尧峰文钞 (四部丛刊本)/卷第二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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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第二十八 尧峰文钞 卷第二十九
清 汪琬 撰 景上海涵芬楼藏林佶写刊本
卷第三十

尧峯文钞卷二十九         门人𠋫官林佶编

 序六共十四首

  王敬哉先生集序

敬哉王先生不远三千馀里示琬文集六卷琬受而卒业叹曰富

矣美矣琬闻之文者贯道之器故孔子有曰文不在兹乎孔子之

所谓文盖谓易诗书礼乐也是岂后世辞赋章句区区俪青妃白

之为与孔子既殁汉儒收拾𭧂秦烬毁之馀修明讲习可谓勤矣

然而言易者不知天人贯通之旨而溺于纳甲卦气之说言诗者

不知王国盛衰之原而溺于四始五际之说言书者不知二帝三

王所以致治之大本大用而所争者文王改元周公践胙之说至

于礼乐又往往有其义而不知习其仪有其器而不知名其物甚

则溷以图䜟杂以讹伪而孔子所删述之文不晦即乱夫日月星

辰天之文也山川草木地之文也易诗书礼乐诸经人之文也人

之有文所以经纬天地之道而成之者也使其遂流于晦且乱则

人欲日炽彝伦日斁天地之道将何所托以传㦲嗣后陵迟益甚

文统道统于是岐而为二韩柳欧阳曾以文周张二程以道未有

彚其源流而一之者也其间厘剔义理之丝微钻硏问学之根本

能以其所作进而继孔子者惟朱徽国文公一人止耳傥微文公

论说之详辨晰之力则向之晦者㡬何而不熄向之乱者㡬何而

不澌灭荡尽也然则使孔子之文逾数十传不坠盖文公之力居

多今距文公又五百年所矣而继之者无其人或有其人矣而琬

僻处海陬犹未有见焉此所以日夜流连太息不能无望于世之

学者也及观先生所示其辞质而赡其义简而明求诸文公诸书

无所不合于以辅翼传注而䟽通易诗书礼乐之文庶㡬由文公

而遂溯孔子者与吾然后知天之未丧斯文殆自孔子以来讫于

今如一日也语云贤者识其大者不贤者识其小者琬亦尝好学

深思力期从事于此固不敢自安于不贤而气昏质惰虽欲勉进

贤者之域以求溯孔子之所谓文而终不能逮也故愿附名先生

文集之末述其所见以求正于先生云

  金正希先生遗稿序

正希先生讳声休宁人正希其字也中崇祯戊辰进士选翰林院

庶吉士历官修撰至兵部右侍郎殉难死死三十年而先生从子

贲与其兄敦澄彚𠜇先生时文稿若干首而命予序之予惟自有

明以来国家令甲刱设五经四子八股之业以为进退士子之具

当其盛也举凡魁人杰士与夫公卿将相戡定祸乱通逹时务之

流胥从此出而其文章亦皆昌明博硕妙于语言为学者所宗虽

名为时文而求诸古人盖未有不合者也⿰氵𠮦 -- 沿及神宗之末文体日

益以坏而士习亦日益以变庙堂之中门户相角人主孤立于上

士大夫朋比于下曾不数纪遂蹙社稷而覆之呜呼国运之治乱

人材之贤不肖吾固于时文验之矣时文之靡烂诡异此即五行

传所谓言之不从之孽也顾先生于明季独慨然以国事为巳任

㩻𨸟兵间数被党人所扼而志不少衰卒之建立卓卓如此抑何

壮也间尝取其时文讽诵而䌷绎之大率以灏瀚之气雄放之才

沈幽峭抜之思驰骋上下于思泉震川鹿门诸作而自名一家上

之硏极天人次之讲明经世有用之学而于前古盛衰治乱废兴

得失之故尤惓惓微写其意而见诸议论翰墨之间窥其所得视

全盛时作者无异可谓淳且厚矣惟其所得之淳且厚故能不为

威訹不为利诱虽至于捐躯截脰以死而曾勿之恤也先生之死

岂世之小大夫猝焉与患难相偪所可得而遽办者㦲不然使用

剽窃牵缀浮游不根之文以徼幸功名于一旦其人若风中之蓬

水上之梗靡靡然一无足恃而望其异时之有所建立岂不难乎

此先生之文所以弥可贵爱也子故愿县此若干首于国门以示

学者云

  袭紫楼文集序

嘉兴李君明远其先世都运公以乙科起家累官至两淮运使尝

受业顾端文公习其风流馀韵中朝争以东林党人目之殁而钱

尚书牧斋铭其墓称公少而其诗多名章丽句为文人长而淹经

负经济为通儒晩而廉辨干逹为能吏其见推服如此于是君

以诸孙与其再从兄晓令继之皆用文学有闻于东南又皆游牧

斋及张翰林西铭之门是时文社方大炽君兄弟又张氏高第弟

子世居长水之上四方好事轻舟过长水诣门投谒者连日夜不

绝而晓令尤重然诺性刚直好嫚骂由是为怨家所中屡倾其产

千金晓令既殁有子斯年武曾才名相颉颃其年皆少于君君则

复以所长角逐其间垂老犹不少倦予尝叹长水一隅之地居人

数千家而李氏百年之间科名蝉连衣冠都雅其子弟耳濡目

染无不自泽于学者何其盛也君虽轗轲不偶然自少家居则有

都运公为之祖有晓令为之兄在外则有牧斋西铭与其同门诸

名士为之师若友故其学易进而其声望易起最后复有斯年昆

季为之族子晨夕𠊱问起居相与倡酬诗歌硏磨古文辞之曲折

遂以是娱其老而忘其贫则君之所得者不可谓不厚且幸矣武

曾在京师尤善予君以武曾书造予尧峯山中属予序其文集且

追述社中诸故事娓娓可听予谓君之诗文既行于世四方士大

夫必有读之而知君者至其家世问学之原委则读者未必能尽

知也予故次其始末以复于武曾而寓君俾冠诸卷首焉

  乔石林赋草序

先是 天子既下荐举之诏四方搢绅降及山林韦素之士咸集

 阙下诸以才艺相炫燿者甚众而中书乔子石林尤能绝出其

辈行当 御试文赋之日侍卫诸近臣环列左右他人方濡墨属

稿作嗫嚅瑟缩状石林则已展卷疾书千馀言立成起顾日晷犹

未是也琬与同试者㫄睨其所为未尝不太息折服既而石林名

在第五琬亦滥厕五十人之列奉 旨授翰林院官将共入史馆

有日矣于是石林尽出平时所拟赋草示琬凡如干篇琬受而读

之见其命意则根体要摛辞则趋雅正故能丽而不淫典而有法

信乎其华国之选也或谓赋家宜于侈靡史家宜于简直二者之

学不同今使石林以赋才司纂修得母用违其长与琬曰非也登

高能赋可以为大夫古之所谓大夫者求诸周官如太史小史内

史外史之属皆在焉不必其无兼才也刘向扬 --(‘昜’上‘旦’之‘日’与‘一’相连)雄之于汉也盖尝

葺天汉以后诸故实讫于元成哀平以续史记矣及考其骚赋之

作则又卓然有名如向之九叹雄之长扬 --(‘昜’上‘旦’之‘日’与‘一’相连)挍猎反骚诸文是也世

称班固汉书文赡事详过于史迁而东西都赋则又叙述山川之

险都邑之雄宫阙掖庭之丽而究归于灵台辟雍明堂风化之盛

其辞闳深灏衍虽后有作者硏思十年亦不能稍加焉孰谓长于

此者必不长于彼与石林之为良史才吾即以其赋知之矣抑琬

犹有感焉昔贤叹为赋乃俳史迁亦言文史星历近乎卜祝之间

二者之学见轻于前代如此比者 天子恢张文治尊崇儒术其

于荐举诸臣往往锡 --(右上‘日’字下一横长出,类似‘旦’字的‘日’与‘一’相连)之以金粟劳之以飨燕继又宠之以清华绝

非前代所及使尽得石林辈兼才以应之是诚可以不愧顾琬则

非其人也盖自予告以来才华刊落旧闻放失既不能出骈四俪

六之辞以续骚颂又不能网罗胜国之典章上下二百七十馀年

之人物以资笔削乃欲步趋石林之后尘其能勿汗颜而捼手乎

方惴惴然以上羞 朝廷下贻艺林之玷为惧宜乎读石林诸赋

而不胜其羡且慕也遂援笔序之不独𭧂扬 --(‘昜’上‘旦’之‘日’与‘一’相连)其赋心之工亦欲以

史才之良如扬 --(‘昜’上‘旦’之‘日’与‘一’相连)班比者厚致望于石林云尔

  愿息斋集序

义理之学一也经术之学一也史学一也辞章之学又一也学至

于辞章疑(⿱艹石)稍易而世之文士终其身惫精竭神于中卒未有造

其全者杜子美之诗举世宗之号为集大成矣而无韵之言辄不

可读苏明允曾子固皆不长于诗子瞻之于诗若文雄迈放逸其

天才殆未易㡬及而倚声为小词则不如周秦远甚傥犹轮人不

能造弓圬人不能操斧斤以斲栌椽也惟其惫精竭神于一艺夫

然后可以尽其变而入于神且化所谓艺之至者不两能与若吾

友徐子竹逸则不然徐子与予同年生间尝聚首都下既而释褐

永昌推官别去逾二十年始复相见于吴门出其著述凡(⿱艹石)干卷

予受而读之其诗歌甚工也古文辞又工至如酒䦨游戏屈其体

格以见于小词则又工古人之所难徐子之所易微独其才识气

力有以捷出乎众也盖徐子家世义兴生长山水奥区若铜官善

卷张公汣里之胜固已饱闻而饫见之矣及其奔走西南诸徼则

又举危崖峭壑重渊修阪鱼龙之所都虎豹猿猱之所穴与夫箐

谷之窅深花木之秀丽虫鸟羽毛之怪竒蜎好者无不阅之于目

𢱯之于心而发之于文章加以宦游不逹则又裵囘险阻吁嗟轗

轲抚时触物幽愤陫恻之思生焉故其所作类皆得江山之助者

也抑予闻之道成而上艺成而下予与徐子皆老矣予年五十有

九而徐子又过之頿发皓然顾犹角逐辞章精惫神竭而不知返

夫亦远乎道矣盍相与刊落肤华弃捐楮墨以进求其上焉者乎

是则有先儒义理之学在今而后愿偕徐子勉之

  白石山房稿序

在昔有宋之兴也同时以文章名世者世必推欧苏曾王四家而

欧阳文忠公曾文定公王文公皆出于江右于是江右之文章衣

被海内远近莫敢望焉盖其名山大川深林层壑涹迤㫄𩲸之气

蓄久而不泄然后发为人杰如欧曾王三君子者是也嗣后人文

蔚兴讫于明季兵燹之馀文献渐以衰谢其岿然以宿德重望冠

冕江右者莫如侍郎石园李公今文饶先生则侍郎公之次君也

方侍郎公受知我 世祖回翔卿贰先生年尚髫龀即从游京邸

入则奉教于侍郎公出则与四方名公伟人相延接未尝不趋其

下风而聆其绪论诸如国家之掌故古今之沿革一时之人物臧

否微而天人性命毫芒之辨显而礼乐政事治忽之㡬盖悉已洞

诸措掌而了然于𮌎中矣侍郎公之配米夫人则又素娴吟咏日

夜偕公唱和先生居家庭之侧往往亲承指授耳濡目染日以有

得及以高第拣入翰林读书玉堂之中扈跸交㦸之内其才益高

学益博见闻益雄阔宏肆每著作一篇出士大夫必相传颂以熟

盖先生之在 本朝不啻欧曾王三君子者之在有宋盛时也去

年春 天子特简先生视学东南先生课士之暇裒其所为白石

山房文稿凡若干卷邮书示琬且曰吾子宜为之序琬惟古人之

于诗若文也有台阁之体有山林之体居廊庙者长于台阁守布

素者长于山林殆莫能相兼也先生则不然当其代言应制美盛

德之形容效太平之润色大者敷腴而有则小者简核而有章

若春华烂若文锦斯诚得台阁之体者也至于登高临远感时惜

别縁物托兴抚事怀人则或淋漓尽态或激昂多姿穷哀乐之变

而极刻画之工其于山林诸体又加长焉前人所不能兼者先生

顾独得而兼之假令欧曾王三君子者复生于今世俾先生出其

翰墨发舒其所得以与之驰驱角逐吾未知其孰先而孰后也琬

老矣后先请告者逾十有七年穷邨僻壤之为居而田翁社父之

为友虽间有所作亦祗知山林而已其于所谓台阁者虽惫精竭

思未能窥及其堂奥之万一故滋叹服于先生之有兼长也而乐

为之序若先生造士之勤莅政之肃持躬之介且峻则有都人士

之歌颂在不及赘云

  蘧步诗集序

唐诗以杜子美为大家宋诗以苏子瞻陆务观为大家此三家者

皆才雄而学赡气俊而词伟虽至片言只句往往能写不易名之

状与不易吐之情使读者爽然而𮗜跃然而兴固非饾饤雕画者

所得仿佛其万一也吾友徐子泰初为吾师致公先生季君年虽

少而材器颕敏以翩翩贵公子顾不堕纨绮裘马之习循雅自爱

善于属文数见赏拔于学使者又以其暇发为诗歌小词皆出入

三大家之中沈酣濯磨不已故其句法字法森然悉有来处寖为

大江南北诸名士所称许诚吾师克家之子也今年夏来游吾门

吾叩其学譬之缲丝引泉愈出而靡穷读其所贽蘧步诗集其丽

也如初霞之映朝阳其秀也如寒潭之印秋月其苍然而古也如

乔松之㫄挐直上绘画之所不及也吾见其进而不止则又如枿

木之春荣而潮汐之昼夜涌也平时得力于三大家之法深矣虽

然诗之有法凡以求工也吾之告徐子者其在舍法而超然上之

乎盖徐子知进乎法者之工而未知忘乎法者之尤工也苟忘乎

法则与承蜩弄九郢人之运斤庖丁之解牛无异盖技也抑有道

焉如是而汪洋闳肆左右逢源虽与子美子瞻务观三大家者并

驱先后以传于世亦不难矣

  董御史文集序

往时君为御史与予及叶尚书子吉李佥事元仗之属凡数辈聚

于京邸以诗歌古文词相磨砺甚乐也君尝延合肥龚端毅公宴

小阁中予得与焉三人者促席剧论上溯掌故之沿革下及文章

之正变娓娓至丙夜不休公撃节大喜为举爵无算肴核俱尽君

出虀𫂙佐之酒罢则昼漏上十馀刻矣当是之时端毅公以文教

主盟于上予党数辈复左推右挽其间故四方人士无不知玉虬

之诗若文者既而君以直言左官归里予亦引疾请告毘陵距吾

地不数舍顾予僻居山村音问稀阔虽一再访君于虎丘不复能

论文如京邸时矣去年秋君便道过予草堂出其所撰杨将军赐

物记且指且讽意颇自得自言病脾不饮惟数啖其所携药物而

已予窥君容色甚旺以为虽老而未衰也而君竟以脾疾不起其

孤某葺君遗文若干卷请序卷首君自少博闻纵揽诸凡杜韩名

篇苏黄快句一一成诵在口尤酷嗜左氏司焉氏欧阳氏之文予

在京邸见其所钞史记勾乙叚落荟蕞成文悉井井有法故其发

诸翰墨或流宕竒肆或艰深典奥不名一家晩岁濳心三礼之学

众言淆乱必折而一之讹谬相承必厘而正之未尝苟同亦不为

苟异集中所载经说犹班班可考惜乎不假以年而遽殁也予小

于君仅一岁衰疾方甚下笔不数行辄头岑岑欲卧其能叙君之

文乎追维往事相去㡬二十年端毅公宰木已拱其他数辈论文

京邸者亦十无一二在矣杯酒笑谈之雅恍然梦寐有足嘅者故

不辞其孤之请而聊述梗㮣如此

  春草轩小稿序

处士君讳远臣字孔舆姓华氏世为无锡钜族少孤而贫事其母

以孝养称长而习举子业且濳心先儒义理之学明祚既讫遂叹

息曰先儒有云学道而应举譬诸避人而入市也于是绝意进取

大肆力于诗文来吴门遍从前明士大夫游遨灵岩邓尉间所赋

诗益多名春草轩小稿未及版行于世也既殁之十有九年见梦

其子佺曰若方锓吾诗宜乞汪钝翁序之佺是时已弃儒初不知

钝翁谁也寤而历访亲故知其为予因介中表周生子赡诣予请

序予读其诗气平而语和不失古诗人之教非若麦秀黍离感愤

怨怼者比信乎可传者也虽然周有占㝱之官所掌六㝱曰正曰

噩曰思曰寤曰喜曰惧(⿱艹石)华生所萝于斯六者果何征耶诗文小

伎学道者耻为之君墓木且拱矣而犹惓恋不忘耶当君之生也

与予氏名不相谙声问不相接未尝有杯酒砚席之雅及其殁也

而顾知之地下耶予之穷于世久矣杜门空山士大夫好予者无

㡬而君之灵爽乃独爱慕如此耶岂鬼神所好恶视人世遽相迳

庭耶予不幸少学古文辞晚而衰病荒落自分且湮灭无闻焉(⿱艹石)

君之所作顾已藉藉骚人逸士之口反欲托予之馀波残𦦨然后

能不朽耶是皆未可以为信也抑闻之知道者曰生犹萝也死犹

𮗜也君既𮗜矣而予方十沉九浮于碌碌尘𡏖之内顾令以梦中

之语传觉者于不朽则君之为计左矣特以生之来请也其辞也

哀而思传先公之诗其志又甚确易所谓子克家者也予故不能

嘿嘿云

  张青雕诗集序

昔贤论文有二体有台阁之体有山林之体惟诗亦然铺扬 --(‘昜’上‘旦’之‘日’与‘一’相连)德伐

磊落而华赡者台阁之诗也裵囘景光雕𤥨而纎巧者山林之诗

也舂容翺翔泽于大雅者台阁之诗也悲呼愤嘅邻于怨诽者山

林之诗也是故王公大人之所赋读之如伐鼍鼓如考鲸镛如抚

琴瑟之和平台阁之诗也骚人思妇之所吟读之如撃土壤如叩

瓦缶如闻猿歗虫鸣之凄清山林之诗也有唐诸名家若燕许之

巨丽李王钱刘之新逸皆台阁之诗之属也至于卢仝之怪竒李

长吉之𠜇削孟郊贾岛之寒瘦则山林之诗之属也为台阁诸体

者宜贵宜寿考宜大其设施于世为山林诸体者宜不偶宜不永

年宜无所表见而自放废于寂莫之濒浩荡之壄以此相士大率

皆然独扵吾友张君青雕失之青雕𧺫家中翰洊登曹郎骎骎乎

向用其平生历台阁之日居多举凡见闻所经兴会所触无不寓

之于诗大章短什传颂士大夫之口祭酒吴梅邨先生最善歌行

每推青雕长歌数千言太息其不可㡬及所居与予比邻数用文

字相角逐青雕间出一篇予未尝不瞠目而撃节也盖其体实有

合于所谓台阁者然而官不越郎署年不及耄期最后遂轗轲困

顿以殁何其宜寿而弗寿宜贵而弗克大其设施与予以是有感

也异时 天子右文 诏举博学宏儒 御试于体仁阁下而第

其甲乙假令青雕在列得奋其淹洽之学雄丽不群之材抑扬 --(‘昜’上‘旦’之‘日’与‘一’相连)

下笔墨稍异即以抡首选非难而追惟青雕之殁也则已久矣予

以是重有感也于是其女夫金生名定者排葺遗稿若干卷乞予

序之予故论其大略亦藉以哀吾亡友云

  问亭诗序

问亭先生固我 太祖高皇帝之曾孙而 世祖章皇帝之再从

子也尝出其所赋诗歌一编授简于琬命为之序因复于先生曰

文者道之舆而诗又文之菁华寓焉者也昔者周公召公皆以周

之懿亲夹辅王家翼亮数世若文武肇造于前成康丕承于后诞

集大命以诒后之人实惟二公左右厥辟当其时僇力协心罔不

夙夜故能使盛德大业为周室冠宜无暇求工于一章一句与学

士大夫竞能角长审矣然而考诸诗小序𡺳风七月鸱鸮东山周

公作也小雅常棣亦周公作也大雅公刘泂酌卷阿召公作也颂

清庙烈文诸什又周公作也其旨婉其思深其辞舂容而典丽后

之学者虽欲规模而则效之不可得也夫德业盛大既如彼诗歌

典丽又如此一何其有兼长与盖文以载道周召所得于道者深

斯不求工而无不工也今 天子倡右文之治昭示薄海内外方

欲举末俗而返之成周故于万㡬清闲屡出 御制炳炳煌煌譬

诸列星二曜垂𧰼无极于是化之者近自本支远暨臣庶率皆竭

蹶于艺苑囘翔乎文圃摛华撷薻应之若响而先生则尤 王家

之卓尔者也其学贯穿经传错综典故而又深硏性命之指博求

天人之源先生之于道也琬诚愚陋不足窥测其所至(⿱艹石)其近体

之清新歌行之雄放所谓载道之言之工亦既传诵而属和其一

二矣顾此岂足以槩先生㦲先生位虽尊养虽厚然犹未及见用

且复耻于求试故其长𨼆而靡燿耳傥 天子廸简有道之佐一

旦得以懿亲出寄心膂重任用俾恢张至治措天下于乂安然后

尽发其所工者上之作为雅颂以奏诸 郊庙施诸燕飨朝会必

能铺扬 --(‘昜’上‘旦’之‘日’与‘一’相连)先烈美盛德之形容次之采风谣陈劝戒惓惓反复三致

意焉亦必与豳风七月者比由此进厕周召二公之间诚未知其

孰先孰后也美㦲斯编其殆始基之矣琬虽病且衰谨拭目以俟

愿览观先生制作之成焉

  旅行日记小序

晋贤逾江省其外舅于巢往返凡若干日同行者为周子青士相

与赋诗若干首合为旅行日记一卷予平生虽未尝至巢然记中

𠩄载如南徐如广陵如真州皆予束发以来奔走南北所习游之

地而白门凤台则又尝承乏奉使于此文章政事之馀吊金粉之

故迹访王谢之风流上下俛仰宜其发为诗歌以稍摅其蕴积顾

才拙而思涩先后见诸𥿄墨者盖寂寥无㡬也今观两君子吟咏

之富能无愧乎当晋贤之往返江上也宾朋亲故相踵登临酬酢

相错由日记考之疑若无暇晷者而两君子从容跌宕赠荅倡和

于其间口占手录比于宿构至其意思之清新章句之工丽则又

皆不为苟作此予所尤愧者也俞子无殊言晋贤方戒期深秋将

偕二三子由长兴汎二汣探张公善权诸洞篮舆画舫匏尊竹杖

媐游山林泉石之中其境益胜其所得之诗亦当益加恢竒予非

独愧之而巳实不胜叹且羡焉姑附数语于日记之末而又执笔

以俟

  西郊汎雪倡和诗序

常熟蒋子文从所葺汎雪诗若干首幷系以图成一卷如左予惟

汎雪韵事也汎雪而赋诗绘图尤事之最韵者也虽然蒋子知雪

之可喜而未知其可畏也予在郎署十馀岁每遇雨雪则京师道

上马牛车驴相蹂践中间𭰖泞逾数尺左右冰陵如山濒晨入署

辄有颠仆之恐又尝奏事 行殿夜半抵南海子风雪甚猛大声

发林木间㡬于猿啼鬼歗灯火擈灭殆尽迷不知路㫄皇良久遇

骑者援之始得免及请告归里冬杪过盱眙寒云四集弥望无人

烟予方乘肩舆积雪覆舆盈寸舆人力倦不能荷衣𧚌皆湿手足

至僵冻欲裂上下齿搏撃矻矻有声气色悉沮丧幸而前逹逆旅

则童㒒无不置酒相贺以为更生甚矣予之畏雪也至今偶一追

维犹不寒而㮚顾蒋子以高才生从容谿壑之间青帘画舫与诸

宾客纵观山雪举酒吟赏且能见诸翰墨争竒角胜刻画尽致夫

蒋子不知雪之可畏犹予之不知雪之可喜也岂果雪有异㦲所

遭之会不同尔假令予前此脱去尘网轻裘席帽得往从蒋子观

雪于虞山虽风流蕴藉或不足比肩群贤然犹欲借酣呼眺望之

乐用以娱其情而寓其志亦何不可喜之有予既自叹其所遭而

又羡蒋子之擅此最韵事也故愿为之序

  许南交送行诗序

荀卿子曰艺之至者不两能古之才人求名于文墨之间未有能

以诗画并著者也有之自王摩诘始盖其才情气韵得之有素每

一落笔莫不尽善故世之言诗昼者举皆宗之嗣后若文与可之

竹苏子瞻之树石米元章之云山人物庶乎其配诗以行然文米

率画胜于诗而子瞻则又诗胜于画若摩诘所谓画中诗诗中画

者殆未能超然优入其域也则荀卿子之言犹信吾吴累百年来

士大夫兼长诗画者殆不下数十家而独推沈启南文征仲为最

昔人谓沈画神品文画妙品得者宝之如拱璧至于其诗则后生

晩进从事文学者往往守一说而不能会通乎大全故至今持论

微有异同以视摩诘虽或未之能逮顾已颉颃乎文苏之列矣虞

山许某南交其家世故多显者顾独沉酣诗画中歌行近体盖宗

晚唐而画则出入北宋诸家与文沈异派而同源他日以上舍生

将往考职吏部既戒期矣吴会诸君子知南交者悉以一言赠行

而嘉兴曹秋岳先生为之倡予彚而读之窃谓南交年少仪观秀

雅学问淹洽固足以倾动一世况又重之以诗若画乎使当觞咏

之馀盘礴点染必能使观者神怡而闻者悚𦗟挟此以往其纚王

侯之履而走公卿之车骑者殆不可以指屈矣宜诸君子咏叹不

置也昔文征仲贡入京师声望方为同朝所重遂得荐入翰林然

则南交岂遽以选人终㦲



  康熙辛未秋九月廿六日佶至苏寓同门顾希喆家录此

尧峰文钞卷二十九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