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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衍义补 (四库全书本)/卷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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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钦定四库全书
  大学衍义补卷四
  明 丘濬 撰
  治国平天下之要
  正朝廷
  广陈言之路
  书益稷帝曰来禹汝亦昌言
  蔡沈曰昌言盛徳之言
  陈栎曰舜禹好善之心无穷当时昌言满前舜犹渴闻不倦方使禹亦如皋陶之昌言此舜好善无穷之心也
  臣按帝舜以皋陶既陈知人安民之谟因呼禹使陈其善言此可见圣人之心未尝自圣世虽已治而犹有愿治之心言虽毕陈而恒有渴闻之念此帝世所以君无失徳事无过举而民无失所者欤
  予违汝弼汝无靣从退有后言
  蔡沈曰违戾也言我有违戾于道尔当弼正其失尔无靣谀以为是而背毁以为非
  吕祖谦曰舜非有慊而畏人之后言非容受未至而致人之后言禹又非欺君而为靣是背非者圣人畏敬无已惟恐过之不闻言之不尽故其求之之切如此臣按帝舜之徳有虞之治万世不可加焉者也舜之所行岂有背于道者哉而犹求臣下之弼正尤恐其靣前或相从顺而既退之后又复有言也后世人主无帝舜万分之一己有过失惟恐臣下之有言一有靣折廷诤者斥责辄加之宁受人之靣谀而不恤人之背言此其过恶所以益彰而治效所以不古若欤
  中庸子曰舜其大知也与舜好问而好察迩言隐恶而扬 --(‘昜’上‘旦’之‘日’与‘一’相连)善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其斯以为舜乎
  朱熹曰舜之所以为大知者以其不自用而取诸人也迩言者浅近之言犹必察焉其无遗善可知然于其言之未善者则隐而不宣其善者则播而不匿其广大光明又如此则人孰不乐告以善哉两端谓众论不同之极致盖凡物皆有两端如小大厚薄之类于善之中又执其两端而量度以取中然后用之则其择之审而行之至矣然非在我之权度精切不差何以与此
  孟子曰禹闻善言则拜大舜有大焉善与人同舎已从人乐取于人以为善
  朱熹曰禹拜昌言盖不待有过而能屈已以受天下之善舜之所为又有大于禹者善与人同公天下之善而不为私也己未善则无所系吝而舍以从人人有善则不待勉强而取之于已此善与人同之目也臣按圣人之所以圣者以其生禀聪眀能知人之所不能知备有众善能有人之所不能有者也帝舜不恃其知而好问察于众人舍己之善而乐取善于众人是盖能以天下之知为知众人之善为善者也惟其知众人之知是故其知愈大有众人之善是故其善愈备知大而善备此圣人所以益圣而舜所以为百王之盛帝也欤
  书𦙍征曰毎岁孟春遒人宣令之官以木铎金口木舌施政于时警众之器徇于路官以职言以道言相规规正人君之得失工百工也执艺事技艺之事以諌其或不恭不能规谏是谓不恭邦有常刑
  臣按三代盛时人君为治惟恐一行之不或谨一事之不或举一臣之或非其人鳃鳃焉以求诲于其下非徒朝廷之上辅弼之臣朝夕纳诲随时规谏而已也又于毎岁孟春之月使宣令之官振木铎以徇于道路之间使夫官之有职任者师之有道徳者咸相规正胥教诲于其君焉不特此也于凡百工之人莫不使之执其技艺之事以諌诤于其君如伶州鸠諌周景王之匮财罢民匠师庆諌鲁庄公之丹楹刻桷是已盖百工技艺之事至理存焉理无往而不在故言无微而可忽也
  说命爰立作相王置诸其左右命之曰朝夕纳诲以辅台我也
  蔡沈曰此下命说之辞朝夕纳诲者无时不进善言也孟子曰人不足与适也政不足与闲也惟大人为能格君心之非高宗既相说处之以师傅之职而又命之朝夕纳诲以辅台徳可谓知所本矣
  吕祖谦曰高宗见道明故知顷刻不可无贤人之言
  若金用汝作砺若济巨川用汝作舟楫若岁大旱用汝作霖雨三日雨为霖
  蔡沈曰高宗托物以喻望说纳诲之切三语虽若一意然一节深一节也
  王安石曰作砺使成已舟楫使济难霖雨使泽民
  开也乃心沃灌溉也朕心
  蔡沈曰啔乃心者开其心而无隐沃朕心者溉我心而厌饫
  若药弗瞑眩饮药而毒谓之瞑眩厥疾弗瘳愈也若跣弗视地厥足用伤
  蔡沈曰弗瞑眩喻臣之言不苦口也弗视地喻我之行无所见也
  王炎曰已之有失非说之苦口不能药已之不明非说之开导不能行
  臣按高宗爰立傅说作相置诸其左右未遑他事首命之以朝夕纳诲以辅已徳可谓知所本矣置之于左右是欲说无处而不在也诲之于朝夕是欲说无时而不言也望之切至喻之以金之砺川之舟楫大旱之霖雨以见已之必资于相臣之纳诲其切有如此者然犹以物为比也至若譬之以苦口之药跣足之行则又以身之所病足之所伤者为喻其望于说者益切矣然犹以形言也至其所谓启心沃心之言是欲君臣之间心心相契有如土壤之焦而受江河之润其渐涵浸渍而入有莫知其所以然而然者矣高宗求诲于相臣其切如此此其所以嘉靖殷邦而为三代之令王也欤
  说复于王曰惟木从䋲则正后从谏则圣后克圣臣不命其承畴谁也敢不祗若王之休命
  蔡沈曰木从䋲喻后从諌明谏之决不可不受也然高宗当求受言于已不必责进言于臣君果从谏臣虽不命犹且承之况命之如此谁敢不敬顺其美命乎臣按此乃傅说答高宗纳诲之命言之也先儒有言从谏者人君作圣之功人臣进言之机也高宗欲资之于人故以纳诲责其臣傅说使反求诸已故以从谏之道望其君纳诲者相臣之职从谏者人君之道也
  王曰旨哉说乃言惟服行也乃不良于言予罔闻于行蔡沈曰古人于饮食之美者必以旨言之盖有味其言也高宗赞美说之所言谓可服行使汝不善于言则我无所闻而行之也
  说拜稽首曰非知之艰行之惟艰王忱不艰允协于先王成徳惟说不言有厥咎罪也
  蔡沈曰高宗方味说之所言而说以为得于耳者非难行于身者为难王忱信之亦不为难信可合成汤之成徳说于是而犹有所不言则有其罪矣
  臣按高宗望傅说以有言而说劝高宗以力行说之意以为王能行而说不言则咎在说说能言而王不行则咎在王不在说也呜呼若高宗者可谓切于求谏而傅说者可谓忠于事君者矣故备载其君臣相与之辞以示万世之法
  诗小雅雨无正其第三章曰如何昊天呼天而诉之也辟言法言也不信如彼行迈往也则靡所臻
  苏轼曰君子呼天而告之曰奈何哉法度之言王终莫肯信者如人恣行而忘反我不知其所至矣辅广曰法度之言听而行之则绩效随见有所底止今既不听法度之言则如猖狂妄行者亦将何所底止哉
  其四章曰戎兵也成不退饥成不遂进也曽我暬御近侍也憯憯忧貌日瘁病也凡百君子莫肯用讯告也听言则答譛言则退
  朱熹曰言兵冦已成而王之为恶不𨓆饥馑已成而王之迁善不遂使我暬御之臣忧之而惨惨日瘁也凡百君子莫肯以是告王者虽王有问而欲听其言则亦答之而已不敢尽言也一有谮言及已则皆𨓆而离居莫肯夙夜朝夕于王矣其意若曰王虽不善而君臣之义岂可若是恝无忧貌
  朱善曰听言则答谓告君不尽其诚也譛言则𨓆谓隐身远避其祸也斯人也爱君不如爱身之厚忧国不如忧家之深其自为计则得矣而以君臣之大义责之能无愧乎
  其五章曰哀哉不能言匪舌是出维躬是瘁病也可也矣能言巧言如流俾躬处休
  朱熹曰言之忠者当世之所谓不能言者也故非但出诸口而适以瘁其躬佞人之言当世所谓能言者也故巧好其言如水之流无所凝滞而使其身处于安乐之地盖乱世昏主恶忠言而好谀佞类如此臣按此诗先儒谓正大夫离居之后暬御之臣若今之近侍在君左右而不得尽言亲见当时之为公卿大夫者可以言而不肯言而为之君者非徒不责其言有所言者反以之为病言才出诸口罪已加其身彼夫缄默以保禄位者当言者不能直言不当言者乃巧为之辞说以取容自处其身于安佚之地其自为计则得矣如吾君何此诗所以作也人君居清燕之时试因诗言以察时事反而求诸朝廷之间臣僚之内其肯尽言为国者谁欤诗所谓听言则答譛言则𨓆无乃今日臣僚中亦有类此者欤所谓哀哉不能言匪舌是出维躬是瘁哿矣能言巧言如流俾躬处休在吾今日亦有此等情态否欤吾之臣子无乃亦有出言以为病而受祸患者欤其间亦或有不肯出言而自处其身于休逸之地者欤凡其终日亹亹于吾殿陛之前得于闻听者安知其所以应对承顺者非诗人所谓巧言如流者欤有一于此则必反其所为使凡内而暬御外而公卿与夫百官庶姓皆得以尽言言者有赏而得以处休不言者有罪而维躬是瘁毋使一旦驯致夫衰乱之世如成周之季然则朝廷无壅蔽之患而宗社免危亡之祸矣
  大雅板之篇曰先民古之贤人也有言询于刍荛采薪者臣按古人所以询问及于刍荛者诚以浅近之言至理存焉不可以其浅近而忽之也吁以采薪之夫而其言犹在所不弃况公卿百执事乎
  桑柔第十章曰维此圣人瞻言百里维彼愚人覆狂以喜匪言不能胡斯畏忌
  朱熹曰圣人炳于几先所视而言者无远而不察愚人不知祸之将至而反狂以喜今用事者盖如此我非不能言也如此畏忌何哉言王暴虐人不敢谏也臣按祸乱之至必有几先茍有智勇者皆能知之于未形之先人君容受直言彼有见者皆得以言之于上使其知所以预备而早防之则祸乱不作矣为人上者其尚毋使一世之人畏忌而不敢言哉孟子曰不仁而可与言则何亡国败家之有吁不仁而可与言尚免亡败之祸况未至于不仁者哉
  左传襄公十四年师旷曰天生民而立之君使司牧之勿使失信有君而为之贰卿佐使师保之勿使过度是故天子有公诸侯有卿卿置侧室支子之官大夫有贰宗宗子之副贰者士有朋友庶人工商皂隶牧圉皆有亲昵以相辅佐也善则赏之过则匡之患则救之失则革之自王以下各有父兄子弟以补补其愆过察其得失其政史为书谓太史君举则书瞽为诗工乐人诵箴諌大夫规诲士传言庶人谤商旅于市百工献艺故夏书曰遒人以木铎徇于路官师相规工执艺事以諌正月孟春于是乎有之諌失常也有遒人徇路之事天之爱民甚矣岂其使一人肆于民上以从其淫而弃天地之性必不然也
  臣按师旷始曰天生民而立之君使司牧之勿使失性终曰天之爱民甚矣岂其使一人肆于民上以从其淫而弃天地之性由是言观之可见人之生也虽有贵贱皆禀天地之性然人人不能皆循其所固有而或至于失之是以上天于众人之中立其一人以为万民之牧使不失其性焉非固假是崇高富贵之位以畀之使其恣肆于民上以快其所欲也若是则是弃天地之性矣天意岂若是哉是以受天命居民上者兢兢业业惟民失其性是惧孜孜汲汲以求善言随时随处而资䂓诲箴谏之益惟恐弃天地生人之性负天命立君之意悖上天爱民之心
  国语周厉王虐国人谤王王怒得卫巫卫国之巫使监察也谤者以告则杀之国人莫敢言道路以目不敢发言以目相视而已王喜告召公曰吾能弭谤矣乃不敢言召公曰是障防也之也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而溃伤人必多民亦如之是故为川者决之使导为民者宣之使言故天子听政使公卿至于列士献诗诗以讽之无目者献典乐典也掌书者献书师小师也箴刺缺失𥉡无眸子曰𥉡赋公卿列士所献之诗有眸子而无见者弦歌讽诵箴谏之语百工谏百工各执其技事以谏庶人传语庶人卑不能直达𫝊其语以达王也近臣尽规近侍之臣尽其规正亲戚补察父兄宗属补察其过乐师也太史也教诲耆艾修之耆艾老者师傅之属而后王斟酌焉是以事行而不悖
  臣按召公之所以为厉王告者是即三代盛王所以求言纳諌之实迹也三代之王未必人人皆贤圣也而其所以为治后世辄推之以为不可及者诚以当是之时人人得言左右前后无非敢言之人词章曲艺无非规正之具善则劝之以必行否则沮之而必止几方萌而已遏过不著而外闻是以政无悖事国无𧩂言而天下享和平之治有以也夫
  汉文帝二年诏曰朕闻之天生民为之置君以养治之人主不徳布政不均则天示之灾以戒不治廼十一月晦日有食之适见于天灾孰大焉朕获保宗庙以微眇之身托士民君王之上天下治乱在予一人惟二三执政犹吾股肱也朕下不能治育群生上以累三光之明其不徳大矣令至其悉思朕之过失及知见之所不及匄以启告朕及举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者以匡朕之不逮
  臣按此后世人主以灾异求言之始自文帝因日食下此诏后凡遇日食与夫地震山崩水旱疾疫之类皆下诏求言遂为故事此亦人君克谨天戒之一端天下国家之事毎因灾害皆许人指言得失则人君时时得以闻过失与其知见之所不及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则天下国家其有不治也哉
  文帝毎朝郎从官上书疏未尝不止辇受其言言不可用置之言可用采之未尝不称善
  臣按三代以下称帝王之贤者文帝也帝之善政非止一端而好言纳谏尤其盛徳焉后世人主于封章之入固有未尝一经目者况敢犯其行辇而欲其止而受之乎可用者未必肯用不可用者辄加之罪心知其善而口非之者亦有矣况本不善而称其善乎吁若文帝者可谓百世帝王之师矣
  帝又尝下诏曰古之治天下朝有进善之旌诽𧩂之木所以通治道而来諌者也今法有诽𧩂訞言之罪是使众臣不敢尽情而上无由闻过失也将何以来远方之贤良其除之
  胡寅曰訞言令之始设也必谓其揺民惑众有奸宄贼乱之意及其失也则暴君权臣假此名以警惧中外塞言路也故贾谊论秦曰忠谏者谓之诽𧩂深计者谓之訞言夫忠臣为上尽忠深计其言必剀切君身探未然之事陈危亡之戒不止于近在目前者自小人观之曰是特扬 --(‘昜’上‘旦’之‘日’与‘一’相连)君过以卖直其未然之事危亡之形汝安得知之殆诽𧩂訞言耳此䇿既行使中外之人钳口结舌人君不闻其过沦于危亡而不悟夫既以忠谏深计为诽𧩂訞言则指鹿为马指野鸟为鸾蝗生则曰不食嘉榖岁饥则曰路无饿殍凡贤否是非治乱得失一切反理诡道倒言而逆说之欺惑世主使沦于危亡其罪岂特诽𧩂之比其为訞也不亦大乎呜呼文帝除此令其享国长世宜哉
  臣按秦法有诽𧩂訞言之禁至是文帝始除之吁文帝既除之矣后世人臣上言而乃犹坐以诽𧩂訞言之罪何哉是袭亡秦之迹也
  十五年诏曰昔者大禹勤求贤士施及方外四极之内舟车所至人迹所及靡不闻命以辅其不逮近者献其明远者通厥聪比善戮力以翼天子是以大禹能亡失徳夏以长楙高皇帝亲除大害去乱从并建豪英以为官师为谏争辅天子之阙而翼戴汉宗也今朕获执天下之正以承宗庙之祀朕既不徳又不敏明弗能烛而智不能治此大夫之所著闻也故诏有司诸侯王三公九卿及主郡吏各帅其志以选贤良明于国家之大体通于人事之终始及能直言极谏者各有人数将以匡朕之不逮二三大夫之行当此三道朕甚嘉之故登大夫于朝亲谕朕志大夫其上三道之要及永惟朕之不徳吏之不平政之不宣民之不宁四者之阙悉陈其志毋有所隐上以荐先帝之宗庙下以兴万民之休利著之于篇朕亲览焉
  臣按此后世人主发䇿策士求言之始自文帝下此诏后后世临轩策士盖本诸此是亦人主求言之一端也然惟应故事而已求其真能明国家之大体通人事之始终及能直言极谏疏君之不徳吏之不平政之不宣民之不宁如此诏者盖鲜矣万一有之能听纳其言而见之于施行者尤为鲜焉甚者反因其言之切直而黜𨓆之如唐文宗之于刘蕡者焉惟宋仁宗时考官以苏辙对策切直欲黜之仁宗曰朕以直言取人而以直言弃之人其谓我何斯言也可以为后世人主策士求言之法此因䇿士求言
  唐高祖时孙伏伽诣阙以三事上谏帝大悦因谓裴寂曰隋末无道上下相蒙主则骄矜臣惟谄佞上不闻过下不尽忠至使社稷倾危身死匹夫之手朕拨乱反正念在安人比每虚心接待冀闻谠言然惟李纲差尽忠款伏伽可谓诚直馀人犹踵弊风俛首而已岂朕所望哉臣按高祖创业之君故知前代所以致亡之道所谓上下相蒙主骄矜而臣谄佞上不闻过下不尽忠至使社稷倾危身死匹夫之手此数言者切中末世君臣之弊读之使人凛然有天下国家者可不念哉
  太宗谓侍臣曰夫人臣之对帝王多顺旨而不逆甘言以取容朕今发问欲闻已过卿等须言朕愆失长孙无忌等咸曰陛下圣化致太平臣等不见其失刘洎曰陛下化高万古诚如无忌等言然顷上书有不称旨者或靣加穷诘无不惭𨓆非奖进言者之路帝曰卿言是也当为卿改之
  臣按人之常情少有过夫恒惧人言稍渉疑似辄加怪责况万乘之君乎太宗发问欲知已过责臣下言其愆失可以为百世帝王之法矣厥后继体之君高宗亦谓其臣曰往日侍奉膝下见五品以上论事或有仗下靣奏或有进状论者终日不绝岂今时无事公等何不言也自今以后宜数论事若不能靣奏任各进状宪宗亦谓其臣曰朕读贞观政要以太宗神武每有一事少渉过差群臣进谏者往复数四况朕寡昧自今每有事不得中者卿须十论不得一二而已吁二帝之言若此岂非太宗诒谋之善故其子若孙得于观感而兴起效法也哉
  太宗问魏徴曰人主何为而明何为而暗对曰兼听则明偏信则暗昔尧清问下民故有苗之恶得以上闻共鲧驩兜不能蔽也秦二世偏信赵高以成望夷之祸梁武帝偏信朱异以取台城之辱隋炀帝偏信虞世基以致彭城阁之变是故人君兼听广纳则贵臣不得壅蔽而下情得以上通也帝曰善
  臣按三代以下好谏之君以唐太宗为称首陆贽尝举以告其君曰太宗以虚受为治本以直言为国华有靣折廷诤者必为霁雷霆之威而明言奖纳有上封献议者必为黜心意之欲而手敕褒扬 --(‘昜’上‘旦’之‘日’与‘一’相连)故得有过必知知而必改存致雍熙之化没齐尧舜之名此后世人主所当取法者
  太宗神采英毅群臣进见皆失举措太宗知之每见人奏事必假以辞色冀开规諌尝谓公卿曰人欲自见其形必资明镜君欲自知其过必待忠臣茍其君愎諌自贤其臣阿谀顺旨君既失国臣岂能自全如虞世基等谄事炀帝以保富贵炀帝既弑世基亦诛公軰宜用为戒事有得失无惜尽言
  臣按贾山告汉文帝有曰雷霆之所击无不摧折者万钧之所压无不糜灭者今人主之威非特雷霆也埶重非特万钧也开道而求谏和颜色而受之用其言而显其身士犹恐惧而不敢自尽又况于纵欲恣暴恶闻其过乎震之以威压之以重则虽有尧舜之智孟贲之勇岂有不摧折者哉如此则人主不得闻其过社稷危矣今观太宗每于臣下奏事而假以辞色使之得以尽言而无惧盖有合于贾山之说其视后世人主恐臣下尽言厉色严威以临之者盖霄壤矣中举末世君臣为戒欲其臣下遇有得失毋惜尽言其言儆切可为世戒
  陆贽言于其君徳宗曰古语有之顺旨者爱所由来逆意者恶所从至故人臣皆争顺旨而避逆意非忘家为国捐身成君者谁能犯颜色触忌讳建一言开一说哉是以哲后兴王知其若此求諌如不及纳善如转圜谅直者嘉之讦犯者义之愚浅者恕之狂诞者容之仍虑骄汰之易滋而忠实之不闻也于是置敢諌之鼓植告善之旌垂戒慎之鼗立司过之士犹惧其未也又设官制以言为常由是有史为书瞽为诗工诵箴諌大夫规诲士传言庶人谤尚恐其怠也每岁孟春道人以木铎徇于路而振警之官司相规工执艺事以谏其或不恭邦有常刑然非明智不能招直言非圣徳不能求过行招直则其智弥大求过则其徳弥光惟衰乱之朝暗惑之主则必讳其过行忿其直言以阿谀为纳忠以諌诤为扬 --(‘昜’上‘旦’之‘日’与‘一’相连)恶怨讟溢于下国而耳不欲闻腥徳达于上天而心不求悟迨乎颠覆犹未知非情之昏迷乃至于是故明者广纳以成徳暗者独用而败身成败之途千古相袭与败同辙者罔不覆与成同轨者罔不昌自当矫夏癸殷辛拒谏饰非之慝协大禹成汤拜言改过之诚士无贤愚咸宜录用言无大小皆务招延固不可有忤逆之嫌甘辛之忌也夫君人者以众智为智以众心为心恒恐一夫不尽其情一事不得其理孜孜访纳惟善是求岂但从谏不咈而已哉乃至求𧩂言听舆诵葑菲不以下体而不采故英华靡遗刍荛不以贱品而不询故幽隐必达晋文听舆人之诵而霸业兴虞舜设诽𧩂之木而帝徳广斯实圣贤之高躅陛下何疾焉又曰虞舜察迩言故能成圣化晋文听舆诵故能恢霸功大雅有询于刍荛之言洪范有谋及庶人之义是则圣贤为理务询众心不敢忽细微不敢侮鳏寡侈言无验不必用质言当理不必违逊于志者不必然逆于心者不必否异于人者不必是同于众者不必非辞拙而效速者不必愚言甘而利重者不必智是皆考之以实虑之以终其用无他惟善所在则可以尽天下之理见天下之心臣每读史书见乱多治少因怀感叹尝试思之窃谓为下者莫不愿忠为上者莫不求治然而下每苦上之不治上每苦下之不忠若是者何两情不通故也下之情莫不愿达于上上之情莫不求知于下然而下恒苦上之难达上恒苦下之难知若是者何九弊不去故也所谓九弊者上有其六而下有其三好胜人耻闻过骋辨给衒聪明厉威严恣彊愎此六者君上之弊也谄谀顾望畏愞此三者臣下之弊也上好胜必甘于佞辞上耻过必忌于直谏如是则下之谄谀者顺旨而忠实之语不闻矣上骋辨给必剿说而折人以言上衒聪眀必臆度而虞人以诈如是则下之顾望者自便而切磨之辞不尽矣上厉威必不能降情以接物上恣愎必不能引咎以受规如是则下之畏愞者避罪而情理之说不申矣夫以区域之广大生灵之众多宫阙之重深高卑之限隔自黎献而上获睹至尊之光景者逾亿兆而无一焉就获睹之中得接言议者又千万无一幸而得接者犹有九弊居其间则上下之情所通鲜矣
  臣按后世人臣之善谏其君者无如贽贽之此疏论人君听言纳谏之道无馀蕴矣臣谨详载于篇伏睹其篇末又曰理乱之戒前哲备言之矣安危之效历代尝试之矣旧典尽在殷鉴足征其于措置施为在陛下明识所择耳伏愿广接下之道开奖善之门弘纳谏之怀励推诚之美其接下也待之以礼煦之以和虚心以尽其言端意以详其理不御人以给不自衒以明不以先觉为能不以臆度为智不形好恶以招谄不大声色以示威又曰其纳谏也以补过为心以求过为急以能改其过为善以得闻其过为明故谏者多表我之能好谏者直示我之能容谏者之狂诬明我之能恕谏者之漏泄彰我之能从有一于斯皆为盛徳斯言也诚万世人君听言纳谏之龟鉴臣不复他有所言请即是以为九重献
  宋太祖建隆二年诏令每月内殿起居百官以次转对并指陈时政得失事有急切许非时入阁上章不候次对
  高宗诏自今后行在百官日轮一员靣对朕当虚宁以听其言
  臣按唐人有转对之制宋太祖因之许令百官以次转对遂为一代之法终宗之世君得以亲其臣臣得以近其君言论之间得以相接上下之情得以交通非惟得以周知天下之事下民之情而凡臣下才器之高下学识之浅深心术之邪正亦终于是得以见焉
  哲宗初即位首召司马光至告其君曰周易天地交则为泰不交则为否君父天也臣民地也是故君降心以访问臣竭诚以献替则庶政修治邦家乂安君恶逆耳之言臣营便身之计则下情壅蔽众心离叛近年士大夫以偷安茍容为智危言正论为狂是致下情蔽而不上通上恩壅而不下达闾阎愁苦痛心疾首而上不得知明主忧勤宵衣旰食而下无所诉公私两困盗贼已繁犹赖上帝垂休岁不大饥祖宗贻谋人无异志不然则天下之埶可不为之寒心乎臣愚以为今日所宜先者莫若明下诏书广开言路不以有官无官之人应有知朝政阙失及民间疾苦者并许进实封状尽情极言在京则于鼓院投下画时进入在外则于州军投下附递奏闻皆不得取责副本彊有抑𨓆陛下于听政之暇略赐省察其义理精当者即施行其言而显擢其人其次取其所长舍其所短其狂愚鄙陋无可采取者报闻罢去亦不加罪如此则嘉言日进群情无隐陛下虽深居九重四海之事如指诸掌举措施为惟其所欲乃治安之原太平之基也群臣若有沮难者其人必有奸恶畏人指陈专欲壅蔽聪明此不可不察
  臣按哲宗初政召司马光于洛问光所当先者光首上此疏且以谓治安之原太平之基在此臣窃以为光之此疏非独当时人君所当知实万世人君所当知者也臣尝因是而通论之言者心之声也人心有所蕴必假言以发之帝王莫如尧尧以言为试人之则圣贤莫如孔子孔子以言为知人之本是则言之为言其所关系之大有如此者是以自古帝王既自谨其所言尤必求人之言以为已助因人之言以为已鉴闻则拜之听则纳之卑辞以诱之厚礼以招之多方以来之博问以尽之和颜悦色以受之大心宏度以容之或为之科目如所谓直言极谏者或为之设官如所谓拾遗补阙者或因灾眚而下诏以求或因患难而责已以访或为轮对之制使人人得以自达或设登闻之鼓使事事得以上闻无非求天下之言以成天下之治以通天下之情是以陈言而善者则立赏以劝之传曰兴王赏谏臣是也当言不言者则制刑以威之书曰臣下不匡其刑墨是也言虽过于讦直有所不堪忍者亦容以受之而不加之以罪史曰杀谏臣者其国必亡是也夫如是则嘉言罔攸伏君徳之修否朝廷之阙失臣下之贤佞民生之休戚皆因言以达之于上有以为思患豫防之计而不至于噬脐无及之悔则天下国家永无危亡之患矣昔晋平公问于叔向曰国家之患孰为大对曰大臣持禄而不极谏小臣畏罪而不敢言下情不得上通此患之大者呜呼患而谓之大岂非言路不通其患必至于危亡也哉是故天下之患莫大于人君处危亡之地而不自知人臣知危亡之祸而不敢言为人上者诚能广陈言之路弘容言之量言之善者有赏言之非者无罪当言而不言者有罚则大臣不至于持禄小臣不至于畏罪而下情上通矣天下国家又岂有危亡之患哉故曰治安之原太平之基在此伏惟圣明留意
  以上广陈言之路


  大学衍义补卷四
<子部,儒家类,大学衍义补>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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