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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经堂日史/梦经堂日史编三 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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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下賸墨
梦经堂日史编四 达城

七年乙卯十一月[编辑]

二十八日。丁亥[编辑]

晴。留馆。参局人次第来见。必问姓名官爵年纪。因何干入燕。初使马头替对。终难随问随对。乃特书别行上使之从弟进士郞中徐海观庆淳年五十三。付诸座右之壁。来者见此。不复问焉。余谓参局人曰。吾非商贾行也。不过是欲观大国山川人物。不远三千里而来。身边还乏了七青八黄之银子。不妨唤做我空空的。彼人谓贫者曰空空的 无以好的真的东西。说长论短。掂斤播两。皆曰。否否。吾未见夫空空者自道空空者。乃以文房诸宝香茶书画。摆列左右。要余鉴赏。俱是奇形异軆。不可名状。周秦款识。唐宋制铸。莫辨真假。余曰。旧闻阊门赝本。眩世乱真。无乃是耶。如其真也。或者杨琏真伽批颊中出耶。曰。苟恶其赝。鼠璞栀蜡。固难售矣。若求其真。骊山金凫。昭陵玉匣。更何择焉。近因封桩之不赡。天府珍藏。流出市肆。此其物也。余曰。殷之琮璜。周之球刀。本非可卖之物。今之尊彝鼎敦。安知非琮璜球刀之比乎。窃为大国计。足可寒心。彼摇手。划其颈曰。好颗头开开也。开开。谓斩之也。

二十九日。戊子[编辑]

晴。与安,郑两傔步出正阳门。门制与朝阳门同。俗称前门。元时。名丽正门。 皇明正统间。改今名。崇祯甲申之变。明刑部右侍郞孟兆祥。守城立殣。其妻何氏。其子进士章明与妇李氏。俱效节处也。又有外门。设而不开。惟皇帝幸行时由之。左右有月城。城有洞子门。为出入之路。东门之内有观音大士庙。有万历壬辰修筑都城碑记。兵部职方郞中虞淳煕撰。清刑部尚书张照碑在其傍。 西门之内有关帝庙。万历间焦竑碑记。董玄宰其昌所书。清康煕辛酉。改立新碑。礼部侍郞沈荃撰并书。 正阳门之外有正阳桥。跨亘护城河。绕以石栏。中分三路。车马由左右。步行由中。中是辇路也。桥之稍南立棹楔甚壮丽。书正阳桥三字于楔楣。以金塡之。双用满字。由西门从月墙而回向琉璃厂。厂是烧造琉璃瓦处。清置满,汉监督。设窑。董其事云。厂为市肆都会。南北狭而东西长约三里许。玩好书画。时果贝宝。充溢廛铺。按倚晴阁杂抄曰。琉璃厂原为烧殿瓦之用。北史魏太武时。月氏人商贩京师。自云。能铸石。有五色琉璃。于是采石矿中。铸之。光泽美于西来者。今厂中所炼。大约本月氏人遗法也。其法瓦有黄,碧二种。明代各厂俱有内官司之。如殿瓦外所制。一曰鱼甁。贮红鱼杂翠藻中。一曰琉璃片。以五色渲染人物花草。嵌入窗户。一曰葫芦。小者寸许。大至径尺。色紫者居多。一曰响葫芦。小儿口衔。嘘吸成声。俗名倒掖气。一曰铁马。悬之檐以受风戛者也。入宝文斋书画处。即徐姓人。名志沺。册铺之标号也。珠躞锦贉。架帙齐整。缥箱牙签。栋宇充牣。未知邺寮,槐市比此何如。而抽阅诸帙。骤看面目。如飘花过鸟。眩于应接。不可尽其百分之一。

十二月[编辑]

初一日。己丑[编辑]

晴。风寒。以皇帝亲行祈雪于景山。礼部知委三使祗迎。趁寅时初刻。随三使。由东华门诣神武门内。朝官车乘分列于左右。无一喧哗。朝士则各有前导一人。手灯而行。灯大如盆。灯面各书标号如光禄寺,翰林院之类。不相错杂。我使随四译馆上使,副使,书状官灯号而行。见琉球使臣已齐到。坐绳床。见我使而起。礼敬也。其人俊秀晳大。而有沉重之意。无鄙陋轻躁之色。语音与中原一般。冠黄冠。同我国进士幞头样。高不过四五寸。以金涂之。衣与鞋如中国之制。而以云纹织锦。腰带围如也字带。太广无馀垂。着㹠皮马蹄吐手。上使姓向。副使姓毛。通官姓阮。自其国距福建省。水路五千馀里。自福建距皇京。旱路四千馀里。前年八月。自本国离发。至月廿二日。始到皇城云。日未辨色。皇帝出门。乘黄屋步辇。八人衣红衣抬扛。羊角灯五双前导。从后者百馀人。荷殳者六人。晓色沈沈。无以辨官员军卒。三使跪坐瞻仰。礼部付子以祗迎。谓瞻仰天颜。 礼部侍郞过问国王平安首译以平安为对。三使并叩头。辇过即起。辇向玉𬟽桥而去。尝闻清入中国。天下皆袭胡服。惟区之外。自仍旧俗。乾隆时。安南王阮光斗乞遵大清衣制。遂允其请。今琉球衣制之有所异同。似仍其俗。而不薙发著冠。亦可尚也。盖天下朝贡之国甚多。而非每年进贡也。远则五年一贡。近则三年一贡。而朝鲜之年年入贡。以其最近也。

初二日。庚寅[编辑]

晴。马头韩时良告曰。中国士人周少白善书画。我东使臣曁译员多见访。余与马头步往柴儿胡同 正阳门外 爱莲书屋。叩其门。主人出迎款款。对坐笔谈。书法精妙。文义通畅。姓周名棠。字兰西号少白。年五十。见居廪生。出示一幅山水障,兰竹楹联曰。愚生拙笔。谛视之。乃文士之画。其谓之工则未也。余曰。此间有善手写照者否。愿写贱照。曰。西邻有钮东皋先生。当今之龙眠,虎头也。余曰。另日。请他来相会如何。值日昏。匆匆而起。城门日暮即闭。故车马之趁限入城者。风驰波奔。使人眩转。

初三日。辛卯[编辑]

晴。三使行演礼于鸿胪寺。盖虑外国人未谙朝仪。或至失礼。故令预为肄习也。寺扁曰肃赞朝仪。太常少卿来到。鸣赞与序班辈分立左右东西。唱引三使。行三跪九叩头礼。礼毕而退。尝闻 皇明序班。以执政大臣。谓之擎天班。玉堂清署。谓之焕璧班。言官法司。谓之剑锷班。外戚。谓之椒兰班。亲王。谓之琼枝班。功臣将帅。谓之豹首班。其馀朝臣。谓之随班。而清国定制。王公班于丹陛上。一二品列于丹陛。三品各就班次东西。外国使臣在西班最后云。与书状议观幻戯。首译曰。进香之行。无此例也。余曰。今中国日为演戯用乐。独禁外国人观幻戯耶。未知幻戯用乐乎。曰。虽不用乐。而以进香为名。有所不可。且非正初也。戯人散处。未及聚会。无以观戯云。

初四日。壬辰[编辑]

晴。广元参局宋文元。因眼镜新造来见。人甚安详精明。可爱。往见琉璃厂书画铺。寻古画古书。铺主曰。汉唐以来书画几名家。今无见存。宋徽宗手画尚有传者。此亦多赝本。书法则周秦籀篆彝款碑刻。可作宝玩。汉以后笔家。不啻千百分门。则今之所求是何名家。余曰。今之名家谁也。曰。覃溪已故。何绍基赴任南州去。从者曰。门外有石戯者。出而观之。有二人对立十步之间。以一巨石如锁㨾。重可为数三十斤者。以右手向对立者投之。则彼乃向空捉石。以右手亦向对立者捉(注:疑误书投字为捉) 之。如是凡四五十次。傍人喝采称善。其膂力之勇健无比。而犹复校力习劳如此。日已暮。匆匆归馆。

初五日。癸巳[编辑]

晴。晩往琉璃厂文华堂册铺。坐阅群书目录。问铺主曰。金口诀,青乌经,石室录,江注近思录在此否。时有一人年少。軆胖容貌丰晳。手卷坐椅。问余曰。能通天文,地理,医药,性理之学乎。余曰。能。君亦能之乎。曰能。余曰。可与论证乎。曰。市肆之中。来人去人。自多扰扰。弊寓怀甯馆距此不多路。再以另日会面。贱姓方名朔。号小东。家在徽州怀甯县。赴举秋围。因干留京。余曰。鄙姓徐名庆淳。号海观。为游览中国。随槎入燕。偶尔见君于市肆。君其隐于市者耶。从者从他来。喘息而告曰。门将下钥。乃起揖相别。忙入城门。始缓步逍遥于棋盘街。嚣尘初静。纤月流影。不禁思乡之愁。朗吟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之句而还寓。按胡氏经籍会通云。燕中书肆。多在大明门之右及礼部门外拱辰门西。花朝后三日。则移于灯市。每朔望并下浣五日。则徙于城隍庙中。灯市岁三日。庙市月三日。今京师书肆。皆在正阳门外。西河沿馀。惟琉璃窑厂间有之。而不多见。灯市初在灵佑宫。稍列书摊。自回禄后。移于正阳门大街之南则无书矣。每月朔望及下浣五日。百货集慈仁寺。书摊止五六间。有秘本。二十年来绝无之。

初六日。甲午[编辑]

自晓雪下。至朝始止。渡湾后初有也。有一苍头来寻余寓。袖纳花简。即昨日文华堂所遇方小东书也。书曰。

昨于书肆中。得亲芝宇。再领麈谈。深为欢慕。玆特检出已刻旧作三本。金台游学草,枕经堂騈軆文及采芍词 奉赠。即希指教。倘有赠言。必当奉和。亦藉以结翰墨文字缘也。至拙著金台游学草后。有为花松岑少宰 沙纳 作东使纪程序一首。此公现官吏部尚书。即奉使贵国日记。渠之同怀兄为倭陟廷通侯。什讷 亦曾两次奉使。此二公于丁未戊申在京应试时。皆曾馆于其家。故尊处风景。亦略知其大槩耳。朔有一至好友人为四川忠州李芋仙。士菓 系拨贡生。现官教习。其诗才高调响。名重公卿。亦愿与贵国诸公唱和。渠寓前门外杨梅竹斜街蕴和客寓。倘不弃渠。于三五日内。即当唱和往来也。专此希达。敬请升安。尚惟雅照。不既。方朔顿。嘉平六日。同馆诸诗友。均祈致候道意。

余以明当躬谢。与李芋仙约会之意有答。

初七日。乙未[编辑]

晴。早饭乘车。使马头韩时良从后。出正阳门。向怀甯馆而去。过一桥。马头曰。此名虎坊桥。桥之北舍曰叶总督宅。余曰。叶总督是叶名琛乎。曰然。余曰。然则桥北有吴梅村伟业之旧居。康煕时。汤少宰右曾亦寓此。有诗曰。傍人错比杨雄宅。异代应教庾信居。桥西即四川营。皇明时女帅秦良玉屯兵之所。毅宗皇帝赐诗曰。蜀锦征袍手裁成。桃花马上请长缨。世间不少奇男子。谁肯沙场万里行。曾闻朱竹垞彝尊。自禁垣移居宣武门外。即古藤书屋也。有诗曰。诏许携家具。书难定客踪。谁怜春梦断。犹听隔城锺。亦有槐市街移居诗曰。莎衫桐帽海棕鞋。随分琴书占小斋。老去逢春心倍惜。为贪花市住斜街。又曰。屠门菜市费羸骖。地僻长稀过客谈。一事新来差胜旧。昊天寺近井泉甘。由此观之。非古藤屋。则必槐市居也。闻叶家有子午泉。尔曾见是否。曰。见之。子午泉在家后墙下。围如一小瓮。其深数三丈。北京之水。盖多淤浊。而此井独于子时及午时。清洌异常。其他时刻。依旧淤浊。所以谓子午泉。余曰。叶总督方在河南视兵。而其父志诜东卿及其弟名澧似在家。可以纳刺就见否。曰。十年前。我使之入都。都中人士多有逢迎会集。自南匪以后。外藩人交通。邦禁至严。非但到处阻阍。并与赫蹄而不相来往。曾有雅契者。约会于参局。暂时立谈。余曰。叶志诜。翁覃溪之婿也。笔迹之东来。殆家橅而户帖。东人视若同域之人。而我独不见面目而归。可恨。曰。叶是参局商人。其子名琛登科后。现为大家云。余曰。何以知之。曰。参局人传之者多矣。及到怀甯馆。适见一官员。乘四人轿。前拥后卫。少立馆门外。使从者留刺于馆中。熟视余而去。见其状貌。甚是精雅端详。盖四人轿前有导骑一人。后有从骑四人。轿如我东之制。而以毡四围。以流苏覆轿。极为轻致。舁用四人。立必一行。舁者少疲。则从骑四人。下马交舁。疲者辄骑从后。生力轮递。其行如飞。下车入馆。小东出门迎揖。余答揖坐定。小东曰。今日临枉。大是有信。余曰。芋仙何在。曰。先期证约于其友人。有违等候。另以明天置约。余曰。书肆邂逅。千载奇逢。天涯知己。一犹多矣。曰。天地之论。可毕其说乎。余曰。能。事不须相促迫。曰。仁兄志气。卓荦奇杰。非沈潜理学之像。能是不能也。余曰。余实阘庸儱侗者。卓荦奇杰。何尝近似。过情之衮(注:疑误书褒字为衮) 。 不敢当不敢当。至于理学。挟泰山以超北海之类也。小东拊掌大笑曰。书肆之问。情实试兄。兄既以能答。余亦强应曰能。能之一字。岂非证交之左契乎。余亦不觉失笑。小东曰。日候剧冱。弊寓甚冷。不可久留。请兄回驾。余曰。道途驰驱。旅苦太多。且素患咳喘。近益添症。诚难久留。亦无以课日远来。兄与芋兄。明日早辰。联镳到天泰参局。弟当与同馆书状官。连袂往会矣。曰。书状官是三大人。而有文识乎。曰。三大人。中国之称号也。书状官。弊邦之职名也。申其姓。佐模其名。澹人其号。文章博识。能当专对之任也。曰。恰好恰好。余曰。俄者。立门留刺者。谁也。曰。花冢宰也。过其门而行忙留刺。即中州之例也。余曰。兄所作金台草中东使纪程。是其人乎。曰是也。余曰。车中英眄。可知其伟人。恨不得倾盖相欢也。

初八日。丙申[编辑]

晴。小东,芋仙并到天泰局。小东以刺纸书小札送余曰。

弟方朔顿首。已与李芋仙兄。同在天泰参局。拱候文驾。略坐即去。小飮畅谈。此请辰安。申公能偕来。更好。

余见刺即起。至天泰局。两人至门迎揖。握手鼎坐。芋仙状貌。魁梧奇伟。一见便知其为文人杰士。余谓芋仙曰。属因小东仁兄。闻高名如雷灌耳。今对芝范。何喜如之。曰。仆处西蜀之裔。老爷居东海之滨。今玆万里萍逢。尽觉三生业缘。余曰。兄为西蜀之李。其非青莲世家欤。曰。吾家太白是傍亲。东坡先生是吾师也。所以自号曰东坡弟子也。余曰。干何到京。曰。秋闱下第。尚此旅食。余曰。窃闻仁兄文词。驾轶凌云。而乃有此渡灞之行耶。曰。其如命何。余曰。命其如唐皋何。只可恨者。此世无阎罗包老。不必叹自家生辰甲子之不叶吉辰也。芋仙曰。兄以进士出身。官何居卑。余曰。我东科制。与中国异。由进士擢殿试。始为翰林学士。是谓及第出身。曰。异哉科式也。澹人后至。与两人一面如旧识。甚情到款曲。因公干。霎语回馆。两人携余向北街。入东来馆。即酒楼也。呼酒快飮。余以七律一则书赠小东。

南士北游岁掷梭。羁窗寒烛意如何。腐心清灞经春泪。低首蓝田暇日哦。卿相诗邮盟越笠。家乡书雁阻吴戈。地涯天角俱萍迹。青眼相怜白雪歌。

小东曰。以老杜典雅之軆。兼有放翁豪健之气。在中州亦罕其偶。余曰。过奖非所望也。芋仙示其旧作北闱杂感诗四首。

英雄莽莽强为儒。矮屋重经感叹俱。一片秋声过风雨。五更归梦到江湖。太邱道广心终苦。子野情深泪已枯。阅尽繁华尝尽恨。欲谈身世独踟蹰。

少游梁益壮游燕。敭历名场镇十年。愁向飞鸿寻爪迹。懒从骑鹤问腰缠。青衫狎主敦槃会。白社乖暌骨肉缘。剩喜闱中看明月。此番已到六回圆。

七千人似坐寒窗。各下风帘静不哤。一代科名原有数。五经条对岂无双。神方换骨丹谁授。健笔临文鼎可扛。我替芙蓉私地祝。莫教容易谪秋江。

一作才人便好奇。多生结习总难离。翰林词赋贪言酒。工部文章故逊诗。得失任教心领取。穷通付与命推移。再来须及春风日。饱看琼花万万枝。

余曰。以东野不平之气。幻夺坡仙骨髓。今世文章。非子而谁。芋仙笑曰。过矣过矣。余何尝仿佛于是耶。余即席和之曰。

艺林林立汉鸿儒。独有芋仙学识俱。笔下骞腾掀巨岳。胸中渊博贮清湖。诗神滕阁风先送。师道眉岑草尽枯。岁暯难逢可怜子。西风末路谩踟蹰。

曲江毷氉数缘奇。绮丽西昆俗不离。百啭谩成春苑赋。七才相许雪楼诗。锦囊风物高轩访。黄叶秋声画扇移。过眼莫愁迷五色。宫乌应借上林枝。

磊砢嵚崎契越燕。萍逢异地便忘年。栖遑光范书空抱。痛哭金台草已缠。倾盖梅怜临岁感。题襟月证此生缘。竹斜街里黄罏散。把酒那期席再圆。 槐叶萧萧打试窗。窗前斗蚁阒无哤。拾珠难遌冰衡尺。刻烛空摏彩管双。白雪知音嗟零落。青云移步等抬扛。升仙题柱前期在。一路春明接锦江。

芋仙曰。兄之谓我文章。可谓自道语也。芋仙尽收谈纸。纳于怀中。拟刻一段佳话。余曰。虽云以笔代舌。既吐肝胆。不讳时事。莫付锓梓。宜戒金缄。曰长毋相忘。亶在此纸。勿以触忤人眼为虑。谈草并为芋仙收去。不能带回。久又遗忘。零言琐语。十不存一。随其记得。编之如左。酬答纵无差错。字句或有异同。览者辨之。 又连倒十馀杯。不省下楼。倩扶归馆。

初九日。丁酉[编辑]

晴。往赴周少白约。钮东皋已在座。设酒肴。共谈书画。少白示余一画障。修竹怪石之傍。立着一萧闲清枯之像。首幅巾。手圆扇。余曰。此非少白之七分乎。曰。昨年。以贱齿五旬。东皋写真作寿。一毛一发。俱是传神。余曰。像虽逼真。幅巾恐不入时。少白掷帽于地。抚光光头。气忿忿欲语。低首长吁。手斟一杯。劝余曰。且乐生前一杯酒。东皋曰。先生醉矣。曰。而今之世。不醉者几人。以吾观之。不醉反耻。东皋于是袖抽彩毫。对视余面三数回。霎时下笔而示余曰。恰似清宇乎。余曰。似不似有难自知。而骤观气像。便非别人。

初十日。戊戌[编辑]

晴。以清心丸,纸,笔,墨,折扇之属。分赠小东,芋仙。小东答书曰。

俾来。奉手示幷惠赐多珍。高义薄云。实实有愧。然却之又蹈不恭。秪好对使拜登。再图琼报耳。敬谢敬谢。芋仙之寓。去尊馆甚近。即命令纪顺以送去。渠以十三日辰刻。具蔬奉邀。至时。望偕申澹人先生。同至杨梅竹斜街蕴和客寓也。千万勿迟是祷。专此鸣谢。复请升安。馀晤不尽。小弟方朔顿。初十日奉和之诗。附以呈。教澹人先生。均此照候。不复一一。诗曰。

人海攘攘等掷梭。竟于藩服得阴何。倾襟如在千寻上。投缟先将七字哦。异地雪霜宜纵酒。强台文宇要横戈。方干不第冯唐老。几度悲凉为尔歌。

咸丰乙卯十二月八日。承海观仁兄先生惠赠佳什。愧不敢当。谨依原韵奉和。然巴人之曲。不足以报白雪阳春也。即求教之为希。弟方朔小东初草。

十一日。己亥[编辑]

晴。在馆无聊。与韩主簿临馆门。观行路人。见蒙古人牵橐驼。载家伙什物于背。令其妻抱儿而据其上。缓缓而去。余问马头曰。彼向何处去。曰。蒙古馆在玉河桥北。盖橐驼来自北方。惟蒙古人能驯。故凡橐驼载运来往者皆蒙古人也。余携韩主簿到蒙古馆。馆不过三面筑墙。一面作门限。初无栋宇之制。以毳帐如人字形。张幕于空墟中。如是者十馀处。必铺戎毡数叠于地上。男女杂处幕中。聚土作块。以支铁铛。拾马通爇之。烹羊豕肉。不去毛。男女对坐而食。女皆少艾。男多老丑。绝不相伦。而并皆不颒。积垢在面。只见两眼闪闪。盖闻蒙古之俗。专以酪浆兽肉为之茶饭。能三日不食。三日不眠。不嗜五谷。不喜宫室。出行则尽室载去。随处张幕。严冬盛暑。亦所不惮。所以华人畏其凶狞。皇帝至为结姻于蒙王以制之云。韩曰。蛮夷之称犬羊。正谓此也。蒙古之先云何。曰。元之先。国号蒙古。蒙古者。国言银也。因女真国号曰金。乃以银号其国也。世祖一统。改号曰元。今蒙古人属于内服。与满人无间于进用。而朝衣皆用黄色。舆饰亦取黄色。大抵中国之制。皇帝服御尚黄。故朝臣及他诸国。僭不敢用黄衣黄舆。惟蒙古则不然。即亦畏其凶狞而优假之欤。抑或蒙古旧制用黄欤。

十二日。庚子[编辑]

晴。花松岑尚书沙纳。以七绝一首赠余。

昔年奉使赴东瀛。偶尔题诗付驿程。自愧何如文潞国。海邦人士尚知名。

朝鲜徐海观郞中。随贡使入都。承问讯。诗以谢之。咸丰乙卯嘉平十二日。松岑花沙纳。

小东以五律寄余。

海国文明盛。天官意气隆。知音多季子。重望有莱公。七字传何远。千秋在此中。叔舟富才学。可否和高风。

明天顺间。张甯出使朝鲜。申公叔舟为参政。唱和甚多。花松岑冢宰。旧曾奉使朝鲜。诗稿流播者甚众。咸丰乙卯冬日。海观仁兄。从游入都。屡次垂询。冢宰感其意。作诗谢之。因题其后。即柬澹人。编修录呈。教和为希。怀甯方朔小东初稿。

余和松岑韵以酬之。

仙槎万里泛蓬瀛。鲽域舆图载纪程。流水落花清俊笔。至今湾上诵高名。松岑昔年奉使渡湾时。诗有越国光阴流水觉。送春天气落花知之句。

又以二绝赠松岑。

车中英眄发眉端。何幸容仪路上观。向于怀甯馆门外。望见松岑容貌。 难解高门徐孺榻。东归惆怅一郞官。

赠我诗篇不我遐。临风玉树愧蒹葭。携琴欲奏峩洋曲。知己天涯一亦多。

和小东韵以答之。

吾闻花冢宰。地望特占隆。高弟多如尔。主司称至公。先容从海外。结识在心中。夹帒罗麟凤。当今下士风。

晩往爱莲书屋。叙寒暄。茶罢。少白问曰。人参每自东来。东国何其多人参乎。因于掌中出示红参之如小指者曰。此亦是东国之参。何以染色深红至明润乎。闻东国有山参。其色其㨾。何如红参。余曰。东国旧产山参。而近则颇罕。只有旧日之名。中国白头山之阴。近闻多采参者。而私参有禁。多冒东国之名。非真东国多参也。无论山参,种参。色白而㨾同。然使行时卖买人参。俱以土地所种。数次蒸炮。则色自红润矣。大抵红参药力。少逊于白参。故弊邦专用白参。而中国之舍白取红。未知其意。又问曰。朝鲜大泉入于行橐。幸分二三十泉。余曰。何用。曰。未疫儿佩之。则俗谓善痘。余曰。朝鲜大泉。虽或有之。此乃祖宗时旧钱之流行未尽者。自夫丙丁以后有禁。故未尝铸矣。既有禁令。何可随身入京。少白探怀中。出示常平大钱一分曰。此非朝鲜大泉乎。余曰。何以得此。曰。年前。从马头求得。余曰。此在敝邦亦难多得。下隶辈专昧邦禁有无。视若珍宝。带入中国。意在夸张。少白微笑之。余归诵问答于三使。韩主簿在傍曰。何不牢讳。余曰。我国钱未尝不有禁。而栅门群胡之子。个个腰佩常平通宝,户天等钱。渠又有一分钱。其何以当面白赖乎。盖朝鲜通宝。我 世宗朝所铸也。箕子时未有楷字。何以铸此。按宋董逌钱谱。载海东钱凡四㨾。曰三韩重宝,三韩通宝,东国重宝,东国通宝。而朝鲜通宝不载焉。以此知非久钱也。 世宗朝行钱七八年。民间不便。故复用楮货。 仁祖朝再铸。而旋铸旋罢。皆因民不便。非畏中国也。常平通宝始行于 肃庙庚申。则似不及入于清初禁条矣。今北关禁钱。因行布币。为其近边也。而关西沿边诸邑。未尝禁钱。西北之斑驳。亦从民之便否欤。且我国漂船钱。何由尽禁。此足以知东钱未必为忌于中国也。

十三日。辛丑[编辑]

晴。巳刻。随三使臣诣礼部。是日。行下马宴。礼也。先设宴卓于甓大厅。器皿馔需。并已井井铺置两行。礼部汉尚书徐泽醇与三使臣。序立行礼。才讫。自庭下忽地扰扰。奔入厅内。盘卓器皿。砰訇相抟。雷轰波荡。有如兵马之战场。或自相蹂躏。流血被面。或互相牵挽。衣服扯碎。或披发堕帽。颠仆叫呼。势头危怕。爻象罔测。盖彼人争攫宴卓。我国从人驿驱辈从以助恶。拳踼交加。尽力夺取。至此纷挐。而礼部侍郞及通官辈虽在座。不少顾忌。亦不禁止。彼中纪纲。极为寒心。我国下隶。何暇操束。余谓书状曰。君之所谓大国如此乎。我国宴集。才退飮食之床。则下隶之争先攫夺。俗谓踏致其。余尝以为骇惭。今见大国人踏致其。颠倒昌被。莫甚于此。此虽例宴。其名则天子赐宴也。行礼则上国之贵臣也。外藩之大官也。交邻礼接苟如是也。鸿胪演仪。属何义谛。使余身当专对之任。则先立约束于礼部。先加操束于东隶。然后可以行礼。否则殆近辱君命也。书状曰。君言是矣。真所谓不可使闻于邻国也。见通官徐姓者。问其安否。言其同姓之由。则全不致款。便有𫍙𫍙之色。余问首译曰。礼部尚书。徐姓而汉民。则安知非其先东人乎。吾欲往访其家。首译曰。交通外藩人。新有禁令。恐难通刺。通刺而不见。岂非大辱乎。余曰。余既见惭于通官。丈夫何可再辱。乃与书状同车到蕴和店。芋仙,小东待余已久。诸名士在座。一时齐起相揖。喜容可掬。各道姓名。李福厚。字载庵。江南句容县人。陈宝善。字子馀。江南江甯县人。贺良贞。字幼甫。湖北人。傅起岩。字古民。江西人。李载庵。年少媚妩。有冠玉之状。陈子馀。磊落倜傥。有奔马之气。贺幼甫。精明安详。秋水冰清。傅古民。沈潜重厚。有坚确之意。俱以举人。为赴春围。留京劬工云。芋仙曰。昨承赐诗。今蒙惠顾。荣感无量。置之怀䄂中三岁。字不灭。芋仙指壁上障子曰。君识此像乎。余曰。莫是东坡先生乎。曰。何以谓东坡先生。曰。余闻唐伯虎所橅东坡笠屐图行于世。今见笠屐之像。此真东坡先生耶。芋仙曰。东坡先生是吾师。手摹先生之像。揭安壁上。朝夕拜揖。以寓景慕之诚。余曰。东坡先生现今在世。吾辈当作床下拜。千载之下。获瞻真照。敢不寓敬。乃与书状起揖。芋仙曰。看君风貌。似吾师东坡先生。文章笔法在坡门。可以升堂入室。如弟者敢在下风。余曰。兄之言何太妄也。面谀非友道也。曰。实实如此。自有月朝。小东曰。东坡之门。得有如兄者。弟亦当执鞭矣。余曰。今日之会。专为愚弄老我而设耶。不胜可慨。芋仙曰。言实由中。切勿见外。芋仙曰。情到之语。有同眷属。对君青眼。吐我赤心。余曰。弟以两兄。视若同胞。眷属犹疏。芋仙击节叹赏曰。今天下有此人耶。倾心之言。刻骨不忘。幸逢知己。天涯咫尺。芋仙曰。弟之为人何如。望须下笔。余曰。素无许劭之眼。何以论人高下。曰。兄弟之间。犹如是耶。余无以再辞。乃题四字曰。光明俊伟。芋仙喜曰。光明二字。画出愚弟胸襟。平生所为事。无一不光明。此实无愧耳。小东曰。余独向隅耶。余曰。何若是强所不能。曰。第言之。余书曰。小东沈深亢傲。小东喜曰。使我自道。亦未过此。兄覰破吾两人。如见肺肝。歆服歆服。余曰。两兄盍为我下笔。芋仙乃大书曰。海观。海东名士。为人重厚坦直。小东继之曰。卓荦淹雅。余曰。重厚之于卓荦。全不衬着。坦直之于淹雅。自相龃龉。两兄之论。无或近于隔靴爬痒耶。小东曰。兄之自期何如。余曰。胸中空洞无物。即一疏放散漫之凡夫耳。何足过诩。余谓小东曰。采芍词中刘娉卿。今尚在小星之列乎。曰。年前。已葬花于青萝山中。余曰。嗟乎。以娉卿之花貌蕙质贞心芳信。岂料早年玉碎耶。曰。一自朝云之死。射雉求凤。幸得名家闺秀姓蒋氏。年今二十二。通经史。善词赋。因南匪避寓于山东。游学京师。家室苍茫。不无佳节思亲之心也。芋仙出八叠小笺春痕阁本事诗。示余曰。此诗何如采芍美人。余数回吟诵。心神荡越。如入迷魂阵。乃曰。春痕阁主人。可以一见否。曰。是不难。以十五夜月三更为期如何。余曰。春痕阁。余已见之。其主人在余眼中。芋仙瞠然无语。小东曰。春阁何在。余曰。阁在巫山之上洛浦之滨。画栋照耀桂殿月。珠帘飘洒湘竹雨。其中一美人。含情伫立。其貌则汉宫之飞燕无色。其才则金谷之绿珠还惭。其姓虚其名影。芋仙大笑曰。鬼神易欺。海观难欺。羁窗无聊。述此遣怀。安知天津胡孙。竟为大耳三藏覰见。好笑好笑。余曰。诗軆袅娜纤浓。义山长吉当输一筹也。李载庵谓余曰。因小东。昨承惠法书。感感。多愧多愧。再求大笔。余曰。拙笔不过是画鸦墨猪。初无名家师授点画之间。专昧肥瘦。闻人求书。先觉骍颜。芋仙曰。吾兄法书。弟甚爱重。今日笔谈之字。俱有天真。若与小东所书诗幅。尚是中驷。未见精妙。一二日内。伏求吾兄以笺纸数幅。为弟抄吾兄旧作。以留香火因缘耶。作书。须随意恣肆。不必求工。至祝至祝。字之大小如笔谈之式。余曰。两兄不欲为弟藏拙。必使露丑。取笑于大方。千里神交果如是乎。小东曰。吾兄书法在中国。亦为名家。何必过谦。弟之所呈白硾纸八幅各軆。即执事之文,欧阳子之文也。自家手中流出天机。浓淡之中。有妍媚之态。时俗之间。又有豪健之意。归作宝藏。世世子孙传之勿失也。小东以伴石图,太常仙蝶图,海天长啸图三帖。求余标题。即于座书之。醉墨淋漓。傍若无人。澹人曰。兄之廉耻。可谓王山滩也。余大笑掷笔。小东问澹人曰。王山滩是何语。澹人唯唯不答。小东再三苦请。澹人曰。王山滩。东国善书者称号。小东曰。好好。乃书于纸曰。海观笔法无愧王山滩。渠亦大笑。以家儿相雨送韩又醉之燕诗示两人。小东曰。调高气逸。芋仙曰。如读唐人塞下曲。小东又曰。虎儿突过米颠矣。家儿以石颠为号。故云。 芋仙又曰。虎儿笔力能扛鼎。芋仙曰。令从兄友兰先生。竟不肯见弟耶。余曰。因公事未了。尚不出馆门一步地。且近有病患。未及寻访。芋仙曰。如此。则是弟虚生一世。而令兄友兰枉到北京一遭也。书北闱杂感韵和作。赠芋仙。芋仙击节朗咏。音响浏亮。朔风塞雪。动人慷慨。泣数行下曰。丈夫处世。何有感意。乃歌东坡浪淘沙曰。千载之上。惟吾师东坡先生知我。余曰。恨无红裙醉。小东乱点红裙醉三字。又圈批曰。风流豪放。晩年行乐。将不减汾阳福力。芋仙曰。此所以春痕诗佐酒。余举觞闻此。失笑喷酒。一座皆拂衣而起。日已西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