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义觉迷录/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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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义觉迷录
卷一
卷二 

雍正上谕二份[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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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谕:自古帝王之有天下,莫不由怀保万民,恩加四海,膺上天之眷命,协亿兆之懽心,用能统一寰区,垂庥奕世。盖生民之道,惟有德者可为天下君,此天下一家,万物一体,自古迄今,万世不易之常经,非寻常之类聚群分,乡曲疆域之私衷浅见所可妄为同异者也。

《书》曰:“皇天无亲,惟德是辅。”盖德足以君天下,则天锡佑之以为天下君,未闻不以德为感孚,而第择其为何也之人而辅之之理。

又曰:“抚我则后,虐我则仇。”此民心向背之至情,未闻亿兆之归心,有不论德而但择地之理。

又曰:“顺天者昌,逆天者亡。”惟有德者乃能顺天,天之所与,又岂因何地之人而有所区别乎?我国家肇基东土,列圣相承,保乂万邦,天心笃佑,德教弘敷,恩施遐畅,登生民于衽席,遍中外而尊亲者,百年于兹矣。

夫我朝既仰承天命,为中外臣民之主,则所以蒙抚绥爱育者,何得以华夷而有更殊视?而中外臣民,既共奉我朝以为君,则所以归诚效顺,尽臣民之道者,尤不得以华夷而有异心。此揆之天道,验之人理,海隅日出之乡,普天率土之众,莫不知大一统之在我朝,悉子悉臣,罔敢越志者也。

乃逆贼吕留良,凶顽悖恶,好乱乐祸,俶扰彝伦,私为著述,妄谓“德祐以后,天地大变,亘古未经,于今复见”。而逆徒严鸿逵等,转相附和,备极猖狂,馀波及于曾静,幻怪相煽,恣为毁谤,至谓“八十馀年以来,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在逆贼等之意,徒谓本朝以满洲之君,入为中国之主,妄生此疆彼界之私,遂故为讪谤诋讥之说耳。不知本朝之为满洲,犹中国之有籍贯。舜为东夷之人,文王为西夷之人,曾何损于圣德乎?

《诗》言“戎狄是膺,荆舒是惩”者,以其僭王猾夏,不知君臣之大义,故声其罪而惩艾之,非以其为戎狄而外之也。若以戎狄而言,则孔子周游,不当至楚应昭王之聘。而秦穆之霸西戎,孔子删定之时,不应以其誓列于周书之后矣。

盖从来华夷之说,乃在晋宋六朝偏安之时,彼此地丑德齐,莫能相尚,是以北人诋南为岛夷,南人指北为索虏。在当日之人,不务修德行仁,而徒事口舌相讥,已为至卑至陋之见。今逆贼等于天下一统,华夷一家之时,而妄判中外,谬生忿戾,岂非逆天悖理,无父无君,蜂蚁不若之异类乎?

且以天地之气数言之,明代自嘉靖以后,君臣失德,盗贼四起,生民涂炭,疆圉靡宁,其时之天地,可不谓之闭塞乎?

本朝定鼎以来,扫除群寇,寰宇乂安,政教兴修,文明日盛,万民乐业,中外恬熙,黄童白叟,一生不见兵革。今日之天地清宁,万姓沾恩,超越明代者,三尺之童亦皆洞晓,而尚可谓之昏暗乎?

夫天地以仁爱为心,以覆载无私为量。是以德在内近者,则大统集于内近;德在外远者,则大统集于外远。孔子曰:“故大德者必受命。”自有帝王以来,其揆一也。

今逆贼等以𡨋顽狂肆之胸,不论天心之取舍,政治之得失;不论民物之安危,疆域之大小,徒以琐琐乡曲为阿私,区区地界为忿嫉,公然指斥,以遂其昧弃彝伦,灭废人纪之逆意。至于极尽狂吠之音,竟敢指天地为昏暗,岂皇皇上天,鉴观有赫,转不如逆贼等之智识乎?

且逆贼吕留良等,以夷狄比于禽兽,未知上天厌弃内地无有德者,方眷命我外夷为内地主。若据逆贼等论,是中国之人皆禽兽之不若矣,又何暇内中国而外夷狄也?自詈乎?詈人乎?

且自古中国一统之世,幅𢄙不能广远,其中有不向化者,则斥之为夷狄。如三代以上之有苗、荆楚、𤞤狁,即今湖南、湖北、山西之地也。在今日而目为夷狄可乎?

至于汉、唐、宋全盛之时,北狄、西戎世为边患,从未能臣服而有其地。是以有此疆彼界之分。自我朝入主中土,君临天下,并蒙古极边诸部落,俱归版图,是中国之疆土开拓广远,乃中国臣民之大幸,何得尚有华夷中外之分论哉!?

从来为君上之道,当视民如赤子;为臣下之道,当奉君如父母。如为子之人,其父母即待以不慈,尚不可以疾怨忤逆,况我朝之为君,实尽父母斯民之道,殚诚求保赤之心。而逆贼尚忍肆为讪谤,则为君者,不知何道而后可也。

从前康熙年间,各处奸徒窃发,动辄以朱三太子为名,如一念和尚、朱一贵者,指不胜屈。近日尚有山东人张玉,假称朱姓,托于明之后裔,遇星士推算,有帝王之命,以此希冀鼓惑愚民,现被步军统领衙门拿获究问。

从来异姓先后继统,前朝之宗姓臣服于后代者甚多,否则隐匿姓名伏处草野,从未有如本朝奸民假称朱姓,摇惑人心若此之众者。似此蔓延不息,则中国人君之子孙,遇继统之君,必至于无噍类而后已,岂非奸民迫之使然乎?

况明继元而有天下,明太祖即元之子民也。以纲常伦纪言之,岂能逃篡窃之罪?至于我朝之于明,则邻国耳。且明之天下丧于流贼之手,是时边患肆起,倭寇骚动,流贼之有名目者,不可胜数。而各村邑无赖之徒,乘机劫杀,其不法之将弁兵丁等,又借征剿之名,肆行扰害,杀戮良民请功,以充获贼之数。中国民人死亡过半,即如四川之人,竟致靡有孑遗之叹。其偶有存者,则肢体不全,耳鼻残缺,此天下人所共知。

康熙四五十年间,犹有目睹当时情形之父老,垂涕泣而道之者。且莫不庆幸我朝统一万方,削平群寇,出薄海内外之人于汤火之中,而登之衽席之上,是我朝之有造于中国者大矣,至矣!

至于厚待明代之典礼,史不胜书。其藩王之后,实系明之子孙,则格外加恩,封以侯爵,此亦前代未有之旷典。

而胸怀叛逆之奸民,动则假称朱姓,以为构逆之媒。而吕留良辈又借明代为言,肆其分别华夷之邪说,冀遂其叛逆之志。此不但为本朝之贼寇,实明代之仇雠也。

且如中国之人,轻待外国之入承大统者,其害不过妄意诋讥,蛊惑一二匪类而已。原无损于是非之公,伦常之大。倘若外国之君入承大统,不以中国之人为赤子,则中国之人,其何所托命乎?

况抚之则后,虐之则仇,人情也。若抚之而仍不以为后,殆非顺天合理之人情也。假使为君者,以非人情之事加之于下,为下者其能堪乎?为君者尚不可以非人情之事加之人于下,岂为下者转可以此施之于上乎?

孔子曰:“君子居是邦也,不非其大夫。”况其君乎!

又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夫以春秋时百里之国,其大夫犹不可非。况我朝奉天承运,大一统太平盛世,而君上尚可谤议乎?且圣人之在诸夏,犹谓夷狄为有君,况为我朝之人,亲被教泽,食德服畴,而可为无父无君之论乎?

韩愈有言:“中国而夷狄也,则夷狄之;夷狄而中国也,则中国之。”历代从来,如有元之混一区宇,有国百年,幅𢄙极广,其政治规模颇多美德,而后世称述者寥寥。其时之名臣学士,著作颂扬,纪当时之休美者,载在史册,亦复灿然具备,而后人则故为贬词,概谓无人物之可纪,无事功之足录,此特怀挟私心识见,卑鄙之人不欲归美于外来之君,欲贬抑淹没之耳。

不知文章著述之事,所以信今传后,著劝戒于简编,当平心执正而论,于外国入承大统之君,其善恶尤当秉公书录,细大不遗。庶俾中国之君见之,以为外国之主且明哲仁爱如此,自必生奋励之心,而外国之君见是非之不爽,信直道之常存,亦必愈勇于为善,而深戒为恶,此文艺之功,有补于治道者,当何如也。

倘故为贬抑淹没,略其善而不传,诬其恶而妄载,将使中国之君以为既生中国,自享令名,不必修德行仁,以臻郅隆之治。而外国入承大统之君,以为纵能夙夜励精,勤求治理,究无望于载籍之褒扬,而为善之心,因而自怠,则内地苍生,其苦无有底止矣。其为人心世道之害,可胜言哉!

况若逆贼吕留良等,不惟于我朝之善政善教,大经大法,概为置而不言,而更凿空妄撰,凭虚横议,以无影无响之谈,为惑世诬民之具。颠倒是非,紊乱黑白,以有为无,以无为有。此其诞幻诪张,诳人听闻,诚乃千古之罪人!所谓愍不畏死,凡民罔不憝,不待教而诛者也,非祇获罪于我国家而已。此等险邪之人,胸怀思乱之心,妄冀侥幸于万一。曾未通观古今大势,凡首先倡乱之人,无不身膏斧锧,遗臭万年!

夫以天下国家之巩固,岂乌合鼠窃之辈所能轻言动摇?即当世运式微之时,其首乱之人,历观史册,从无有一人能成大事者。如秦末之陈涉、项梁、张耳、陈馀等,以至元末之刘福通、韩林儿、陈友谅、张士诚等,虽一时跳梁,究竟旋为灰烬。而唐宋中叶之时,其草窃之辈,接踵叠迹,亦同归于尽。总之,此等奸民,不知君臣之大义,不识天命之眷怀,徒自取诛戮,为万古之罪人而已。

夫人之所以为人,而异于禽兽者,以有此伦常之理也。故五伦谓之人伦,是阙一则不可谓之人矣。君臣居五伦之首,天下有无君之人,而尚可谓之人乎?人而怀无君之心,而尚不谓之禽兽乎?尽人伦则谓人,灭天理则谓禽兽,非可因华夷而区别人禽也。

且天命之以为君,而乃怀逆天之意,焉有不遭天之诛殛者乎?朕思秉彝好德,人心所同,天下亿万臣民,共具天良,自切尊君亲上之念,无庸再为剖示宣谕。但憸邪昏乱之小人,如吕留良等,胸怀悖逆者,普天之下不可言止此数贼也。用颁此旨特加训谕,若平日稍有存此心者,当问天扪心,各发天良,详细自思之。朕之详悉剖示者,非好辩也。古昔人心淳朴,是以尧舜之时,都俞吁咈,其词甚简。逮至殷周之世,人心渐不如前,故《殷盘》、《周诰》所以告诫臣民者,往复周详,肫诚剀切,始能去其蔽锢,觉其愚蒙,此古今时势之不得不然者。

每见阴险小人,为大义所折,理屈词穷,则借圣人之言,以巧为诋毁,曰:“是故恶夫佞者。”不知孔子之以子路为佞,因子路“何必读书,然后为学”之语而发。盖以无理之论,而欲强胜于人,则谓之佞,所谓御人以口给也。

若遇吕留良、严鸿逵、曾静等逆天背理,惑世诬民之贼,而晓以天经地义,纲常伦纪之大道,使愚昧无知,平日为邪说陷溺之人,豁然醒悟,不致遭天谴而罹国法,此乃为世道人心计,岂可以谓之佞乎?

天下后世自有公论。著将吕留良、严鸿逵、曾静等悖逆之言,及朕谕旨,一一刊刻,通行颁布天下各府、州、县、远乡僻壤,俾读书士子及乡曲小民共知之,并令各贮一册于学宫之中,使将来后学新进之士,人人观览知悉。倘有未见此书,未闻朕旨者,经朕随时察出,定将该省学政及该县教官从重治罪。特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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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谕:朕荷上天眷佑,受圣祖仁皇帝付托之重,君临天下。自御极以来,夙夜孜孜,勤求治理,虽不敢比于古之圣君哲后,然爱养百姓之心,无一时不切于寤寐,无一事不竭其周详。抚育诚求,如保赤子,不惜劳一身以安天下之民,不惜殚一心以慰黎庶之愿,务期登之衽席,而无一夫不得其所。宵旰忧勤,不遑寝食,意谓天下之人,庶几知朕之心,念朕之劳,谅朕之苦,各安生业,共敦实行,人心渐底于善良,风俗胥归于醇厚,朕虽至劳至苦,而此心可大慰矣。

岂意有逆贼曾静,遣其徒张熙投书于总督岳锺琪,劝其谋反,将朕躬肆为诬谤之词,而于我朝极尽悖逆之语。廷臣见者,皆疾首痛心,有不共戴天之恨。似此影响全无之事,朕梦寐中亦无此幻境,实如犬吠狼嗥,何足与辩?既而思之,逆贼所言,朕若有几微愧歉于中,则当回护隐忍,暗中寝息其事。今以全无影无声之谈,加之于朕,朕之心可以对上天,可以对皇考,可以共白于天下之亿万臣民。而逆贼之敢于肆行诬谤者,必更有大奸大恶之徒,捏造流言,摇众心而惑众听。若不就其所言,明目张胆宣示播告,则魑魅魍魉,不公然狂肆于光天化日之下乎?

如逆书加朕以谋父之名。朕幼蒙皇考慈爱教育,四十馀年以来,朕养志承欢,至诚至敬,屡蒙皇考恩谕。诸昆弟中,独谓朕诚孝,此朕之兄弟及大小臣工所共知者。

朕在藩邸时,仰托皇考福庇,安富尊荣,循理守分,不交结一人,不与闻一事,于问安视膳之外,一无沽名妄冀之心。此亦朕之兄弟及大小臣工所共知者。

至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冬至之前,朕奉皇考之命,代祀南郊,时皇考圣躬不豫,静摄于畅春园,朕请侍奉左右,皇考以南郊大典,应于斋所虔诚斋戒,朕遵旨于斋所致斋。至十三日,皇考召朕于斋所,朕未至畅春园之先,皇考命诚亲王允祉、淳亲王允祐、阿其那、塞思黑、允䄉、公允祹、怡亲王允祥、原任理藩院尚书隆科多至御榻前,谕曰:“皇四子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即皇帝位。”是时惟恒亲王允祺以冬至命往孝东陵行礼,未在京师,庄亲王允禄、果亲王允礼、贝勒允禑、贝子允祎,俱在寝宫外祗候。及朕驰至问安,皇考告以症候日增之故,朕含泪劝慰。其夜戌时,龙驭上宾,朕哀恸号呼,实不欲生。隆科多乃述皇考遗诏,朕闻之惊恸,皆仆于地。诚亲王等向朕叩首,劝朕节哀,朕始强起办理大事。此当日之情形,朕之诸兄弟及宫人内侍与内廷行走之大小臣工,所共知共见者。

夫以朕兄弟之中,如阿其那、塞思黑等,久蓄邪谋,希冀储位,当兹授受之际,伊等若非亲承皇考付朕鸿基之遗诏,安肯帖无一语,俯首臣伏于朕之前乎?而逆贼忽加朕以谋父之名,此朕梦寐中不意有人诬谤及此者也。

又如逆书加朕以逼母之名,伏惟母后圣性仁厚慈祥,阖宫中若老若幼,皆深知者。朕受鞠育深恩,四十年来,备尽孝养,深得母后之慈欢,谓朕实能诚心孝奉。而宫中诸母妃咸美母后,有此孝顺之子,皆为母后称庆,此现在宫内人所共知者。

及皇考升遐之日,母后哀痛深至,决意从殉,不饮不食。朕稽颡痛哭,奏云:“皇考以大事遗付冲人,今圣母若执意如此,臣更何所瞻依,将何以对天下臣民,亦惟以身相从耳。”再四哀恳,母后始勉进水浆。自是以后,每夜五鼓,必亲诣昭仁殿,详问内监,得知母后安寝,朕始回苫次。

朕御极后,凡办理朝政,每日必行奏闻,母后谕以不欲与闻政事。朕奏云:“臣于政务素未谙练,今之所以奏闻者,若办理未合,可以仰邀训诲,若办理果当,可仰慰慈怀,并非干预政事也。”嗣后朕每奏事,母后辄喜,以皇考付托得人,有不枉生汝,勉之莫怠之慈旨。

母后素有痰疾,又因皇考大事,悲恸不释于怀,于癸卯五月,旧恙举发。朕侍奉汤药,冀望痊愈。不意遂至大渐。朕向来有畏暑之疾,哀痛擗踊,屡次昏晕,数月之内,两遭大事,五内摧伤,几不能支,此宫廷所共知者。

朕于皇考、母后大事,素服斋居,三十三月如一日,除祭祀大典,及办理政事外,所居之地,不过屋宇五楹,不听音乐,不事游览,实尽三年谅阴之礼,此亦内外臣工所共知者。

至于朕于现在宫中诸母妃之前,无不尽礼敬养,今诸母妃亦甚感朕之相待,岂有母后生我,而朕孺慕之心有一刻之稍懈乎?况朕以天下孝养,岂尚缺于甘旨而于慈亲之前,有所吝惜乎?逆贼加朕以逼母之名,此更朕梦寐中不意有人诬谤及此者也。

又如逆书加朕以弑兄之名。当日大阿哥残暴横肆,暗行镇魇,冀夺储位,二阿哥昏乱失德。皇考为宗庙社稷计,将二人禁锢。此时曾有朱笔谕旨:“朕若不讳;二人断不可留。”此广集诸王大臣特降之谕旨,现存宗人府。

朕即位时,念手足之情,心实不忍,祇因诸弟中如阿其那等,心怀叵测,固结党援,往往借端生事,煽惑人心,朕意欲将此辈徐徐化导,消除妄念,安静守法,则将来二阿哥亦可释其禁锢,厚加禄赐,为朕世外兄弟,此朕素志也。所以数年以来,时时遣人赉予服食之类,皆不令称御赐,不欲其行君臣之礼也。二阿哥常问云:“此出自皇上所赐乎?我当谢恩领受。”而内侍遵朕旨,总不言其所自。及雍正二年冬间,二阿哥抱病,朕命护守咸安宫之大臣等,于太医院拣择良医数人,听二阿哥自行选用。二阿哥素知医理,自与医家商订方药。迨至病势渐重,朕遣大臣往视,二阿哥感朕深恩,涕泣称谢云:“我本有罪之人,得终其天年,皆皇上保全之恩也。”又谓其子弘皙云:“我受皇上深恩,今生不能仰报,汝当竭心尽力,以继我未尽之志。”及二阿哥病益危笃,朕令备仪卫移于五龙亭。伊见黄舆,感激朕恩,以手加额,口诵佛号。以上情事,咸安宫宫人、内监百馀人,皆所目睹者。及病故之后,追封亲王,一切礼仪有加,且亲往哭奠,以展悲恸。其丧葬之费,动支库帑,悉从丰厚,命大臣等尽心办理,封其二子以王公之爵,优加赐赉。今逆贼加朕以弑兄之名,此朕梦寐中不意有人诬谤及此者也。

又如逆贼加朕以屠弟之名,当日阿其那以二阿哥获罪废黜,妄希非分,包藏祸心,与塞思黑、允䄉、允禵结为死党,而阿其那之阴险诡谲,实为罪魁,塞思黑之狡诈奸顽,亦与相等。允禵狂悖糊涂,允䄉卑污庸恶,皆受其笼络,遂至胶固而不解,于是结交匪类,蛊惑人心,而行险侥幸之辈,皆乐为之用,私相推戴,竟忘君臣之大义。以致皇考忧愤震怒,圣躬时为不豫,其切责阿其那也,则有“父子之情已绝” 之旨。其他忿激之语,皆为臣子者所不忍听闻。朕以君父高年,忧怀郁结,百计为伊等调停解释,以宽慰圣心,其事不可枚举。及皇考升遐之日,朕在哀痛之时,塞思黑突至朕前,箕踞对坐,傲慢无礼,其意大不可测,若非朕镇定隐忍,必至激成事端。朕即位以后,将伊等罪恶,俱行宽宥,时时教训,望其改悔前愆,又加特恩,将阿其那封为亲王,令其辅政,深加任用。盖伊等平日原以阿其那为趋向,若阿其那果有感悔之心,则群小自然解散。岂料阿其那逆意坚定,以未遂平日之大愿,恚恨益深,且自知从前所为,及获罪于皇考之处万无可赦之理,因而以毒忍之心肆其桀骜之行,扰乱国政,颠倒纪纲,甚至在大庭广众之前诅朕躬,及于宗社。此廷臣所共见,人人无不发指者。

从前朕遣塞思黑往西大同者,原欲离散其党,不令聚于一处,或可望其改过自新。岂知伊怙恶不悛,悖乱如故,在外寄书允䄉,公然有“机会已失,悔之无及”等语。又与伊子巧编格式,别造字样,传逓京中信息,缝于骡夫衣袜之内,诡计阴谋,甚于敌国奸细。有奸民令狐士仪,投书伊处,皆反叛之语,而伊为之隐藏。其他不法之处甚多,不可胜数。

允禵赋性狂愚,与阿其那尤相亲密,听其指使。昔年因阿其那谋夺东宫之案,皇考欲治阿其那之罪,允禵与塞思黑在皇考前袒护强辩,致触圣怒,欲手刃允禵。此时恒亲王允祺抱劝而止。皇考高年,知伊愚逆之性,留京必致妄乱启衅,后因西陲用兵,特遣前往效力,以疏远之。伊在军前,贪婪淫纵,恶迹种种。及朕即位,降旨将伊唤回,伊在朕前放肆傲慢,犯礼犯分,朕悉皆曲宥,仍令奉祀景陵。竟有奸民蔡怀玺,投书伊之院中,造作大逆之言,称允禵为皇帝,而称塞思黑之母为太后。允禵见书,将大逆之语剪裁藏匿,向该管总兵云:“此非大事,可酌量完结。”即此,则其悖乱之心,何尝改悔耶!?

允䄉无知无耻,昏庸贪劣,因其依附邪党,不便留在京师,故令送泽卜尊丹巴胡土克图出口。伊至张家口外,托病不行,而私自禳祷,连书雍正新君于告文,怨望慢亵,经绪王大臣等以大不敬题参。朕俱曲加宽宥,但思若听其闲散在外,必不安静奉法,是以将伊禁锢以保全之,伊在禁锢之所竟敢为镇魇之事,经伊跟随太监举出,及加审讯,凿凿可据。允䄉亦俯首自认,不能更辩一词。从前诸王大臣胪列阿其那大罪四十款,塞思黑大罪二十八款,允禵大罪十四款,又特参允䄉镇魇之罪,恳请将伊等立正典刑,以彰国宪。朕再四踌躇,实不忍,暂将阿其那拘禁,降旨询问外省封疆大臣,待其回奏,然后定夺。仍令太监数人供其使令,一切饮食所需,听其索取。不意此际,阿其那遂伏𡨋诛,塞思黑从西宁移至保定,交与直隶总督李绂看守,亦伏𡨋诛。夫以皇考至圣至慈之君父,而切齿痛心于阿其那、塞思黑等,则伊等不忠不孝之罪,尚安有得逃于天谴者乎?

朕在藩邸,光明正大,公直无私,诸兄弟之才识实不及朕,其待朕悉恭敬尽礼,并无一语之争竞,亦无一事之猜嫌,满洲臣工及诸王门下之人,莫不知者。

今登大位,实无丝毫芥蒂于胸中,而为报怨泄愤之举,但朕缵承列祖皇考基业,负荷甚重,其有关于宗庙社稷之大计,而为人心世道之深忧者,朕若稍避一己之嫌疑,存小不忍之见,则是朕之获罪于列祖皇考者大矣。

古人大义灭亲,周公所以诛管蔡也,假使二人不死,将来未必不明正典刑。但二人之死,实系𡨋诛,众所共知共见。朕尚未加以诛戮也。至于朕秉公执法,锄恶除奸,原不以诛戮二人为讳,若朕心以此为讳,则数年之中,或暗赐鸩毒,或遣人伤害,随时随地皆可陨其性命,何必谘询内外诸臣,众意佥同而朕心仍复迟迥不决,俾伊等得保首领以殁乎?至允䄉、允禵将来作何归结,则视乎本人之自取,朕亦不能予定。而目前则二人现在也。

朕之兄弟多人,当阿其那等结党之时,于秉性聪明,稍有胆识者,则百计笼络,使之入其匪党,而于愚懦无能者,则恐吓引诱,使之依附声势,是以诸兄弟多迷而不悟,堕其术中。即朕即位以后,而怀藏异心者,尚不乏人,朕皆置而不问。朕之素志,本欲化导诸顽,同归于善,俾朝廷之上,共守君臣之义,而宫廷之内,得朕兄弟之情,则朕全无缺陷,岂非至愿?无如伊等恶贯满盈,获罪于上天、皇考,以致自速𡨋诛,不能遂朕之初念。此朕之大不幸,天下臣庶,当共谅朕为国为民之苦心,今逆贼乃加朕以屠弟之名,只此一事,天下后世自有公论,朕不辩亦不受也。

至逆书谓朕为贪财,朕承皇考六十馀年太平基业,富有四海,府库充盈,是以屡年来大沛恩泽,使薄海黎庶,莫不均霑 。如各省旧欠钱粮,则蠲免几及千万两,江南、江西、浙江之浮粮,则每年减免额赋六十余万两。地方旱涝偶闻,即速降谕旨,动帑遣官,多方赈恤,及灾伤勘报之后,或按分数蠲除,或格外全行豁免。今年又降谕旨,将被灾蠲免分数,加至六分七分。至于南北黄运河工堤工,兴修水利,开种稻田,以及各省建造工程,备办军需,恩赐赏赉,所费数百万两,皆内动支帑项,丝毫不使扰民。

夫以额征赋税,内库帑金减免支给如此之多,毫无吝惜,而谓朕为贪财,有是理乎?只因从前贪官污吏,蠹国殃民,即置重典,亦不足以蔽其辜。但不教而杀,朕心有所不忍,故曲宥其死,已属浩荡之恩,若又听其以贪婪横取之资财肥身家,以长子孙,则国法何存,人心何以示儆?

况犯法之人,原有籍没家产之例,是以将奇贪极酷之员,照例抄没,以彰宪典,而惩贪污,并使后来居官者,知赃私之物,不能入已,无益有害,不敢复蹈故辙,勉为廉吏,此朕乂安百姓,整饬吏治之心。今乃被贪财之谤,岂朕不吝惜于数千百万之帑金,而转贪此些微之赃物乎?

至于属员,亏空钱粮,有责令上司分赔者,盖以上司之于属吏有通同侵蚀之弊,有瞻徇容隐之风,若不重其责成,则上司不肯尽察吏之道,而侵盗之恶习无由而止。是以设此惩创之法,以儆惕之。俟将来上官皆能察吏,下寮群知奉公,朕自有措施之道。若因此而谤为贪财,此井蛙之见,乌知政治之大乎?

至逆书谓朕好杀,朕性本最慈,不但不肯妄罚一人,即步履之间,草木蝼蚁,亦不肯践踏伤损。即位以来,时刻以祥刑为念,各省爰书及法司成谳,朕往复披览,至再至三,每遇重犯,若得其一线可生之路,则心为愉快,倘稍有可疑之处,必与大臣等推详讲论,期于平允。六年以来,秋审四经停决,而廷议缓决之中,朕复降旨,察其情罪稍轻者,令行矜释,其正法及勾决之犯,皆大逆大恶之人,万万法无可贷者。夫天地之道,春生秋杀。尧舜之政,弼教明刑。朕治天下,原不肯以妇人之仁,弛三尺之法。但罪疑惟轻,朕心慎之又慎,惟恐一时疏忽,致有纎毫屈枉之情。不但重辟为然,即笞杖之刑,亦不肯加于无罪者。每日诫饬法司,及各省官吏等,以钦恤平允为先务。今逆贼谓朕好杀,何其与朕之存心行政相悖之甚乎?

又逆书谓朕为酗酒。夫酒醴之设,圣贤不废。古称尧千钟,舜百榼,《论语》称孔子惟酒无量,是饮酒原无损于圣德,不必讳言。但朕之不饮,出自天性,并非强致。而然前年提督路振扬来京陛见。一日忽奏云:“臣在京许久,每日进见,仰瞻天颜,全不似饮酒者,何以臣在外任,有传闻皇上饮酒之说。”朕因路振扬之奏,始知外闻有此浮言,为之一咲。今逆贼酗酒之谤,即此类也。

又逆书谓朕为淫色。朕在藩邸,即清心寡欲,自幼性情不好色欲。即位以后,宫人甚少。朕常自谓天下人不好色,未有如朕者。远色二字,朕实可以自信,而诸王大臣近侍等,亦共知之。今乃谤为好色,不知所好者何色?所宠者何人?在逆贼既造流言,岂无耳目,而乃信口讥评耶!

又逆书谓朕为怀疑诛忠。朕之待人,无一事不开诚布公,无一处不推心置腹,胸中有所欲言,必尽吐而后快,从无逆诈,亿不信之事。其待大臣也,实视为心膂股肱,联络一体,日日以至诚训诲臣工,今诸臣亦咸喻朕心有感孚之意。至于年羹尧、鄂伦岱、阿尔松阿则朕之所诛戮者也。年羹尧受皇考及朕深恩,忍于背负,胸怀不轨,几欲叛逆。其贪酷狂肆之罪,经大臣等参奏九十二条,揆以国法,应置极刑。而朕犹念其西藏、青海之功,从宽令其自尽;其父兄俱未处分,其子之发遣远方者,今已开恩赦回矣。鄂伦岱、阿灵阿实奸党之渠魁。伊等之意,竟将东宫废立之权,俨若可以操之于己。当阿其那恶迹败露之时,皇考审询伊之太监,比将鄂伦岱、阿灵阿同恶共济之处,一一供出,荷蒙皇考宽宥之恩,不加诛灭。而伊等并不感戴悔过,毫无畏惧,愈加亲密,鄂伦岱仍敢强横踞傲,故意触犯皇考之怒。当圣躬高年颐养之时,为此忿懑恚恨,臣工莫不切齿。阿灵阿罪大恶极,早伏𡨋诛。伊子阿尔松阿,仿效伊父之行,更为狡狯。朕犹念其为勋戚之后,冀其洗心涤虑,以盖前愆,特加任用,并令管理刑部事务。而伊逆心未改,故智复萌,颠倒是非,紊乱法律。一日审理刑名,将两造之人,用三木各夹一足,闻者皆为骇异。又与鄂伦岱同在乾清门,将朕所降谕旨掷之于地,其他狂悖妄乱之处,不可殚述。朕犹不忍加诛,特命发往奉天居住,使之解散其党羽,尚可曲为保全,岂料二人到彼全无悔悟之念,但怀怨望之心,而在京之邪党,仍然固结,牢不可破。朕再四思维,此等巨恶,在天理国典,断不可赦,于是始将二人正法。至于苏努则老奸大蠹,罪恶滔天,实逆党之首恶。隆科多则罔上欺君,款迹昭著。二人皆伏𡨋诛,未膺显戮。

逆书之所谓怀疑诛忠者,朕细思朕于年羹尧、鄂伦岱、阿尔松阿三人之外,并未诛戮忠良之大臣。想逆贼即以年羹尧、鄂伦岱、阿尔松阿、苏努、隆科多等为忠良乎?天下自有公论也。又逆书谓朕为好谀任佞。朕在藩邸四十馀年,于人情物理,熟悉周知,谗谄面谀之习,早已洞察其情伪,而厌薄其卑污。不若冲幼之主,未经阅历者也。是以即位以来,一切称功颂德之文,屏弃不用,不过臣工表文,官员履历,沿习旧日体式,作颂圣之句,凑合成章,朕一览即过,不复留意。日日训谕大小臣工,直言朕躬之阙失,详陈政事之乖差,以忠谠为先,以迎合为戒。是以内外诸臣,皆不敢以浮夸颂祷之词见诸言奏,恐为朕心之所轻。今逆贼之所谓好谀任佞者,能举一人一事以实之否耶?

以上诸条,实全无影响,梦想不及之事,而逆贼灭绝彝良,肆行诋毁者,必有与国家为深雠积恨之人捏造此言惑乱众听。如阿其那、塞思黑等之奸党,被朕惩创拘禁,不能肆志,怀恨于心,或贪官污吏,匪类棍徒,怨朕执法无私,故造作大逆之词,泄其私愤。且阿其那、塞思黑当日之结党肆恶,谋夺储位,也于皇考则时怀忤逆背叛之心。于二阿哥则极尽摇乱倾陷之术,因而嫉妒同气,排挤贤良,入其党者,则引为腹心。远其党者,则视为雠敌。又如阿其那,自盗廉洁之名,而令塞思黑、允䄉、允禵贪赃犯法,横取不义之财,以供其市恩沽誉之用。且允禵出兵在外,盗取军需银数十万两,屡次遣人私送与阿其那,听其挥霍。前允禵之子供出,阿其那亦自认不讳者。又如阿其那残忍性成,逐日沉醉。当朕切加训诫之时,尚不知改。伊之护军九十六,以直言触怒,立毙杖下,长史胡什吞,亦以直言得罪,痛加棰楚,且推入冰中,几至殒命。允禵亦素性嗜酒,时与阿其那沉湎轻生。允禵又复渔色宣淫,不知检束,以领兵之重任,尚取青海台吉之女,及蒙古女子多人,恣其淫荡,军前之人谁不知之?

今逆书之毁谤,皆朕时常训诲伊等之事,伊等既负疚于心,而又衔怨于朕,故即指此以为讪谤之端,此鬼蜮之伎俩也。且伊等之奴隶太监,平日相助为虐者,多发遣黔粤烟瘴地方,故于经过之处,布散流言。而逆贼曾静等,又素怀不臣之心,一经传闻,遂藉以为蛊惑人心之具耳。向因储位未定,奸宄共生觊觎之情,是以皇考升遐之后,远方之人皆以为将生乱阶,暗行窥伺。及朕缵承大统,继志述事,数年以来幸无失政。天人协应,上下交孚,而凶恶不轨之徒,不能乘间伺衅,有所举动,逆志迫切,自知无得逞之期,遂铤而走险,甘蹈赤族之罪,欲拼命为疑人耳目之举耳。殊不知实于朕无损也。又逆书云“明君失德,中原陆沉,夷狄乘虚入我中国,窃据神器”等语。

我朝发祥之始,天生圣人起于长白山,积德累功,至于太祖高皇帝,天锡神武,谋略盖世,法令制度,规模弘远。是以统一诸国,遐迩归诚,开创帝业。迨太宗文皇帝,继位践祚,德望益隆,奄有三韩之地,抚绥蒙古,为诸国之共主。是本朝之于明,论报复之义,则为敌国,论交往之礼,则为与国。本朝之得天下,较之成汤之放桀,周武之伐纣,更为名正而言顺,况本朝并非取天下于明也。崇祯殉国,明祚已终,李自成僭伪号于北京,中原涂炭,咸思得真主,为民除残去虐。太宗文皇帝不忍万姓沉溺于水火之中,命将兴师,以定祸乱。干戈所指,流贼望风而遁。李自成为追兵所杀,馀党解散。世祖章皇帝驾入京师,安辑畿辅,亿万苍生咸获再生之幸,而崇祯帝始得以礼殡葬。此本朝之为明报怨雪耻,大有造于明者也。是以当时明之臣民,达人智士,帖然心服,罔不输诚向化。今之臣民,若果有先世受明高爵厚禄,不忘明德者,正当感戴本朝为明复仇之深恩,不应更有异说也。况自甲申,至今已八十馀年,自祖父以及本身,履大清之土,食大清之粟,而忍生叛逆之心,倡狂悖之论乎?

逆书云:“夷狄异类,詈如禽兽。”

夫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以其存心也。君子以仁存心,以义存心。若僻处深山旷野之夷狄番苗,不识纲维,不知礼法,蠢然漠然,或可加之以禽兽无异之名。至于今日蒙古四十八旗,喀尔喀等,尊君亲上,慎守法度,盗贼不兴,命案罕见,无奸伪盗诈之习,有熙皥宁静之风,此安得以禽兽目之乎?若夫本朝,自关外创业以来,存仁义之心,行仁义之政,即古昔之贤君令主,亦罕能与我朝伦比。且自入中国,已八十馀年。敷猷布教,礼乐昌明,政事文学之盛,灿然备举,而犹得谓为异类禽兽乎?孔子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是夷狄之有君,即为圣贤之流,诸夏之亡,君即为禽兽之类。宁在地之内外哉!

《书》云:“皇天无亲,惟德是辅。” 本朝之得天下,非徒事兵力也。太祖高皇帝开创之初,甲兵仅十三人,后合九姓之师,败明四路之众。至世祖章皇帝入京师时,兵亦不过十万,夫以十万之众,而服十五省之天下,岂人力所能强哉?实道德感孚,为皇天眷顾,民心率从,天与人归。是以一至京师,而明之臣民,咸为我朝效力驰驱。其时统领士卒者,即明之将弁,披坚执锐者,即明之甲兵也。此皆应天顺时,通达大义,辅佐本朝成一统太平之业。而其人亦标名竹帛,勒勋鼎彝,岂不谓之贤乎?而得以禽兽目之乎?及吴三桂反叛之时,地方督抚提镇,以至县令武弁攻城破敌,转饷挽粮,多半汉人也。且多临阵捐躯,守土殉节者,国史不胜其载,历历可数。又如三次出征朔漠,宣力行间,赞襄荡平之勋者,正复不少。岂不谓之忠且义乎?而得以禽兽目之乎?即如岳锺琪,世受国恩,忠诚义勇,克复西藏,平定青海,屡奏肤功,赤心奉主,岂非国家之栋梁,朝廷之柱石乎?如逆贼曾静者,乃汉人之禽兽也。盖识尊亲之大义,明上下之定分,则谓之人。若沦丧天常,绝灭人纪,则谓之禽兽。此理之显然者也。且夷狄之名,本朝所不讳。孟子云:“舜东夷之人也,文王西夷之人也。” 本其所生而言,犹今人之籍贯耳。况满洲人皆耻附于汉人之列,准噶尔呼满洲为蛮子,满洲闻之,莫不忿恨之,而逆贼以夷狄为诮,诚醉生梦死之禽兽矣。

本朝定鼎以来,世祖十八年建极开基,圣祖六十一年深仁厚泽。朕即位以后,早夜忧劳,无刻不以闾阎为念,是以上天眷佑,雨旸时若,奸宄不兴,寰宇享升平之福。在昔汉、唐、宋极治之时,不过承平二三十年,未有久安长治如今日者。百姓自龆龀之年,至于白首,不见兵革,父母妻子家室完聚,此非朝廷清明庶绩咸熙之所致乎?且汉、唐、宋、明之世,幅𢄙未广,西北诸处,皆为劲敌,边警时闻,烽烟不息。中原之民,悉索敝赋,疲于奔命,亦危且苦矣。今本朝幅𢄙弘广,中外臣服,是以日月照临之下,凡有血气,莫不额手称庆,歌咏太平。而逆贼谓乾坤反复,黑暗无光,此又瘈犬鸱鸮之吠鸣,禽兽中之最恶者矣。或逆贼之先世为明代之勋戚,故恋恋于明乎,今昌平诸陵,禁止樵采,设户看守,每岁遣官致祭。圣祖屡次南巡,皆亲谒孝陵奠酹,实自古所未有之盛典,朕又继承圣志,封明后以侯爵,许其致祭明代陵寝,虽夏、商、周之所以处胜国之后,无以加矣。若逆贼果心念前明,更当感切肺腑,梦寐之中,惟本朝崇奉,而犹云:“内中国而外夷狄乎?” 此逆贼也。非惟在本朝为汉人之禽兽,即在明代,亦一禽兽,且其意非仅比本朝为禽兽,其视明代亦一漠不相关之禽兽耳。

又云:“五六年内寒暑易序,五谷少成,恒雨恒旸,荆、襄、岳、常等郡,连年洪水滔天,吴、楚、蜀、粤,旱涝时闻,山崩川竭,地暗天昏。”

夫天时水旱,关乎气数,不能保其全无,所恃人力补救耳。如尧有九年之水,汤有七年之旱,曾无损于一帝一王贤圣之名,但朕自嗣位以来,赖天地祖宗之福庇,阴阳和顺,风雨时调,五谷丰收,农民乐业,各省之内,间有数州县旱涝不齐,即令动帑赈济,民获安全。湖广惟上年江水泛涨,有伤禾稼,即特发帑金,筑堤捍御,此天下臣民所共知者。幸六年之内,各省薄收之处不过数州县耳。倘遇大水大旱,不知又作何幸灾乐祸之说也。方今天下,凡有知识之人,以及草木昆虫,皆居于戴高履厚之内,而云“地暗天昏”,盖逆贼之心昏暗,入于鬼道,固不知有天地矣。

至云:“孔庙既毁,朱祠复灾。” 孔庙之不戒于火,唐宋皆有之。明弘治时,被灾尤甚。弘治非明代之贤君乎?若以此为人君之不德所致,则将来叛逆之徒,必借此煽动人心,至有纵火焚毁,以及各府州县文庙者。逆贼既称东鲁腐儒,附于圣人桑梓,而忍为此言乎?若朱祠之焚,未知果有其事否?但朱子祠宇遍天下,偶一被火,即关君德,则诸儒之祠宇何穷,宁能保其一无回禄之灾乎?

至云:“五星聚,黄河清;为阴尽阳生,乱极转治之机。” 夫果至乱极之时,有此嘉祥,犹可附合其说,今天下吏治虽不敢曰尽善,然已大法小廉矣,民生虽不敢曰乂安,然已衣食粗足矣。四方无事,百姓康乐,户口蕃庶,田野日辟,正万国咸宁之时,而乃云“乱极”乎?且食草木者何人,积尸者何地,逆贼能确指之乎?昧心丧理,总不举首仰观于天也。昊苍之所以恩眷本朝者,历代未有若斯之厚,而且显也。朕即位之初,孝陵蓍草丛生,六年之秋,景陵芝英产于宝城山上,以至双岐五秀之嘉禾,九穗盈尺之瑞谷,五星聚于奎璧,黄河清于六省,骈实连株之应,卿云甘露之祥,朕虽不言祯符,而自古史册所艶称而罕观者,莫不备臻而毕具。而逆书则云:“山崩川竭。” 试问此数年来,崩者何山,竭者何川,能指出一二否乎?

夫灾异之事,古昔帝王未常讳言。盖此乃上天垂象,以示儆也。遇灾异而能恐惧修省,即可化灾为福矣。遇嘉祥而或侈肆骄矜,必致转福为灾矣。朕于此理见之甚明,信之甚笃,故每逢上天赐福,昭示嘉祥,寤寐之间,倍加干惕。并饬内外臣工,共深敬谨,若涉冰渊,所颂谕旨,已数十次,朕岂敢欺天而为此不由衷之语耶!数十年来,凡与我朝为难者,莫不上干天谴,立时殄灭。如内地之三逆,外蕃之察哈尔、噶尔丹、青海、西藏等,偶肆跳梁,即成灰烬。又幺麽丑类,如汪景祺,查嗣庭、蔡怀玺、郭允进等,皆自投宪网,若有鬼神使之者。今逆贼曾静,又复自行首露。设逆贼但闭户著作,肆其狂悖,不令张熙投书于岳锺琪,其大逆不道之罪,何人为之稽察,不几隐没漏网乎?而天地不容,使之自败,朕实感幸之。昔明世嘉靖,万历之时,稗官野史所以诬谤其君者,不一而足。如《忧疑议录》、《弹园杂志》、《西山日记》诸书咸讪诽朝廷,诬及宫壶,当时并未发觉,以致流传至今,惑人观听。今日之凶顽匪类,一存悖逆之心,必曲折发露,自速其辜,刻不容缓,岂非上天厚恩我朝之明征欤?又云:“自崇祯甲申,以至今日,与夫德祐以迄洪武,中间两截世界,百度荒塌,万物消藏,无当世事功足论,无当代人物堪述。”

夫本朝岂可与元同论哉?元自世祖定统之后,继世之君,不能振兴国家政事,内则决于宫闱,外则委于宰执,纲纪废弛,其后诸帝,或欲创制立法,而天不假以年,所以终元之世,无大有为之君。

本朝自太祖、太宗、世祖,圣圣相承。圣祖在位六十二年,仁厚恭俭,勤政爱民,乾纲在握,总揽万几,而文德武功,超越三代,历数绵长,亘古未有。朕承嗣鸿基,以敬天法祖为心,用人行政,无一不本于至诚。六年以来,晨夕惕厉之心,实如一日。朕虽凉德,黾勉效法祖宗,不敢少懈,是岂元政之可比哉?且元一代之制作,及忠孝节义之人物,亦史不胜书。《元史》独非明洪武时之所编辑乎?其称太祖则云:“深沉有大略,用兵如神。”称世祖则云:“度量弘广,知人善任,信用儒术,立经陈纪。”是明之于元帝誉美如此,而云“无当世事功足论”乎?且《元史》专传之外,其儒学、循良、忠义、孝友诸传,标列甚众。而云“无当代人物堪述”乎?

《元史》系明太祖所修,而逆贼云尔,是厚诬明太祖矣。乃称欲为明复仇乎?夫天眷帝德,以为保定,朕惟兢兢业业,夙夜基命,则自蒙上天嘉佑,历世永享太平,为内外一家之主,岂一二禽兽之吠鸣,可以惑人心而淆公论哉!人生天地间最重者莫如伦常,君臣为五伦之首,较父子尤重。天下未有不知有亲者,即未有不知有君者,况朕之俯视万民,实如吾之赤子,朕清夜扪心,自信万无遭谤之理。而逆贼之恣意毁谤,果何自而来乎?

夫造作蜚语捏饰诬词,加之平等之人,尚有应得之罪,今公然加之于君上,有是理乎?何忍为乎?朕思秉彝之良,人所同具,宇宙亿万臣民,无不怀尊君亲上之心,而逆贼独秉乖戾之气,自越于天覆地载之外,自绝于纲常伦纪之中,可恨亦可哀矣。逆贼之所诋毁者,皆禽兽不为之事,而忍心加之于朕,朕实不料吾赤子之内,有此等天良尽丧之人。普天率土之臣民,定不为其所惑于万一,但天壤间,既有此诞幻怪异之事,则天下之人情不可以常理测度,或者百千亿万人之中,尚有一二不识理道之人,闻此流言,而生几微影响之疑者。是以特将逆书播告于外,并将宫廷之事宣示梗概,使众知之。若朕稍有不可自问之处,而为此布告之词,又何颜以对内外臣工,万方黎庶,将以此欺天乎?欺人乎?抑自欺乎?朕见逆贼之书,坦然于中,并不忿怒,且可因其悖逆之语,明白晓谕,俾朕数年来寝食不遑,为宗社苍生忧勤惕厉之心,得白于天下后世,亦朕不幸中之大幸事也。特谕。

奉旨问讯曾静口供十三条[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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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曾静:旨意问你上岳钟琪书内云“道义所在,民未尝不从;民心所系,天未尝有违。自古帝王能成大功建大业,以参天地,而法万世者,岂有私心成见介于其胸”等语。

我朝积德累功,至太祖高皇帝神武盖世,统一诸国,成开创之功,太宗文皇帝,弘继统之业,世祖章皇帝,建极绥猷,抚临中外。此正顺天命,从民心,成大功,建大业,参天地而法万世之至道也。你生在本朝,不知列祖为天命,民心之所归,而云“道义所在,民未尝不从,民心所系,天未尝有违”,是何所指?

曾静供:弥天重犯这些话,是泛说自古帝王之兴,与帝王之在位皆是顺天命,得民心的。天命顺,民心从,而兴起在位,即是道义之当然。弥天重犯生长楚边山谷,本乡本邑,以及附近左右,并没有个达人名士在朝,而所居去城市又最远,所以盛朝功绩,传闻不到。直至旧年到省城,由省城以至于帝畿,见闻渐广,方知东海龙兴,列祖列圣承承继继,不惟非汉、唐、宋、明所及,直迈三代成周之盛。盖天地精英日流日开,上世浑噩,人文未起,积到成周,而太和翔洽,文明大著。然天之笃生圣人以开治者,在周亦惟算文武二圣为极,至岂若本朝叠叠相因,日远日大,愈久愈光。自太祖高皇帝神武盖世,开创王基;太宗文皇帝继体弘业,统一诸国;世祖章皇帝建极绥猷,抚临中外;圣祖仁皇帝深仁厚泽,遍及薄海;迨至我皇上,天聪明,恢弘前烈,已极礼明乐,备海晏河清。此正是天命民心所归,乃道义之当然,参天地,法万世,为天运文明之隆会。从前弥天重犯实实陷于不知,不是立意要如何,以自外于圣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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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曾静:旨意问你书内云“天生人物,理一分殊,中土得正,而阴阳合德者为人,四塞倾险而邪僻者,为夷狄。夷狄之下为禽兽”等语。禽兽之名,盖以居处荒远,语言文字,不与中土相通,故谓之夷狄,非生于中国者为人,生于外地者不可为人也。

人与禽兽同在天地之中,同禀阴阳之气,得其灵秀者为人,得其偏异者为禽兽,故人心知仁义,而禽兽无伦理。岂以地之中外,分人禽之别乎?若如你所说,则中国阴阳和合之地,只应生人之一类,不应复有禽兽并育其间矣。何以遍中国之地,人与禽兽杂然共居,而禽兽之族,比人类为尤多。且即人类之中,还生出你这等叛逆狂悖、沦丧天良、绝灭人理、禽兽不如之物来呢,你有何说处?

曾静供:天生人物,理一分殊,其有分别,实以理之偏,全不在所居之内外。弥天重犯读书浅少,义理看不透彻,妄意以地之远近分华夷,初不知以人之善恶分华夷,今日伏读皇上谕旨,谓如你所说中国只应生人之一类,不应复有禽兽并育其间矣。义更精实,理更显明,虽顽石无知,亦应灵动了。

况本朝之兴,列圣相承,亘古所无,万国咸宁,历代罕睹,且开辟幅𢄙之广,声教四讫。自有生民以来,到今日而极盛。又圣祖皇帝承天眷顾之笃厚,享年之久,三代以来所无。况更有几多善政善教,纬地经天,开万世之弘基,立百王之大法,所谓考诸三王而不谬,建诸天地而不悖,质诸鬼神而无疑,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者,正于今日见之矣。所以圣祖皇帝宾天诏到,虽深山穷谷,亦莫不奔走悲号,如丧考妣,即以弥天重犯𡨋顽无知,至此亦曾废食辍饮,恸哭号涕,被素深山,居丧尽制。然在当时皆起于心之不及觉,发于情之不容己,非有所为而为也,若非圣德隆厚,皇恩浩大,何以使民至此,今日圣祖皇帝在天之灵,犹或洞鉴。只为向见《春秋》有华夷之辨,错会经旨,所以发出诞妄狂悖言语,其实到今日方晓得经文所说。只因楚不尊王,故攘之,而本朝之兴,与经文之所指天悬地隔。

弥天重犯因思天地之内无气不通,无理不到,华夷之辨固不可以地言,即以地言,亦无定限。天地精英之气日散日远,而且循环无常,今日二五之精华尽钟于东土,诸夏消磨,荡然空虚,是实话实理。况夷狄本是论人,亦善恶五性克全,无所亏欠为人,五性浊杂,不忠不信,为夷狄。孟子既称大舜、文王为东西夷所生,又诋杨朱、墨翟之无父无君为禽兽,是中国岂无夷狄,要荒岂无圣人,至于有明之世,非鲁、卫、齐、晋之旧,而本朝之兴,直迈成周之辙,更不待言。弥天重犯识浅见小,未曾经历,又得这些无知流言,夹杂胸中,所以有此妄言,悔罪无及。弥天重犯记得前而两次亲供,前供就人而论,看得天地精英之气愈开愈远,循环无常,不以地限。而后供指出,有明之世非鲁卫齐晋之旧,而本朝之兴,直迈成周之辙。以今看来,益觉自信无疑,悔罪无及,是弥天重犯虽昔同禽兽,今蒙金丹点化,幸转人胎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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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曾静:旨意问你书云“聪明睿智,仁能育万物,义能正万事,礼能宣万化,智能察万类,信能孚万邦者,天下得而尊之亲之。概自先明君丧其德,臣失其守,中原陆沉,夷狄乘虚窃据神器,乾坤反复,地塌天荒,八十馀年,天运衰歇,天震地怒,鬼哭神号”等语。

从来皇天无亲,惟德是辅。我太祖、太宗、世祖,圣圣相承,圣祖在位六十二年,深仁厚泽,浃髓沦肌。正所谓聪明睿智,仁育万物,义正万事,礼宣万化,智察万类,信孚万邦者也。天与人归,懋昭大德。凡有血气,莫不尊亲,盖列祖之至德感孚,奉若天道者,为从古之极盛。是以皇天之保佑,申命恩厚于我朝者,为从古之极隆。若谓乾坤反复,地塌天荒,而我朝八十馀年以来,享承平之福,凡叛逆之徒,稍萌奸回,即灭不旋踵。是岂天震地怒,鬼哭神号,皆无可奈何,而人力竟可胜天乎?此非敢于评诬稍诋我朝,乃敢于诬诋上天矣。曾静,你有何说处?

曾静供:弥天重犯所说必聪明睿知而兼具五性之全德,乃是尊贵天位之语。到今日看来,列祖列圣之聪明睿智,仁义礼智信之施于薄海内外者,固己共信为圣神之极致。我皇上御极以来,圣德神功,上承列祖,尤无纤毫不惬于民心。惟弥天重犯为谣言蛊惑,遂戴天不知天之高,履地不知地之厚,出入作息,竟忘帝力于何。有以是酿成大恶,身陷乱贼。直到旧冬,得闻钦差大人宣传圣德之大,涵育宇宙,又伏读圣谕谆谆,光被四表,始觉心神开豁,脱然得悟从前之非。然耳虽闻圣德,心虽服圣教,目实为曾亲见有道盛世的光景。

昨奉解来京,自湖南而湖北,以抵河南,由河南而到直隶京城,所过都邑省郡,自野及市,历人历境,不知凡几万千。但见民康物阜,风景和平,生其间者,皆气象古茂,性习淳厚,治化休明,太和翔洽,油然共庆太平有道之世。若不是皇上聪明睿智,仁育万物,义正万事,礼宣万化,智察万类,信孚万邦,休养抚育,励精不倦,为从古所未有。何以民心爱戴,休征齐著,天眷隆笃至此,到此愈觉从前错误之罪大弥天,无地自容,惟日自痛悔号泣而已。至若谓“中原陆沉”以下等语,总因错听谣言,错解经义,一个病根,一路直错到底。今日虽万死万剐,亦所宜然,更何能稍置一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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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曾静:旨意问你书内云“土田尽为富户所收,富者日富,贫者日贫”等语。自古贫富不齐,乃物之情也。凡人能勤俭节省,积累成家,则贫者可富;若游惰侈汰,耗散败业,则富者亦贫。富户之收并田产,实由贫民之自致窘迫,售其产于富户也。今你说土田为富户所收,其果自雍正元年以后,富者始收民之土田乎?抑康熙年间,富者已收民之土田乎?其果本朝以前,若明若宋若汉、唐之代,民间皆贫富均齐乎?抑自古以来,民间即有富者,收民之土田乎?你以富者日富,贫者日贫,俱归咎于君上,有何理据呢?

曾静供:此是太平日久,民间辗转积而成弊。固自然之势,不关君上事。亦汉唐以来的通弊,不起于本朝。但本朝历圣相继,承平之久,亘古少及。而皇上御极以来,德盛民化,风清弊绝,民间无丝毫烦扰,而惟田业一项,富户安于有馀,贫民常苦不足,辗转流弊,土田将多为富户所收。此际似正须裁成辅相,因妄谓斯民所仰望君上者,在酌盈剂虚,衰多益寡。圣人成能,宜不忍任物情之自流。此是弥天重犯鄙之粗见,不通世事之愚论,岂知贫以游惰而致,富因勤俭而得。此等不齐,自天降下民已然,原非人力之所能挽。盖天之生物不齐,因五气杂揉,不能一致,人之昏明巧拙,才质不同,乃造化之自然,虽天亦无可如何。人之贫富,视乎作为营办,作为营办,又视乎才力之巧拙昏明,此自然之理势也。况天道福善祸谣,要幽远莫测,其穷困者,安知不是天厄之,其丰亨者,安知不是天相之乎?皇上以抚育为心,举一世而涵濡之,岂愿其有此。得圣谕点化,更觉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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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曾静:旨意问你书内云:“到处呼号怨恨,切日丧偕亡之愿”等语。这呼号怨恨的确是何人?确在何地?确有何被虐之事?确有何愿丧之情?须一一据实供来。

曾静供:这等呼号的,乃是洞庭湖滨偶被水灾,不能安业之民。盖人生疾病痛苦,饥寒劳瘁,忍耐不过,多呼天呼父母,此情之不容自己者。而小民太平日久,素享丰盈,偶尔被水,觉苦不聊生,曾不如他郡他邑之群歌大有。皇上赤子,必帑赈济,存留者虽沐恩惠,而散流辗转者或远不遍及,其逃于外的,间有呼号。弥天重犯不能广览远稽,故有此语。其实寒暑怨咨,何伤天地之大,况沐恩者久,且多未遍者,暂而少不获安业者,以湖南计之,不过百分之一,以普天下计之,尚不及亿万分之一乎。此个缘故,到今方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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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曾静:旨意问你书内云“戴皇祖之仇以为君,且守死尽节于其前”,又有“俯首屈节,尽忠于匪类”等语。曾静以岳钟琪之远祖武穆王,称为皇祖者,是奉岳钟琪为主而已,为其臣子也。且曾静狂言,以《春秋》大义自居。其逆书有云“人臣之择主,如女之子从夫,为臣者事非其主,而失身如女子已嫁于人而再醮者矣。而曾静又臣事于岳钟琪,是以失身再醮”等语。岳钟琪假若依曾静之说而叛本朝,是岳钟琪为不能守死尽节而再醮之人矣。曾静以岳钟琪之臣事本朝为屈节尽忠于匪类,则曾静之愿奉岳钟琪为君,岂不为匪类中之匪类乎?且逆书内以岳钟琪为岳飞之后,称功颂德,乃钦差讯问时,又盛言本朝之恩泽勋业。未知曾静之心,仍欲臣事岳钟琪乎?抑愿臣事本朝乎?如愿臣事本朝,则曾静不亦屈节于匪类乎?设岳钟琪为曾静鼓惑,未知曾静此时以岳钟琪为是乎?抑为匪类也。可一一讯问,令其逐条供明。

曾静供:弥天重犯本心毫无所为,只为误听谣言,错解经义,故一切大义大分,都至混淆。加以闻见狭隘,不知本朝世德之隆,得统之正,深仁厚泽之久而且洽。所以上书岳钟琪。种种悖谬,直是痛悔无及。盖人臣之择主,固如女子之从夫,今岳钟琪以文武全材,笃生圣神之世,而事圣神之君,正如皋夔之事尧舜,伊周之事汤武,不但如正女之从贤夫而己者。固万无可叛之义,亦决无或叛之心。而弥天重犯以误听流言,遂至冒昧上书,不惟自昧君臣之大义,而并劝人以不忠。是微如蜂蚁,尚知有君臣,毒如蛇虎,尚不忘恩报,而䩄然人面,直匪类之不若也。迨至去冬奉钦差大人审问,传宣圣德,已知从古盛世帝王莫与伦比;而且详告本朝来龙兴功德,事事仁至义尽,得统之正,全是天与人归。盖本朝来抚万国之初,明愍帝已身殉国难,而李贼猖狂,中原涂炭,毒逾水火,世祖章皇帝不烦一兵,不折一矢,而天下感戴,率从如赤子之依父母,较之汤武,昔尝为夏殷诸侯,而临时不免兵戈者,更名正言顺,神武而不杀。弥天重犯得闻此义,始如坠深渊,而痛哭追悔,万死莫及。嗣后蒙大人仰遵皇上高厚深恩,一路抚惜到京。而弥天重犯自长沙以抵京师,沿途目之所见,尽是圣世隆景,耳之所闻,莫非圣德仁声。且当身亲被,又有几多破格恩典,而一到京师出之囹圄,居以广厦,给食赐衣。

弥天重犯生长山陬,不知圣天子忧切民瘼,曲谅民难,哀矜民隐,竟及于极恶重囚,万死莫赦之徒,直至如此。弥天重犯虽同草木无知,顽石无灵,亦当翻然感化。故在当时岳钟琪幸而怒斥,得免乱贼之名,万一误见听从,不惟弥天重犯为万世乱贼之罪魁,而岳钟琪亦不免为万世乱贼之巨恶了。岳钟琪之守正,固益显其为圣世之良臣,而弥天重犯到此尚有何别义可以借口?只痛恨谣言之害人,遂至陷身于大恶而莫解,然犹幸到今,尚得接天语下诘,省悟以翻身,纵不敢望苟免幸生,得为圣世之民。然得闻大义而知前此之非,是即为圣世之鬼,亦所甘心矣。至若奉岳钟琪为君,而己为其臣子,在弥天重犯初无此心,其称彼远祖为皇祖者,乃是见得礼经,自诸侯以下,概有皇考皇伯父之号,故欲用三代以上称呼而妄耳。盖当时止做旁人献义,未即输身归顺,总之大义既错,罪在恶极,一路皆错,尚有何是处可言。惟千万叩首感激隆恩盛德,自伤欲为圣世之民,而不可得。至于臣事本朝,乃天经地义之当然,又曷尝自即于匪类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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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曾静:旨意问你书内云“明亡之恨”等语。前明之亡国,亡于流寇李自成之手,与我朝毫无干涉。自有明之季,政教不修,纲纪废弛,内则盗贼纷起,李自成等扰乱残虐,沦陷京师,外则边警时闻,各处蒙古外藩,皆为劲敌。是蹂躏中国,消耗明之元气,非独本朝也。况我太祖创业以来,并无取明之天下之心。太宗皇帝曾勒兵入关徇地,直到山东临清,周视京城,纵猎南苑,数日乃归。明朝并不能一矢加遗。彼时若欲取明之天下,岂不易如反掌?盖我祖宗列圣惟冀息兵安民,解仇释忿。屡欲与明朝和好,而明之君臣总置之不问。迨李自成已陷北京,明愍帝殉国而死,明祚已绝,明位已移,始请兵我朝,来除寇乱。太宗皇帝命将兴师,兵至山海关,一战而胜。李自成二十万之众,望风逃窜,席卷长驱,是以我世祖皇帝君临万邦,廓清群寇,救亿万臣民于水火之中,为明朝报仇雪耻,是我朝深有德于前明,显然著明可白万世者也。我朝得国较之汤武征诛,更为名正言顺,何明亡之有恨乎?以李自成之横行中原,所过残破,明朝糜饷百万,曾不能少抗其锋。贼兵一至城下,长驱直入,李自成唾手得明之天下。是明之兵力,万万不如流寇甚明。当李自成既陷京师之后,其志方张,精锐之锋未尝少挫,更增明之叛臣降卒以助其势。而我朝兵威甫及,如摧枯拉朽,只经山海关一战,流贼即亡魂夺魄,奔逃溃败。由是而论,我朝之兵力声势,与明何啻相悬云壤乎?设若取明之天下,已早取矣,何待流贼之摧残乎?惟以仁义为心,不肯代有其国。本朝之光明正大若此,今你怀叛逆之心,若在明朝,即是流寇李自成。而乃以明亡致恨为词,曾不反心自问乎?你还有何说?

曾静供:这个源头,弥天重犯从前全然不知,盖因失父太早,独居山僻穷陋者,已数十馀年左右。附近不惟无史册可以借观稽考,而乡党邻里,并无知事老成传闻,但知本朝代明而有天下,初不知有明之天下,早已失之于流寇之手。直至旧冬,闻大人之说后,又得仰读圣谕,乃知本朝全是以仁义而兴,直驾千古莫媲,其弘功伟绩之在当世。不惟明之君臣感其恩,戴其力,即在当时之草木,亦莫不被德而蒙惠。盖有明之季,上下怠慢,政教全然荡废不举,纲纪颓然倒坠不整,内则任宦官把持国政,外则听诸藩剥削民力,荒淫纵恣,无礼无学,遂致民不聊生,奔入贼党,四起为敌。在外官兵望风而靡,所以贼得长驱,直抵京师。当此之时,生民流离困苦,残杀惨掠,直不啻如水火之告急。

太宗皇帝龙兴东海,政举教修,仁声仁闻,施及薄海内外,并未萌一点取天下之心。曾勒兵入关,纵猎南苑,以期为明解仇释怨,息兵而安民。而明之君臣,竟置之不问,由是振旅东归,当时若有一毫利天下之心,取明直如反掌之易耳。又何待贼陷京城,愍帝身殉国难,明祚已绝,明位已移,请求除寇安乱,而后兴师命将乎?即此一举,较之武王观兵孟津,以冀纣恶之改悔,心事更光明正大,表里无憾。况入关一战而胜,李自成二十万之众流寇,亡魂夺魄,溃散奔逃,扫荡廓清,当时天下之众如出深渊,如睹父母。世祖皇帝由是发政施仁,抚临天下,救亿万生灵之苦于水火之中,而天下之感戴者,不惟在明之君臣雪耻复仇,衔结莫报。而为亿万生灵救死扶生,其大德直与天地同流。由是看来,汤武虽以仁兴,而君臣一伦犹不能脱然无憾。所以当时成汤不免有惭德,武庚不免以殷叛。岂若本朝之有天下得于流贼之手,名正言顺,明臣、汉人皆感激深切,乐为效力致死者乎!弥天重犯从前陷于不知,任臆狂悖,妄引《春秋》以自误,所以有“明亡之恨”等语。到今知之,痛悔流涕,几不欲生,而且蒙恩高厚,更觉无地自容了,复有何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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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曾静:旨意问你书内云“《春秋》大义,未经先儒讲讨,有明三百年,无一人深悉其故。幸得东海夫子秉持撑柱”等语。孔子成《春秋》,原为君臣父子之大伦,扶植纲常,辨定名分。故曰:“孔子成《春秋》而乱臣贼子惧。”

今曾静以乱臣贼子之心,托《春秋》以为说,与孔子经文判然相背,无怪乎明三百年无一人能解。不但元、明之人,即汉、唐、宋以来之儒,亦无人能解也。惟逆贼吕留良凶悖成性,悍然无忌,与曾静同一乱贼之性,同一乱贼之见,所以其解略同耳。曾静之恶逆大罪,肆诋朕躬,已为自古乱臣贼子所罕见。而吕留良张狂吠,获罪于圣祖,其罪万死莫赎,宜曾静之服膺倾倒,以为千古卓识。可问曾静,吕留良所说《春秋》大义,如何昭然大白于天下?吕留良是域中第一义人,还是域中第一叛逆之人?著他据实供来。

曾静供:弥天重犯僻处山谷,离城甚远,左右邻里,无读书士子,良师益友就正,因应试州城,得见吕留良所本朝程墨,及大小题,房书诸评。见其论题理,根本传注,文法规矩先进大家,遂据僻性服膺,妄以为此人是本朝第一等人物,举凡一切言议,皆当以他为宗。其实当时并未曾晓得他的为人行事何如。而中国有论管仲九合一匡处,他人皆以为仁,只在不用兵车,而吕评大意,独谓仁在尊攘。弥天重犯遂类推一部《春秋》也只是尊周攘夷,却不知《论语》所云“攘”者止指楚国而言,谓僭王左衽,不知大伦,不习文教,而春秋所摈,亦指吴楚僭王,非以其地远而摈之也。若以地而论,则陈良不得为豪杰,周子不得承道统,律以《春秋》之义,亦将摈之乎。况舜为东夷之人,文王为西夷之人,其说载于《孟子》,更大昭著者也。由是看来,在当时吕留良固为背谬之极,而弥天重犯信而宗之,尤为失之千里矣。但吕留良议论弥天重犯所见者止此。其馀文字著作,并不曾见过。惟到雍正五年,有学徒张熙,到浙江购书,到吕家传得吕留良题《如此江山图》及《钱墓松歌》诗。彼时闻之,不觉惊异,不敢信以为然,随复得谣言,叠叠惑乱,遂疑他的话是实,且妄悔当身大义之不能早闻。今奉旨将吕留良家藏旧作日记纂一本、诗集一本、日记草本四束、抄本文集四本、散诗稿一束赐看。其中不惟错看《春秋》,罪与弥天重犯同。且竟有讥诋圣祖皇帝处。

圣祖皇帝在位六十馀年,深仁厚泽,遍及薄海,即弥天重犯生长山僻,犹知感佩,况吕留良身居浙江大地,列名胶痒,食毛践土,亦已数十馀年,如何丧心病狂,竟至如此。弥天重犯从前不知,姿以《春秋》之义说,虽出于吕氏,旨实发于孔子,不得不信。今日解出孔子不是如此说,又深知本朝得统之正,全是天与人归,历圣相承,无不道隆德备。而吕留良所云,如此到今,实实见得他是凶悖成性,悍然无忌,张狂吠,得罪圣祖,万死莫赎,诚为盛朝叛逆之罪魁。而弥天重犯山鄙无知,坐昧当身大义,姿信而附和之,万死亦不足以当其罪。今虽深痛无知而误信,切恨吕说之害人。俱嗟无及矣,更有何说。但吕留良之说行世日久,如弥天重犯之为其蛊惑者,谅复不少,今幸得因弥天重犯败露,莫非历圣德隆,皇天笃佑我朝,故水落石出,一至于此,此岂人力之所能与?弥天重犯今虽陷法网,由此而天下之人共知其叛逆,不为彼说所惑,弥天重犯死所甘心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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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曾静:旨意问你书内云“可荣可辱,可生可死,而此义必不可失坠”等语。今钦差审问之时,曾静缮写亲供全然改变,求哀乞怜,备极称颂。在曾静将以为荣乎,将以为辱乎?又未知曾静之心,此时愿生乎,抑愿死乎?其争持大义者何在?著他据实供来。

曾静供:弥天重犯向谓荣辱死生大义必不可失,只因错解《春秋》,错听谣言耳。其实弥天重犯原是皇上的赤子,非有历世功爵在先明难忘,素怀背叛不臣之心。今日发觉被执,只为谣言蛊惑,错解经义遂至狂悖若此。即在旧年狂悖蒙心之中,此心自问毫无别为,皆是从知识闻见上差错起。到今日解出经义,毫不相干,知得谣传是蜚语诋诬。弥天重犯是蝼蚁小民,实是心悦诚服,到此惟有痛哭流涕,自恨当身大义,自悔不能为顺则之民,其乞哀求怜,正是弥天重犯今日当身之正义,但恐求乞之诚不至不能赎补当前之罪,虽蒙皇恩浩荡,自计于法无可生耳。至若颂德称功,亦弥天重犯为臣民之分,所宜然,尚得似前日之陷于不知,而姿自诋诬,惟所虑者,识浅学陋,不能仰测龙德中正之备,而颂与称有不能至,以是死难瞑目也。盖君之尊同天,亲同父,民之称天,子之颂父岂得为过,况五伦从天而下,极之昆虫草木,皆有而君臣一伦,尤为五伦之首。弥天重犯从前错听流言,错解经义,所以陷身禽兽,自咎虽生犹死,今既晓得本朝龙兴,不同寻常万万,又亲被圣德,高厚从古所无,此时虽死犹生,虽辱亦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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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曾静:旨意问你,书内云“生当今日,遭逢今世,无志于当世之利禄以自污”等语。曾静果无志当世,则宜早为高尚,何以应试入学,身列青衿,及考居五等,然后愤懑穷居,肆为狂放?尚得云无志利禄乎?又书内“与一二同志,闭门空山,养鸡种瓜”等语。观曾静书内,见闻甚多,援据甚广,若闭门空山之中,蜚语讹言,何因入耳?是曾静同志之人,必非一二数也。著据实供吐,若供出何人传说,则曾静是误听传闻,罪尚可恕,不可以身犯大逆之罪,遂拼一死以含糊了事,甘为众人容隐。皇上恩旨,著你据实供吐,你须将书内所云若者得自何人,若者传自何处,逐一据实供来。

曾静供:弥天重犯书内千错万错,无一字著实者,总因错听谣言,误解经义,所以酿成大恶,到今日不可疏解。今圣德光洁,毫无瑕玷,而皇恩浩荡,不可名言。以弥天重犯如是之大罪大犯,尚如是优容宽待,另置幽闲清旷之地,且敕部给食赐衣,此诚千古未有奇典,尧舜所不到之殊恩。即此一事,弥天重犯粉身碎骨,亦不能仰酬皇恩于万一。此时此际,若果晓得造言首犯,方欲寝食其皮肉,又岂敢容隐他人奸回,以负皇恩?所以当日在长沙,大人审问再三,不敢说者,实为胸中不晓得个实在源头上造言的人。而传言的人,又实实是个忠厚守法,不惟不肯造言,并不肯乱言的人。且自计罪大咎深,自料必不能生,虽蒙大人屡宣皇上智虑神奇,聪明天纵,事事非常,法所得定,亦非常情所得拟。弥天重犯的死生,断非事前所得决然。在弥天重犯当身自计,万难自信,可以侥幸于不死,与其临死而又牵累他人,不如自家一死之安为稍愈。今感皇恩如此高厚,且奉旨意询问,思量自家一死何足轻重,即死亦要说明白自家的心事。

赤子冒触父母,虽当父母盛怒之下,亦要向前号泣,说个明白,况今日旨意煌煌,得许弥天重犯直吐其人乎。此在自家分上计合,该要供出人来。因思水流毕竟有源即流,或可以寻源,胸中记出有两个偶尔传言的人,一是安仁县生员姓何名立忠,曾说他听闻有个茶陵州人姓陈字帝锡,传说朝中有人上议皇上多条,其大者如此如此。又永兴县十八都有个医生,姓陈字象侯,也说他在一处人家行医,听得人说茶陵州有个堪舆姓陈字帝锡,口传有个本章,谏议皇上如此不好,那上本的臣子姓岳名钟琪。弥天重犯听得二人之话符同,遂渐疑此为实事,其实源头造言的人,不知就是那陈帝锡,抑陈帝锡上手还递传有人否。且陈帝锡弥天重犯从未会面,不知其人形貌何如,即帝锡两字,也不知是此两字否,问何立忠便知。听闻比人会堪舆,前两年在安仁县起学官,何立忠是安仁县的秀才,或者知得他的名字。其实今日仰惟皇上如天如地,何可毁谤。天经云隔,何伤于天,反因云隔,而转见天之高;地经穿凿,何损于地,反因穿凿,而转见地之厚。今皇上之行,如日月经天,虽湖山万里,莫不共见共闻。弥天重犯幸今亦如盲得视复见天地日月了。

十一[编辑]

问曾静:旨意问你在湖南供称“山崩川竭,是传闻泰山崩四十里,至于川并未竭,因笔头不谨,弄文致诬”等语。这泰山崩四十里之说,影响全无,你将传说笔之于书,已极悖逆了,况川竭之事,并无传说,而遂连类。并及这“山崩川竭”,是何等之事,竟可以笔头播弄得么?乃仅以“不谨”二字,轻忽戏玩之词掩饰此罪,如何使得呢?但所闻必有所自,你须据实供出。

曾静供:“山崩”之说,虽有传闻,弥天重犯今日万死,记想个人不出。“川竭”之误,弥天重犯今日实实该死。盖寻常说话,犹庸言之谨,一涉不实,不惟于道理有碍、于心不能无愧,抑且当面受人诃责不小。此是何等重大的事情,如何可以轻易掠过?且以庶人小民之贱,而上议国家事体,即有实据,犹不免出位冒干之罪,况既复妄,虚中更虚,即此一项。

十二[编辑]

问曾静:旨意问你,所著逆书《知新录》,内云“以大事看来,五星聚,黄河清,某当此时如何死得。天不欲开治则止,天欲开治,某当此机会,毕竟也算里面一个,求人于吴楚东南之隅,舍某其谁?”等语。从古治乱之数,必上有桀纣之君,下有生世涂炭之祸,方可谓之大乱。曾静以我朝为夷狄,为匪类,然必为君者实有昏德,纪纲法度,一切废弛,方为否极之时。以今日海宇承平,万民乐业,以朝廷政事而论,虽不敢谓为至治之世,然苟有人心之识者,断无有诬为乱极当治之时也。且自开辟以来,未有如曾静禽兽不如之人,而以“五星聚,黄河清”为“舍我其谁”。又云“当此机会”,所谓机会者,何所指?据实供来。

曾静供:弥天重犯许多该死该剐的话,今日反复省悟,也有个病根。盖缘自幼以来,讲解经书,讲到《孟子》“滕文公问为国”章说,那井田法制,心中觉得快活,私地暗想,以为今日该行。由是屡去问人,却无一人说今日行得。心下听著人说行不得,甚不快活。后看见吕留良此章书文评语,竟以为行得,且说治天下必要井田封建,井田封建复了,然后方可望得治平。遂不觉赏心合意,从此遂深信吕留良的话。且执著这个死法子,放肚里。因而看轻汉、唐、宋、明之治,大不及三代,妄以为井田不复,贫富不均,其馀言治,皆非至道,乃猥不自量,敢以经济抱负,超越寻常。自许一闻“五星聚,黄河清”,遂疑此必是文明开始的机会,既遇文明开治的机会,必行井田复三代,欲行井田复三代,在当身自计,竭其驽骀,亦足备一时犬马之用,因而有舍我其谁之语。即所谓当此机会者,亦是望上之人用我,故曰求人于吴楚东南之隅,非是说弥天重犯当此机会,另生个别见也。只因谣言见闻,遂深疑皇躬主德未纯,所以狂悖,而有是举。及昨自湖南一路以抵京师,所历过之地数千里,无不家给人足,薄海内外,无不化行俗,美道德,政教修举,详明较三代之井田学校,更因时损益,已精益精,正礼明乐备之极,天开文明之盛,当此如是之道隆德至,治著功成。我皇上犹求治之念孜孜不遑,不肯一时一刻少懈。伏读谕旨,尚曰:不敢谓为至治之世。德隆心下,圣不自圣,一至于此,此所以无人感孚,瑞呈详见,“五星聚,黄河清”者,正为皇上道德纯全,超越千古,本朝治教休明,迈盛三代,大圣人兴起在位应也。况井田疆界,自秦以来,已荡废二千馀年,封洫沟渠,皆不可考。而今日承平日久,平原旷土,各成旧业,以理势论之,迹必不可行。且天下人文蔚起,不知有几千几万贤良才智深于治体、精于治法者,用之不尽,而弥天重犯山鄙无知,禽兽不如,乃谓“舍我其谁”,其不自量,一至如此,狂妄之罪,万死何逃。

十三[编辑]

问曾静:旨意问你,所著逆书《知新录》内云“近世晚村夫子学问足,本领济,大有为得”。又“生非其时,在今日似恰逢其会”等语。这吕留良自以其先世为前明之仪宾,不忘故国,而在本朝应试诸生,以天盖楼选刻时文,将本朝制科内名人之墨卷文稿刊板求利,致富不赀,乃包藏祸心,肆行无忌。实一反复无赖、卑污狂悖、叛逆之人,天地覆载所不容。今你乃奉为师法,心悦诚服,以为孔孟复生。你所谓吕留良之学问本领,从何处见得?吕留良之大有为,从何处知道?是你与吕留良必曾会晤,亲承指授,而信敬畏服,一至于此。且云“今日恰逢其会”,又是何解?可从实供来。

曾静供:圣人曰:“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又曰:“不知人则是非邪正莫能辨。”弥天重犯今日狂悖,一路错到底者,总因自家僻处山谷,眼孔小,见闻隘,胸次鄙陋,错认人故也。如这些话都是自家没识见讨人底里不著,遂妄意心悦诚服,奉以为师,不惟以为师,且以他为一世的豪杰。其实当时何曾晓得他的行径大有不好处。不过就语句言话上,见得与自家僻性相投合,遂不觉好之深。好之深,遂不觉信之笃。当时所谓学问本领者,妄意指他的说理明,论文精。谓他大有为者,期他得用,可行井田,复三代,从前谬妄信得他是如此。今日蒙圣恩开导点化,始晓得他的行事为人,到处不是。不特他当身大义背谬而已。从此回想,向日之信听他者,何啻陈相之悦许行,痛悔何及?至若谓亲承指授,实实没有。他生在浙江,弥天重犯生在湖南,近广东界,相去有数千里,且弥天重犯是康熙十八年生,吕留良是康熙二十一年死,弥天重犯只有四岁,实未曾与他会晤。至于“恰逢其会”等语,是弥天重犯胸中先有他一段看轻后世之心,又有他一段错解《春秋》之意,加以元年匪类之说在耳,而又适值永兴县那两年大雨,数月不断,遂以为世道有不好处。此全是山僻无知的识见。直到旧岁奉拿到长沙,今岁又由长沙到京城,见得年丰时和化行俗美,太平有道,普天薄海皆然。方知圣人在位,政教修举,礼乐明备,直盛千古。从前满肚疑团,始得一洗落实。而吕留良之欺世盗名,大逆不道,蛊惑人心,为覆载难容处,弥天重犯亦了然明白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