壶谷集 (柳范休)/卷九
杂著
[编辑]泮村问答
[编辑]致道问。此心之体。未发则性。而已发则为情。未发而中。为道之体。已发而和。为道之用。此所谓体用。以人心动静而言。而朱子又曰天命之性。率性之道。性与道相对。则性是体道是用。此所谓体用。以天理自然者而言也。然则中与和。皆是率性而已。而对性而言则不害为性之用也。尝见后山丈以为性为道之体。日用事物之道。皆自这性中做出来。已发而情则情之无所乖戾。固是道也。又何可言中为率性之道也云云。未知此义如何。范休答曰中者未发之名。既是未发则这是大本。这是天命之性。今以中为性之用。则是性为性之用。大本为大本之用。亦可以成说乎。至于后山丈未发之前不可言率性之道云云。亦恐未然。夫所谓性者。只是仁义礼智而已。所谓道者。只是循此四德而已。才有是性。便有此道。循仁之性则有所谓亲亲仁民。爱物之道。循义之性则有所谓贤贤贵贵长长之道。循礼循智。莫不皆然。而亲义序别之理。已具于未发之体。则未发之前。其言率性之道者。何所不可耶。
致道曰仁义礼智之言性。犹言一大之为天也。不偏不倚之为中。犹言天之形圆也。圆固不外乎天。而其不可指圆谓天也明矣。今以中为未发之名。而遂欲唤中谓性可乎。夫不偏不倚而中。即性之所当然也。故第二章章句。既曰中者不偏不倚。而系之曰天命所当然。精微之极致也。所谓所当然者。倘非所谓道乎。至于非后山未发之中不可言率性之说。诚与鄙意合。然其所以为说则不同。夫心主于身而无动静语默之间者也。已发而无所差缪。固是循其性之自然。而未发而浑然在中。无所偏倚。亦是循此性之自然者也。指其循性之自然而谓之道。不亦可乎。今以亲义序别之理具于中。为循性之道。则亲义序别固是道也。而若其理之具于中者。则即所谓性而已。性之与循性之道。理则一也。而其所以为言则不亦有间乎。今指其性而谓之循性。性之与道。元无分段。则子思如何分别说。唤做性唤做道之异也。今执事知性之不可直谓之道。则必引后面事君忠事亲孝之具于性者而谓之道。以为未发之中循性之证。殊不知这忠孝之理。即性之所谓仁义。而不免于指性为循性之道。则固已不察于性道名义之界分。而当寂然不动之际。只知有忠孝之理在。而不知不偏不倚之为循性自然之道。则当下地头当下时分。未见此道洋洋发见之实矣。不几于此道之有时而息乎。夫道者。日用事物当然之理也。根于方寸而遍于事物。未论动未动发未发。随时随处。各自有当然不易之道。虽未事君事亲之时。其所谓当行之道则固未有顷刻之间矣。岂可胶执君亲忠孝之道。引以为未发时所当然。而至于不偏不倚之为静中循性之道则谓之非道可乎。范休答曰天圆性中之喩。旨义尽精密。然所谓不偏不倚者。毕竟是仁义礼智之性不偏不倚尔。正如圆不可便谓天而毕竟是天圆耳。然则圆不外乎天。中不离于性。今若曰中为性之用。则亦将曰圆为天之用乎。和之与情。犹中之与性。中既为性之用。则和亦为情之用乎。盖中者只是即其未发之体而状其在中之德也。是以子思以天下之大本言之。朱子以天命之性释之。又以道之体结之。曰大本。曰天命之性。曰道之体云云。要之是未发之性。至静之体而已。今以本体之不偏不倚。为所当然。以所当然。为率性之道。至以未发之中。为性之用。思之深析之过而不觉其有认体为用之病也。且谓以中和言则中为道之体。和为道之用。以性与道相对言则中与和。却为性之用。此又区区所寻常疑之者。夫性体道用。以天理之自然者而言。中和体用。以人心之发未发而言。其所以为言者固不同。而其实天命之性未发之中。同是一性。率性之道已发之和。初非二道。则未发之中。即是天命之性。柰之何未发之中。于此则为体而于彼则为用也。至于鄙说以亲义序别之理具于性命之中者。把作未发之中率性之道之非。则诚有指性为循性之病。深荷执事警教之力也。区区平日所见。盖以为天下事物之理具于性中。道不待外求而便在于是。每向性分之中而讨得率性之道。今因见喩而始觉其失。盖日用事物之理。固具于性分之中。而全体浑然。非有名色之可寻。则〈如孝亲忠君敬长等名目。〉率性之道。诚若不可言于此矣。虽然未发之中。谓无率性之道之可名则可。若曰率性之道。必待性发而后有则不可。盖循其自然而遍布事物。莫非当行之路。则自其未发之前而自有个率性之道耳。至于道之该贯动静而随时随处。各自有当然不易之道。诚如盛喩。今以不偏不倚。为未发时所当然之道者。愚亦不敢以是说为非。而但以此谓之率性之道。而至谓之性之用。则不知何者是所谓大本。何者是所谓道之体也。程朱以来无此说话。此区区之所疑也。
致道曰夫道者。率性而已。而朱子只训曰日用事物当行之理。日用事物四字。已包得时分地头无所不该。而又系之曰性之德而具于心。无物不有。无时不然。夫既曰性之德则道固不离于性。而又曰具于心。则指道之具于方寸之中而言也。曰无物不有。则不应于发处有而未发处无也。又曰无时不然。则不应于动时有而静时息也。然而发处自有发处之道。未发处自有未发之道。动时自有动时之道。静时自有静时之道。随其所处所接之异。而义理之头面不同。在父子则亲而在君臣则为义。在已发则和而在未发则为中。其理则固一也。而其名色意义则随时随处而不能不异矣。今论未发时率性之道。而必引后面事父之孝事君之忠而强而名之曰未发之道。至于未发之时。率此之性而为浑然在中。不偏不倚之道者。果是子思朱子之本意耶。未发之与已发。其时分地头。容有久暂阔狭之不同。而其理则未有动静内外之殊。如或问所谓静而无一息之不中。动而无一事之不和。其所占地步。亦何尝差殊论耶。然则未发之中。其温和庄敬凝定裁断之本体则谓之性。这四者之不偏不倚。即所谓率性者也。自戒惧而约之。以至于至静之中。无所偏倚。则即所谓体是道而不相离者也。此与亲义序别之为循性当然。与夫自谨独而精之。以至应物无差之为体道之工。其道理体面工夫节度。亦有彼此之殊乎。夫以道对性而言则性为体道为用。而道不可言于体。主道而该性情则道兼动静而道不可局于用。故朱子于第四节章句曰言性情之德。以明道不可离之意。观乎此则道之该贯动静可知也。然则其曰道之体道之用者。盖言体用俱是道也。非若以道对性而指性为体之云也。至于见谕中。首言圆不离于天。中不离于性。今若曰中为性之用则亦将曰圆为天之用乎。末段又曰不偏不倚。毕竟离性不得。今以不偏不倚。为循性之道。则又不免指性为循性之病。然则执事其以道为离乎性者耶。朱子曰率此之性。无非是道。亦离此四字〈仁义礼智〉不得。道固非离乎性者也。以不偏不倚之不离乎性。而遂谓之非道。则迷滞之见。终不敢唯唯也。范休曰高明之论。前后反复。无复馀蕴。而迷滞之见。终未有以信得及。不敢复立瞽说。以犯涂说之罪。只冀时月之间。或有分寸之进而窥得前日所未见。则谨当更以就质。庶有烂熳之归耳。
范休问。性道虽同而气禀或异。故不能无过不及之差。性道虽同之云。盖天下之物。各随其性。而道各不同。则不可言人物之性道皆同也。盖言人与人同。禽兽与禽兽同。草木与草木同云耳。故曰不能无过不及之差。若曰人与物皆同则岂但曰有过不及之差而已耶。故愚则以为性道虽同一句。虽是通人物而言。而亦不得不言偏全之异也如何。致道答曰观万物之异体则人物之性道。诚有不同者。然曰性曰道。皆是纯理之名。而性道虽同一句。在气禀或异之上。则这性道二字。即专言理。不兼气而言。宁有人与物之异乎。然而修道之教。在乎人而不在于物。故自此以下。皆主人而言。以至于财成辅赞之功。皆不外乎人之所受乎天。则不能无过不及之差云云。辗转说向人分上去。以或问考之。有曰天命之性。率性之道。皆理之自然而人物之所同得者也。其下即系之曰人虽得其形气之正。然其清浊厚薄之禀。有不能不异者。遂以贤知愚不肖之过不及。反复言之。而物则不复举论矣。然则性道虽同一句。通人物而言。而不可分偏全之殊。自气禀或异以下。始言人物禀受之异。而至于不能无过不及之差。则遂专言知愚贤不肖之分。以为变化取中之道。而顺欲违恶。因材制用。亦莫非人之所为也。是则固理之本然。而亦作文之法然也。恐不必拘泥于下文。而遂认性道之纯理。便以为有人物之殊也如何。
范休问。诚者物之终始章句。必得是理然后有是物吐。何以曰〈是尼〉也。愚意则恐当曰〈为古〉为是。夫天下之物。皆实理之所为。是大纲说。必得是理然后有是物。是言物之始也。所得之理既尽。则是物亦尽而无有。是言物之终也。有是物与物亦尽。为始终对待之说则〈是尼〉之吐。恐不是也如何。致道答曰章句天下之物。皆实理之所为。故必得是理然后有是物者。释诚者物之终始也。所得之理既尽则是物亦尽而无有。盖言无是理则无是物。以极言有是理然后有是物之义。而亦以明天地不诚无物之意。以为承上接下之辞。其下系之以人之心一有不实以下。所以释人之不诚无物之意。盖终始二字。程子固以彻头彻尾言之矣。朱子亦曰有是理则有是物。彻头彻尾。皆是理之所为。未有无此理而有此物矣。然则头尾即始终之谓。而未有无此理有此物云云者。即理既尽则物亦尽之谓也。恐不可以彻头彻尾皆是理一句。为物之始。以未有无理而有物一句。为物之终也。故语类引颜子三月不违仁以明之。而有曰三月之始。三月之末。三月之后之云。则盖以三月之始末。为之终始。而三月之后。即尽而无有之谓也。然则既得是理则物之自始自终。皆是有底物事。终字独属于有物底地头。今以尽字与终字。意若相近。而遂以既尽之后无有之地。为物之终。则不几于指无谓有乎。永乐学士小注两尽字释终始之终字一转语。不能无后人之疑也如何。范休答曰所引小注及语类说。以盛意看也可为证。以鄙意看也可为证。彻头彻尾四字。虽直接于有是物之下。而才著彻尾二字。则其中已包得章句理既尽物亦尽之意。盖小注朱子说。本非句句解释章句者。则恐不必如此牵排而以攻鄙说也。范也虽愚迷。岂至于以彻尾为物始乎。且所谓未有无此理而有此物也云云。其文句义意。与所谓所得之理既尽则是物亦尽云云绝异。亦岂可以未有无理而有物一句。为物之终耶。至于三月不违之说则三月之始。是得是理有是物之时。三月之末。是理既尽。物亦尽之时。三月之后。是物尽以后事。如此看去。恐无害于义意。盖理之尽处。是物之尽处。物之尽处。是理之终处。尽之一字。只指物之末终当处而言。而今执事乃执无有矣三字。以为尽字是物尽以后虚空之地。遂攻之以指无谓有。区区愚见。今不敢唯唯。而高明之见。必中于理。更思而质之。
致道问。太极图说解品汇根柢之云。谓天下之品汇。皆根于太极之谓乎。抑太极各于品汇之中。为之根柢之谓乎。范休答曰天下之品汇。皆自太极中生出。盖言太极为品汇之根柢。恐不当就品汇中言其为根柢也。致道曰区区向来所见。亦如执事所说。曾于过庭之日。累以奉质。则尝以为此言各于品汇之中。为之根柢云耳。非言天下之品汇。皆根于太极也。埦固昧于所以立言之意。而指陈己说甚力。则曰若言大根柢则尔言亦可矣云云。近日略窥当日之教。大是明的。而鄙说失注解之本旨也。何者。太极一圈。虽挑出上面。以明其不离不杂之妙。而其实阴阳五行男女万物。皆是这个太极也。故自阴静阳动。至万物化生。上下几个圈子。皆只是上面一圆圈。则此太极一圈。在阴阳五行为枢纽。在男女万物为根柢耳。非言男女万物之品汇。皆根于上面挑出之一个太极也。然则区区初说。若推说万物之大根柢则容或有如此说。而非即是圈而解其为枢纽根柢之本意也。范休问。体已含具万用之意。如何。此心之体。浑然一理。酬酢万变。无所处而不当。则此个体段。便是含具得万用之理。致道答曰此所谓冲漠无眹而万象森然已具者也。既曰万象曰森具。则所谓浑然一理者。亦岂是儱侗一个物耶。盖此个物事。至虚而至实。至无而至有。所谓万象森然者。非如有形之物。物物刻而雕之也。吾心所具之理。即天地万物之理也。虽敛之方寸之间。而天地万物之理。无不毕具于其中。仁义礼智。即人性之纲。而细推之则万物之理。又岂有不统于此四者之目乎。既有是四者之德。则五典百行之理。亦不外乎是。如五味子一个壳子。已含具酸咸甘苦辛之味在其中。不必待应用然后谓之具万用也。
致道问。朱子答陆子静书。是濂溪说破否。抑朱子所说破否。范休答曰恐是朱子所说破耳。致道曰季父所见。亦如执事所说。先人每以此义辨难而终不合。今刊补中两下说破。注下段一说。即先人意也。而当时云者。即据前书而推言濂溪说破时也。范休答曰前日不曾细究。每以当时二字。看作朱先生自谓两下说破。看作朱先生前书。今因勤教。乃知如此说为得正义。其意若曰此周子之所以必两下说破于当时者。而某之如此推说。自谓得周子之本意已是大煞分明云尔。然则不言无极。不言太极云云。与夫当时两下说破云云。皆是指濂溪而为言。而所谓自谓如此说得云云。方是朱先生自指其前书也。今以两下说破。为朱先生之自谓。则是濂翁无极太极之说。必待晦翁之如此发明然后方可以无学者错认之病耳。朱先生方尊信濂翁之说。以攻陆氏之非。而却自谓吾于前日若不如此说破。则读者必有偏见之病云云。果是归重濂翁说之义乎。刊补中后一说。恐当为正义。
索居或问
[编辑]或问性是何物。曰程子曰性即理也。盖性只是理。但理是公共之名。性是此理赋于人之名。
古之论性者。有曰一理浑然。又曰万理含具。既云一理而又云万理者柰何。曰性未发时。虚静真纯。只是一团公共道理而已。故曰一理。然及其动也。随处发见。大而五典。细而万事之理。皆由此出。故曰万理涵具。
然则于性分中。万理各各有色目窠窟否。曰孔子曰吾道一以贯之。盖只是一理流行。随其所遇而乃有万殊名色。如一个水。流于圆处则圆。流于方处则方。方圆乃分。初非有方圆之水。若于性中合下有万事名色。则一个方寸之内。将不容其多。如孝悌是理之大者。程夫子尝曰性中曷尝有孝弟来。且局定则不通。名以百止于百。名以万止于万。〈如易卦一爻当一事。则三百八十四爻。止三百八十四事。〉却成死物。焉能变化无竆。惟其一故神而可以十百。可以千万。可以至于毫忽尘刹而无竆焉。
此理初既无定体。则其发也不几于流荡无准则否乎。曰理之在中。虽无名色之各定。然若其至善恰好体段。自有一定而不可易者。是以其发也。为事虽不同。同归于至善。为道虽不一。一协于恰好。千变万化之中。其本来至善恰好体段。盖未尝改焉。又况事物之来。事事物物。各具其则而其当然不可易者。现前呈露。惟患人之见理不明。不患理无准则耳。
性中既不可寻觅万事名色。则仁义礼智四个名目。独无不可欤。曰万事用也。四德体也。万用之目。固不可寻觅性中。惟四德自是得之天赋。本然全具。盖天有元亨利贞。所以人有仁义礼智。禀得元之理为仁。禀得亨之理为礼。禀得利之理为义。禀得贞之理为智。仁是爱之之理。义是宜之之理。礼是恭敬之理。智是是非之理。四者不具。万事不立。初非人之所排定。天之所以与我者然也。
然则四德于性中。各作间架。不相通贯否。曰尝质之先师。一性具四德。如五味子。盖浑是一理中。涵得四个德不成。仁自仁义自义礼智自礼智。酷似一个五味子。涵得酸咸甘苦辛许多性味。何尝东边有酸。西边有辛。南北有苦咸。试破作两段。两段各具五味。破作百段。百段亦各具五味。四德亦然。要之一而四无分别不得。四而一欲分段亦不得。
四德既各有名目。则恻隐发时。义礼智却在内。羞恶发时仁礼智犹不动欤。曰四德只一理。故所发虽有主。而发则俱发。如恻隐是仁之发。而其节文斯礼也。裁制斯义也。知斯不去智也。羞恶是义之发。而其发动底仁也。节文斯礼也。知斯不去智也。礼智皆然。一端之发。四者必俱。减一不得。大抵理是一个理。随处具足。全无欠阙。如言仁则都在仁上。言义则都在义上。非仁使时把义置在一边。义使时将仁阁在一处。只在一个理举起。便是包摄自在。
体在内用在外。用之发于外也。体却自在内耶。曰用之静便是体。体之动便是用。不成有一个不动之体墨守于内。别生出一个用发外。有如水之源是体流是用。而毕竟是源之流耳。
一端之发。四者必俱。用之发外。体未尝在内。则方其发也。于性中空无一物欤。曰此问却好矣。大化流行。无少顷停泊。如水滚滚。去去来来。来而不见其多。去而不见其少。斯义也愚尝闻之先师。
人之生也。落地之日。所赋之理。一生用之有馀。今去去来来。大化流行之论。近于新奇如何。曰先师尝来临涧亭。与先人兄弟曁兰翁在方塘上。诵朱先生观书诗源头活水来之句曰。天地之化。一日之内。亦有始终循环之妙。人物盖于其间。与大化同流。理气来来不息。此所谓源头活水。范休问曰人之厥初赋性。完全自足。似无待于大化之来。先生笑曰半畒之水。日夜注下。苟无源头活水。不几于立而待其涸乎。
子于第二段曰性之动也。随处发见。大而五典。细而万事之理。皆由此出。以此则天下万事之理。皆出于性。而似无待于外。第四段曰事物之来。事事物物。各具其则。而其当然不可易者。现前呈露。以此则天下万事之理。各在于物。而似无待于性。何其言之不一。而斯理也既发于性。又在于物。则不几于重倂积叠乎。曰自我言则万事之理发于性。自物言则当然之则即物而在。自理言则在心在物只是一理。无分段无内外。发于性者即是在于物底。在于物者即是具于性底。岂有在内在外之别。大抵有形之物。在此则不在彼。在彼则不在此。惟理无形。故于此看则在此。于彼看则在彼。所谓不落方所者。试以格物说证之。天下万事万物之理。固具吾心性中。而性之未发。此理浑然在中。寂然无迹。故欲竆此理者。必就事物上以致其功。事物之理既竆。则吾心之理。盖不外是尔。〈如事君孝亲之理。具吾性中。而今就君亲上竆格忠孝之理则即此是性中所具忠孝之理。岂有在性在物之别。以此推之。天下万事万物之理。莫不皆然。〉然则竆事物之理。即所以竆吾心性之理。彼此元是一理故耳。故程子曰物我一理。才明彼即晓此。朱子曰明命赫然。罔有内外。
芦原杂录芦原泰陵山名○乙巳
[编辑]心之本体。固具众理。然要须格物致知然后。方充得本体。若无格物之工而昧于理。则措一事不得。今日格一理。明日格一理。所格之理渐多则所存之理渐多。恰似本无此理。从今凑得来。其实只是复得其本体。如一家之主。于一家之物。无非己有。只缘稺弱不能知管凡物。及其长成。渐知管所有举为己物。其实不是得其本无者耳。
孟子曰万物皆备于我。我是万物之一。何以谓之万物皆备于我。盖人禀二五之秀。得无极之真。此理浑全。无一分欠缺。大而敦五。细而应万。皆由此出。知太极之统万物则知吾性之备万物矣。虽然此论禀赋本体而言。不成无事安坐。只道吾性如此。其要在反身而诚四字。反诚之道。又在竆万物而知其理。应万物而践其理。察之由之然后。方实见得如此矣。
太极之理。赋于万物。万物所具。只是一理。但随其所在。改换头面。在物为物之理。在人为人之理。于君为仁。于臣为敬。于父为慈。于子为孝。朱先生曰在上便唤做仁。在下便唤做义。如禅受放伐。夏葛冬裘皆然。程子曰物我一理。才明彼即晓此。原其本初。物我固一理。赋生以后则理之在物在我。面貌各异。何以谓之物我一理。盖尝思之。如就君亲上竆得忠孝之道。则这是在我忠孝之道。盖此理根于吾性。贯彻于君亲。更无内外彼此之间。不成中间断绝有此疆彼界者。只是一理贯通。但理无形象。人不得见之耳。
中庸率性之道。后山丈以为此道字指用而言。李致道以为不然。屡与往复而不合。盖后山以为仁义礼智之理。浑然在中则只谓之性。而及其发见于日用事物之间。其不犯人为。自然流行底方是道。以末节章句大本者天命之性。达道者循性之谓证之。致道则以为不须说发未发。只是仁义礼智之性。各有分派条理底便是道。自其本体而已然。何必待发见于用而后方是谓之道耶。区区尝与闻其论。夫仁义礼智之理浑然在中者。是谓之性。而之理也根吾方寸之中而贯通于天地万物之上。虽其寂然不动之时。何尝只作窠窟于方寸之地。不与外物相通。及其发而后方流行于日用事物而为当行之路哉。是以只说性时。其体亦已贯通于事物。循仁之性。亲亲仁民爱物之路。便贯彻在亲与民与物之上。循义之性。贵贵长长贤贤之路。便贯彻在贵与长与贤之上。礼智皆然。是所谓率性之道也。若乃亲亲仁民爱物贵贵长长贤贤。乃是行是道也。恐是率性之道。以下一节事。
末节章句以循性之谓释达道。或问程训以善端自端之发言之。而朱先生取之。先师率性说。亦有这意思。后山丈说。固知其有所本焉。然此亦有说达道之道。言其道则毕竟是率性之道。善端之发。论其理则毕竟是率性之道。如曰今所谓达道。乃是向所谓率性之道云尔。恐非以此直解率性之义。
朱先生答陈器之书。性是太极浑然之体。止含具万理而纲理之大者有四云云。夫浑然之体。只是一理而已。又胡然而四。又胡然而万也。盖人受天地之中以生。其理只自浑然全具而已。故谓之一理。然又不是一块死物徒然无用者也。这是所以爱物者也。又是所以裁物者也。又是所以节文者也。又是所以是非者也。是以指其爱物之理曰仁。指其裁物之理曰义。节文之理则谓之礼。是非之理则谓之智。此所以有仁义礼智之名也。虽然即其爱处观之。又有许多节目。即其裁制处观之。又有许多节目。礼智皆然。万亦不足以尽其数也。其目虽伙而要之皆出于性。故曰含具万理。然于其浑然之中。而著了仁义礼智名目而四破之。已是不得已也。彼日用事物许多名目。何尝各定名色于性中哉。故程子曰性中只有个仁义礼智四者。曷尝有孝弟来。夫孝弟岂不自性中来。但孝弟之名。未立于性中耳。盖天下万事之理。微微细细。莫不自性中出来。然方其未发。只是一个浑然在中而已。将来各各名目。岂有可指言。及其发而见之于事然后。名目始立。如孝弟是已。
又曰四端之未发也。虽寂然不动。而其中自有条理。自有间架云云。盖人之所以为性者。其理固浑然。而又非儱侗之物。其间自有爱恭宜别之殊。于其不可分之中。又有不可不分之妙。故所以谓之有条理有间架。然所谓条理者。非如丝缕之条理各各为别缕。所谓间架者。非如室屋之间架各各为别窠。盖尝思之。性之为物。只是一团天理。而其所发。有爱恭宜别之殊。以爱底言谓之仁。以宜底言谓之义。以恭底言谓之礼。以别底言谓之智。何尝一边有仁之条理间架。又一边有义之条理间架。礼智之条理间架。又各在一边耶。其未发而为性也既然。故其已发而为情也亦然。仁之发而为恻隐时。仁固为之主而不成义礼智则姑寂然不动。义之发而为羞恶时。义固为之主而不成仁礼智则姑寂然不动。只是一有所发。其浑然全体。无有不动。而但其所主者存焉耳。是以于其发处观之。恻隐是仁之发而宜斯便是义。节文斯便是礼。知斯而不去便是智。〈四端皆然〉其发虽有所主。而其全体感动之妙。盖有不可掩者。苟使恻隐而或失其宜。或无节文。或昧夫其理。则是无义礼智而仁亦非仁矣。故四德阙一则不成四德。四端阙一则不成四端。此又动静浑然一理之妙耳。
理者只是一个天则随所在恰好而已。今以人事言之。为父则这理为慈。为子则这理为孝。父子异故慈孝异。其实原是一理。在此为此。在彼为彼耳。是故人之性。感于恻隐处。恰似此理全是仁。感于羞恶处。恰似此理全是义。所谓仁者见之谓之仁。智者见之谓之智者此也。故以仁体义用言则一个仁字尽其体。一个义字尽其用。以义体仁用言则一个义字尽其体。一个仁字尽其用。所谓一而二二而一者此也。
性只是一理。两破为健顺。又四破为仁义礼智。又八破为恻隐羞恶辞让是非。又十六破为宽裕温柔发强刚毅齐庄中正文理密察。又散而为百千万事。如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生十六。十六生三十二。三十二生六十四卦。自本而下则一以至于百千万。自本而上则百千万而归于一。所谓五行一阴阳。阴阳一太极者此也。
朱子太极图说解以正义为体。以中仁为用。答南轩东莱两书。却以中仁为体。正义为用。取义各别。盖四者各自有体用。故又互为体用。朱子曰以阴阳言则义体仁用也。以存心制事言则仁体义用也。盖图说以阴阳言。答张吕书以存心制事言耳。〈孟子学不厌智也。教不倦仁也。此智体仁用。中庸成己仁也。成物智也。此仁体智用。仁智之互为体用。如仁义之互为体用。〉
继之者善。方是流行底。成之者性。已是成遂底。中庸天命之谓性。命是继之者善。性是成之者性。大传乾道变化各正性命。乾道变化。是继之者善。各正性命。是成之者性。
大学诚意章。正与中庸莫见莫显一节。相为表里。而至于戒慎恐惧工夫。大学却无之。盖孔门教人之法。每从日用有据依处说与。至性命之微。未发之奥。夫子盖罕言之。如敬以直内。寂然不动之云。仅见于文言系辞。而于大学设教之方则固未尝言之也。我东先辈。有以正心为存养地头。而论者以为非是。非之诚是也。然就此推言之。亦未尝无存养工夫。盖四有之病有三。正应事而偏著。既应事而留滞。未应事而期待是也。于其前事已过而无留滞。于其后事未来而无期待。正是不睹不闻境界。而不留滞不期待则亦戒慎恐惧而已。是以章句必以密察敬直等语足之。微意亦可睹矣。
絜矩章章句曰身之所处。上下四旁。长短广狭。彼此如一。而无不方矣。尝就井田形体思之。此意最易见。中间公田百畒。为絜矩者身所处之地。据而四达。前亦百畒后亦百畒。左亦百畒右亦百畒。四隅亦皆百畒。截然方方正正。无少尖斜畸零处。此所谓长短广狭。彼此如一者也。大全集中有絜矩图正如此。好参看了。
周制乡遂用贡法。实与贡法不同。盖以人居稠遝。不得画井而用贡法。然其曰用贡法云者。只谓不用八家同井之制。用夏人一夫各受之法云尔。其实一夫所受。亦当为百畒。如井田所受之数。而其敛税之法。亦当依井田之制。不改十一分之法。如年极丰可百十斛则便税十斛。年极俭可十一斛则便税一斛。非如贡法有常数。不加于丰而不减于凶耳。载籍不可考。只以意推之如此。
朱子大全与南轩书。以切琢为无谄骄。以磋磨为乐好礼。盖以知行分言。当如此说。无谄骄各有知行。而其知其行。皆粗浅了。所以取知之粗者〈切〉行之粗者〈琢〉为无谄骄。乐好礼各有知行。而其知其行。皆精深了。所以取知之精者〈磋〉行之精者〈磨〉为乐好礼。如此则论语之以切磋为知。琢磨为行。与大学无异。但子贡引诗之意。只取治之已精。益致其精而已。非若大学传之分属于道学自修。故勉斋黄氏以为若谓无谄骄为切琢。乐好礼为磋磨。则告往知来一句。便说不得。骤看之若有倍于师说。然其实各有当也。
拙修杂录
[编辑]言语简默。最为近道。默而识之四字。意味深长。
凡过有二。无心之过。虽大犹小。有心之过。虽小亦大。
凡吾有过。被人规责。当平心虚受。如得琼琚之贶。子路喜闻过。令名无竆焉。
过而能知者鲜矣。知而能改者尤鲜。程子曰学问之道无他。知其不善则当速改以从善而已。若闻人规警。或怒气相加。或多般纷疏。是终不改绎而归于小人之域矣。岂非惕然恐惧处乎。
人非尧舜。谁能无过。惟知其为过而便更不萌作为善。颜子不贰过。此颜子之所以为颜子也。过于前日者。不多日便更差失。悔于前时者。不多时便更萌作。是终身无改过之时。
对人时。能整衣冠慎言动。燕居时却不能如此。是为人非为己。
七情之中。惟怒尤难得中。虽己下不可愤戾相加。况于父兄之前乎。
父兄言论或过当。事为或失宜。当柔色怡声。致敬陈达。以为此事恐或不必如此。不可直据己见。言其不可。
言人过失。大是恶德。比方人物。亦不切于己。言人过失。不如省察吾过失。比方人物。不如点检吾身心。
闺门之内。当敬以临之。恩以济之。凡内政细琐。不可察察苛责。
戏言最害事。此横渠张子所以作东铭也。自宦游来。客苦乡愁。无以聊遣。岭人日会一处。多作戏言。转而成习。自此当痛加省改。
今年只是前年人。今日只是昨日人。不进则必退。
淡泊欲如苦行僧。无伪要保赤子心。
戊申秋还仕时。家严以多口失足。赠戒小子。以此为四字符。
余性躁㬥。屡取颠踬。近以遽忘其怒。观理是非。煞用工颇得其力。圣贤之言。岂欺余哉。
可以忍而不忍则后必有悔。不可以忍而能忍则后必有益。其要只在观理之如何。
大哉天乎。功而不庸。惠而不德。㤪而不见其怒。颂而不见其喜。只玄默而已。
世间大小事。不如意者常十居八九。皆命也。处不如意事。如如意事。方是君子顺受命之道。
言必审思而后发。事必审思而后行。人问事理或文义。亦必审思而后对。
与人言论。每患声气高厉。此理不能为之主而气为之主故也。宜痛省而改图焉。
不检摄肢体者。虽或有存焉寡矣。能检摄肢体者。虽或有不存焉寡矣。要之整齐严肃工夫。不可顷刻间断。
忍辛耐苦。方有快活时节。乍做工夫。不耐辛苦而止者。难乎有成。
居官过于宽仁则无知下隶。率无忌惮而不畏戢。此甚害事。以是知居上者虽以宽仁为主。而亦不可不济之以威如矣。
论语言忠信小注。忠信都训实。忠是出于心者。信是见于事者。如口里如此说。心下不如此。是不忠也。口里如此说。验之于事却不如此。是不信也。忠是前一截事。信是后一截事。若前一截实。后一截虚。便不可。
行笃敬小注。凡事详实不轻发。是笃底意思。戒谨恐惧。惟恐失之。是敬底意思。笃自笃敬自敬。
轻诺大段害事。轻诺于前。难行于后。仍归于不实。当于其初。量其可否。不可者不诺。虽小伤颜情。岂如末终之归于无信耶。
沉默为操心持身妙诀。
对众守口如独处。独处律己如对众。
多言是病。戏言又是病中之病。
操心如苦行僧。持己如闺处女。
治心须无我。对人须有我。何谓无我。无私心也。何谓有我。有我身也。〈后山翁尝举此说。伊时不省其意。后来点检来。对众人谈话。视听精神。去凑著他人上。都不觉自家身在此。此甚害事。对可敬可爱可畏人。此病尤多。须勿游目须勿多言。频频顾𬤊自家身主张了方好。〉
人事勿诿天命。天命勿容人力。
丈夫须容人。不可为人所容。
主人须在家里。方点检家事。此心须在腔子里。方酬应万变。
今人做一事。精神都凑著此事。被人呼问。瞢然不省。此心不在躯壳内。奔放在这事上之验。杜子诗仰面贪看鸟。回头错应人是已。
坐立骑步不游目。只看目前。是操心养气法。有事时不得不游目。惟谨。
口之司惟食惟言。食有时言有节。无时多言。是失其职。
对人倾倒不择言。是吾大病痛。
轻疑人不可。轻信人亦大段害事。小则败事。大则陷身。
谋人事如己事。治官事如家事。
走作昏沉。皆是心不在。然要之。走作多于昏沉。
思虑多则心放。言语多则心放。视听多则心放。肢体怠惰则心放。吾之患尤在于多言多视。
一言之妄。一动之妄。皆是心不在之致。心若存在。言动岂妄。
外面如此。里面不如此。是欺。见君子著善而闲居为不善则是人见欺于我。故曰欺人。知为善去恶而意有不诚则是我见欺于私意。故曰自欺。昔日问自欺于兰翁曰是自家见欺。岂他人见欺乎。今觉此言有味。
仕宦可以进可以退。从退。可以取可以无取。从无取。
皇天乾乾不息。人一刻怠惰。便一刻违天。一日怠惰。便一日违天。
人无常业。悠悠泛泛。心无止泊。如丧性人。
凡事有不适意。心便不快。怒于甲色于乙。于甲已失分数。乙复何辜。况为外面细事。累却灵台。是所谓不知类也。
一事不快。便愠于心发于色。君子一见知其为小丈夫。
一边应可怒事。一边应可喜事。喜怒俱中节。是无血气之至人乎。
忍怒固好。曷若忘怒。忍怒者心与色犹带怒。忘怒者心中已无怒。
圣人。事有喜怒。心无喜怒。
涑水翁平生行事。无不可与人言者。尽是卓乎不可及。然心内思虑。无不可与人言者。为尤难。
尝戒朋友之事。后日身自蹈之。可愧可戒。
人物之生成养育。莫非天地之德。草木禽兽勿论。人亦莫之知焉。闾巷愚民勿论。读书士君子亦罕有知焉。君亲之德亦然。盖天地君亲。未尝有其功故耳。
勿以己能。呵人不能。
勿呵责人。宽柔以教。甚好。
事有大小。理无大小。失小事害大理。折一柳便害于仁。取一芥便害于义。倚一足便害于礼。差一铢便害于智。庸信庸谨以此。
行一事差强意。便藏畜不耐。便向人道我有如此事。其为贱丈夫可知。
君子之韬晦己善。如小人之掩匿己恶。
丙吉保护皇曾孙。平生不自言。宫女事殆是天会发。大丈夫城府当如是。
周𫖮伸救王导。不使导知。是又甚高。然但出入不顾。扬言杀诸贼佩斗印等语。恐不能无其功于心内。卒以取祸惜哉。不自邀功固好。然或心有其功而不能忘。或强意饰高。以取祸则过矣。
此心无形可见。吾心所在。谓人莫知。然而生于其心。彰于事为。孝其事为。其心难掩。人可欺乎。
制之于外。以养其内。是程先生一生经历来说与人者。惟真实做工夫人。方知此味。
人有恒言曰气胜。此言不可浅看。政好理会。盖人禀天地之气以为体。受天地之理以为性。人之一身。理与气而已。有心学工夫者。理为主而气听命。便是理胜气也。愚不肖者。气为主而不顾义理。却是气胜理也。为狂为妄。乃兽乃禽。岂不惧哉。
赋人形。须有人心。无人心。谓之人乎哉。
爱生于敬。离生于狎。慎之哉。
大钟。不为小桴发响。
轻怒则人不畏。
器浅则添一勺便溢。
人不知自点检者。其自视也若无大段过失。及其亲切点检来。十言八九是过言。十事八九是过行。点检益多。过失益多。譬如扫尘。随扫随有。殆不遑省改。古人言岂有工夫点检他人。尽是亲经历来者。
生子生女。自孩提时。慎勿安受其所欲。以长其骄傲之习。徒爱而不教。使之自大自用。居家则全没孝诚于父母。处乡则不知敬畏于尊长。接朋友则气胜而常压头。御手下则侮慢而轻蔑之。人皆唾鄙而贱恶之。遂不齿人类。是爱之云乎。子而不教则亡吾之家。女而不教则亡人之家。教妇初来亦如此。此最宜惕虑处也。
一念萌处。果能省察而精一之乎。事到面前。果能竆格而以理处之乎。人心发而不省为人心。道心发而不省为道心。此事之理当如此。处之而不如此。彼事之理当如彼。应之而不如彼。都从无省觉胡乱地过了。不知何时是做工夫时。
廿载走俗。尘染已厚。归寻旧业。意味浅薄。换却主客。强弱异势。日用应事。每每强者胜。令人惶恐。
易曰庸言之信。庸行之谨。凡人之情。于非常严畏之地则无不知谨信。而于居家平常之处则都不谨慎。多发妄言。多作妄行。始觉庸信庸谨工夫。尽高且密。又可见其无所不谨也。
手下及婢仆。例患声色㬥厉。是可谓读书人乎。
余性质懦弱。平生不敢与人争。惟手下家属声色㬥厉。是岂庸谨之道乎。
学者工夫。须就日用云为上不敢放过。主宰立于内。义理行于外。方是真工。若对书册时。意味自别。及应事时便消散。胡乱做了。更济甚事。
群居闭口。独坐防心八个字。宜佩服。
此心之动。非道心则人心。特人莫之省焉。惟其不省为道心。所以不能充扩。惟其不省为人心。所以不能节制。念虑之间。能自省是人心是道心。则已是学问中人耳。
虽义理可怒之事。声色少厉则血气已动。误事必矣。悔吝多矣。
一日之内。过言过行多。则终日不快。寝食俱减。
礼乐不可斯须去身。礼非玉帛之谓。乐非钟鼓之谓。严敬是礼。和泰是乐。日用常行。政宜著工。
身为一家之长。上下眷口。无非己下。更无甚忌惮者。此地放肆容易。家居常若君父之临止。渊冰之在下。一言不敢放。一动不敢妄。是自持之道。
病从口入。〈饮食不节。〉祸从口出。〈言语不谨。〉
只钻古纸。只事口耳。不能反之于身心。践之于日用。曾以是为学问乎。其与目不辨鱼鲁者。相去不能以寸。
说话践履。虚实判然。
心如灯火。敬如膏油。才去油。火便昏昧。著一点膏油。火即光明。
声色虽不大。圣人犹以为末也。况厉声色乎。其于化民。都无得力。只害吾德性。
言动应酬。少涉血气。义理一边。便消亡了。
忍则无不可忍。有无限好事。不耐则无可耐。有无限不好事。
轻率㬥厉。使于血气者。十八九败事。戒慎周详。顾𬤊义理者。投水火不偾。
因循大害事。即时改正为妙。已有过言过行。即时改革。子弟有过言过行。即时规警。切勿因循。
此心操则在内。在内则外物无不管。舍则出外。出外则外物无所统。
子路喜闻过。为百世师。人之恶闻过。其为下愚必矣。喜闻而改过则无过。改之不已则安得不为圣贤乎。恶闻而文过则过积。积之不已则安得不为下愚乎。应事接物。理为之主则为大人。气为之主则为小人。
气象好时。见天理流行之妙。
见人过失。不言而自省则为真工。扬言而讦直则为恶德。
孟子曰言人之不善。当如后患何。后患诚亦可畏。
言之无益者。含默尽好。若情意相孚。可以救其失者。亦不可一向含默。
多言甚害事。招人轻侮。寡默者。人皆敬畏。
外面有差。此心之差。外面中节。此心之存。外面许多应酬。无非此心。心与事。无内外无分段。
一日之内。所言者许多。而试拣取善言则曾无一言可传于后世。一日之内。所行者许多。而试采择善行则曾无一事可法于后人。岂不愧哉。
君子持敬之方。寤寐一致。虽解衣寝时。敬畏之意。未尝不流行。有此工夫。虽病不能危坐。庶几救得里面弛放之病。
日用间庸言庸行。是切近工夫。天命之性在此。太极之妙在此。天德王道在此。精义入神在此。学者手不习洒扫之节。而口谈性命。大抵是痼弊。
奴仆不检饬则全不作事。势当照检勤慢。而绝不可竭其力而使之。
凡有会心者。随录日历。而掩卷即忘。曾不加工。与不录何异。
天与我此理。我受而行之几何。日用之间。百不一行。吾谁负。负天乎。凡吾性理。莫非日用当行之路。当行不行。废弃正路。荆棘生之。孟子曰舍正路而不由。哀哉。不为孟子之所哀者几何。
天无言是一恨。理无形又是一恨。天若有言。诏之以至教。临之以严威。君子小人之所以劝惩者。更当如何也。理若有形。是非善恶。如黑白之易见而薰莸之易辨。则庶无指铁为金。认贼为子之患矣。
血气之误人。甚于曲糱之乱人。是故醉中侮辱。醒者不较。愤头乱说。君子不较。
孟子曰有所不为也而后。可以有为。彼无所不为者。何以有为。
思在言前。言寡悔。
仁如参苓。义如姜桂。性味各别。须合煎服。方责效。
日用应接。两失可怕。彼既失道而加我。我又失道而相较。彼既失理而颠倒。我又失理而忿怒。是所谓两失。彼则失道而加我。我则以道而应之。彼则失理而颠倒。我则以理而教之。彼虽失之。我却得之。得之之要。在于无使血气。
无事而有事。有事而无事。是日用节度。事务退闲。端居存养。是所谓无事而有事。酬应事物。顺理做去而行其所无事。是所谓有事而无事。
日用行事之不违于理者便是道。然行之者。是人所行之理。是道。
理是道道是理。以有条理言。谓之理。以当行之路言。谓之道。其实道与理。只是一物。
晨朝睡起。精神清明。意思自别。与昨昼迥然不同。亚圣夜气之训。不我欺矣。将何以接续。惟是敬恭兢畏。不敢放逸。为要法。
横渠先生拣取所爱物与人。其治心之密如此。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是道家语。子朱子尝称之。今书诸壁。时时讽诵。
若所行或不善则蹶然内顾曰。吾之性中。何尝有此不善者来。即地省改。又是要诀。
先师在时。屡戒范休曰。说话多则意味易消散。盖说话多意味易消散者无他。只是要好人听。更无鞭辟著己工夫故也。要之凡有所得。默而识之。不务说话者。其器深。其意味实为己者也。略有所见。便向人吐说作摊饭状者。其器浅。其意味即消散。为人者也。
人之视听言动。莫非此心之用。心不存而视听则是妄视妄听。心不存而言动则是妄言妄动。
多言多视。心神散涣不专一。简言语尊瞻视。为存心妙法。多言多视。损气又不少。最害养生。
君者万姓之主。心者万理之主。万姓散在万邦。而其命悬于一人。万理散在万物。而其用系于一心。
无身心工夫。但说性说命。所见终是不亲切不透彻。若有身心实工夫。则从上圣贤许多说话。只是说吾身心上事。前于古纸上讲论。今于身心上亲见。始觉其言亲切。所见透彻。其实精义入神。不离于吾日用常行。上达只在下学处。
只是说话。盖学者通患。在他人则我不敢知。而只于自家身见之。可不戒哉。
三过说丁卯
[编辑]邵子有言曰无口过易。无身过难。无身过易。无心过难。区区窃喜诵此训焉。盖以人之过境。百千其端。然要之不出此三者。如意必固我。克伐㤪欲。昏昧放逸。浮杂邪妄。偸惰骄吝。皆属心过。如衣冠不整。支体不检。淫视倾听。疾言遽色。行步票轻。起居无节。皆属身过。如诐淫邪遁。躁妄诞烦。戯谑亵秽。谀讦忿争。凡陋粗厉。皆属口过。三者各有地头。各有名目。如有欲寡其过者。苟能随其地头。用力克治。既不敢谓易而忽。又不敢惮难而沮。寡之又寡。积累持久。则寡或至于无。而难者终见其易矣。余白首纷如。思欲补过而不可得。遂作三过说。略数其目。贴揭座右。盖欲因此究蕴推类。为随分修治之地。亦古人九十箴儆之意也。抑吾闻之。敬者万善之本而百病之药也。盖能敬则身心语默。一于正而自无过之可改。斯义也朱夫子敬斋箴已尽之。三者地头。都在其中。按而行之。不患无持循用力处。未死之前。盍与儿辈共勉焉。
奴心说丙子
[编辑]夫心天君也。其尊无对。古人之作书契也。以奴隶之贱。加天君之上而制为怒字。噫冠裳倒矣。天壤易矣。其会意何居。余赋性偏驳。七情乖当而㬥露尤多。窃尝因吾病而得其说。怒而失当。心为血气之使则是奴其心也。字之从奴从心。其寓痛疾之戒乎。於乎。心可使奴之乎。夫命物而出万化者心也。岂命于物者也。帅气而摠万理者心也。岂役于气者哉。今夫忿懥之来也。势若突骑。震扰神舍。遂使天君反受制于气。颠倒错乱。堕坑落堑。则天君之可羞。有甚于行酒而执戟。此所谓奴心者然也。天子下堂而见诸侯而天下乱。天君降而为血气之使而神舍墟。其祸一也。小而妄言悖行坏名灾己者怒也。大而犯刑投宪殒身丧家者怒也。奴心之祸。吁亦可畏也已。大易言惩忿。鲁论戒思难。曾传戒忿懥。从上圣贤之所以反复致意于此者。盖惟恐其奴此心也。古人制字微意。有足以警惕人者。是为说。揭之座右。以朝夕观省而自儆云尔。
书示儿侄辛酉
[编辑]人生于天地间。不作禽兽而得列于最灵幸矣。不作女子而为丈夫身又幸矣。不作皂隶而生士夫家又幸矣。天既厚我以三幸。而至于仁义礼智信五常之性。则乃以与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者与之。其幸又何如哉。我其抛却三幸。亵弃五常。甘自背于圣贤而卒同归于禽兽。则其辜负上天赋与之意。政夫子所谓获罪于天者也。如欲求免于此。先须立志。志有许多般样。其最下者役心财货。朵颐科宦。进于此者。学为文章。希冀班马韩柳而已。其能从事此学者。盖已绝少。而又或不免于涂听道说。入耳出口。都无实得。则是鹦鹉之能言。岂所谓为己之学哉。惟是真知实践。知寸行寸。知尺行尺。求之于平易明白之处。谨之于日用言行之间。服膺余何舜何之训。不忘朝闻夕可之意。三军可夺帅而此心不可易。方是真个立志。方是真个学问。而其于三幸之厚。五常之重。庶乎不至于辜负矣。然其要又必以忠信为本。
吾兄弟晩得尔曹。但爱之而已。教导则全未。而居然次第胜冠矣。幸尔曹天质不甚乖悖。不至有他虞。然律之以法家规模向上事业则盖远甚焉。今余老病沉淹。其势不可以久远期。而尔曹因循失学。日甚一日。以至于索性污下。坠落家声。则徒爱不教之罪。有所归矣。玆用强病写此。窃效古人付简之意。尔曹庶能铭心诵习。不敢忘忽。则老父他日。亦与有免矣。尔曹其各念哉。
乡校讲会后。榜谕诸生文。在安边时
[编辑]不佞此来。既一年矣。而于邑之秀。盖无缘相接也。间因设场课艺。始得与诸君子游焉。窃观其衣冠步趣。颇知修饬。仓卒券轴。亦多可观。遂心慕而悦之。辄相与讲一部大学于夫子庙前。幸蒙诸君不外而辱与之上下其论。顾不佞无似。虽不足以发难答问。而于诸君识趋所存则亦知其自不易矣。盖闻之。天之降衷。无智愚之殊。地之钟灵。无中外之限。以诸君之文词识解。与夫容观之饬雅练熟。虽畿甸湖岭之士。亦何加焉。世常说西北无士者。不亦诬乎。然亦西北士有以取之也何也。士之生于是者。例以遐僻自处。不肯重廉耻励行检。公相菲薄。日趋于贸贸之域则诚可惜也。诸君且道吾身所具手足耳目心知百骸。其有不如人者乎。身之所接。君臣父子夫妇长幼朋友。其有不备者乎。即其所具所接而求有以尽其则焉者。是则所谓大学之道也。其果有待于外而生于内地然后始可为者耶。且其所以知而行之之方。则又莫备于大学书。而诸君适已讲之矣。盖格物致知。所以知此者也。诚正修齐。所以行此者也。切愿诸君无曰前日之已读。今日之已讲而遂谓事了。各将一本。早夜诵读。不徒读之而又思之。不徒思之而又必体而行之。则其间必有犂然自悟。知此身之不可自贱。此学之不待他求者矣。然后博之以诸经。验之于日用。居家而笃伦理。处乡而崇敬让。贵名检谨科条。课农力穑。以赡事育。致慎租赋。以奉公上。以其馀力。兼治举业。幸而得之则异日立朝需世。做得多少功名事业。亦非分外事也。是皆吾身当然之则。而亦无甚高难行之事。将见圣朝济济以宁之美。而为先拇于诸路矣。为邑长于斯者。不亦与有幸焉乎。苟诸君之有意焉。则不佞请继此而尽其愚焉。诸君其各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