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朝人物考/卷六十二
虏难时立节征讨人
[编辑]李尚吉碑铭
[编辑]宋时烈
江都丁丑之变，其死义著白，可与日月争光者，故金文忠公、李忠肃公、沈都正、李太常、宋太仆若而人也。忠肃公时以散班，寓在城外十里地，闻事急，子弟请曰：“大朝安全，父于分司，且无职守，徒死于此，何益？”公不可曰：“庙社在此，去将安之？”遂处置家事，既已则遂驰走入城，哭于庙社，与诸公皆死，是正月二十六日也。夫使理穷势谻，事已无奈何，而定计于鲜者，犹为难矣。况公有可生之路，而无必死之义。然且勇于舍取，无所顾虑之心，尤岂非卓卓然无愧古人者乎？仁祖大王下教褒嘉，旌闾易名，赠官左议政，京外章甫立祠于城中，与文忠诸公腏享焉。今使有君臣父子之伦者知忠义之可尚而偸懦之可耻者，而谁之功哉？盖是数君子者，天为生之，而生不能扶一世，故死而能砺百世之人，其亦伟矣哉！
公讳尚吉，字士祐，星州人。高祖绍元，文科，刑曹佐郞；曾祖有蕃，典狱署参奉；祖硕明，郡守；考喜善，童蒙教官。自参奉以下，以公推恩，皆有赠职。上祖忩言，佐丽祖有功，以将军开号于星，世遂为星人。五代祖约东，有大名，官知枢，谥平靖。妣昌原丁氏，都事焕女，以嘉靖丙辰十二月三日生公。
公厉志为学，年弱冠，选上舍。三十，中第第二名，例拜诸司直长。历司宪府监察、户･兵･刑三曹佐郞、司仆寺主簿，再为司谏院正言、兼知制教･春秋馆记事官。又由户曹佐郞，黜为高山道察访，则是万历辛卯也。先时，郑汝立谋逆族夷，以飞语，狱事延及崔永庆，公以正言同僚议，启请鞫治，竟致庾死。其党以是为机阱，以挤陷一番人，以故公坐斥尤甚。壬辰，宣庙西幸，有内附之议。公以礼曹正郞请对，力言其非计，请移跸北关以图兴复。于是中殿先向北路，上特命公从卫。已而庙议以公熟谙关东形便，使从其观察使事，以调兵粮，俄闻教官公遇贼被害。时贼兵充斥，公舍命奔丧，则教官公寓殡金化地，而大夫人已向南乡矣。公昼夜号擗，不离殡侧。翌年，归葬，奉大夫人守制于全罗之南原。服除，以兵曹正郞，为益山郡守。公尽心奉职，前后奉使者，皆举实状于朝，有旨陞叙，为礼宾寺副正，仍守郡职如故。丁酉，倭奴再逞，公领郡兵从战南原。时抢攘之中，兵将不相维系，而公所部终无一人逃散者，天将刘𬘩叹服，以为难及。体察使李公德馨请移公尹全州以奠南服，不报。未几，竟移牧光州，以治行第一陞通政。壬寅，郑仁弘追论永庆事，自牛溪先生以下皆被诬罔，公自任所编配丰川。公在谪六年，无几微见乎色。既蒙宥，叙为淮阳府使，廑一年遭内艰。公时年已五十，而执丧弥勤。后为安州牧使、户曹参议，仁弘又使其徒弹去之，公自是退处于国东门之外芦原。白沙李公恒福亦罢相郊居，公杖屦相从，懽然若埙篪也。时光海政乱，凶徒势张，或有以利害微撼公者，公颦蹙曰：“人之荣悴，自有分定，难容人力。吾宁枯死，不忍舍所守以合污也。”丁巳，充贺至使朝京，公严束一行，使不敢耽货，华人称之。戊午，辽蓟为建奴所破，王人毛文龙率辽民入居我境之椵岛，公承命转粟以济之。仁穆王后时幽闭在西宫，公自西归，以分承旨常直守，不胜悲愤隐痛，常掩泣不能已。每递直则直归芦原，唯以力田训子为事。光海特以公为龙川府使，府在龙湾上，与毛营声势相接。建奴一日直𢭏府城，意在毛营矣。公新到无备，又当夜仓卒，乃草启报知于朝，募得死士五百人，为死战计，且令别将设伏麟山，以要归路。会贼从黄土岭撤还，公鸣金追蹑，尽得其所弃牛马、器械，毛将遗帖称贺。公时为政未久，而府人爱戴。贼将初至，求公不得，则执军民，拔剑拟颈，胁问公所在。而相与抵讳，终始不言，不然则危矣。翌年，递归，府之农民、学徒、武士，各立石以颂之。时彝伦斁塞，公不乐于京辇，遂归南原，为终老之计。
癸亥，仁祖即位，即拜承旨、兵曹参议。既赴阙，则朝议以公旧得毛将懽，特加嘉善阶，差毛傧。毛将始未知真主反正，及见公，群疑洞释。毛将亟以实状驰奏天朝，圣上封典之完，实有赖焉。公始以知枢来，有旨摄工曹判书，因赐貂、彩以褒之。关西缺方伯，廷议以为“西任无出公右者”，遂仍以授之，命除朝辞。甲子，副元帅李适与巡边使韩明琏反，直向京城。公时在铁山，即率手下兵校追蹑之，且令诸邑守宰各率所部来会。又草檄谕贼以逆顺，贼众气沮，逃散者甚多。元帅张晩劝公毋前，且留本道以镇人心，公不听，策马先驱。至黄州，则贼势益张，又官军所在奔败，公洒泣誓众，将决死一战。会有旨令还本道，公不得已以兵属元帅，退还平壤，戮杀贼孥之在界内者。俄而有东来说甚恶，公会僚属曰：“吾侪今日只有一死以树臣节而已。然毛将将十万师在我境，若效秦庭之哭，幸而见哀，则贼首可枭，大仇可雪，不成而死未晩也。”参佐莫有应者。公遂慨然驰赴毛营，到顺安闻二贼就灭，遂止。以劳进嘉义，秩满还朝，上赐对劳问。廷议欲仍授前任，公辞以老病，乃贰度支兼摠管。忽有边报，毛兵将动。上使公往察其情形，公闻命即行，了无怖色。既至，毛将懽逆款语，危疑遂定。丁卯，建奴东抢，上幸江都，特留公船粟于行在。公仓卒受命，奔走竭力，时虚警数起，而公坚坐不动。有一郞官捐官米买船逃去，后被重究，意公发其事，衔之次骨。而其人甚有权力，故公坐枳仕道，然公未尝为和解取容之计。虏使至行在，上勉副要盟，公以云剑入侍，退谓其子曰：“今日主辱至此，生不如死。”因泣涕如雨。事定，复往毛营，以销疑沮之端，上嘉其尽心周旋，又赐廏马慰宠之。由礼曹参判，求外尹全州，盖公自以受国厚恩，在内只随行逐队而已，故欲自效于吏事也。公为治不以衰老而小倦，御史褒启，未几因事罢递。叙拜中枢，参贰礼、兵曹，再为大司谏，历汉城府左右尹，为大司宪，公感激知遇。在两司举劾不避权贵，亦不饶所亲，公议倚以为重。乙亥，公年满八十，用筵臣请陞秩资宪，拜工曹判书，参耆英会。冬，中殿上宾，公陪进梓宫。匠事有欠阙，对吏因罢递。丙子，虏骑猝至，公陪庙社主先往江都，大驾自京城南门回跸入南汉城。公至江都凡四十日而城破，公退自庙社，入空厂，以袴紧自缢。贼又从后射之，长男坰时把守津口，寻尸以归。以其年四月，葬于杨州佛岩西麓之先兆。
夫人李氏，籍庆州，判官恺胤之女。凡三男：其二夭；坰，登第，为参判。侧出堪、垍。堪，生员。女适生员李安邦。参判生志远，直长；志逊，进士。女适正申湸。内外曾玄摠若干人。公天性宽和，而内实刚介，待物甚恕，而持己则严。少时贫无以养，遂勤学以立扬，则禄不逮亲矣。公常痛恨之，思有以施于同气，与弟参知尚伋同居共爨，未尝分异。参知公既显，则为筑室于傍，朝夕相对。宗族虽疏远，苟贤则汲引成就之，其贫者则抚恤如不及，故所在亲族皆家归焉。立朝五十年，清白一节终始无玷，不喜纷华，每遇酒场喧哗处，则必逡巡引避。当事不择利害为趋舍计，当废朝时，威武以驱之，爵禄以诱之，虽自谓矫矫者，无不失脚，而公不慑不荏，能保其所守。不如是，安能终就此大节哉？最其王人之羁旅者，末也颇为西氓疾，虽荐绅之士，无不应且憎。而公以为天子吏也，以诚以信，终始不渝，故王人亦相敬服，每过龙川见公碑版，必下马焉。公之万折必东之心，盖自平素而然矣，然则仓卒殉节非出于一朝之慷慨者明矣。呜呼！尤可尚矣。余早蒙公知奖，仰服醇德久矣。丙子夏，虏人僭帝，朝廷举义斥绝，虏使遁还，中外汹惧。余拜公于江舍，公叹曰：“吾老且无官，非不知远去，而时事至此，臣子有见危授命之义矣。以故徘徊郊坰而不忍去也。”余又窃叹公眷恋王室之忠也，今者参判公猥托以墓碑之文。呜呼！余义不敢辞，略叙颠末，而不敢以一言赘者，公自不朽故也。铭曰：
猗欤忠肃！质醇气厖，其执则刚。古人有言，以絮裹铁，公是宜当。宣祖播迁，公时眇然，感愤慨慷。求对扬言，捐国内附，此筹非长。宜抚我民，宜募我兵，以复我疆。废朝仇母，公直西宫，屡泚其眶。西方有事，龙湾最棘，公任保障。王人寄我，势成唇齿，虏背如芒。潜师来袭，乘我不戒，军士劻勷。民为公死，公授以略，以追其亡。圣主改玉，公伯于西，仁风扇扬。逆竖披倡，我奋其忠，或颠或僵。上眷其拳，处以亚卿，宠异寻常。丁卯之春，国有深耻，抆血以裳。王人疑怒，公往敷诚，弧脱其张。乃纡隆恩，曰有奔奏，晋锡之康。屡长两司，不惮权贵，挈持维纲。遂跻正卿，以领起部，劳犹未偿。丙、丁大艰，宗社西迁，人谓金汤。人谋不臧，一朝沦陷，众驱如羊。公入自外，哭于庙社，声彻穹苍。遂捐其躯，义就仁成，天赋不爽。皎为日星，洁为霜雪，在古谁亢？圣朝旌闾，邦人立祠，巨扁煌煌。世教以明，大防以赖，不显其光？后承伐石，我作铭章，昭视茫茫。
金尚容碑铭
[编辑]金尚宪
我伯氏议政公讳尚容，字景择，自号仙源，亦号枫溪。先君聘于左议政林塘郑府君之门，生五丈夫子，长即公。当丙子之难，殉节于江都，贼既退，国人通谓：“公之节宜首先褒录。”于是大臣、礼官以国人言上请，遂旌其门曰“忠臣之门”。国人又通谓：“先君有子矣，外氏有宅相矣，亡不以哀，为荣者。”不肖弟尚宪闻而哭之曰：“呜呼！伯氏胡不生在宥之世乎？胡不享百岁之寿乎？胡不命启手之事乎？而反以身之不幸而为国之光乎？”既而曰：“圣贤有言‘君子杀身以成仁’，又曰‘尽其道而死者，正命也’。若是则于伯氏之死，吾又何憾焉？”
先君姓金氏，讳克孝，位至敦宁府都正、赠领议政。胄于高丽太师讳宣平。考信川郡守、赠左赞成府君讳生海，王考平壤庶尹、赠吏曹判书･大提学府君讳璠，曾王考司宪府掌令府君讳永铢。判书已下之赠，皆由公贵也。先妣赠封贞敬夫人，即林塘府君第三女。府君讳惟吉，德业文章重一世，世称之不以名而以号也。
公生于嘉靖辛酉五月九日，自幼聪明和顺，不好游戏。年十三，从先君在邑廨，非有命不辄出衙门，晨昏之暇，坐一室读书竟晷。绝无子弟过，人称其老成典型。壬午，中司马高等，居贤关，为士友所重。遇诸生抗疏论国家大事，推公为首。铨曹举授宣陵参奉，以亲老强屈，非其所乐也。庚寅，擢别试文科，未及分馆，即荐入史局为检阅，寻以相避西叙。壬辰，体察使郑公澈、检察使金公瓒辟为从事，久留幕府，多所谘议。除刑･兵二曹佐郞、司谏院正言、成均馆典籍、兼史馆记注，皆以在外见改。寻为吏曹佐郞、知制教、兼世子司书，妇戚病免，升正郞，坐事罢。屡迁弘文馆修撰、成均馆直讲，再为副应教、兼世子弼善，又为都元帅权栗、接伴使金睟･张云翼从事官，往来湖、岭军中。皇朝监军陈效来，问礼于龙湾，道路、戎马之间，劳勚备至，未尝辞避。戊戌，拜同副承旨，越阶超擢，盖异数也。姻家有先在僚右者，控辞许递，已复为承旨。是冬，如京师贺圣节还，论逾限坐罢。亡何，径叙刑曹参议。两岁中十四迁，不出喉司、禁省，宠待殊渥。辛丑春，以大司谏入对，极论言路不广，宫闱不严。上问：“尔谓不严何事？毋隐。”于是群小辈交通邪径之事毕露，上不答，玉色甚厉。大臣以下无不竦然缩颈，适故相沈公喜寿、宗伯李公廷龟启言：“此事，臣等亦闻之，恐惧不敢言。某独尽言，可谓朝阳之鸣矣。”上始赐慰谕，乃罢。后闻上怒，责问诸嫔御、后庭，多窃咎言者。又与同僚具箚请驭宫奴、节贡献以抒民弊，报可。然自是忤旨，自谏长移承旨、大司成，又移兵曹，皆未久辞递。又孽臣永庆藉奥援得政柄，欲求媚以祛旧衔，首除定州牧使，长子死未葬，迫逐赴官。会诏使顾、崔至，意欲甚大，州人力屈思溃，公委曲处之，卒以无事。三年政成，上下晏安，公私丰羡，狱讼无滞，儒风丕变，馆传修整，宾旅如归。通沟洫广储峙，以备水旱，民无告病。事闻，屡蒙褒赏，秩满将还，髫白拥车，既去，追思建碣。除尚州牧使，二年罢归，又除安边府使。时孽臣尚在事，修谻无已，未更时月，辄出之，必置关塞、岭海之远。二亲相吊，宾客交慰，不见几微，命下即路。其治如定州，而所遇民风、吏俗，各有难平者，一以宽明、廉惠剂之，强柔胥化，讫为大治，其民与后来继政者，久益称颂。宣庙大行，召篆铭旌，授佥枢、刑议。山陵毕，进阶，历汉城右尹、户曹参判、副摠管，拜都承旨。明年，熊、刘二皇使来，周旋中度。用超二阶，拜汉城判尹，兼带禁府、春秋、摠管。再为大司宪，论：“宫中左道寝盛，亟示严斥以端本源。”递授知枢。监视成陵，进一阶，屡迁刑曹判书、知枢、京尹。朴应犀之狱，被诬引，取问即释。奸党必欲害之，公在朝廷素信，为诚实长者，卒不得售其奸。亡何，有事太庙，叙劳陞秩。丁巳，奸臣尔瞻等请废母后，举朝靡然，公不与。奸党嗾言路论窜，不报，游于羿彀者，至于七年之久。戊午，先君即远；辛酉，大夫人不幸。公重遭荼毒，衔哀待谴。
癸亥，国家反正。明年甲子，始外除，拜判敦宁。李适叛，上幸公州，公以检察使先行，供顿无乏，募兵输粟，以佐军兴。贼平，扈驾还都。原、兼幷如故，加带同知成均。受使毛营，议处辽民。道拜兵曹判书，坐误行文书谴罢，寻还敦宁。王、胡二中贵来，为远接使，便宜酬应，以存国体，所益良多。迁礼曹判书，复进一阶，加带经筵、宾客、摠管。上遭私戚，群臣争不欲三年丧，上责礼官迫进丧服。言路咎之，自免西叙，再迁知枢、参赞。既葬，班恩加辅国崇禄，比列三公。于公府叙坐不便，辞参赞还敦宁，又改判枢、兼礼判，他兼如故。丁卯，西虏深入，上幸江都，畀公留寄，号令明白，城中肃然。虏退回銮，赞行庙祼，迁吏曹判书、判义禁。明年秋，病辞，还礼曹。至庚午，入耆老社。引年致仕，温旨勉留，累章不许。亡何，章陵不修，坐慢谴罢，时上特有激尔，实无慢也。寻叙礼判、兼判义禁，复请致仕，又不许。公以素志不遂，郁郁不自得，力辞解职，已复长东铨。先是，言官有以论事获罪者，上意欲久锢之，公辄拟显望，忤旨坐罢。壬申，拜右议政。母舅故相郑公、婿张维曁不肖，一家四人同时枚卜，公兪惧，逡巡辞避。会有上变事，促召大臣，不得已乃出。公深以盛满为戒，不欲久居衡轴，前后请急，亟遣近臣敦勉。章二十九，上乃许，判敦宁。甲戌，再入右揆，辞不许。明年六月，复辞得允，领敦宁。时兪伯曾、罗万甲等上疏，言多触讳，伯曾尤诋大臣。上大怒严谴，公请加宽贷，不纳。或讽言不知时变者，公慨然曰：“吾备位三公，朝有阙失，岂可循默以负国恩乎？”终以是去位。亡何，有赵䌹事，上欲廷尉问，问诸大臣，公请核之。言路以为不可，上反咎前议，是非无主，齿舌纷然。公犹不乐，复请致仕，三章不许，特下温旨，以示悔意。寻闻苦眩，御医、内药恩赐络绎。及虏势日急，命故相尹昉奉庙社，检察使金庆征、李敏求等护后宫、元孙、王子。又令群臣老病者先赴江都，公亦随行。是夕，车驾继发，至崇礼门，虏骑已迫西郊。苍卒幸南汉山城，江都路遂绝不通。贼围山城，分兵窥江都。明年丁丑，虏主自领大众，号二十万，城中益急。湖西军先至，遇贼而溃，诸道勤王之师，畏懦莫肯前。检察使及留守张绅等恃有天堑，不治军事，放纵自便，公奋谓：“行在受围日久，危在朝夕。或言：‘郑世䂓败死，湖西无主事者。’江都，检察一人足了，副使宜往湖西，收散卒纠义旅，督湖南兵在后者，以赴君父之急。机不可缓。”敏求涕泣不行。公又谓：“山城消息不通，重赏募士，起居官守。十往必有一达，臣子之义，岂可束手坐观乎？”庆征等相与诋之，竟无所施。一夕，羽报狎至，庆征等始惧，夜半授孑，恇扰失措。望见贼船，一时遁去，所受付托，并其老母委之虎口如遗也。贼至城下，公知事不济。解所御戎衣付傔人，登南城谯门，中积硝磺，据其上放火自烧，一孙一奴皆从死。若疾雷霹雳，声裂天地，屋瓦榱栋，俱无处所，实正月二十二日也。时公之二子，或扈从山城，或守官东道。贼去，奔觅遗体不得，乃以所留衣嗥复。越四月某甲，墓于先兆杨州东面陶穴里负干之原，得寿七十有七。
夫人永嘉权氏，户曹佐郞恺之女，领议政辙之孙。纯德淑行，协于上下，内外亲悦而归之。三十三病卒，葬江华镇江里，某年某月，以公遗命移祔焉。公生时，自为志，并志夫人墓，至是用之。有三男三女：男长光烱，有驯行，蚤世，赠左承旨，娶县令李献谌女，生一男曰寿昌，县监。次光焕，尚州牧使，娶承旨李铁女，生一男曰寿弘，进士。次光炫，户曹参判，娶进士沈栗女，生三男五女：男曰寿仁，县令；寿民、寿宾，俱向学。侍直赵锡馨、监役尹云举、进士李廷夔、洗马姜文明、士人李恢，其婿也。女长适司御南好学，生一男三女：男曰老星，佐郞。参奉朴承健、士人申命圭，其婿也；季未行。次适右议政张维，生一男一女：男曰善瀓，女为凤林大君夫人。次适郡守李以省，生四女：士人尹弼殷、金鉽，其婿也；馀未行。侧室有一男四女。男曰光熽，县监、振武功臣，生二男三女：男曰寿全，即从死者；次寿坚。宗室彦兴令纯善、张经，其婿也；馀未行。女二人为判书韩仁及郡守李硕望妾，二人为县监李应寅、成后龙妻。内外曾孙男女摠三十馀人。
公为人惇厚谦慎，容貌和粹，表里如一，望之知其为长德君子。事亲未尝见忤色，友爱诸弟，至老愈笃。御家众恩而有制，门庭之内雍雍如也。养疾于王母，三月不解衣不去侧，以身代亲，忘其劬，至于良已。二季先殁，其所以慰亲心而处丧事，多人所难及者。教饬子女，一循轨则，深戒浮华奢靡之习，作《五伦歌》，常令讽诵而喩于心。小读《二经》、《四子》，通大义，长学古文、诗于外王父，学《易》于朴公受，学《春秋左氏》于尹公箕。往来成牛溪先生之门，慕栗谷李文成公，推为师道所存，交游尽一时名人，而如李文忠恒福、申文贞钦、吴相国允谦、李文忠廷龟、黄文敏慎、郑文肃晔，最所深契。泛爱容物，绝无畦畛，而中实毅然，有不可夺之志，辞受之际，称心以行。性喜山水，见有名画、古迹，罗列左右，名其庵曰卧游，以偿雅趣。晩筑枫溪水石，先君心好之，肩舆日往来，公辄营具择味以进。佳辰、寿节，广延宾客，下至伶工、妓乐，必致亲意所向，务尽懽悦。先君善于德，大夫人善于惠，家妇善于饔，子弟善于驯，又多科第簪缨，以荣以养，世皆归福于公。俸禄半入孤寡、贫穷之家，家人内困，称贷以给，不恤也。患世俗奢俭，俱不中礼，著祭式以为家训，座隅书古今格言，常寓鉴诫。自一家内书籍、几案以至庭除卉木，方列整齐。杖屦林壑，逍遥自适，休则静坐观书，焚香煮茗，凡声妓杂驳之戏不用也。文取辞达，诗尚清腴，书法二王，篆该众体，然皆不屑也。遗稿二卷藏于家。识洪命耉、尹棨于郞署中，谓“其必有立也”，“金庆征终非保家子”，皆如其言。在江都或劝具舟以备缓急，公叹曰：“主上在围中，安危不可知，宗社、元孙皆在此。万一不幸，有死而已，安所偸生？”自是无敢复言。平生无崖异之行、骫骳之迹，不立异以自喜，不矫情以求誉，由通者视之以为介，由介者视之以为通。渊渊其量，断断其心，再入相而不喜，再去相而不悔，三黜官而不怨，三旌治而不伐。蹈不测之地而不失常度，遭非意之干而能以理遣。济人为德于隐，而不示之以恩；谋事虽主于成，而必行之以正。进而思退，贵而能贫。此公之素养于内，历试而人所共知者，非一家之私言也。不肖不能以馀年奉兄，而乃反以征后之重见属，将使何心而为此哉？不知后之君子，其以我为信耶？亦惟知我知之，不知我不知之耳。遂为之铭曰：
丹青可以设色，而不可以声也；音乐可以象德，而不可以形也。孰若文字之述，而金石之铭也哉？呜呼！公之忠与节兮，亘万古而日星。
崔震立碑铭
[编辑]赵䌹
崇祯九年丙子冬十二月，翟侵我，前参判崔公震立以公州营将，与战于龙仁之险川死之。越明年丁丑，判中枢府事金时让建白：“忠清监司郑世䂓之赴难也，谓震立甚老，不宜战阵，代以他将。震立辄结束，佩弓刀骑马而前曰：‘吾老不合战阵固也。顾老者独不能一死报国哉？’卒如其言。丙难之立节，震立为最，敢请褒美之典。”教曰：“可。”于是礼曹及议政府请葬、祭、赠、旌俱一级，咸报可。今年秋，公胤东亮手金学士应祖所为公状踵不佞之门，曰：“国家于吾父，显忠崇终之典至矣。不肖之为吾父道，惟不朽是急。先生职太史方秉笔，求忠臣、烈士迹如不逮，书诸䇲。是用籍吾父之灵，跣以请徼惠于墓树之铭。”不佞礼辞不得，则谨按状。
公庆州人，士建其字也。皇考赠兵曹参判公，娶正言平海黄汀之孙女，生公于庆州见谷村，即皇明隆庆戊辰岁也。甫三岁，黄夫人殁；十岁，参判公又殁。时公弱小之谓何？而犹持礼葬祭，譬成人有加，邻里有感而化者。及壬辰乱作，公年二十五，即发愤倡义，谓府尹尹仁涵曰：“倭为封豕长蛇，荐食岭南列邑，无敢婴其锋者，今此迫吾州矣。此去南村，即走彦阳道也。道左有民之先人室庐在，闻倭蚁杂其中，时出搮掠。民虽驽㥘，请与里中健儿尝之。”尹壮而许之。遂多持火具直往贼处，乘夜熸贼，贼死者数百。尽得兵甲、器械，输之官，尹叹服。州人之鸟兽散者，无不张瞻而出，愿从公讨贼，众几数千。与同时应募者金虎，合覆彦阳境横击，贼破之。又战于鸡渊，虎中丸死，公益治兵自如，绕出贼后，又破之。当是时，公扼彦阳之吭以遏贼，贼缩不敢恣，庆之四封妥帖者，公之力也。至于献级，公必让战死者若卒伍，人益以此多公。甲午，登虎榜，授部将辞。丁酉，贼将清正筑垒于蔚之西生浦，放兵四劫，旁十馀郡咸被其毒，握兵之将莫敢窥其左足。尹檄公斫西生浦，公进萆山，而藏甲窟中，自出诱贼。贼近窟，满繁弱射之，无不应弦而倒。公亦丸中脐下，气扬扬如平昔。冬，中朝经略杨镐与我元帅权栗进大兵击岛倭。庆尹朴毅长亦从，公属焉。恶公异于己，诬以过犯将斩，经略素闻其名，救之免。公愤曰：“我以无罪而死于忌帅之手，与其死于敌也。”驰入贼阵，丸洞右颊入左，刮骨出丸。戊戌，朝廷策宣武功，录公原从，爵训炼正，君子以为有大树风。李相德馨体察两南，承命大赉力战壮士，择一怒马及公，辞曰：“是贼入而属官者，义不敢受。”李相深加叹赏。庚子，宣庙又遣御史犒奖庆、蔚之战士，诸将士相率而诣阙下，疏言公倡义讨贼状。上特召公入，问当时事，公逡巡退让，仍劈画今日要务。上嘉之，赐酒，又赐弓矢，又命授官。由是拜兼宣传官，不就，又拜都摠都事。戊申，拜马梁佥使。辛亥，拜庆尚左虞候。所至必以膏萎沃渴为先，城池、器械井井如也，布政、阃帅皆交状褒焉。壬子，天朝指挥使黄应旸来诇倭奴过釜山，时公以虞候兼行釜之别将事。稔闻公冰檗声，且见劝农、讲武、峙粮、敽戈与他镇异，及到汉京，啧啧称说不已，俄而备局选公不次。甲寅，除庆源府使，升通政。庆，塞徼也，其民羯羠不均，然亦服公砺操，驯而安之。秩满归也，历镜城。判官李润雨，文士也，与公素相善，故欲试公，饰名妓侍公酒所数日，公终不回眄。李公叹曰：“今日始见刚肠男子，岳武穆何以加？”北兵使金景瑞见公复陶敝，制以新貂为赆，公不受。庚申，李赞画时发镇平壤，引公为别将，上下军务。明年，高沙里佥使之命下，李公曰：“佥使，人可为，此时别将，非公莫可。”启留之，仍令公将武士二百屯良策。时汉将毛文龙困于金人，散卒多投我者。一日，金兵尾汉人，猝至良策。公与褊裨誓曰：“彼如有轹蹙我，我当死。”金人惟馘汉人而去。毛将接伴使李馨远闻于朝，于是公置对，对以实，命减律配蔚山。初，赞画公闻公被拿，谓人曰：“崔某橐如洗，饿死狱中必矣。”割营储布遗之。公辞曰：“我罪重，安敢辱公储？”
癸亥反正，乃放还，拜加德佥使。李相敬舆为御史，极褒公清勤，上特赐内廏马。明年，迁庆兴府使，巡边使禹致绩、巡察使李溟后先奏最。李相行远为御史，则首启公持廉卓异，及入奏，尤高赞不啻口，遂命加资。其后上御经筵，大臣皆在。上从容曰：“北边遐远，民不沾化，字牧宜用简廉吏。”左右相交口对曰：“庆兴府使崔震立年几七十，洗手居职，未尝变节。”上曰：“震立之为边将时事，吾亦闻之尔。”庚午，拜全罗水使。秋，擢拜工曹参判，公陈情上章固让。上批逾嘉逾勉，公故循墙甚力。上知不能夺，乃许。未几，特拜京畿水使，上引见谕之曰：“圻阃得卿，吾无忧矣。”及瓜，乔桐扫境内，走京师愿借，上仍命兼三道统御使。公又上章辞，上又教曰：“予不肩好货，唯廉勤叙钦。”夏，迁副摠管，旋除德源府使，不赴。甲戌，拜全罗水使，上又引见，加慰遣焉。金相瑬方带体察使，箚留为别将，俄移公州营将。于是金人耽耽有虎狼心，故处公要害地，备不虞也。果然居数月，西事急，大驾避之广之南汉，危与奉天等。四方勤王师，有顿而不进者，有半途为敌所挤者，独忠清监司郑世䂓提褊师单进。公即慷慨前行，行至龙仁险川，距南汉未一舍。分为左右军，公在前、监司在后以待贼，贼夜引其兵之殿者合以攻我，我先军先溃。铁骑势如风雨，军中无人色，公植立不动，射必殪贼。矢尽，顾谓从者曰：“尔等不必从我死。我则不离此一寸而死，尔其识之。”及贼退，诸孤与从公吏果得公尸于其处，身被数十创，矢集如猬，面如生。事闻，上为之咤惜者良久，命有司致祭，赠兵曹判书，又命庆尚监司官庀葬事。以其年十二月，葬于彦阳县乌池渊卯向之山。后十五年庚寅，当今上初载，公之旧日褊裨金禹绩等上疏以为：“死节之臣，清白之吏，在先朝例有赐谥、追录之事。臣之古将崔震立亦足为比。”上下其议，皆曰：“是。”太常议谥曰贞武，该部又录清白。
惟我东渐列圣三纲之教，大夫士遇变故，则以身易节者相衔。亡论往古，丁卯之乱，南以兴、金浚死于安州；戊午之役，金应河死于深河。丙子年，金尚容、沈誢、李时稷之死，可谓彰明较著，而论者独以崔公为翘楚，何哉？拜大将当一面者，不死于敌，死于法，安得不死？况辅翼受命之臣哉？惟金应河以一褊裨立名异域，比公几矣。顾应河方壮，公既愆；应河束于令，公斥于帅。进与不进在吾阔狭，而自不胜报主心，从容立阵前办一死，此非心安乎义七十年如一日者，不能也。其所蹈烈，可谓卓乎千古者矣。迹公平生，建牙分符，雄州、巨藩，是临是尸，非一二止，视千金如涕唾。人孰不以为得于性者然？然公之得于性者在忠烈，洁廉特馀事耳。
公娶瑞山柳氏，生五男一女：东尹，承仕郞，先公殁；东说，通德郞；东亮，县监；东吉，承仕郞，后公兄震兴；东璟，承议郞。女尹宗享，士人。国哲，国衡，国范，东尹出。女权大贤、郑希贤、徐裕后。国桢，国桓，东说出。女全尔璞、金建凖。国璿，国琛，国瑗，国珣，东亮出。女幼。国镇，国铨，国铉，东吉出。女金宇振。国英，东璟出。女幼。曾孙男女若干人。铭曰：
畴玉雪而操？脂膏辟景。畴铁石而肠？三餐莫逞。畴起而屹屹？长京是牿。畴送而皤皤？拐子与角。始也吾志，终也吾义。惟志惟义，以归视死。何所无死？而节卓冠。凛凛精魄彦阳之土埋不得兮，夜夜长虹兮牛斗之贯。
沈誢墓碣铭
[编辑]申翊圣
始兴之东广轮揜坎，即有明朝鲜国忠臣通政大夫、敦宁府都正沈公誢曁厥配烈女淑夫人宋氏同封之墓也。墓成明年为崇祯十一载戊寅春，公弟判书公諿自为状，且治牲石，使弥甥之奉公祀者朴长远请铭于翊圣。翊圣起拜以受，忾然而曰：“丙子之乱，亡论弃义偸生，失君臣、父子、夫妇职号，能死而不陨其声，亦亡如公若夫人从容殉节，则其所讲非苟焉已耳。况吾东方礼义之称，赖是而有辞于天下后世，则铭其可已？”
按状，公字士和，青松人。有讳德符，位都将相，封青城伯，启庆焘后，世为褒纪。高祖顺门，议政府舍人；曾祖达源，左通礼、赠吏曹参判；祖镃，缮工监佥正、赠左赞成。考讳友正，骊州牧使、赠吏曹判书，娶于牧使安汝敬之女，以隆庆戊辰生公。
幼有美质，长益祥顺，家庭之间，夔夔奉引，一于无违。才优程文，屡发解，季氏先捷，公喜曰：“斯已悦亲，吾可以已。”时年始壮，人甚难之。试为吏仕，自厚陵参奉例转庶司。宰歙谷有遗爱，佐咸兴报殊绩，超阶陞朝，复历沃川、丰德、铁原，所莅著绩。判书公自秋官，为养出为安边，公除淮阳，两府只隔一岭，还往有炜，人称孝理。及遭讳秉制，老而克笃，世皆仪之。晩授敦府，公已宿瘵。从宗社入江都，自矢捐躯之志，受敌之日，先埋家庙木主于屏处，手写遗疏，整冠带北向四拜，遂自决。上回銮，见公遗疏，教曰：“国家于沈誢，无深恩厚泽，而临乱死节，先于重臣。若非大贤，何以至此？其妻宋氏同死之节，亦甚可嘉，幷旌门，录用子孙，以表忠烈。”
夫人，砺良世家，领议政轶之孙，牧使宁之女，参赞夷简申公讳瑛之外孙。纯德令仪，叶于尊章，又能通《女诫》，辨利义，舅氏常称“其必为节妇”云。遘变之初，公以意喩之，夫人乃举从容堂事而答之，公大愉。及难，果盥沃易服，偕公就义，如赴乐地。寇退始克窆，是年三月十日也。公无嗣，有两女：长适承旨洪宪，次适直长朴烜。皆有所育，而长远即烜之出也，承文院正字。公事亲尽其道，友于尽其情，居官尽其力，临乱尽其节，古人所谓吾必谓之学矣者耶？吁！可敬也。铭曰：
是伉是俪，而烈而忠。竞爽宇宙，日月我东。辞欲无溢，刻示弗穷。
张继先墓碣
[编辑]李景奭
往者戊午之役，金将军应河战死于深河，忠烈闻天下。麾下同死者曰张公，公死之时，名位未显。而其死烈，故其迹流布，顾子孙幼弱，未即上彻于朝。今上即祚之初年己丑，子孙始得陈疏，有司覆启，赠兵曹参议。公讳继先，字孝伯，礼山人也。高丽兵部尚书、兼诸道统御使夏寔公之上祖也。入我朝，世有簪缨。曾祖讳敬持，沃川郡守；祖讳珙，清安县监；考讳石麟，将仕郞。妣交河卢氏，通仕郞公佐之女，平章事、监修国史懿贞公永醇之后也。
公笃行投笔，癸卯登武科，己酉拜部将。辛亥，罢归林川。有脚病投闲者累年，而素以武勇名，戊午我师之西也，为郡所选遣。将炮兵而属金将军，为前行力战于深河，与将军死之，乃万历四十六年三月三日也，年五十。从者皋而归，葬衣冠于林川地。公配淑夫人许氏，阳川伯宣文之后，赠兵曹参判容之女。癸酉十二月初九日卒，年五十七。葬于舒川鸣谷面巳之原，即公之先山也。丙申八月十五日，奉迁公墓而同原焉。呜呼！男儿临阵贾勇，横尸沙场，乃其志节然也，曷尝有所蕲于身后哉？然而自国家酬报之典言之，则岂容使一人有所阙漏也？公之节义如彼其烈烈，而几泯然无传三十馀年之久，及子孙壮而号吁，然后乃有褒赠之举。不又安知复有如公之死者无或陈暴而埋没也哉？夫死一也。而死于死者，死而不死，凛有馀气，名垂千载。其视夫树颔泥膝偸生偃息者，不亦天渊乎？若公者，可谓死不死矣。
公有四男：长曰克仁，次克义，次克礼，季克智。克仁男二：轮，轼。克义无子，以轼后。克礼男四：辑，轸，馀幼。克智男三：轶，辅，𨐊。噫！石何必高且大？惟此墓颜之短碣，足以式后人于百世矣。是为铭。
许完碑铭
[编辑]许穆
公讳完，字子固，姓许氏，本孔岩人。孔岩之许，自始祖世有名公钜人，冠冕相传，至公之世，七百年号为大姓。三世祖澣，赠吏曹参判。大父昫，父𥫟，皆赠户曹参判。母贞夫人京山李氏。
隆庆三年，我宣祖二年，公生。生而卓异，其嬉戏亦不与凡儿比。比长，从堂叔父岳麓公学，聪睿善记诵，长于笔法。然好才略，不屑屑为章句之学，与一时名武人柳斐、成佑吉争射御，皆曰：“能。”二十五，擢武科，戍南边。水军统制李舜臣一见奇之，待之异于列士，许以为将帅才。戍还，授宣传官，以才望选备局郞。柳相国成龙条上筑城便宜，凡累千言，公应口辄书，无所难。相国后见之私第，授《东国地图》，勉之曰：“为将者知地利厄塞，则屯守制胜在此。”荐于上，以不次除南平县监。四年以母忧去，既卒，复为备局郞，累迁都摠府都事、经历。甲辰，为端川郡守。时虏寇边，杀我边将，上命北道节度使出兵击之。公与虞候佑吉素善，为前锋，既深入，后军为虏所围，急还救之，攻破贼，得全师以还。上特赐弓剑、甲胄，升折冲将军，移茂山镇佥节制使以拒虏。三年入为训炼中军。癸丑，为湖西水军节度使，军士思之不已，军部启上，还拜中军。甲寅，为湖南水军节度使。当光海政乱不乐，居散地者九年。仁祖既反正，以公得士卒心召拜中军。寻以水军节度使复出湖南，一年忤权贵人罢。丁卯，虏大入寇，薄畿甸，上出幸江都。复以公为中军，一军皆喜得将，至刻石颂之。寇退，赏群臣从上劳，公进嘉善大夫，为岭南右节度使、兼晋州牧。己巳，移会宁都护府使。虏每与我互市易货，解弛无心禁制。公严约束，作外门禁虏令，骑者毋得入门，虏惮之，皆下马不敢慢。公尝出猎暮还，虏方据馆府，兵仅数百。公令军士从东门入，易服出西门，复入东门，循环以示虏，虏惊曰：“府兵何多也？”畏惮之殊甚。又以治理赐表里。三年升南道节度使，或以为“前时当废母后，召文武百官问之，某与负罪者一辞”，得罪。长子𰎲上疏讼之，发王府诸上议，然后事得解，复出将湖西水兵。丙子，改岭南左节度使。冬，虏大举东创，京城不守，急上出幸南汉。南汉受围四十馀日，公率步卒万馀勤王，誓死泣下，以激士卒心，士卒皆思死力。至双岭，距南汉二十里。公约与右营，朝日饭士卒，进至南汉下。按部从事都敬兪者妄自用，素失将士心，督诸军，朝未明而进兵伐贼。公曰：“士卒远来，天寒冻饥，迫之与斗，必无幸矣。”敬兪不听，先斩右营军官以劫众，公曰：“天也，大事去矣！”遂进兵，虏伏兵大起，两营兵皆败没。公与贼搏战，士皆殊死战，麾下壮士皆死战。贼既乘胜，公拔佩刀自刎死之，丁丑正月三日也。败报闻，城中将士皆出涕曰：“虽不破贼，能杀身循国，忠臣义也。”上命追爵，资宪大夫、兵曹判书、兼知义禁府事，遣礼官赐祭，录用其子孙。敬兪械系治之，既得释，仇杀之。公在军中遣苍头与二子书，言决死意，不言家事。二子入贼中，收公尸以成礼，旅葬忠州。三年改葬清州之青川松面。
公性雅谨，待士大夫有礼，治军旅，一不以卑贱而蔑之，亲近而私之，以此得士卒心。官位已贵，常在藩镇，未尝营立尺寸，曰：“受国大恩，当以死报殿下，何可捐廉耻为子孙计也？”居家，大夫人已八十有二，兄二妹一，懽爱克顺，视诸子犹子，宗族归心。教子弟，读书为学，禁止奢华。自处如儒士，耻不义如耻污辱，虽亲戚必绝；避形势如避机阱，虽素所交友必谨。癸亥中兴之后，功臣贵人，皆公旧游，必折节下之，其雅重之如此。
贞夫人赵氏，籍平壤，我太祖功臣平壤府院君浚之后也。夫人庄敬慈惠，笃于亲戚，仁及妾媵，平生恤人之急，不计有无，至性如此。常恨当乱离，父母殁而葬不得尽礼也，终身不御华美，日诵古人嘉言善行，以教子孙，如奉先居家之节，皆可为子孙法。九十二卒，辛丑正月十八日。其三月，祔葬青川。二子：𰎲，𡶧。𰎲，生员，有文行，乱后不复应举，因落南，不幸早世。𡶧，县监。女四人：婿都事鱼梦濂，奉事柳仁培，士人元玭，县监南斗夏。𰎲生埙、墱、墩，皆进士。女一人，婿县监李敏思。𡶧无子，以兄子墱为后。有一女婿，进士权德任。内外子孙三世三十馀人。铭曰：
明慎师律，推诚爱士，士卒思死，仁也；潼关之报，率励壮气，破虏全师，勇也；昏王泯乱，秽浊盈涂，介洁不污，廉也；逢时不利，誓不辱名，自杀以明，决也。
郑蕴碑铭
[编辑]赵䌹
桐溪郑公既卒之葬而丧之卒若而年，嗣子前县监昌诗自安阴西走六百里，至洪阳海上，手家状一卷授汉阳赵䌹，泣而言曰：“先人之墓木拱矣。不肖蚤夜以思，斤斤自祗力治牲系石，敢以不朽属执事，惟执事赐之铭。”䌹礼辞曰：“恶！不佞恶敢当？子之先君子，于癸丑抗疏，于丁丑蹈烈，赫赫照人耳目。况修齐之学、树惇而文者，为之本哉？将太史氏书诸䇲不一，书序、庠塾俎豆之矣，伧父语恶敢慁其间？子其慎哉！”昌诗又作而泣曰：“不肖之为先人道，惟在于是。世且知吾先人之深，畴出执事外而文之？”于是怆然，不敢复辞，遂盥而按状。
公讳蕴，字辉远，姓郑氏。其家即安阴之峄阳里，仍自号桐溪。其先系出草溪，自高丽侍中倍杰显。倍杰之后，四世至习仁，官右散骑常侍。以方正名，李文靖穑为之传。是生悛，文学为一时最，世称八溪先生者。官卒宝文阁提学。提学生齐安，生员；生员生从雅，牧使；牧使生玉坚，别提、赠司宪府执义。执义生赠承政院左承旨讳淑。承旨生赠吏曹参判讳惟明，进士，公之考也。以公贵推恩三代。参判师事林葛川，薰尽其学，同进门人皆出其下，今上朝，以孝行旌其闾。聘将仕郞晋州姜谨友之女，兄翼优于儒行，夫人有乃兄风。隆庆己巳，生公于峄阳里第。
公生而头角崭然，异凡儿。常骑竹戏嬉，曰“小谷生大人”，里中父老咸奇之。始公入学也，口讷，倍文后同队，然伏习忍苦，有人十己千之志。故卒辄变为敏，文理骤进，未冠辄成大材，声称藉甚。葛川素有水鉴，一见公，辄期以致远。公虽少，器宇峻整，制行方严，寡言自可，惟读书是勤，从游之士皆敬畏之矣。十九，乡解高等，参判公属夫人曰：“此儿必大显，子享其荣，恨吾不及见。”丙申，参判公疾革，公雀立露祷，绝而复苏者累。时倭寇蜂屯南徼，公奉母夫人避之岭、湖间，流离颠沛之谓何？而犹绖而行，行乞于道，时母夫人食饮节无匮。万历乙巳，岭南请五贤从祀封疏，多士推公入京。宣庙嘉之，为设庭试，公居第二名，京师人口相传其文藉藉。丙午，成进士。庚戌，登别试第三人。明年，自成均馆拜春坊说书。俄陞司书，旋除司谏院正言。是年，昌德宫成，光海居未几，惑妖淫瞽史说，便欲还贞陵宫。公独启争之强，光海震怒，即令补镜城判官。公之去京也，一松沈相送而执手曰：“公得言矣，国将如何？”公之任，事主将临吏民，各以其道。是岁，北路侵，镜尤菜色，赖公荒政获苏醒。至甲寅，对吏，镜人走人起居，曰：“于我有德。”壬子，光海策戊申上疏人功，公与焉，以掌乐佥正征还。公辞以无功甚力，李尔瞻等愠曰：“郑某之辞此勋，为国之不久耶？”于是公知无奈何，闷默而退。癸丑夏，无赖贼徐羊甲等被执，遂诬引延兴府院君金悌男谋拥立永昌大君。于是甘心慈殿者，煽而媒孽，公卿大臣颇知其诬，而噤不敢吐一言。公一日见尔瞻责之曰：“八岁童子，安知逆谋？闻慈殿废尚食，拊大君曰‘汝死吾亦死’，如有不讳，谁当其咎？”尔瞻勃然厉声曰：“籍幷大妃而废之，谁曰不可？”公即望望而去，尔瞻嗛之次骨。五月，公被劾还乡。家与郑仁弘居近，且有旧，抵书极言：“请罪八岁童子，举朝，忍人也。”且望仁弘出手救，仁弘不能用。冬，除侍讲院弼善，与时议大不适，谒告递。当道者至目以逆党。甲寅二月，大君死于围篱中，江都留守郑沆盖附朝议杀之也。公以副司直上封事，凡千有百言。其略曰：“殿下遭人伦之变，欲尽处变之道，终未免假手于麤悍武夫，其为圣德累，不既大乎？杀凡人无辜，犹且罔赦，况杀吾君同气之亲乎？臣以为不斩郑沆，殿下无面目立于先王庙庭也。大妃虽不慈于殿下，殿下安得不尽孝于大妃？愿自今斥绝谗邪交构之路，殿下亦宜恭为子职，无废问安视膳之礼，务得大妃懽心，犹足以掩前失而明新化矣。顷者台官郑造、尹认、丁好宽等首发废妃、杀弟之议，为人臣子而是可忍耶？殿下如欲存母子之恩，亟取三人者，投诸四裔，不与同中国，然后谗说者不得作，而三纲五常昭揭于宇宙矣。”疏入，光海大凭震怒，切责政院，勘罢捧疏承旨。于是三司幷论以削夺绝岛安置，光海犹怒其罚轻，诮责三司峻，于是直请拿鞠。公就狱，禁府例请议诸大臣断谳。右议政郑昌衍、原任李元翼献议曰：“郑某诚狂妄，不知忌讳，夫岂有无君不道心？愿从宽典。”沈相喜寿之议亦然。光海答李完平曰：“郑某之疏，字字阴凶，非无君不道而何？”是时三司、馆学鹊起，以“无将法”、“不兵逆”等语将疏相衔，羿之彀中，不足喩其危也。六月，光海亲鞠，招讫下狱。秋再招，仍命安置大静。公在圄者凡五阅月，初就狱时，有一老妪当路祝曰：“天乎天乎！愿使贤人毋死于狱。”狱卒亦相诫加敬。郑沆亦送人言曰：“沆服公议招，绝不及公。”丁好宽见公疏，亦曰：“吾不免千古罪人。”遂日饮病死。及先生出狱，都人聚观，街巷成群，车为枳。咸咨赍涕洟，喜公生而悲公谪也。当是时，儿童、走卒，无不诵公名，妇孺至翻公疏，家传诵之。公到海南，湖南儒生宋兴周等上疏极言公忠爱，正言吴长、李彦英、姜大遂亦坐言公事，或窜或黜。公居大静荐棘中，不见天日者十年，安之若命，唯作《白云词》，以寓思亲意。
癸亥，今上反正，拔擢昏朝时直道见逐者，则公其首也。始以献纳征，离济未数日，升司谏，将命之吏相望于道。自是年除岁迁，以至衣绯带金，于谏院为献纳、司谏者一，大司谏者七，于宪府为大司宪者四。四为副提学，三为都承旨，吏曹则参议而参判者三。其他礼･兵･刑三曹参判、汉城左尹、庆尚监司、南原府使，或以特恩，或以便养，或用扈从劳也。然公以大夫人甚老故，未常居一职数月淹。天启甲子，平安兵使适反，上南幸，公以吏曹参议从。丁卯正月西耸，上幸江都，昭显世子分朝下湖南。公方家居，闻变即日发奔问行。遇朝士于途，言“虏骑方横，虽行必不达行在”，公胤子亦固请赴分朝。公叱曰：“观望就便，非臣子义。”时大夫士在散者，率皆便道趋全，直赴江都，唯公一人。举朝赞叹，若楚人之见叶公，人心亦以坐牢。于是公上疏，首言和议之非及弘立之罪，末论敌与我国形势，无非实事求是。上雅重公以直节，礼待公异于群臣，朝之士流亦皆靡然慕用公矣。间有坚忮者则不能无也，而公则夷然不屑也，益厉旧操，棘棘亢亢。事无难易，遇则必争，人所惮为，勇往不避。其为司谏也，光海世子跳出事起，公连柱三司按律论。为大司谏也，仁城君出逆招，合司请罪，公力主全恩。与副提学洪瑞凤争论于上前，瑞凤语侵公，公凝然不顾，愈执不阿，上颔之曰：“大司谏之言是也。”公始拜都承旨也，其年为丙寅。上方遭仁献王后丧，公上疏言“违古礼，为私亲断行三年丧不宜”，上嘉纳之。庚午春，太庙松震，公因求言中刑狱失中者，反复累百言，请宥公族之坐迁者老弱。两司劾以庇逆论累日，只递职。癸酉，有诬告狱，公以大司宪论之，诬者坐，逮者释。又论大君于时诎营室劳民，上即命停。拜同知经筵也，上疏乞修父坟，上特给传，且令本道备物礼登。是年秋，大明殿震，公在乡应旨极言人主大本上，意竱先格君心也。有“药石书绅”之批。明年，又拜宪长，未及谢，移知申。盖时典礼垂定，朝廷虑公当言责则必争故尔。入政院即疏，备证经史，皆议礼诸儒所未尝言者，物论韪之。乙亥夏，穆、裕两陵有雷雨灾。上遣大臣奉审，所奏与众议之异，公上封事，质言不避。又劾礼官举祔庙礼于两陵灾日，罪在罔上，闻者吐舌。秋，又有震风变，公献言：“风拔社树、庙木，此何等天警也？殿下宜反躬兢惕，召还被谴大臣，尽释言事之臣，庶几哉应天以实。”又曰：“外人哗言‘禁苑凿池，方舟盘乐之渐，颇蛊上心’，审若此，大风不足言灾也。愿殿下戒之。”又曰：“《书》曰：‘庶民维星，星有好风、好雨。’民之失所，于今甚，震风、狂雨，迨类之应乎。愿殿下赐被灾地今年租，以示优恤焉。”居无何，以特进官入侍，请老甚恳，上温谕曰：“如卿忠直，岂宜去朝右？今郑经世已死，张显光甚老，卿岂可又去？”仍问：“卿曾见风灾之酷如此否？”对曰：“臣未之见也。人皆言辛卯有风灾，壬辰乱作。”冬，以副提学侍讲。公进曰：“古人于《诗》，不必引章句，以义谕之者多。”至讲《有女同车》，曰：“《有女同车》乃男女相悦之至。古语曰‘贤贤易色’，以好色之心移于好贤，则好贤诚矣。”至《萚兮》章曰：“木枯将落，有风吹之，则其落也易。国将亡，又有政事之不善，岂非促之亡乎？”其他章皆有引喩，深得箴谏之义，上称善再三。讲毕，公又进曰：“时事甚可虑也。事若急，至尊避之何处？唯以同死社稷为心，然后国可保矣。”丙子二月，敌使怒逸，朝野方汹。公在玉堂，上箚条论凡三。一曰：“‘兴衰拨乱之主，非英武不足当之’，李纲之言也。殿下犹行素膳，徒效儿女子事，其可谓兴衰拨乱之英乎？”时仁烈王后新陟，山陵才毕，公深为圣躬虑故云然。二曰：“伏节死义之士，求之于犯颜中，不易之论也。典礼时言事之臣，庸非犯颜者乎？如此等辈，宜急甄叙。”三曰：“畜衙门军官及训炼炮铩，正为缓急用，抽精锐当敌，不可迟也。于义州设效死科，亦壮军声之一助。”言皆中端，而时议以为迂，不能用。是岁十二月，敌败盟入寇，不数日，穿黄、凤缀松京。报急如羽，大驾避之广之南汉城，公以吏曹参判从焉。围中上箚者四，大要以君臣父子背城借一，死执不挠，大拂庙议。二十四日，公闻敌求斥和臣，请以身先之。是日夜半，乱兵露刃诣行殿外，请斥和臣。于是庙堂列书十人姓名，将缚送敌营。有言于上者曰：“斥和诸臣皆一时民望，如后世议何？”上惕然，即命止之。丁丑正月二十七日，当事者持书往敌营，书辞秘，世莫得以闻。公愤曰：“主辱至此，臣敢爱死？”晨起痛哭，正其衣衾而卧，拔佩刀剚其腹。侍者开衾视之，则刃没腹矣。惊号而拔刃，鲜血迸出，气咯咯绝者良久，朝绅相识者咸来救。上闻而斯恻，遣内医救药，殊而回生。又下教，令广州牧专意供医药。其时御医之视公创者曰：“后成血痈难救。”公之没也果然。公既病不能从驾出，乃上箚以辞，其辞一出义理，不杂利害，皆留中。二月，公卧箯舆而南，不处其家，曰：“吾不死于南汉以答国恩，何面目自安妻子之奉？”遂入德裕山之南麓某里谷，结茅舍易秫田，以度朝夕。辛巳六月二十一日己丑卒，某年某月某日，葬某山之原。
呜呼！公有百尺亭亭之直，有秋霜皎日万古常鲜之节。前之癸丑，群奸内奰，窃大阿而举文网，厄公于保宫。服囚服关木索，半载于几，竟投之风鱼、瘴毒之聚，其死九而生堇一也，然不能夺公之直也。后之丙子，浴铁之骑数十万，肉薄孤城之下，八路勤王师，或衄或遁，外无蚁子之待。亡论文吏、介胄，震怖悼栗，相率而入乞怜中，然亦不能挠公之节也。之直之节，其养有根，其出有源，夫子所称“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者非耶？孟轲氏所言“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大丈夫”者非耶？然以一直臣槪公，以一节士飏公，是浅之为丈夫哉？公之学，耳目濡染于家庭者既不浅，及其弱冠，遍游赵月川、郑寒冈之门，闻退陶李先生之緖，悦而淑之者亦多。然其践履笃实之功，则皆自于自得，平生以“直方大”三字为一身之符。警惕于本原，则本之《心经》；浸灌乎义理，则本之洛、建诸老书，于《性理大全》着力最早。夜深而寝，鸡鸣而寤，盥栉、定省之外，无毫发念走外，对案危坐，终日不跛不倚。尝论先辈人品之不同曰：“人性有二，刚与柔尔。刚属阳，柔属阴，与其不得刚柔之正，宁失于刚。故《易》贵乎阳刚君子。”又曰：“学者当以心小胆大为一身立脚地。涑水氏平生无不可对人言者，以胆大也。”故公后日受用处，多是一节云。
公为人光明俊韪，表里如一。与人恂恂恺悌，不为牙角，不为畦畛，不为崭截、矫激，全有尧、舜与人同底意思。至其立朝廷争是非，謇謇谔谔，屹如乔岳，虽自谓贲、育不能夺。且所雅言，惟在孝悌忠信中，奥理、微言，不肯轻说，由是世之见公者，皆不知笃实真儒也。《元朝自警箴》若《求中说》若《德辨录》即公中晩后所著也，于是可见公一身之德、见道之明且确也。居济十年，经史百家，咿唔不辍，至焚膏继晷。《大易》则日诵一卦，于文章最喜孟、韩，晩好欧阳。凡为文辞，涣若不思，顷刻就数千言，理胜辞达，割裂点缀者，不敢规其际。孝友天植也。年十岁，侍参判公于庐所，执奠拜献，一如成人。又绝肉以终再期，一如参判公，母夫人劝之肉，不可。参判公于终身之丧，虽隆寒必沐浴澡洁。公则以儿子不敢同长者浴汤，浴冰井，遂媒疾，块结腹下，为平生患，亦不使父母知。母夫人素患泄积有年，公必尝泄以验谻歇。及殁之年又泄，公尝而泣曰：“味与畴昔异。”竟不起。是时公年六十二，庐墓下终三年，菜之美者亦不近口，衰绖未尝暂释，朝夕拜墓，不以风雨寒暑或废。服阕亦无演门之毁，人以为“夫夫也，虽神明所扶，禀赋之遒，固异夫人”云。事伯兄畜其季，能敬而友，与之连案饮食无虚日，苍颜白发，日相对怡怡，和乐之色可掬。盖公之道，孝之尽，故移于忠；忠之尽，故节义乃著。然节义即变之遭也。先生之受知于仁庙，可谓不世事，而谁使尼之？其道终不能大行于世，终值危难，只以义烈鸣，於乎天哉！今上三年壬辰，赠吏曹判书、兼知经筵义禁府春秋馆成均馆事･弘文馆大提学･艺文馆大提学･世子左宾客。丁酉，赐谥文简公。
夫人尹氏，坡平著姓，忠义卫某之女。性贞毅淑明，御婢使、治家第，皆有法。当公之谪济也，宅不翦而业不铲，资三子往来海外以时，贤可知也。与公同年生，先公一年卒。辛巳，葬于居昌治北主谷，同先生竁。辛卯，迁寝合葬，即居昌龙山先妣墓前午向原。丈夫子三人：长曰昌诗，仕为水曹正郞，出为县监者四，俱有治绩。曰昌训、昌谟，咸有才行，不幸相继早殁。侧室子曰昌谨，司果。正郞娶忠义卫李希雍女，生一男一女：男岐寿，方为省岘察访。女适崔瑞翁。昌训前娶柳永贞女，生一女二男：女李薇，男岐宪、岐章。后娶慎諯女，生一男，幼。昌谟娶大君师傅朴羾衢女，生一男二女：男岐胤。女长适曺夏贤，蚤殁；次适尹亨龟。昌谨娶都事李𥳕庶女，生四女，幼。察访娶牧使罗纬素女，生四女一男：长适姜徽万，馀幼。岐胤娶掌令许穆女，生三男。不佞少先生十七岁，以丈人行视先生，先生则不以先后辈致异。踵相接出入迩列者，十有馀年，觌德而心醉，固不浅浅矣。而至其勇进退、立大节处，瞠若乎后，其敢曰知先生乎？昔不佞访先生于某里，编茅矮屋，土型脱粟。问先生良苦，则犹然一笑而已。不佞其敢曰知先生乎？遂为之铭，铭曰：
中州清淑迤东蔚，德裕、龙门融而结，锺生伟人地灵匹。往当幽国作玉雪，吉网如荼不含哕，载迁之静醨羞啜。蛟蛇与对典坟阅，疹相德彗光谁蔑？圣奋斁伦公脱绁。骞于台阁桂愈辣，濮议一起众喙吃，据礼酋酋龙喉屹。当官而行安柔舌？靡事不争汲犹劣，靡阙不补甫可埒。介然无徒肝铸铁，天犹下耳咨如渴，其所规画本稷、卨。于丙子春亦献说，顜䇲指掌可挽臲，孰谓儒迂桑土撤？奈何乎天隙难窒？羁靮以从戈之孑，宵攻不试鲸喷渤。满城嗷嗷靖康辙，主辱臣死古为烈，吾刃吾砺腹一抉。绝而复苏丹迸血，上悯其忠医药挈，列圣培养气孰涅？然公抱负奚一节？澡身洛派汲毋竭，直内方外百年诀。序庠芬苾柏板揭，千秋蛾子仰𫶇嵲，我铭示后媲前哲。
金尚宪墓志铭
[编辑]宋时烈
石室先生讳尚宪，字叔度。先生以隆庆庚午六月初三日子时生焉。万历辛亥，郑仁弘诬毁晦斋、退溪二先生，先生以承旨辨斥甚晳，斯文得以不丧。天启丙寅，毛文龙谗间本朝，本朝将得罪于天下，先生朝京师，竭诚冤讼，东土得免于夷虏之归。崇祯丁丑，天地翻覆，仍有犯顺之师，天理民彝斁丧无馀，先生身任大义，以明叙秩命讨之理。及至圣祖当天，将大有为，则先生又收拾士流，以酬圣志，而乃以壬辰六月廿五日，易箦于东郊之石室斋舍。噫！先生之志，虽不得行于当时，其功之及于今与后者，盖与古圣贤不得位者，同条而共贯矣。岂天眷顾我东，笃生先生，以畀世道之责也耶？
先生安东人，自始祖太师宣平至今七百馀年，而世袭冠冕。高祖永铢，掌令；曾祖璠，庶尹；祖生海，郡守。郡守之季子都正公克孝，聘林塘郑相公惟吉女生先生，而伯氏县监公大孝无子，以先生嗣焉。郑夫人怀妊在己巳之七月，先生寔膺大期之数，识者异之。年十六，受学于月汀尹文敬公根寿。庚寅，中进士。丙申，阐文科，分隶承文院。时权奸乱政，士类畸焉。遂为通礼院引仪，旋为礼曹佐郞、侍讲院司书、司谏院正言、吏曹佐郞、弘文馆修撰･校理、知制教。尝校进《春秋四传》。济州有潢池变，以御史安抚。壬寅，出为高山察访，仍为镜城判官、开城经历。盖仁弘等以牛溪成先生为机阱，尽逐士类，故先生不能安于朝。戊申，递授成均馆直讲。中重试，赐暇湖堂。己酉，除议政府舍人。帝遣行人熊化赐祭宣庙，先生从傧使事。历校理、应教、典翰、直提学，间为司谏院司谏、兼侍讲院弼善･辅德。辛亥，升通政，为承政院承旨。其论斥仁弘之启有曰：“我东自仁贤之后，郑梦周始倡性理之学，继梦周之緖，为后学师范者，实文纯公李滉等也。不意今日乃有此媢疾之言也。”兼承文院副提调，出为广州牧使。壬子罢归。癸丑，国舅金悌男死于诬狱，先生时为延安府使，以其连姻坐罢。乙卯，光海尊奉所生母，皇朝准请。先生制进谢文，有讳忤语，坐削官。丁巳，有废母议，李文忠公恒福陈大义窜北。先生送以文，以叙天理之正。戊午、辛酉，连遭所生考妣丧。癸亥，仁祖反正。先生方持母夫人李氏服，与勋宰书，极论时事。其一引霍光甚待昌邑故事，以责今日之不然也。甲子，李适反，上命起复，上疏辞。服阕，朝廷虚贰铨以待之，辞递复拜。时议全务保合，反置是非，故仕路颇杂，先生独持风裁，每主旌别之论。移司谏院大司谏，论八渐，辞甚剀切。自是连为吏、礼、刑参议，以诏使至特拜都承旨。尝上疏请推心大臣，毋间诚伪；重待言官，毋挫直士；毋拘常规；毋失事机；毋恶朋党；毋好辨给；毋恃崇高；毋轻疏贱。又陈遇灾修省之道，上以“朋党”字下严旨。已而特陞兵曹参判，移司宪府大司宪，论事益切。迁弘文馆副提学，言事忤旨，退归石室。
丙寅，差圣节兼陈奏使赴京师。先生辨诬于该部曰：“皇朝视小邦如子，小邦事皇朝如父子。而得贰父之名，其为子者，当何以自处乎？小邦赤心事大，万折必东，自闻此言，含痛结冤，不知有生之为可乐也。今自大部敷奏洞辨，使天下皆知小邦无通虏之事，然后三韩之民，禽兽而为人，夷狄而为中国，反逆而为忠顺矣。不然，宁死北阙之下，何忍容息于覆载之间乎？”皇圣谕旨曰：“览陪臣辨雪甚晢。岂其累世敬恭，一朝背顺效逆？朕永鉴尔忠贞毋替，柔怀于尔国。陪臣金某等具见输诚，可嘉。”丁卯三月，闻本国被兵，复呈文该部，乞出兵直𢭏虏巢，以掣其后。且辨毛将诬奏甚至，该部奏曰：“金某等呈到臣部，读之未竟，不觉拊膺。”皇帝命抚臣乘虏巢虚选锐即𢭏，毋得迟缓。抚军遣水兵到鸭江，太监四人继至，未几罢归。先生复命，上教曰：“观该部题本及皇上谕旨，则我国被诬之事，非但快雪，十行纶音，字字丁宁，奉使之臣，至诚感天。事甚可嘉。”道拜大司谏，进嘉义阶。上引见，先生启曰：“虏马深入，宗社蒙尘，城下之辱，所不忍闻。”时二胡差将至，先生上箚请谢遣，后又请勿以中国物货与虏。拜兵曹参判，改都承旨。光海时，元帅姜弘立降虏，是春虏入，实弘立导之也。媾成，虏留之而归，及弘立死，朝廷复其官职。先生启曰：“弘立罪符逆豫，国家无法，王诛未加。今若复官赙丧，则将何以劝人臣之忠而惩天下之恶乎？”时家族避兵安东，先生乞暇省庙。国有大谳，以副提学承召还朝。上箚曰：“毋徒劳于簿书，而务恢远大之图；毋徒勤于章句，而深造高明之域。虽屈群策，而必择善而用中；虽务好生，而必瘅恶而尽奸。”兼世子副宾客，移大司谏递。戊辰，柳孝立反，先生以谏长参鞠。升资宪大夫、刑曹判书。历大司宪、议政府右参赞，特除都承旨、兼弘文馆提学･同知成均馆事。有疾，特下医药之命。已又箚请讲要务、革弊政、纾民力、养军兵。虏差仲男，掳奴也。上招见时，朝议许其椅坐，先生不胜痛心，上箚极言之。以大司宪论睦性善等，严旨被递。先是，仁城君珙屡出逆招，朝廷方议保全之策。而性善、柳硕等投疏，因试倾轧之术，先生尝痛斥其阴谲之状。及柳孝立狱辞，声说珙益甚，于是睦、柳之党，亦合辞请诛。至是，先生追论性善等，上疑以为党论，故屡辞除拜。翌年庚午冬，始拜礼书之命。辛未春，奉审真殿于永兴，以都承旨论尊奉私亲非礼。后为都宪益论之，仍劾吏曹判书李贵，荐被谴辞，退居石室。仁穆王后上宾，入临即还。癸酉，用大臣荐拜咸镜监司，不就。自是年至乙亥，三年之间，五拜大司宪，仍兼艺文提学，又有副提学、大司成之命，皆力辞，或暂出旋退。上尝降御批曰：“卿之刚方，予日思之。”又曰：“予之思卿如此，卿亦无念阙之心哉？”先生亦上言：“身用言废，古人所耻。臣与其进而不得言，曷若以退为谏乎？”又曰：“臣中年百病，略施诸术，刀圭之方，不能救沈痼之疾。良时易往，暮景如飞，千金之躯，忽然若朝露。当时有劝以神丹妙剂补元延寿之术者，臣不用其言，以至于此。”盖寓至戒以讽之也。仁烈王后丧，先生时已入朝，请衣衾、绞冒之具，取给尚方，一切勿取市民。
丙子，拜工书、两馆大提学，改礼书，升正宪。时虏已僭号，朝廷据义斥其使。虏朝夕将至，而朝廷恬嬉，无所设施。先生撰进罪己教书，又论设镇分兵便否。拜吏曹判书，以廉谨特加崇政。又以事忤旨，递归石室。是年十二月，清虏入寇，上幸南汉山城。先生追赴行在，入对曰：“今日之计，当先战后和。”大臣以下欲以世子求退虏兵，先生切责曰：“岂有臣下而以储君与贼之义乎？”辞气严峻。大臣不知所出，乃诣阙待罪，以故世子得免焉。拜礼书、兼备边司堂上，入对极陈一意固守之计，上曰：“今将何恃？”对曰：“天道可恃。”围益急，上命祷城隍祠及百济始祖庙。先生曰：“人穷则反本，疾痛惨怛，必呼父母。请诣开元寺，祷于元宗真座。”丁丑正月十六日，庙堂方草某文字，先生读未既，不胜愤激，遂痛哭裂破，曰：“诸公何忍为此！”仍又请对，愤气塡胸，涕泗交颐。良久启曰：“今日之义，不可两立。请先戮小臣！”上遽止之曰：“卿何为若此？予非为一身计，上为宗社。且不忍举族就灭。”对曰：“臣言乃所以求存也。昔靖康二帝为虏所驱，千辛万苦于沙漠之间，虽恨不死宗庙之下，何可及也？今若君臣上下誓心死守，岂无为殿下效死者？若天心终不悔祸，则归见先王无愧也。”既退，遂决自靖之计，六日不食。又自经，旁人亟救之。适闻虏使我执送斥和臣，遂复食请行，以台启只送吴达济、尹集两人。当先生裂破国书，人谓崔完城鸣吉曰：“将若之何？”完城曰：“扶而去之可也。”是月晦，上出城西幸，先生出伏路傍，望拜痛哭。二月，自南汉往，入安东鹤驾山。以扈从劳加崇禄，上疏辞。又曰：“寒暑不辍，则裘葛不可废；敌国未灭，则战守不可忘。伏愿克励薪胆之志，增修保障之地，毋信一时之要盟，毋忘前日之大德，毋过恃虎狼之仁，毋轻绝父母之邦。臣每思先王‘万折必东’之奏，未尝不流涕沾衣也。”又答人书曰：“今日进退皆有其义，只当蕲知于后世之叔度耳。倘闻有复仇雪耻之议，则虽在九原，犹有生气也。”又曰：“大驾出城之日，若蹈城外一步地，则是去顺效逆之日也。君死社稷，则臣子从死，不然则争之，争而不得，则退而自靖，是臣子义也。或以为‘独不念祖宗之遗泽’者非也。今欲扶二百年纲常者，所以不负先王教育之泽也。”又曰：“奸凶之徒，挟虏胁君，卖国自功，每念神宗皇帝再造之恩，彷徨中谷，泣血焦干。日夜誓心者，只欲一剑斩单于头，剖奸臣心。”戊寅秋，掌令柳硕等将为网打之计，兼欲乘时修郤，启曰：“君臣之义，无所逃于天地之间，死生荣辱，理无独殊。金某抽身远走，自以为洁身全节，不事污君，其要名贩君，树党误国，特其馀事耳。其无君不道之罪，不可不正，请极边围篱安置。”时南以恭秉铨，引用不逞之徒，布列台阁。李烓、李道长、朴启荣、郑之虎、崔继勋、李汝翊、权涛、朴守文、朴敦复、洪瑱、李云栽、李庆相、任孝达、申濡、李禂、金寿贤等相继论请，皆不许。冬，李道长等再请之，只命罢职，李烓等复力请，遂命削夺官职。己卯，还给职牒，仍下叙命。先生闻朝廷将调兵助虏，遂沥血裁疏，略曰：“自古无不死之人，亦无不亡之国，死亡可忍，从逆不可为也。人皆曰：‘彼势方强，违之必有祸。’臣以为名义至重，犯之亦有殃，与其负义而终不免，曷若守正而俟命于天乎？夫事顺，则民心悦；民心悦，则根本固，以此守国，未有不获其佑者也。今若弃义忘恩，则纵不顾天下后世之议，将何以见先王于地下乎？”疏成，奉以告于祠堂，上闻不报。庚辰，虏差到湾上，吓喝无不至，使执送先生。又承旨申得渊亦在拘问中持先生以求自脱。于是朝廷促先生星夜就道。上遣中使赐御札、貂裘，先生上疏谢。既到，虏差问曰：“国王下城之时，独以为清国不可事，不从下城，是何意也？”答曰：“吾老病，不得从耳。”又问：“比年官爵，何以不受？助兵时，何以沮挠乎？”答曰：“吾守吾志，吾告吾君，非他国所知也。”虏差曰：“两国既为一家，何谓他国？”答曰：“两国各有分地，安可不谓之他国？”时从胡观者，无不啧啧称叹。遂以先生北去。辛巳初元，至沈阳。汗又以诘问，先生答如前，遂拘留。季冬，先生疾谻，汗使出住义州。夫人李氏殁于安东。壬午正月，讣至，设位哭，成服如礼。癸未，虏以事执李烓，烓告虏以朝廷机密，以及于先生，蕲以自免。虏还以先生入沈，与崔完城同幽北馆。夏，解送质馆，俾从世子，而使之拜谢。崔公肘先生，欲与同拜，先生不肯。虏强之，而终偃卧不屈。甲申三月，大明亡，先生以诗恸之。乙酉，虏以世子东还，先生随之。回到西郊上疏，不报，遂出石室。政院启曰：“金某遭罹患难，壁立一节千古罕比，岂不大有光于天下后世？诚宜面赐慰谕，以示嘉奖之意。”答曰：“此卿生还故国，又不到公门，是亦不屑就也。予方愧赧，有何慰谕之事？”先生皇恐陈疏。四月，昭显世子卒，入临旋退。丙戌，拜议政府左议政，三辞不许，又遣承旨敦谕。适又有逆变，遂入谢，陈辅翼东宫之道，又论李应蓍直言获罪，在所宽赦。仍乞退，章三十二上，始递还。宫僚赞善、进善之创置，实自先生建白也。自是数年之间，连有恩命，辄上疏辞谢。
己丑，孝宗大王即位，先生入临大行殡宫，退归。上再遣承旨敦谕，遂入城肃谢，上命以肩舆出入阙内。因灾异箚陈修省之道，上嘉纳，而窜谪臣李敬舆等四人，仍命量移。拜左议政，呈告获递。因山后，以北使入城出住东郊。未几，特召还，仍赐对，先生进曰：“古语云：‘凡事有时，过则难为。’圣虑其及于此乎？”上曰：“岂无愿治之心？但才疏德薄耳。”对曰：“诸葛亮有言曰：‘不宜妄自菲薄，引喩失义。’愿益励此心，日新其德。尧、舜之圣，亦以知人、安民为难，苟能知人而任之，则安民在其中矣。且世无人才之说皆诬也。自古兴世之所用，即衰世之所弃也。且民生之困，多由赃吏，乞严其法。”又请豫储将才以备缓急。又论铨曹用人之失。时慎独斋金公集在朝将退，先生上疏言：“伏见金某，儒林宿德，老成端亮，士林莫不向仰。不宜苟循其去，以补新化也。”上遂以金公为吏曹判书。已而又赐对，先生曰：“圣心不懈，常如对越上帝，则天灾、民怨皆可弭矣。又人君当有扶阳抑阴之志，而阴阳盛衰在于进君子、退小人而已。”庚寅，又上疏陈戒，略曰：“方今政事、号令未免重拂于公议，难安之状，可畏之势，比如寄迹于冰泮之上。伏愿奋发大志，毋负祖宗付托之重。”因乞退不已，遂许之。朝绅、馆学皆请勉留，然先生志已决，不可回也。上赐对，优礼以送。先生陈戒甚多，而大要，无得罪于群臣百姓，舍己从人也。大行练祥皆入赴，疏陈畏天、恤民之道。壬辰，上闻先生疾革，遣医诊视。遗疏上，上教于政院曰：“天不慭遗，丧我元老，痛悼殊切。览玆遗疏，为国忠赤，死而弥笃，深用敬叹。”其疏略曰：“臣获跻崇班，徒积罪戾，丙、丁以来，绝意仕宦，逮遇圣主，过被殊渥。区区之心，只欲明扬士流，振举纲维，以补圣志之万一，而不幸事与心违，狼狈而归。今则大命垂尽，此生已矣。伏望益励初服之志，不替好贤之诚，登进善类以出治道，克修实德以恢大业。臣临箦气短，不知所云。”八月十八日，礼葬于石室先兆。先生在沈馆尝自铭曰：“至诚矢诸金石，大义悬于日月。天地鉴临，鬼神可质。蕲以合乎古，而反盭于今。嗟百世之后，人知我心！”以遗戒只刻此文于碑石。癸巳，赠领议政，谥曰文正。后九年辛丑，配享孝宗庙廷，盖朝家隐崇之典，无有不极。而从游之士与夫闻风慕义者，闻先生殁，莫不赴哭，远方则皆相聚为位而哭焉，其遗迹所在，皆立书院以享之。
先生天分甚高，而自少喜读《小学》书，平生受用不外于此，大要以持敬力行为主。居家曲尽其道，伦理必正，恩义必笃。立朝则事君尽礼，一毫不敢放过，仁祖尝曰：“金某在喉司，阙中肃然，他人则不然也。”其进退难易之节，一遵晦翁馀矩，盖其道自修齐推而进之。故本末兼该，内外殚尽，言盖有所不能究也。至其所树大节，虽耀日月、轩天地，而亦其操存坚固，涵养深厚，自然视死生如寒暑之变，非一朝袭取之可比也。若论其功，则天叙天秩，生人之大者也，一日隳废，则人兽而夏夷矣。当大明之末，先生以属国之陪臣只手擎柱，三纲不沦，九法不斁。夫世之治乱，道之明晦，虽迫于气数之乘除，常有所不能免，而天必生治其乱、明其晦之大人，以拟其后。先生岂非其人耶？至于孝宗之初，相与利见，期以事功，则天意若将以桓、文之事任之，而先生已有吾衰之叹，而泰山俄颓矣。然空言无施，而韩愈氏以孟子跻之禹功，何必九合一匡，然后人免于被发左衽哉？呜呼盛哉！
夫人，赠判书义老女，无育。先生取仲氏尚宽男光灿为子，官至同知。孙寿增，今为府使；寿兴，原任领相；寿恒，左相。婿牧使李挺岳、县监洪柱天、郡守李重辉、校理宋奎濂、持平李光稷。庶出男寿征、寿应，皆进士；寿称、寿能，文科，正字。曾孙昌国、昌肃、昌直，府使出。昌说，领相出。昌集、昌协、昌翕、昌业，左相出。文集几卷刊行于世，又有《南槎录》、《读礼随钞》等书。先生少自号清阴，丙子以后，多自称石室，故学者称之曰石室先生。余以蒙陋滥荷先生知奖，甚习于门墙之下，今府使诸公属以幽堂之铭。顾以识见孤浅，文辞鄙拙，不足以形容万一，而追惟平昔气象、謦欬，则悲怆哽咽，不忍书，亦不忍忘也。其平日言行，府使兄弟录作一册，而又余尝猥编年谱颇详。故今只掇其大槪如右，而系之以铭。铭曰：
太一肇判，厥有阴阳。虽阳亦消，此理之常。消而不已，人类斯亡。故天生德，畀辅相权。乃扶其衰，绝柔道牵。洎乎来复，朱光赫然。先生之世，九野寒威。粤维重渊，存者几希。理无可尽，有此硕果。既㞃于上，其复在下。彼剥其庐，我斯得舆。时方闭关，有渐其舒。一之二之，三则为泰。物虽未生，我自为大。揆厥机缄，本乎渺绵。由玆以长，寔曰几先。莫谓玄冬，无有造化！呜呼先生，大哉易也！孰其知之？其知道者。
李尚伋碑铭
[编辑]宋时烈
余既为李忠肃公尚吉，撰其大碑之文矣。今又以吾友野叟之托，又铭参知公墓，公忠肃之弟也。一门之内，何其多贤也？噫！世道衰矣，若而数公者，何处得来？公讳尚伋，字思彦。罗季有忩言，佐丽祖有功，拜星州将军，其后世遂为星州人。我朝约东有文武全才，谥平靖，以清白名载史官。曰佐郞绍元、参奉有蕃、郡守硕明、教官･赠赞成喜善，是公高、曾、祖、考。赞成公娶都事丁焕女，举四男，公其季也。
早孤力学，年三十五，以进士登丙午文科。入槐院为正字、著作、博士，以刑曹佐郞充书状官，贺天申于帝京。未还，道拜平安都事，盖贼臣尔瞻等恶其异己，为枳清涂也。未几病免，由刑曹正郞，出为丰基郡守。时邻郡有贼党破械逃死，朝廷以爵赏诸捕贼者，仍责金视其爵有差，公耻之，上功减其实，故得免焉。后凶人郑造为按使，公耻为属官，即解归忠州之别墅，耕钓以为乐，诸生挟书请业者甚众。赞画使李公时发启请自从，有丑而贵者来请毋行，曰：“欲将以清选见处。”公微哂曰：“非所敢也。”时盖奸党稔恶，至废母后，彝伦晦剥，公与忠肃公皆不乐仕进，以守素志焉。仁祖反正，自诸司官出为安东大都护府使，诸公启留以为：“宜置谏官，外补非所当。”遂拜掌令、执义，謇然有直臣风采，然不悦者稍多矣。李适反，上将南幸，议者谓：“安东或将为赵氏晋阳，求今之尹铎，无如李某。”于是公以尚衣正出，尽除昏朝时逋滞。其中豪右有侥幸者，公曰：“如此则上惠偏于奸猾。”遂一切征督，以蠲田税之半。又与上司争其是非，上司不能堪，遂启闻，公就廷尉问，论递。叙为寺正，迁司谏。论世子嘉礼，当求诸莘、挚正门，不宜使逆家至亲参错于采择之列。时上意深有所属，遂触忤甚重，亟命削官，赖大臣力争，只递免。久后因虏变有分阃者启为从事。又从赈恤使募粟湖南，还朝亦低徊冗散而已。出补端川郡，郡出银货，公曰：“此利窟也，官人小有不谨，则身名可惜。”遂洗手奉公，岁贡外锱铢之剩，悉用以代民繇。军丁之逃故者，前时皆责于邻族，公又缩节私冗，以所馀充，免其侵挠。又北荒不尚文学，公为延其稍秀者为之师，以教其人。月朔必亲谒夫子庙，仍与诸生讲论，未几有以文艺偕计者矣。其时按使即公司谏时所指之人。固尝嗛公，而亦心服之，状闻其最。公去后，李公景曾以御史至，民阑道追显公德。继为延安府使，治绩一如端川时。又以为延于顷岁，能以孤城捍御倭寇，况今外忧方殷，不可无阴雨之备，大修战具，器械整致。方伯上其事，上嘉赐表里。公有素所鄙者为亚使，公微讽以愧其心，其人惭怒谢归，公亦自免去。拜辅德，世子知公谙练时务，每讲讫，特问公以军国重事，其所陈达，未尝不虚心倾听。乙亥，仁烈王后薨，公以国葬都厅论勚，升通政、兵曹参知。时国家已有被兵之衅，公每以治军、缮兵、修城池、选将帅为言，识者韪之，而时不能用。及大驾避寇于南汉，公执靮从难，触冒风雪者，四十馀日。疾病大作，一息仅存，而惟伤痛国事，日夜涕泣而已。大驾幸三田，公痛哭曰：“和议之害，一至此哉！”忠肃公陪庙社入江都，公闻其陷败，不胜求裒之情，遂力疾西行，遇零贼被侵犯。遂以丁丑二月三日卒于道上，春秋六十六。葬忠州黄金谷负亥之原。
公自幼敦确不苟。年未成童，伯氏与忠肃公联袂取第而归，观者塞闾，公独闭户读书。赞成公异而问之曰：“异日吾自为之，何徒观彼为？”闻者知其终有成也。事忠肃公如事父，平生不事生业，故无宅于京。既老，愈不忍相离，遂谋小筑于忠肃公侧近，朝暮相对，缙绅传为美谈。自入太学，不与人妄交，所友皆一时名胜。及其立朝也，适当群凶当路，势焰薰灼，而公遇事直前，不以祸福有所挠屈。其在丰基，邻境有尔瞻之党，欲媾欢于尔瞻，坐而缓颊，公以微辞讽斥深切，闻者吐舌。有言“郑造有侧出女，甚好，公盍求之以备扫洒”，公正色曰：“吾何以造女为乎？士夫忍濡迹其门乎？”及际圣明，尤棘棘不阿，无分寸私，往往有阳若推重而阴实挤排者，其终始蹭蹬，不独以逆鳞之婴也。故前后历三十七官，而只三为谏官，一入胄筵，虽有抱负，恶能以展布哉？惟屡临州县，尽其心力，常以怀小民、抑武断为务，绝无违道干誉之意。猾吏、幸民所至侧目，而其冰檗之操无可指言，故终不敢瑕玷，乃反有追思勒颂者。最于义理之辨，言议峻截。丙子，虏既僭号，洪公翼汉极以大义攻斥和事，举世哗然非之，而公主其议甚力。逮至围城危迫，则平日尝为正论者，无不讳其前言，而公所执弥厉，不少沮挫。盖其言曰：“与其苟生，无宁义死。”岂神明感公忠愤，终诱贼人之衷而俾遂其愿耶？忠肃公与仙源金相国诸公效节于江都，虽其死小异，而其不污于陆沈之世则同矣。盖公仲、季，棣萼联芳，而忠肃公慈详和易，与物无忤，公固尝师法。而至于朴质坚确，不顾利害，则忠肃公自以为不及也。难已，上追录扈从功，赠公大司宪，后以子原从勋，加赠吏曹判书，夫人亦赠贞夫人。
夫人密阳朴氏，佥枢胄之女。常持畏慎，以承公意，公守官内外，终不以一毫贻累，六亲皆称之。男长堜，夫人之殁，以哀丧心，未几而夭。次𡐔，即野叟。登文科，常为台谏，以言事不阿，亦龃龉于世。女适参奉尹溟举。庶子埵，佥知；坤，武科；培，其季也。堜二男：志雄，志杰。皆司马，其长入仕。𡐔三男：志述，志道，志逵。三女：适李晩成、李昌龄、兪正基。余以孤童常事公以先友，公尝教余曰：“乃叔评事公尝语余云：‘吾辈须相戒，切勿为防纳事。’吾不敢忘吾友言，故未尝有此等事。”防纳盖形势家牟利之名也。噫！此岂伊川所谓“韩持国服义，最不可及”、子路所谓旧要不忘平生之言者耶？亦可以见公之一端也。铭曰：
於戏惟公，浑朴厚坚！如玉在璞，谁见栗然？方不至刿，泯如幽默。人曰夫公，无有黑白。公自秉义，展也邦直。在昏如矢，矧在有道？不为骫骳，爱我者小。彼趋而进，我退而缓。揖让名途，愧彼巧宦。薇垣柏府，我席靡暖。方州岩邑，曁乎藩翰。湛卢快剸，骐骥平步。奸豪喘汗，稚耋舞蹈。暮年朱墨，人为公苦。公曰噫欤！此犹自效。秩禄稍陞，时事罔极。卒成道殣，命之不淑。虽云不淑，其身则洁。今此矜人，生也匪乐。驱令供顿，吃骂认喝。校之以公，谁失谁得？与化为徒，閟玆冥隧。奚戚奚憾？公应自慰。矧惟家儿，克绳风采。亦有孙曾，文行不怠。是谓受祉，天定不忒。我篆终始，百世无泐。
李时稷墓碣铭
[编辑]金尚宪
丙子江都之难，自分朝大臣以下，殉节最所明白表著者廑四人，而其一掌令李公也。事既定，上命有司旌其门，江都之人又即其地建祠，幷祀前大臣以下数公者，揭之曰忠烈。于是国家之所以待忠臣，士论之尚节义、扶纲常者，庶几备矣。初，边遽至，上定幸江都。羽报日急，仓猝变计，入南汉城，群臣多不及从。公居回远，竟夜追赴，遇有自城中来者，闻上移跸江都。要候中路，到露梁，又闻上不果移，冒死更进，遇贼反走。适见妻子扶服道上，公长子挽衣泣曰：“事至此，暂归南乡，起义旅图后效，未晩也。”公弗顾，再寻山城路，路塞不得入。彷徨痛哭，遂向水原，与一二同志檄两湖，以鼓义士。仍会赵公翼等，合南阳守尹棨，谋聚义师，事未集，棨死贼，军溃。义所往，公曰：“必欲以江都为归者，是吾死所也。”既至，主事者俱不事事。公叹曰：“人谋不臧，虽有天堑，将安恃也？惟有一死耳。”不随例请廪，从者行佣以给。及贼渡江，检察使庆征･敏求、留守绅争船遁去，吾家伯衮仙源先生知事去，登谯门自焚。贼遂入城，公谓太仆主簿宋时荣曰：“吾辈读古人书，今日到此，尚可苟生乎？”贼环兵四围，听顺者免死，人皆趋之。公笑曰：“从贼求生，独不心愧乎？”作书属两仆人归付长子，其言后事甚详。且寄一词，略曰：“宗社沦亡，万姓鱼肉。义不可苟活，甘心自决。杀身成仁，俯仰无怍。”辞气从容若平生。宋君先决，公抱持大哭，自临为殡。凿两坎而虚其一，命仆人“殡我于是”，解衣授馆人，“以此为敛，他日使吾儿得以收葬”。先是，常以弧弦寘袖中，用以雉经，仆人泣止之。公挥去曰：“今日之死，荣也。”馆人感公之义，备物敛殡如命。是丁丑正月二十五日也，春秋六十有六。贼退，诸孤奉轊归怀德权厝，至明年戊寅十月丙辰，卜葬文义县荆江之东负艮之原。
公讳时稷，字圣兪，自号竹窗，延安人。唐高宗时，中郞将茂从苏定邦平百济，留仕新罗，赐籍延安。子孙蕃衍，世袭圭组。入本朝，樗轩先生讳石亨连捷三魁，名振一时，官至延城府院君。传子浑，掌令、赠吏曹判书；传子寿长，大护军、赠兵曹判书；传子巙，杨州牧使、赠左赞成。传子廷显，通政、郡守，出后季父讳嶬，司宪府监察。是公之世家也。考讳宾，中司马，荐为青岩道察访，弃官终于家。娶牧使李公应麒之女，隆庆壬申八月十八日生公。
自幼聪敏迈伦。十岁，从大父在江东任所，时曺公好益谪居其地，闻其有师道，往从焉。一见大奇，亟称于人，曰：“此后生可畏也。”勉以学业，后从沙溪金先生游，先生亦心许之。戊戌，丁内忧，以善丧闻。丙午，中司马。癸丑，丁外忧，不以俗忌废礼，闻者益称之。光海末，见世道日非，不赴公车，归卧湖西故里，结数椽，环以图书、松竹，逍遥自适。不与时人交，所还往戚故数三而已，乡有趋膻者为权奸游说，啖以利，愿与同死生，公笑谢曰：“生可乐而死可厌也。”其人惭沮而退。后十年癸亥，今上初，荐授司畜别提。李适叛，扈从公州，还转宗庙直长。登文科别试，寻以扈从劳叙陞六品，授成均典籍。改司宪府监察、兵曹佐郞、司谏院正言。协诸僚论小人之投机倾轧者，请焚其疏，忤旨辞递。久之，拜工曹佐郞，又还兵曹。出监岭南试，能以公道镇浮习。丁卯虏警，扈驾江都。拜正言，又与诸僚叫阁，力排和议，不省，递授典籍。驾还，移兵曹正郞，弃官归乡。寻授砺山郡守，爬剔弊垢，抑黜豪强，一境胥悦。明年，去官，民思碑之。后闻公丧，相与负载，会赙百舍之外。明年，拜直讲，升司艺，复还正言。屡迁掌令、弼善，历内资、尚衣、掌乐、济用、太仆、太常诸司长。太常故奸薮，公核其罪，同僚、吏合诬，中考绩。即弃官，铨部知其枉，白之还原。平生自爱，其一刺，未尝有要路迹，故仕宦常在通塞间。公为人长身白晳，美须髯。胸中坦直，去町削畦，表里纯一，在家能得父母心。母夫人善病难养，有时失惊，傍侧侍者莫能顺适。独公和色以进，则怡然如平常，以是不离左右，务尽承奉。常避寇入峡，手扶板舆，历险千馀里，不许人代。至它行，在古人以为难者，公皆有之矣。母夫人殁，事母之兄弟如母在。有一婢服勤甚至，母夫人常念其劳。后当析箸在兄弟家，以己婢易之，惠养终其生。姊亡无嗣，割产处后事业，庶弟之贫困无归者，使不失所，人谓孝推。姑氏无子，欲以后事为托。固辞，求其族子之宜为后者，俾主之，而尽还其赀财。前后居官，不以一丝自浼。雅喜山水，闻有佳境，命俦携侣，或独往不倦，遇会心处，乐而忘返。不好饮酒，饮小辄醉。醉辄高歌朗咏，音调清越，听者可悦。待人无贵贱，一以诚信，其遇不善，严而不恶，以是所至，人皆怀之。殁后，乡人亦立庙，与宋太仆俱俎豆焉。
配淑人李氏，系出龙仁，妇德母仪，皆可法式。公殁，毁戚逾制，戊寅四月初五日殁，得年六十一。生三丈夫子：曰憬，监役，娶学生宋铨女，无子。再娶奉事宋甲祚女。曰㤿，娶士人成夏挺女。早中司马，有隽才，不幸先公殁，无后。曰𰑱，娶郡守金瑾女，生一男。侧室一男一女，皆幼。铭曰：
士列百行，忠与孝临。公兼有之，万代仰瞻。皎为日星，烈为秋霜。陵有时谷，海有时桑。公名公节，盖壤久长。
吴稷墓志铭
[编辑]朴世采
万历四十七年三月，建州虏既袭陷边堡，天子震怒，亟命经略杨镐，檄诸将以五路进剿，仍征援兵于我。时光海主滋昏，幽废君母，乃遣元帅姜弘立将兵万馀人，从都督刘𬘩等出马蒙寨口，战数利，乘胜至深河。贼伏精骑，诡装夹攻之，王师败绩，都督阵殁，弘立独乞降，以主阴有贰旨也。盖岁丁酉，倭再寇湖南，顺天府使吴公应鼎从天将杨元退保南原府城，力战杀贼颇多。既而贼愈疾攻，元跳城溃，公即整衣冠北面再拜曰：“臣某死。”遂投火火药中，以及长子武科稢同死。
至是，其次子稷以右营千摠在行，见弘立务深入贼地，言曰：“师行三十里，且兵骄者败，将军勉之。”不悛。及刘兵歼虏，与我军相值。左营将金应河请与右营协力，忽虏骑数千冲两阵间。主将李一元先遁，公发愤独领所部兵，与应河进战，自朝至暮，几八九合，所杀伤过当，尸积成丘。虏惊悉锐攻之急，公射矢已尽，乃骑白马，手一剑以搏贼，复斩首数十级。然虏矢且集公身如猬。知卒亡幸，则大呼奋骂曰：“我力屈不能灭贼，死当为厉鬼以灭贼。”遂伏剑而死，年四十有五，实是月四日也。
子邦彦奉遗服招魂，葬于所居龙安治东松串抱卯之原。逮公战卒分散，有以死事状归报者，体察使张晩转闻，无所褒。至仁祖初，因邦彦疏吁，赠参议，复以其原从功赠参判。至显宗朝，经筵官李端夏始请旌闾，为有司所格，止命录用子孙。湖中士人方谋俎豆公父子昆弟，亦未及也，公议惜之。
公字士馨，高丽元帅讳翊之后，世为海州人。至六世祖讳僖，抗节革除之际，流配砺山，子孙因籍焉。曾祖讳湜，赠参议；祖讳下蒙，县监、赠参判。公将生有梦雪梅之异。十岁母夫人疾革，乃沐发焚香以号天，累日疾始瘳，乡里目以孝儿。比长善属词，及赴礼闱曰：“此何足成名？”二十擢武科赴戍。会仲父应台方节度北营，公参佐幕府，能得一军情。丙申，除宣传官、兼备边郞。明年，出扈分朝，俄闻南原败报，遂走哭父兄两丧恸甚。自是绝意仕宦，筑室于三松亭上，事亲尽孝，抚爱兄弟，家道以雍，远近称之。
甲寅，丁内艰。服阕，除军器寺主簿。时奴酋叛皇朝，朵颐邻国。公深忧之，再上疏备陈南北御敌之策，不纳。转都摠府都事，遂从北征。始公龆龀，学史至夷、齐《首阳歌》，叹曰：“大哉，此人之风！虽隔千载，如对商家之日月矣。”其奋志明义类此。呜呼！此殆其征也欤！
公娶某郡全氏参奉忠建之女。男即邦彦，宣传官。有孙三人：曰益昌，直长；曰寿昌；曰季昌。铭曰：
父子同死，忠孝一家，世或有人。司命偸生，褊裨殉节，盖鲜其伦。矧公所立，奚啻死事？大义是循。眷彼深河，非我职守，天子陪臣。六师既覆，三军亦没，公惟成仁。怒骂臊羯，誓作厉鬼，发冲目瞋。在父继志，在君补过，一举两臻。功盖东土，义著天下，邈矣谁邻？而朝无旌，复邑无庙，汔莫与伸。余惧不敏，刻诗诏后，弥百千春。
柳秩碑铭
[编辑]赵䌹
於乎，吾尚忍铭柳公哉？丙子冬，余忤当涂，铨曹首拟铁原，上不用下之。于是公得铁原，竟以其职死之。余则尚称人于世，而公虽立大节，已作千古人矣，能不悲哉？吾乡与铁近，往来者多能言公死时事，余未尝不涕涔霪下也。公孤德昌氏与其弟俊昌等葬公于广州地草月里坤向之原。既卒丧，状公世系、行治、历官、事迹，授余曰：“惟执事知吾父，敢属以墓道之文。”呜呼，吾尚忍铭柳公哉？然义有不可辞者。
按状，公讳秩，字子常，全州人。高丽宝文阁直提学克恕之后也。当燕山朝，有讳轩，以大司谏坐直绌，于公为高祖。生讳世龟，宗亲府典签；生讳均，三和县令；生讳永成，军器寺副正，是公皇考。聘于户曹判书晋州姜暹之女，万历乙亥生公。
公自幼貌温而性敏，判书公奇爱之，曰“此吾家宅相”。及长，操履详雅，不喜芬华，竱心学业，群居独处恬如也。中丙午司马两试。己酉，丁内艰。壬子，又遭外艰。栾毁逾制，两目几不卞物者殆半载。丧除，值昏朝政乱，废举子业，杜门自守。辛酉，同太学生上疏，请斩主废母后论者，物论韪之。癸亥，仁祖大王靖宗祊，行释菜于先圣，遂取士，公阐乙科第三名。隶成均馆，历博士、奉常･养贤直长。甲子，升典籍，俄拜司宪府监察，迁户曹佐郞。乙丑，由兵曹佐郞，出为全罗都事。丙寅，拜礼曹正郞、兼春秋记注官，转户曹正郞，俄出为平壤庶尹。明年，翟大举入寇，𦧟义熸安，迫箕城。军民不战而溃，首将遁，公则终不违境土，纠合散卒，间捕零贼。又诇我民之为戎首者，苗耨而发栉。又收拾仓实，输峙碧岛、甫山，选官裨之勇且信者守之。避乱士民，走回男女，繈至辐辏，开口望哺，率皆赈之。赤子之弃诸沟路者，逐处喁喁，又出鸼䑠载入岛中，为糜粥救活无数。西民至今称曰“靡柳公，西民无种矣”。难已，奉使于西者褒启麇至，上遂命陞叙。秋，以病递。明年，拜成川府使，盖朝议以公练西事也。在成四载，治绩最著，御史启以刚柔幷用，吏民畏怀。辛未，以病辞归。壬申，拜军器佥正，寻升正，无何迁金海府使，辞不赴。明年，历直讲、左･右通礼、掌令、司艺。拜宝城郡守，亦病不赴。秋，由内赡寺正，拜奉常正。丙子，例陞通政，夏，除罗州牧使，有不悦公者惎之，旋递。公立朝十有馀年，人莫不以贞固归公，然亦未有推毂者，此可见公所操矣。
冬十二月，拜铁原府使。是时虏为封豕长蛇，穿塞三日，奄逼于畿。公于乘舆去邠日，陛辞之任。铁当西北孔道，两元帅为敌所挤之军运饷，将士行过者相衔。公指使吏卒，左右设具，待之无乏。且虏先已难我北兵，用锐卒绕出北路，铁故先受其锋。吏民争来言：“宝盖山在治内，深险可避。”公曰：“我为封疆之臣，焉敢逃难？”迺谋窖藏官谷，为异日计。一日，邑人奔告翟大阵且至。公与下吏十馀人出，行未十里，虏骑渐迫。公知不能脱，下马坐砧嵒下，取印章、兵符，自系腰间，谓左右曰：“此吾死所也。而等皆有父母妻子，从我死无为也。其速去。”俄而虏兵杂袭公处，欲缚公，公大声奋骂曰：“贼胡不速杀我？我非降虏者也。”遂齿贼刃，即丁丑正月十六日也。有从公吏逸而登冢顶，俯瞰得公被害状如是云。贼退，家人收公尸于其地，则印章果系公身，官裨一、官奴一、家僮一，亦死于其傍，公之忠义之激人者可知也。事闻，上嘉之，特赠嘉善大夫、吏曹参判、兼同知经筵义禁府春秋馆成均馆事･弘文馆提学･艺文馆提学･五卫都摠府副摠管･世子左副宾客。
呜呼，为人臣，受地于君父，寇至而死，职耳，此未足大为公飏。而顾丙子之难，雄州大郡久于其职者何限？非逗绕观望，狐鼠进退，即率窜伏林薮，为全躯命保妻子计。独公异于是，誓不离所治一步，终骂贼不屈而死，岂非烈烈男子哉？公之始授铁府也，贼已长驱半我国。铁当要冲，公固文吏，年又六十馀矣。苟有辞于朝，可以免。然无毫发几微难色，走危难如乐地，非许国一死素定于心者，能若是乎？观公之自幼树立，小不为祸福利害所挠，后日成就大节，其以是夫！
内子清州韩氏，领议政章成公效元之曾孙，参议寿民女。性柔嘉淑明，配君子无违德，训子女得母道。先公二年崇祯乙亥正月初六日终于家，距其生万历丁丑，享年五十九。追封贞夫人，葬与公同竁。
男长德昌，丁卯文科，成均司艺。次俊昌，庚午文科，世子侍讲院弼善。次志昌，未冠而夭。次孝昌，生员。女奇松，学生。德昌娶参奉权俶女，生一男一女：女朴廷瑞。男冕，生员。俊昌娶生员赵纶女，生男女各一：女李鼎至生员，男炅。孝昌先娶县令李敬义女，生一男㬅，二女朴存道、成虎吉。后娶幼学朴知新女，生二男：晸，�。一女幼。馀孙多不载。铭曰：
不以夷就，不以险避，夷险一视。不以生荣，不以死恶，死得其死。展也君子，其养有素，不负所学。幼而能卓，壮而能刚，老而不易。于箕尽命，于铁踏烈，于国有光。广陵之土，藏此义魄，万古臣纲。
尹烇墓志铭
[编辑]赵翼
丙子兵祸，疾如飘风，入境不数日，及国都。先王定议入江都，奉庙社主以出，宫嫔以下皆先行。而上及世子百官继而发，至国南门，报先锋及城外，即回驾入南汉。是时弼善尹公以世子命，先往江都，江都陷，公不屈死之。
公讳烇，字静叔，姓尹氏。其先坡平人，始祖莘达，佐高丽太祖为壁上功臣，而其后达官显人相继，至于今不绝。门下侍中瓘，开拓朔方，功最大，事载东史。曾祖讳先智，某官；祖讳暾，某官。考讳昌世，少时受学于牛溪先生，先生称其笃信好学。
年十九，丁某官府君忧，毁瘠泣血，几至丧明，遂成平生之疾。三十六登第，选槐院，例转至著作。及废母之论发，儒生李伟卿等十九人，附时议上凶疏。公与翰林严惺等议停举，十九人凶徒齐怒，弹驳夺爵。其后得复叙，由博士陞典籍，迁监察、户曹佐郞。凶徒复释前忿，削去仕版，公乃绝意人世，卖京第退归田园，甘穷困且十年。
癸亥反正，公宜先汇征，而乃授京畿都事，盖公常论人是非，不小假借，有畏公入台者，致力以出。公侪友多劝不仕，公曰：“此亦分外，惟恐不职耳。”久之，疏陈畿内民瘼累百馀言。甲子，适变，徒步追至行在，除工曹正郞。还都，拜持平。其年丁内艰。服阕，拜刑曹正郞、掌乐院佥正，复拜持平。呈告省先茔，因病递，拜礼曹正郞。未及还朝，丁卯正月，西兵猝起，至平山，大驾幸江都。时沙溪金先生在湖西，以号召使请公为从事。兵罢，入江都，除分兵曹正郞，迁工曹正郞、司艺、礼宾寺正，出为益山郡守。
郡多士族，常喜讥贬守宰是非，殆无完人，而于公不敢有疵议，翕然颂其清德不已。有兄弟讼者，公诘之，弟曰：“兄不分我财。”兄曰：“父命不敢违也。”公责之曰：“汝弟信不孝矣，汝父之不慈亦过矣。古人有不从乱命者。独专父财，使弟饥寒，于汝安乎？”为陈人伦而遣之，明日，其人乃来请分。全州有狱而公同推。盖有强暴者，乘夜劫其邻之寡妇，寡妇家觉而跟逐之，至其门，其人欲掩其迹，乃自杀其妻，诬寡妇家杀之。公察其辞，得其情而诘之，其人果服，乃坐之而寡妇家得免。上疏陈军民积弊累千言，其后弃官归尼山。
癸酉，除宗庙署令、直讲、掌令，论承旨申得渊使沈阳辱命，居官以贪鄙名。大司宪姜硕期以申之姊夫，乃诉之，公遂退归。其后除尚衣院正、司成、掌令。时有大赦命，宥佶、亿、健等。台阁共争之，大司宪郑蕴立异，又共攻之。公以为不可攻也，避而不与。丙子，由济用监正、掌令、典签，移弼善，入江都。是时尹公昉、金公尚容皆以卿相陪庙社，金庆征、李敏求等以检察使先往，设分备边司，凡号令，庆征、敏求等专之，而一畏缩，无敢有所为。公上书尹相曰：“金庆征自请渡江，而迁延不行，李敏求当往湖西，而迟回不发，终乃召还。相公过于仁恕而少于强果，任其自恣。大臣当国之道，岂当如是？宜急令检察开衙津头，整治兵船器械，以为进援南汉之计，不可袖手无为，坐谈而已。”检察等皆深疾之，公亦不复入分司矣。及敌兵渡江，大臣以下集南门为守城计。公与李时稷、宋时荣循北城，知不能守，与李、宋约同死。是夜俱自缢，有吏随往者救解之不死。其明日，城陷，宋先自缢，李继缢，公又缢，又有救解不死。又以佩刀自刃，亦不绝。敌兵迫之行，公愤骂曰：“我恨刃短不能即死，岂从汝乎？速杀我。”遂被害。
公为人忠实恬静，绝无向外希慕之念，营求之计。其于是非，一出于己，未尝屈而从人。见有邪枉之事，则疾之如己怨。当官愤发，敢言无所畏避，坚不可夺。以是为人所恶多矣。其于民生疾苦，怜恻忧闷，出于至诚，于其为都事、守郡时两疏，可见矣。
呜呼！世之人其平生所思虑，只为一身而已，于国事民事漠然不以为意者皆是，如公者何可得见乎？余于公，既有睦姻之亲，又有趋向之同，从游之旧。今知公未有如我者，宜公之诸子求我铭也。铭曰：
以直穷于世，以义杀其身。临难取义犹为易，秉直终世尤难伦。世间营营求进者，林立云屯。惟是始终无愧者，其志常伸。先圣有训，强毅近仁。呜呼静叔！庶几其人。
南以兴墓志铭
[编辑]任相元
长陵五年，清人伐我西鄙，节度使南公守安州城，陷而死之。其言曰：“朝廷使我不得专意治兵以当劲敌，死固吾职，而独以此为恨。”闻者莫不哀其死而愍其忠也。夫授人以御敌之权，蓄疑以待之，使不得修戎备，是释兵而与之斗，其能有所济乎？当事者及闻公之殉节，知公之果不负国也，始喜而旌之，危哉，其时也！此国之所以辱，兵之所以衄也。
李相公景奭既状公遗事，许相公穆为碣铭，其孙渊复以幽宫之志属余。顾余文芜不敢当二公，而感渊之勤，乃受状而序之。
公讳以兴，字士豪，南氏出于宜宁。讳在，佐我圣祖为开国元勋、领议政，其孙智，为左议政。生偁内赡副正，生忭朔宁郡守，生世健文科参判，生应龙文科参议，即公之大父也。考赠左议政讳瑜，中武科，当丁酉倭警，拜罗州牧使，与统制使李舜臣，乘楼船逐倭，大胜之，中丸而殁。妣全州柳氏判书埙之女也。
公自幼豪健有气槪。育于外氏，尝与群儿戏于井傍，一儿跌而堕井，公急持其裾而呼家人，惊救得免。判书公喜而抚之曰：“异日当作扶危手也。”壬辰乱作，议政公守富平，大夫人恋其家藏曰：“累世所传者，未及输而委贼矣。”公请往而取之，大夫人不听。公曰：“儿岂徒死者也？”率健仆数人，驰入城收载而归。时乱民聚徒，剽劫欧伤，流血者塞路。公射盗一人仆地，仍大呼而前，盗皆惊溃，避乱者皆赖公得脱。公时年十七矣。及议政公战死，公曰：“欲报吾仇，安事占𠌫？”遂学射。
中壬寅武科，除宣传官兼郞备厅。甲辰，出监长渊县，为治不苛而有威，御史奏其绩，特赐衣以奖之。戊申，通判义州，居三载，其治如长渊。庚戌。移龙川郡守，以嫌解归。李相公恒福，以体察使开府，推毂公为富宁府使。至则缮戎器峙粮粟，为边郡最，命陞通政。又以捕斩贼盗，功加嘉善。入为副摠管、捕盗大将、军器寺提调，出为忠清兵使，以事忤权臣罢归。复为庆尚兵使，行部过陜川，郑仁弘求与相见，辞以疾，竟不赴焉。是时清人暴兴，西事日急，其沿西守宰，人皆避之，公独上疏，请得一障以为死所。由是为龟城府使，视政数月，府内大治。移牧安州，辽东既没于清，辽民之东投者以千数。公严其约束，令贸迁资活，其有犯者，以法治之，威惠相剂，辽民感服。及华使至，见其官事整办，亟称之。命超资宪。长陵即祚，凡光海朝显用者，皆被指摘，无能免者。怨公者乘间而构之，事将不测，都元帅张晩素识公，力为辨之，请为中军，军事悉以委之。
李适谋叛而惮公，为书以间之，公揣其意，就张公前柝见之，其辞皆胁与同叛。张公知其谋，愈益亲之，因问曰：“贼众我寡，若何而取胜？”公曰：“贼将柳舜懋、李慎、李胤緖，虽在贼中，非同心者，可为书以诱之。”遂书晓逆顺，三人见书，率所部来归，贼势大弱焉。贼绕出元帅营，从间路走京，元帅遣公追之。及于黄州薪桥，使人临阵大呼曰：“尔敢抗我耶？叛者族矣，而降者可贵也。”贼将许铨、宋岦闻其言，以轻骑来降。贼至猪滩，败官军斩八将头示之，公笑曰：“是皆吾所稔知者，观其面，皆非也。其贼之绐我乎？”众心稍安。及闻大驾南狩，公谓张公曰：“纵贼至此，吾等之罪也。”遂与郑忠信，卷甲疾驰，来屯鞍岘，贼先据京仓，粟夺而饷兵。其明日，贼悉众来战。官军在上，贼在山下，矢丸如雨。贼锋甚锐，官军怖㥘莫敢前者。公鸣鼓督战，且呼曰：“韩明琏中丸而死矣。”官军少定力战，自卯至巳。贼将李壤中丸而倒，明琏中箭而退，贼遂溃走入京城。郑忠信欲乘胜追击，公不听曰：“穷寇勿追。不出数日，两贼之头，自可致也。”适果走利川，为其麾下所杀。贼平，车驾还都，公与元帅，伏于道左请罪，上驻驾慰谕之。时大夫人避乱在海西，请告省觐，即拜延安府使，以便养。未几召还，赐竭诚奋威出气效力振武功臣号，班一等超三资，为宜春君。是年冬，朝廷以为公声绩素著西边，拜为平安兵使，兼宁边府使。自适之叛也，勋臣猜疑滋甚，凡旧时文武诸臣之知名者，辄令人伺察，连起大狱，人莫必自全者。及拜是职，公亦以为得死所也。居二年，边警稍弛，公令子弟，侍大夫人趣还京，人莫晓其意。
丁卯春，清人猝入义州，过二日，先锋已逼安州。公闻变，率麾下驰入安州，旁邑兵未及召集，城中兵民仅千馀。乃与牧使金浚，共誓死守，令仲子斗柄，乘驿归省大夫人。仍奏曰：“臣一死之外，更无所为。”贼使吾降人，呼令速降，公骂曰：“吾将死封疆，岂与狗辈同活乎？”贼围城四匝，梯冲相接，公亲冒矢石，终日督战。翌朝，贼攻之益急，守卒多殒，贼既攀西北陬。公登谯楼，其欲犯者，辄射之，矢既尽，乃插火火药柜。所爱褊裨郑延禄、官奴爱男独在侧，公斥去之，皆哭曰：“公死于国，我不可为公死乎？”火发，卷楼而去，亦皆死焉，贼之环楼者具爇。时丁卯正月二十一日也。大夫人年已八帙，哭曰：“父子具死国难，竟何所憾？惟是未亡人有馀殃耳。”长陵大怜之，葬祭特加优异，赠领议政、宜春府院君，其老母妻孥，抚恤备至。乃以遗衣葬于广州冶阴里先茔之侧。服阕，以子斗极为龙安县监，以养其亲，诸子具授官焉。
公气宇倜傥，资相丰伟，望之俨然，虽文士之素贵倨者，不敢慢焉。其接人也，款曲输泻，而善善恶恶，内实截然，无一毫趋炎之态。光海朝连授阃寄，而以才绩被推择，人不敢以债帅目之。其居家也，志养大夫人，常极其欢，育庶弟，恒周其匮。立朝三十年，不置田宅，僦屋而居。夫人乃与诸子，买一第于城西，公在西阃，实未知也。射不主法，惟取捷疾，发必中的。文辞亦赡，口占吏牍，略无底滞。酒户甚宽，人无与敌也。当癸亥初，忌者甚众，惟张公独荐拔之，克定内难，卒以一死殉国树名。呜呼！若公者，可谓世笃忠贞也。
夫人河东郑氏，府使熙绩之女。端厚和淑，善理家秉，奉公姑以孝，抚妾媵以恩。公有客觞之，必丰其膳，不示窘色。公以此常无内顾忧也。年八十二卒，祔葬墓左。有五男三女：斗极，司宰佥正；斗柄，工曹参判、御营大将；斗机；斗枢；斗杓，县监。女节度使柳孝杰，监役金振声，郡守李会源。斗极子泳，女参奉洪处恭。斗柄无子，以佥知子澳继之，武科，判官。斗机子沃，武科，县监；涑；澳。女金欣。斗枢子澄、渊。斗杓子泽，女李重夏。柳孝杰子浩然，郡守；赫然，武科，判义禁；卓然，县令。金振声一女。内外孙曾凡百馀人。铭曰：
猗欤宗臣维忠景，佐圣开基泽滋永，其后世美文武倂。岁在龙蛇岛夷警，罗州抗旌守我境，殒躯桴鼓鲸波靖。公维其子果而整，既平内难作西屏。强邻猝犯危在顷，兵才一旅公所领。虽有孙、吴不得逞，付身烈火明素秉。公之一心星日耿，孰疑公者皆恩幸？不得治兵敌彼憬，宁捐一死逐电影，哀哉其忠千载炳。遗衣所藏傍云岭，摭实志之辞不骋。
宋图南碑铭
[编辑]李宜显
仁祖反正之五年丁卯，降帅弘立导虏入寇，义州、安州相继崩溃。宋公图南以永柔县令死之，朝廷褒尚其忠，赠礼曹参判，遣礼官致祭，给禄终三年。旌表门闾。肃宗壬戌，以观察使李公世华言，立祠安州，与同时死事诸人合享之。事闻，赐额忠愍，又遣官以祭。
公文吏也，折冲御侮，非其所长，而乃奋然而起，以仁义为干橹，不胜则横尸原野，以效臣子敌忾之节，永垂声于千亿，岂不亦毅然烈丈夫哉？
公雅有操秉，当光海时，幸相朴承宗结奥援，势焰薰灼，诸附丽者繇庳仕，立登崇显者相望也。公以其中表近亲，避之若厉，终无所点染。贼臣尔瞻倡废母论，台官郑造･尹讱、儒生李伟卿等，交章罪状母后，中外愤痛而不敢言。公与李安真等，抗疏请按法诛之。既登第，路逢凶党，便叱斥不顾而去。由是分隶芸阁，兼太常末僚，以挫辱之，寻黜为平安评事，其平素所树立，已如此矣。
及任永柔，虏大抢西关，至安州。兵使南以兴、牧使金浚方留屯以扼贼，一路守令，各领兵齐赴。文宰则例代送将校，吏以旧例白，公曰：“兵大事也，以代将领赴可乎？”乃自领往。南公惜公徒死，劝去甚力，公慨然曰：“临难忘身，独武夫事耶？”南公知公意坚，为兼从事官，使之草檄谕虏中。公操笔立成，辞意激烈，观者咸服。南公亦动色，恐挑被怒，至劝公略改。正月廿一日晓，贼以木梯犯城。南公已虑城必陷，城南低北高，陷必自南始，令公守北，且遗铁衣。公挂之树上曰：“城将陷矣，卫身何为？”始公将赴安州，招二子面之，无一语及家，至是手书“男儿事业今日决矣”八字以贻家。是夕，贼攀梯蚁附，我兵用枪剑相搏，势不能敌，俄顷贼已弥满，鏖杀狼藉。南、金二公知事不济，遂放火硝黄自烧死。军民散乱，贼悉驱而鱼肉之，降者踵相接。公着战袍，立城头，弯弧射贼，贼射中公颊，血淋漓被面。公色亡变，徐拔佩刀，斫衣裹疮，至死终不释弓。贼矢如猬集，公遂枕堞而绝，傔人金承李、县属韦典等，收公尸，以矢复之，享年五十二。
公字万里，号西村，系出镇川。远祖舜恭，新罗阿餐。本朝，有讳愚，左司谏，号松亭。曾祖讳世曾，社稷令。祖讳贺，左承旨，与其兄判敦宁赞，俱有名于穆庙时。考讳应一，司赡奉事。妣密阳朴氏，别提应贤女，吏曹判书忠元之孙，以万历丙子生。
己酉，中生员试。癸丑，拜活人别提，转义禁都事。乙卯，擢文科。天启癸亥，仁祖正位，为平安道宣谕御史，拜江原都事，递拜户曹正郞，移兵曹。俄除义州判官，病未赴，时议疑其厌避，谪配本州。
公性肮脏负气岸，在昏世，斥绝奸凶，固其宜也。洎时清，众贤汇征，亦闭户不事交款，以此知者寡，不悦者多，栖遑冗散，间被𬺈龁。其自谪还，偶过名流，其人曰：“子已蒙叙乎？”公曰：“若叙，何可过君？”其人怃然有惭色。公风姿魁梧，美须髯，膂力过人。善射工文词，李泽堂植见公檄，叹曰：“宋公能文如是哉！”接人宽而恭，居家严而简。常谓诸子曰：“我死，以‘为人强项，不屈于人’，书诸墓石足矣。”噫！熊鱼取舍，固非仓卒间所辨。试观公请斩斁伦之贼，不附擅权之相，虽善类，在要地则绝迹，斯其志节之卓，岂不为后日殉义之本根也耶？
公有子三人：长曰暹，早夭；次曰炅，次曰旻，俱以公任拜参奉。后颇凌替不振，肃宗末年，旻之孙国纬，登文科，为司宪府持平；已又其兄国经，继上第，为礼曹正郞。公葬在杨州祝石岘。夫人高灵申氏，宣教郞应河女，后公七年卒而祔焉。
公之名节，固已耿著竹帛，而羡道之刻，尚此缺阙，行路为之嗟惋。曩持平君抱状乞铭，余诺而未果，今闻遽殁，不觉怆涕。余虽老病倦笔硏，顾何忍食言于逝者？遂叙次为铭。文曰：
余尝读高苔轩起兵檄，辄为之感慨而起立。今见宋公所草檄，其忠义凛烈，殆过之而无不及。若夫论华夷逆顺之辨，又极森严，使虏气自慑。然则公之死，不特为偏邦，实为皇明大义是执。亦其亢厉不屈之节，确秉于平素，故临难所成就，乃若是光明炜烨。呜呼！公之坟封才数尺兮，其孰不视若泰山之高，瞻仰而敬揖？
李尚安墓碣铭
[编辑]李景奭
往在丁卯，奴贼长驱，安州失守，公以别将死之。朝廷嘉其节，特赠崇政大夫、议政府右赞成、兼判义禁府事，遣礼官赐之祭，命有司廪其家。越五年，其孤勉行乞铭于余，余曰：“公死烈矣，自卿大夫莫不义而贤之，亦显矣。如其寿厥传者，有国乘在，奚容余喙为哉？”抑余以戚则弟也。为贤戚兄，序世系纪始终，非余所敢辞也。谨诺而叙之。
公讳尚安，字静而，广州人。在高丽，有讳集，承文判典校寺事、赠左赞成，号遁村，即公之始祖也。其后三代世列于史，曰之直，刑曹右参议、兼宝文阁直提学、赠领议政；曰仁孙，右议政，谥忠僖；曰克墩，策纯诚佐理功臣，位左赞成，封广原君。讳世贞，全罗道观察使，于公为高祖。观察生秀蓁，载宁郡守、赠左承旨；承旨生孟昌，瑞山郡守。郡守生二子：长曰匡国，连山县监；次曰匡禄，忠义卫。忠义公之配曰安东权氏，士人适之女，判官諿之孙也。以万历乙亥四月辛未生公。县监公娶清州韩氏，靖国功臣、永兴府使世昌之孙，忠义盖之女，而无子，以公后。
公少而刚毅，登癸卯式年武科，甲辰，拜宣传官。丙午，丁内艰。庚戌，除武臣兼宣传官。辛亥，遭外艰。服阕，为训炼院习读。乙卯，迁海州判官，顷之以病免。丙辰，拜珍岛郡守，未赴而移拜公山。戊午，又移授嘉山，重西边也。公到郡，祛宿瘼有廉名，官满而递，民立石以颂之。癸亥，加阶折冲，为昌洲佥使，以能闻屡被褒嘉。逾年而转江界府使，洗手奉公，晨夕忘疲，氓征军给，各克有条。及瓜而归，兵使南以兴署幕府。至丁卯，及于难，公所率褊裨仆隶，皆从公死，一无生者。君子于是知公之得士力又甚焉。寇退，求公尸处而不得，皋于城而归葬衣冠于广州先山卯坐酉向之原。公得年五十三，以城陷日为公讳辰，即正月二十一日也。呜呼！丈夫死而全其行谊足矣，体魄之不幸于土中，又何恨焉？
公配贞敬夫人清州韩氏，忠义洙之女也。生一女一男：女适生员李𡌴，男即乞铭者也。铭曰：
生而苟生，生曷为荣？死得其死，死亦犹生。惟身之亡，而节之全。是足以铭，宜永其传。
李义培碑铭
[编辑]崔锡鼎
昔在崇祯丙子，清人东猘，仁祖幸南汉。敌兵围之数匝，八路援兵，望风奔窜时，则有公清节度使李公义培，提孤军赴难。引兵入竹山山城，报闻行朝，上曰：“朝臣忠勇，岂有如某者乎？”为之嗟赏。其明日，发向南汉，军未半出，猝遇贼兵，前锋将李次衡、李根永等皆战死，贼骑遍满，不可前进。闻岭南勤王兵且至，欲待此为声援，遂还保竹山。有以逗遛不进为言者，上曰：“轻进见挫，则甚误军机，其计未为不可。”及岭南军齐到，与庆尚左节度许完、右节度闵栐，偕进广州之双岭，鼎足而阵，贼先犯左军，军中火炮齐发，贼小挫。已而军中失火，数十百人一时烧死，三阵皆惊挠溃散，贼乘势进薄。裨将安三五、仆人贵卜，进马请骑，公叱之曰：“事至此，惟有死耳。乘马何之？”公衣虎裘，立阵前，射贼不已，诸将佐皆亡去，独裨将李檍、营奴曺丑生在，丑生奉矢。俄而公力尽仆地，遂死之，檍与丑生从死，两节度亦同死，时丁丑正月三日也。安三五等跳上山，与溃军望见公射贼，注目嗟叹，及见其战殁，莫不顿足悲号。
公之孙韩兴公汝发年十六，避兵在海岛，闻败报，与庶叔秆、堂叔稑，间道赴双岭战场，求体骸不得。其明月，丑生妻往战场，求得夫尸，偶见公体在数武间，捽蓬蒿以掩之，书木牌识其处，归告韩兴。韩兴与亲戚数人往视之，面貌鬓发无损，惟左腹下及腋间，各带一箭，衣裘尽被脱去，独脚下白䌷行缠及青锦绦尚在。遂奉丧归葬于德山凤鸣洞亥坐原。
公字宜伯，系出韩山，稼亭先生谷、牧隐先生穑即其先也。良景公种善入本朝为判书，生季甸，韩城府院君，生堣，大司成，生长润，通政、县监，生秩，以进士仕，封韩城君，生之薰，生员，赠左承旨，即公高祖也。曾祖讳埴，佥知中枢、赠吏曹参判･鹅洲君；祖讳兴畯，同知中枢、韩阳君、赠左赞成；考讳洽，司宪府掌令、赠赞成･鹅兴君。妣骊兴李氏，礼曹判书友直之女，万历丙子十二月廿二日生公。
己亥，登武科，拜宣传官，转监察。时倭寇才撤，择沿海守宰，除保宁县监，台臣以年少启递。戊申，丁外艰。制毕，见时事日非，绝意求仕，与闻靖社密谋。癸亥改玉初，策勋陞通政，除明川府使。贼适举兵反，仁祖狩公州，公之子穆，随舅副元帅李完丰曙，御贼于松都，师溃，贼陷京师。穆欲探贼情，潜入城，附贼者执以造。适以兵胁降，且以铁挝挝膝，问完丰所在，骂不屈，遂杀之。公在北郡，闻丧哀恸，不能理官事，朝廷递其职，俾归观葬。
俄陞全罗左水使，又除仁同府使。庚午，封韩川君，拜公清兵马节度使，又拜金海府使。辛未，升嘉义。明年，拜全罗兵马节度，官满，为五卫都摠府副摠管。出为黄海兵使，未几，移节关西。又拜咸镜南道兵使。闵判书圣征为监司，即公之妹婿，以亲嫌递。乙亥，拜济州、广州牧使，皆递不赴，再授公清节度。时北人伺衅，公谓李完丰曰：“彼骑我步，势不相敌，备豫之道，当先治马军。”遂签得良丁为骑兵，课技艺炼阵法以待变。
其明年十二月，边警猝至，公闻变聚兵，将赴行在，监司夺新签马军，远邑兵仓卒不及来会，急收旁近束伍仅数千。公以家事属其弟，令家人作白䌷行缠，以青锦绦为系，于袴内亲肤以着。人问之，公曰：“将临阵，死生不可知，他日原隰，欲以此为识。”卒如其言，此可见公之素定也。
公殁后六十五年辛巳五月，锡鼎以大臣，入侍御筵启曰：“褒尚忠节，有国之令典。丙子双岭之战，许完、闵栐、李义培三节度俱殉节，许、闵两人已赠职，录用子孙，而义培独未蒙褒美。丁丑下城初，朝家移咨于陈都督弘范，以暴少邦情实，臣先祖故相国鸣吉承命撰咨文，三人战亡实迹，具载其中甚明。义培虽有功臣例赠，宜别有褒赠。”上允之。其后左相李世白、右相申琓、吏曹判书李畬、刑曹判书严缉诸公交口上陈，上下教曰：“父子死节，世所罕有。李义培可追赠议政，赐祭录子孙。义培父子及完、栐、丑生幷一体旌闾。”公初赠兵判，至是加赠议政府领议政、韩川府院君，兼带如例，礼官致祭。有司具仪物棹楔，题其门曰“忠臣某官李义培、忠臣某官李穆之门”。一日之内，父子幷膺昭典，盛朝表忠崇节之道，至是无馀憾矣。檍亦赠职旌闾。
公风仪端重，性仁慈简默。志操坚确，平居不设惰容，雅尚清素，被服如寒士。虽以跗注进，好书史，居忧，读《论语》五百遍。其为节度湖南，有军务状闻事，条奏甚多，令下吏执笔，口授不绝辞，辞理该畅。尹公煌，时为全州尹，同坐，出语人曰：“不谓武将而能是，好饮酒，未尝有酒失。”六任阃寄，三典州郡，所至以廉能称，皆立碑思德。
配宗姓李氏，济州牧使、赠领议政庆禄之女，李完丰之妹也。德容兼备，识度弘远。完丰每值国家有事，辄询访计策，夫人多赞助，而终不以语人。以万历戊寅生，享年七十八，祔葬公墓。
夫人举一男穆。侧室四男一女：秆，䅘，秠，秞。女为赵完琦妾。穆初赠判官，后以子贵，加赠户曹判书、韩原君。娶县令金希温女，有一子汝发，以武科进，累典州梱，官至知中枢府事，历拜训局、御营两大将，袭封韩兴君。秆三男：汝苾，汝一，汝屹。一女适李斗璧。䅘一女适沈相汉。秠一男汝平。二女：适沈寿征、郑綮。秞二男：汝彬，汝昌。三女：适李斗集、睦昌敏、金以济。赵完琦一男之汴。韩兴有四男三女：其长胤基夏，亦以武进，今为训炼大将，袭封韩城君。曾玄不尽记。
噫！人臣平日食官禄，孰无愿忠之心？及遭变难临死生，授命不渝，盖或鲜焉。若公之敌忾捍艰，蹈白刃如归，洎韩原骂贼不屈，父子立慬前后，可谓有耀青史矣。铭曰：
烈烈将军，百夫之特。殉国忘身，乃其蓄积。狄人猖獗，天步孔艰。一片汉山，奔问无人。公帅湖西，慨然投袂。擐坚策羸，颒血自誓。协师齐驱，进次双岭。遌贼相薄，兵疲气劲。矢折戈摧，日星晦蒙。哀我三帅，倂罹凶锋。惟忠惟勇，圣褒则荣。百世钦风，凛乎如生。王锡恩言，赠官表闾。久而弥伸，时若有须。公有孙仍，继受旌钺。门户赫奕，善庆斯骘。德山峨峨，毅魄攸藏。铭于好辞，昭示无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