之陵也。”征曰:“臣以陛下望献陵,则昏眊不见。若昭陵,臣固见之矣。”上感泣,为毁其观。群臣以上为后之故,少有视朝,魏徵率众臣入宫谏曰:“死生有命,富贵在天。陛下且宜保重圣躬,以临天下,庶慰万民之望也。”上乃从其谏。

  次日设朝,仍与侍臣议论时政得失。忽治书侍御史权万纪奏曰:“宣饶之地银大发,陛下遣人彩之,岁可得数万缗。”上曰:“朕贵为天子,所乏者,非财也。但恨无嘉言可以利民耳。与其得数百万缗,何如得一贤才?卿为御史之职,未尝进一贤才,而专言银利。昔尧、舜弃璧于山,投珠于谷;汉之桓、灵,乃聚钱为私藏。卿欲以桓、灵待我耶?”是日,罢黜万纪官职,使还乡里。

  贞观十一年春正月,太宗将幸洛阳。车驾至显仁宫,上以官吏阙少储偫,皆被责。魏徵谏曰:“陛下以阙储偫,重责官吏。臣恐承风相效,异日民不聊生,殆非行幸之本意。昔隋炀帝讽郡县献食,视其丰俭,以为赏罚,故海内叛之。陛下所亲见也。奈何效之乎?”上惊曰:“非公不闻此言!”因谓长孙无忌曰:“朕幼年过此,曾买饭而食,租舍而宿。今供烦如此,岂得犹嫌不足乎?”无忌曰:“陛下体此,足可止冗费也。”车驾至洛阳,与侍臣载舡泛积翠池游观,顾谓侍臣曰:“炀帝作此宫以结怨于民。今悉为我有,正由宇文述、虞世基之徒,内为谄谀,外蔽聪明故也,可不戒哉!”侍臣以为然。

  秋七月,车驾未回长安。值大雨,连三日不止,平地水深四尺。自谷、洛溢入洛阳,荡坏官寺、民居无数,溺死者六千馀人。侍臣奏知,上乃诏被水所毁宫室少加修整,恐劳百姓;命废明德宫、玄圃院,以其村给与遭水民家。令百官上封事,极言过失。明日谓侍臣曰:“上封事者,皆言朕游猎太过。今天下无事,武备不可忘。但与左、右猎于后苑,无一事烦民,夫亦何伤?”魏徵曰:“先王惟恐不闻其过。苟其言无取,亦无所损,乃皆劳而遣之。”上是其言。侍御史马周上疏以闻。疏曰:

    以为三代及汉历年多者八百,少者不减四百,良以恩结人心,人不能忘故也。自是以降,多者六十年,少者才二十馀年,皆无恩于人,本根不固故也。今之户口,不及隋之什一,而给役者,兄去弟还,道路相继,营缮不休,器服华侈。陛下少居民间,知民疾苦,尚如此,况皇太子生长深宫,不更外事?万岁之后固圣虑所当忧也。臣观自古百姓愁怨,国未有不亡者。人主当修之于可修之时,不可悔之于既失之后。贞观之初,天下饥歉,斗米直匹绢,而百姓不怨者,知陛下忧念不忘故也。今比年丰穰,匹绢得粟十馀斛,而百姓怨咨者,知陛下不复念之,多营不急之务故也。自古以来,国之兴亡,不以蓄积多少,在于百姓苦乐。且以近事验之:隋贮洛口仓,而李密因之;东都积布帛,而世充资之;西凉府库,亦为国家之固,至今未尽。夫当积贮,不可无。要当人有馀力,然后收之,不可强敛以资寇敌也。夫俭以息,贞观之初,陛下所亲行也。岂今日而难之乎?欲为长久之计,但如贞观之初,则天下幸甚!又陛下宠遇诸王过厚,亦不可不深思也。魏武帝爱陈思王,及文帝即位,遂遭囚禁。然则武帝爱之,适所以苦之地。又百姓所以治安,惟在刺史、县令。今重内官而轻州县,刺史多用武臣,或京官不称职,始补外任。边远之处,用人更轻。所以百姓未安,殆由于此。(出《通鉴纲目》)

  疏上,太宗览而称善久之,谓侍臣曰:“刺史之职,朕当自选。县令宜诏京官五品以上,各举一人,中书省奉旨而行。”是时魏徵亦上疏以奏,疏曰:

    人主善始者多,克终者寡。岂取之易而守之难乎?盖以殷忧则竭诚以尽下,安逸则骄恣而轻物。尽下则胡越同心,轻物则六亲离德,虽震之以威怒,亦皆貌从而心不服故也。人主诚能见可欲,则思知足;将兴缮,则思知止;处高危,则思谦降;临满盈,则思挹损,遇逸乐,则思樽节;在宴安,则思后患;防壅蔽,则思延纳;疾谗邪,则思正己;行爵赏,则思因喜而僭;施刑罚,则思因怒而滥。兼是十思,而选贤任能,则可以无为而治矣。又曰:陛下欲善之志,不及于昔时,闻过必改,少亏于曩日。谴罚积多,威怒微厉,乃知贵不期骄,富不期侈,非虚言也。在昔隋之未乱也,自谓必无乱;其未亡也,自谓必无亡。故赋役无穷,征伐不息,以致祸将及身而尚未之寤也。夫鉴形莫如止水,鉴败莫如亡国。伏愿取鉴于隋,去奢众约,亲忠远佞,以今之无事,行昔之恭俭,则尽善尽美矣。夫取之实难,守之甚易。陛下能得其所难,岂不能保其所易乎?又曰:“今立政致治,必委之君子。事有得失,或访之小人。其待君子也,敬而疏;遇小人也,轻而狎。狎则言无不尽,疏则情不上通。夫中智之人,岂无小慧。然才非经国,虑不及远。虽竭力尽诚,犹未免有败。况内怀奸宄,其祸岂不深乎?夫虽君子,不能无小过。苟不害于正道,斯可略矣。陛下诚能慎选君子,以礼信用之,何忧不治。不然,危亡之期,未可保也。(出《通鉴纲目》)

  太宗览疏罢大悦,亲赐手诏褒美曰:“得公之谏,朕知过矣。当置之几案,为朝夕便视。”贞观十二年二月,太宗车驾离洛阳,至蒲州,刺史赵元楷整饰楼观,丰盛储偫,上怒曰:“此亡隋之弊俗也,安用哉?”悉令毁去之。闰月,帝还宫,设宴于东宫,赐五品以上之官。是时魏徵、王珪、房玄龄等俱在席。使中官行酒,至数巡,上曰:“贞观之初,从朕经营天下,玄龄之功也。贞观以来,忠言直谏,使朕不蹈过失,魏徵之功也。皆赐之佩刀上殿。”玄龄、魏徵起拜谢恩,上谓之曰:“朕政事何如往年?”征对曰:“威德所加,比往年则远矣。人心悦服,则不及也。”上曰:“何也?”征曰:“陛下尝以未治为忧,故日新其德;今以既治为安,故不及。”上曰:“今日所为,亦何以异于往年耶?”征曰:“陛下初年,恐人不谏,尝导人使言;中间,悦而从之;今则勉强从之,而犹有难色也。”上曰:“其事可得闻欤?”征曰:“陛下昔欲杀元律师,孙伏伽谏以为不当死,陛下赐伏伽以兰陵公主园,直百万钱。或云太厚,陛下云:‘朕即位以来,未有谏者。故赏之此,导之使言也。’司户柳雄妄诉隋朝资级,陛下欲诛之,纳戴胄之谏而止,是悦而从之也。近有皇甫德参,上书谏止修洛阳宫,陛下怒之,虽以臣言而罢,实勉强从之也。”上曰:“非公不能及此。人苦不自知耳。”是日宴罢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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