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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五言古体

【感旧酬宋军谘见寄】

我酒且缓倾，听君放歌行。
君歌意何苦！慷慨陈平生。
少为斗鸡儿，鲜裘夺春明。
走马出飞弹，撇捩夸身轻。
气服诸侠徒，不倚父与兄。
落花锦坊南，美人理妆迎。
绿云晚不度，楼上鸣瑶筝。
酒酣迸五木，脱帽呼输嬴。
及壮家已破，狂游耻无成。
太白犯紫微，三辰晦光精。
金镜偶沦照，干戈起纷争。
中原未失鹿，东海方横鲸。
遂寻鬼谷师，从之学言兵。
石室得阴符，龙虎随权衡。
业成事燕将，远戍三关营。
岩谷雨雪霏，哀兽常夜鸣。
抚剑起流涕，军中未知名。
奇勋竟难图，回临石头城。
石头何壮哉！山盘大江横。
黄旗想王气，玉树闻歌声。
晚登临沧观，恻怆怀古情。
览时识祸机，不因忆莼羹。
飘然别戎府，震泽还东征。
归来访乡闾，乱馀掩蓬荆。
旧宅人已改，荒池泉尚清。
瘦妻倚寒机，正叹伊威盈。
从兹谢行役，闲园事躬耕。
懒求荐辟书，傲然揖公卿。
衰蕙吊蟋蟀，柔桑唤鹂釭。
闭门节屡变，壮魄空潜惊。
昔同徒步人，十年拥麾旌。
鸿毛独未顺，蹭蹬违霄程。
知音竟为谁？四海嗟惸惸！
齐竽不解奏。楚璞何由呈？
顾馀虽腐儒，当年亦峥嵘。
小将说诸侯，捧槃定从盟。
大欲干万乘，献策登蓬瀛。
洪澜阻川途，浮云蔽天京。
终焉困泽畔，日暮吟蓠蘅。
贱贫此时居，复与丧乱并。
何殊九月中，严霜折枯茎？
颇闻君子心，道穷贵益贞。
己志未获施，安用轩裳荣？
今晨喜逢君，有壶对前楹。
风日初淡沲，樱桃作繁英。
适意不一醉，屑屑徒悲萦。
达人若相遇，大笑绝冠缨。

【萧炼师鹰窠绝顶丹房】

人间不可住，混浊同腐腥。
一落三十年，尘梦无由醒。
稍闻方士说，恍惚通仙灵。
羡门与偓佺，相期饵芝苓。
自顾真病鹤，秋风堕疏翎。
碧海不得渡，烟雾愁冥冥。
师从天姥来，身佩豁落经。
不邀五利宠，深栖炼神形。
东观鹰窠峰，中天插孤青。
其下吐浴日，其高挂飞星。
昔有学道侣，井臼遗岩扃。
爱兹绝俗地，遂尔留轩軿。
太鼎生紫烟，丹成卫天丁。
金骨坐可蜕，骑龙驾风霆。
积水浮方壶，东望类点萍。
紫台白玉榜，中有真人庭。
飞游愿从师，往读新宫铭。

【随月图】

空斋无短檠，愁度新凉夜。
青天素娥出，馀辉独堪借。
达曙愿徘徊，莫逐秋河下。

【映雪图】

檐雪不能扫，留映寒窗白。
书字细如蝇，坐看还历历。
华灯照歌帐，谁似南邻客？

【顾荣庙】

〈（晋侍中顾彦先祠废，县令周君复之，赋此。）〉

军司吴国秀，机神夙超朗。
弱冠游洛师，已蒙南金赏。
崎岖诸王幕，沉湎务遵养。
中罹广陵艰，计服匪诚枉。
风云一挥扇，义旅臻同响。
事成耻言勋，飘然理归鞅。
晋社始东迁，群贤悉收奖。
道谒真感会，矫翼丹霄上。
德闻一代称，迹泯千龄往。
时屯乏良佐，英谟益堪想。
坟祠托荒郊，萧然并榛莽。
荛童侵雨隧，淫巫闯尘幌。
大夫过停辕，式瞻为含怆。
衣冠复故貌，筵几陈新享。
寡劣忝乡人，因歌表遐仰。

【秋怀十首】

少时志气壮，不识秋气悲。
呼俦射鸣雁，深骛东山陂。
中年渐多怀，恻恻当此时。
登高望原陆，不见车马驰。
思我平生欢，高坟郁累累。
世人非羡门，谁能久华滋？
惟有盈觞酒，可以持自怡。

【又】

明月出远林，流辉鉴床帏。
促促草下虫，催我索故衣。
起叹秋夜长，欲取鸣琴挥。
掩抑不成弄，中心复乖违。
有怀难自宣，勿谓知音稀。

【又】

搴荷荷已老，采兰兰亦摧。
无由玩芳物，畅望江之隈。
木落山更空，猿声有馀哀。
所思去我远，佳期邈悠哉！
被垢尚可浣，沬漆犹难开。
我愁亦可念，当秋郁难裁。
弃置勿叹息，多愁损颜衰。

【又】

志士忧岁晚，羁人感秋早。
骚骚鬓丝垂，索索枯叶槁。
谁言众芳歇？时菊正鲜好。
日暮飡其英，聊开我怀抱。
贫贱难久居，欲去恐违道。
时命恐未通，徜徉以终老。

【又】

秋风夜飕飕，秋色日潇洒。
观人亦心惊，况乃居愁者？
块处厌空宇，命驾聊适野。
征鸿莫相呼，牛羊亦同下。
我居久离群，忧襟向谁写？

【又】

凉风动幽幔，高堂夜空虚。
明灯无与语，聊读古人书。
古人亦何人？使我不得如。
弃卷辄还卧，终宵自欷歔。

【又】

鸣虫入我户，落叶覆我井。
何无四方志？恋此一室静。
问途欲晨征，畏践霜露冷。
浊醪幸方熟，夕饮烛可炳。
勿忧去日多，但愿来日永。
不知苦驱驰，孰若长酩酊？

【又】

弱龄弄篇翰，出门结群贤。
俯仰几何时？已有好新年。
欢晤虽常逢，忧患亦屡牵。
世故驰人老，发鬓能久玄？
沉思复何为？省我既往愆。
问道行已饮，中途曷归旋？

【又】

朝游荒冈陲，莫行空潭侧。
我非楚大夫，何有憔悴色？
良辰思远骋，周道广且直。
我马力不前，回驾仰偃息。
踟蹰阻修竹，日夕睇西北。
苟安非予志，所惧时未识。

【又】

弭棹望江涘，日落青枫林。
惊波驶且广，荡漾浮云阴。
靡靡皋兰衰，噰噰渚鸿吟。
顾此凛节谢，忧来忽伤心。
宋子悲已多，潘生叹弥深。
自古有此愁，谁云独吾今？

【澹室为吴君赋】

素士脱纨绮，澹然怡道心。
穷庐车马绝，寒鸟下庭阴。
酒外寡真趣，琴中多古音。
闭门三日卧，风雪满城深。

【空明道人诗】

我闻赤城东，仙峤名委羽。
烟霞闲深洞，绝壁飞玉鼠。
空明中有天，日月照琼宇。
昔人炼丹成，自驾黄鹤举。
陈翁夙慕道，栖此求真侣。
玄文夜长披，灵药朝每茹。
石室人不来，闲眠青萝雨。
于今定非死，飞游去何许？
海上几秋风，谁传令威语？

【九日无酒步至西汀闲眺】

高天无游氛，秋气自激肃。
离居时节变，霜降未授服。
萧条野田间，晨步聊远瞩。
悠悠寒川驶，靡靡晴峦矗。
菊丛有清香，木叶无故绿。
亲朋去我远，登高且连躅。
孤怀谁知音？惆怅临水曲。
名酒不可寻，归来掩茅屋。

【题倪云林所画义兴山水图】

尝啜阳羡茗，不游阳羡山。
铜官结秀色，都在画图间。
樊川醉游处，水榭依沙树。
云入县城来，溪流太湖去。
我爱露林生，高歌无俗情。
石庭梅欲发，须放酒船行。

【钱孝子庐墓钱吴越忠孝王之后也】

飒飒黄竹岭，萧萧白杨村。
行人亦悲哀，何况父母恩？
不忍返华屋，结庐傍孤坟。
啼猿应哭声，日暮空山昏。
无邻与谁语？独宿伤精神。
仰闻松柏吟，俯见狐兔奔。
泪洒墓前草，当春死芳根。
至性有如斯，不愧忠孝门。

【送蜀山人归吴兴兼简菁山静者】

南浦无碧草，征鸿晨稍飞。
何当杪秋节，临水送将归。
既来不能淹，君心应好违。
恻恻袂始判，遥遥帆已微。
天高桂树落，人在山中稀。
还寻同袍者，更制薜萝衣。

【宿士明鹤瓢山房】

〈（幼文约余与止仲同宿士明鹤瓢山房，为试茶之会。余既入郭，而幼文已归山中，士明亦往海上，止仲复以事不赴。士明侄元修留余夜话，因赋是诗以书耿耿。）〉

道人出未归，高士来复去。
试茗失幽期，寒斋成独住。
水生洗药池，风动悬瓢树。
赖有何臧贤，玄谈到天曙。

【晚憩灵鹫院池上】

微雨过祗树，寺斋凉已多。
临流一就盥，摇动满池荷。
风后扇力轻，烟中炉气和。
惭非许元度，吟卧每来过。

【赠谈鬼谷数瞽师金松隐】

我闻鬼谷子，乃是古仙真。
避世青谿中，不污战国尘。
著书十三章，当年授仪秦。
二子不善用，竟皆杀其身。
瞽师得异传，相去逾千春。
不为从衡说，谈数妙入神。
往年客南都，蓬门集朱轮。
下帘论玄理，惊动金陵人。
归来隐虞山，绕庐树松筠。
谁言目无睹？内照灵光新。
缅思大化根，生此下土民。
起灭千万途，孰能究其因？
或愚骋结驷，或贤被悬鹑。
命也可奈何，天道谁疏亲？
世事眯守常，毋使徒纷纶。

【赠惠山医僧东山】

九峰聚锡麓，一水回梁溪。
之子修事业，长年此幽栖。
曲弹白雪妙，诗吟碧云低。
况有医龙方，丹成重刀圭。
采药夜归院，萝月照涧西。
扁舟欲相访，愁作武陵迷。

【风雨怀人有感】

〈（妫蜼太史自海上入郭，因得追游，以叙旧好。今日风雨偶阙晤言，楼居早寒，怀人犹甚。想孤寓僧林同此岑寂也。赋是以寄瞻恋之意。）〉

良人旷清晤，穷年秉离忧。
倏来自海壖，谐我心所求。
不殊云中雁，和鸣得其俦。
宴阁既连席，行塘复同舟。
坐聆金玉篇，鄙拙何以酬？
风雨戒兹旦，居然阻从游。
祗园念孤寓，微瘵苦未瘳。
落叶惊早寒，谁当慰淹留？
朋来不我馆，愿已良有由。
徒兹睇停云，夕倚城南楼。
在远分难亲，居近弥使愁。
信彼诗中言，一日如三秋。

【送徐七山人往蜀山书舍】

结客抱狂志，倾身通侠交。
东将观渤袴，西欲逾函崤。
奔蹄脱惊辔，堕翮连飞镳。
酒具载车出，兵法篝灯钞。
从军颠奋立，学儒耻讥嘲。
宁期忧事集，顿使芳年抛。
尘衣晓城陌，雪帽寒江郊。
客堂感蟋蟀，妇室悲鋋蛸。
自笑失水鲋，空惭得云蛟。
获君乃瑚琏，顾我犹斗筲。
高怀矫衰薄，稚音变哇咬。
谈诗辨六义，读易穷诸爻。
情亲岂殊意？气合真同胞。
因依像轮辐，畅和谐埙匏。
妓席夜留宴，僧扉昼携敲。
循花纵步屟，映柳持鸣鞘。
塘行月滟滟，林卧风梢梢。
要渺送讴唱，澜翻杂诙啁。
七滑炊野饭，盘香荐山肴。
遭时虽龃龉，处俗不混淆。
曩游既相挈，兹离竟谁教？
浮湖理去榜，祖道移中庖。
遐方未罢戍，近日犹被抄。
鹿惊互奔并，虎斗仍咆哮。
荒墟少砧杵，远垒多笳铙。
问往何土里？答云此岩嶅。
人安地有阻，岁稔田无筼。
牛羊可放牧，鹅鸭供筜炮。
湍长矶硙激，石古洼撙坳。
樵斤听伐木，猎火看除茆。
雨红烂秋实，露紫舒夏苞。
溪晴雁拍拍，村曙鸡胶胶。
书声隐篁竹，棹响穿蒲茭。
聊将耦沮溺，谁敢侪夷巢？
末事诚琐琐，大言匪嘐嘐。
世险路生阱，名浮浪吹泡。
耰锄拟共把，干戚行俱包。
社祇饮烹狗，腊祀歌迎猫。
慎勿厌寂寞，长当谢纷哓。

【会宿城西客楼送王太史】

君来欢不足，君去忧何遽？
共听枫桥钟，留连恐将曙。
蛩鸣故苑草，鸟起高城树。
明日独登楼，归帆渺何处？

【题林居图兼简卢公武】

竹梧翳苔石，知是幽人居。
林间鸟鸣后，亭空宾散馀。
闻有卢鸿爱，长年留著书。

【出郊抵东屯五首】

故乡一区田，自我先人遗。
赖此容我懒，不耕坐待炊。
霜露被寒野，属当敛获时。
言来征薄入，税驾宿东陂。
今年虽未丰，亦足疗我饥。
万钟知难称，保此复何辞？

【又】

喌喌鸡登场，秋稼稍狼藉。 疏榆荫门巷，景暗烟火夕。 田家虽作苦，于世寡忧戚。 况当收获景，斗酒复可适。 所以沮溺徒，躬耕不辞剧。

【又】

我本东皋氓，偶来往州城。
兹来卧农舍，顿惬田野情。
如鱼反故渊，悠然乐其生。
临去谢主媪，重来自藜羹。
我非催租吏，叩门勿相惊。

【又】

朝服久已解，俨然山泽臞。
欲狎林野人，相欢混贤愚。
朝来此水滨，高歌步踟蹰。
忽逢一田父，舍耕拜路隅。
疑我是长官，怪我体貌殊。
我已忘所有，彼我未忘欤！
不能使争席，心愧御寇徒。

【又】

坐久体不适，卷书出柴关。
临流偶西望，正见秦馀山。
野净寒木疏，川长瞑禽还。
此中忽有得，怡然散襟颜。
遂同樵牧归，歌笑落日间。

【鸣山书舍图为黄君伯渊赋】

伯鸾鬻舂地，井臼有遗迹。
之子学幽栖，托踪在林石。
清风竹林晓，片月萝径夕。
遥想一斋空，图书满床积。

【咏三良】

殉葬古所禁，秦国固戎风。
穆公临弃朝，要此三臣从。
三臣百夫良，不与亲昵同。
一旦使俱毙，无人国将空。
捐生岂不难？忠义感素衷。
长恐先朝露，无由奉君终。
遗命凛在耳，焉能惜微躬？
但惧嗣主孤，谁当共成功？
高坟荆棘间，玄云闲幽宫。
壮魄同此归，冥冥路可通。
国人痛莫赎，洒泪呼彼穹。
伤哉黄鸟诗，流哀竟无穷！

【咏荆轲】

劫盟非义举，曹沬已可羞。
燕丹一何愚，区区祖遗谋。
千金养荆卿，誓将报强仇。
奉图使入关，心知绝回𬸚。
宾客尽白衣，相送易水头。
酒酣涕难落，筑声和悲讴。
猛气激苍旻，长虹为西流。
行行造秦庭，陛戟卫甚周。
临机失始图，利锋竟虚投。
豪主一按剑，社稷倏已丘。
先王礼乐生，破齐震诸侯。
苟能得此贤，伯业犹可修。
胡为任轻易，自趣亡灭忧。
徒令后世人，叹惋馀千秋。

【魏使君见示吕忠肃公旧赠诗因赋】

公昔隐江夏，岩栖避兵革。
远挹戴叔鸾，清风洒泉石。
有时歌梁甫，慷慨人未识。
左丞中朝彦，仗节任方伯。
北还驻严程，造庐问筹策。
知非山泽儒，期是廊庙客。
矶石系官舫，猿叫月初夕。
秉烛题赠诗，蒲圻掩孤驿。
欣欣得贤喜，耿耿忧国戚。
短章寄深情，相投重圭璧。
迩来复几年，沦落已陈迹。
公起佐兴运，身名正辉赫。
待诵肃丹闱，专城森画戟。
缅怀旧知己，永叹泉壤隔。
难县延陵剑，空听山阳笛。
遗篇箧中藏，每诵如再觌。
真能重友道，未易薄俗易。
一言不忍忘，况乃膺宠锡？
小大固可知，令人义肝激。

【题秋林高士图】

二仲有玄赏，相携在中林。
遐景延迥步，微言谐素襟。
天秋谷响哀，日瞑川光阴。
风驶多委叶，山空少归禽。
威迟临长冈，迢逓指远岑。
谅非羁离客，讵用愁登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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