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云山房文稿 (四部丛刊本)/言事卷二
大云山房文稿 言事卷二 清 恽敬 撰 景上海涵芬楼藏同治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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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秦省吾
前过府中匆匆就道所言未尽别后复思如有物在匈急
欲吐露而棹声已过梁溪之口矣盖缘寄畅园中山水清
佳应接不暇侯君妙才同携游屐是以遥情违兴苍莽而
来而入理切情之言反不能畅也侯君文清浏见底波折
皆岀天然以初作胆未坚神未固此事如参禅必须死心
方有进步所谓绝后再苏欺君不得及当观时节因缘是
也若止于行墨中求之则章子厚日临兰亭一本书格能
不日下耶敬甚爱侯君文苦无暇细检止评数首所言不
出行墨中恐侯君止于此等处用意故为仁弟言其大端
侯君见此书必能万丈深潭不呼而出千㝷高树放身而
下矣敬事事掣肘而陈明府处三数减为一数复未知何
时事成要之天下岂有饿死恽子居哉仁弟亦信其必无
也
与李汀州
八月初一日得手书掷还手版命此后并此去之敬当如
命去之去之然书中举𥳑堂之号继以先生之称不敢当
不敢当自隋唐学禅者以山名寺名称其本师南北宋道
学诸儒踵行之各举本师所居之地为先生之称后渐行
之于非受业者近则公大人之门皆此称矣宋人于朋
友称官汉人称弟称兄此亦古法也阁下以为何如甯化
雷副都未得亲炙亦未见其著述惟彭二林集中见其事
述朱梅厓集中见其墓铭不足以传学问所得未知其浅
深何如墨太守虽以词翰名然大德信其无出入故继
副都言之阁下并孟词进士为之等差不护交不背友可
敬也罗台山与二林交最久旁涉佛氏乃二人性之所近
是以二林作台山身后文持论或过或不及盖由耽心禅
悦障阂未除过推其虚反没其实也顾亭林先生斥明之
学者岀入儒释如金银铜铁搅作一炉以为千古不传之
秘此病今尚遍天下台山二林皆其人也然赵大州陶石
篑诸儒何尝不立气节何尝不建事功何尝不敦伦纪杂
则有之庸则免矣杨鸿胪谨慎无过然非岀格人其近体
诗古诗具见雅饬古文则非所长江右乾隆间古文家如
鲁洁非宋立厓皆识力未至束缚未弛用笔进退略有震
川尧峯矩薙而已鸿胪更未办此也上杭丞诚如尊见然
鄙见责已则攻短论人则取长前书止言其读宋儒书并
涉释典不及其他可以知敬之置辞矣拙集文既不佳刻
复粗恶祈是正之内罗台山外传其人真性情也有宜书
之而不书者窃用微显志晦之义阁下当了然焉
与李汀州
自往岁八月下章江时时念先生不能置得手书又五阅
月矣春间病足几百日夏首腹疾绵痼不及作答书非敢
懈也先生切磋以千秋之事敢不敬循始终敬前书可谓
刻划无盐唐突西子矣鹿耕大令来知治益清文益洁敬
贺敬贺士大夫得世间富贵未必可贺此则真可贺也伊
扬州二次书来止达后书其前书不知沈阁何所祈一讯
之稚存编修惕庵郞中遗事述不可不呈之左右褒贬不
敢卒然编修贬在褒之中郎中褒在贬之外求如其人而
已至事迹多取年谱并折衷
上谕不敢妄饰先生裁之以诒伊扬州何如近诗数首并
呈伊扬州祈即达是幸
与庄大久
为别十三载不得音问七年然私心拳拳如终日侍左右
也大兄勤学力行老而弥笃神明之用能不衰耳目之官
可以不变未知齿发尚如昔否敬少而弱壮而病今幸恒
言不称若僭较之称孝章已为永年矣酒肉渐渍清虚日
往肤充乳发如少年屠沽儿唯有时旧疾复发则吐如银
者数声手足战掉胸背寒重为可虞耳子振改外实出非
意大兄于世事得之如云之来失之如云之去然恐后日
之云且挟风雨而至子振将车如失落车辙中大兄必洗
其泥淖整其韅�方可就道尊性断不耐此然鄙意必欲
大兄耐此也中州人物与
本朝初年何如怀庆当太行黄河之阻朝夕瞻眺定多胜
赏何时当入都或南归敬匏系江西智竭于胥吏力屈于
奴客谤腾于上官怨起于巨室所喜篱落畊氓市墟贩竖
尚有善言去秋东归虽卧具未质优于从前然十月无裘
则与在都时平等矣正月入都三月引
见四月当复出都老母精神如五十人大儿已生孙殊隽
快秋间山妻尚有生子消息但得啖饭处世间升沈是非
一切不较矣
与李爱堂
夏间春明得遇畅写生平幸甚幸甚旌斾南行之后贱体
抱暑疾愈后为出都事劳弊是以不及通问顷由金阊返
棹忽奉手书喜慰无任仁弟交道之笃处事之精开缄具
见敬之疏狂能不俯首自愧𫆀令子之变言之动心然达
人用情断不可过仁弟方在壮年福禄之来未艾勿介介
也春麓先生乃天下后学典型不止仕宦上流而已敬初
至浙江即蒙异赏今先生身后得操笔墨以论次功德何
乐如之惟是墓表之法止表数大事视神道碑庙碑体不
同视墓志铭体亦不同墓志铭可言情言小事表断不可
神道碑庙碑凡崇宏宽博之言皆可揄扬墓表必发明实
事故墓表之善最难今止表浙江二事其二事自为首尾
文即以之为首尾而中间櫽栝诸事以隔之此法史记汉
书常用之而能使人不见韩公偶用之即见乃才之大小
浅深也昔欧公志尹河南不知者颇有他说欧公至为文
力辨今敬表春麓先生自谓举一羽而知凤睹一毛而知
麟世闲下手存买菜之见者仁弟必能斥其不然所可虑
者指为忌讳耳然其事皆已奉
上谕见邸钞非一家私言可与颐园先生商之再行上石
何如
答方九江
前过九江留数日视署舍如山居僚属循循如如文学掌
故甚善甚善然席间时以言挑敬欲观其酒狂敬前者在
浙当事以言利之事鱼肉府县官故与之争至江西当事
决大狱不平且欲芘枭恶无状之人使久为民害故与之
争若酒场花局诗席文坛敬方折节天下士大夫醒固不
狂醉亦如醒也游庐山序格殊卑竟流元明游记习气然
无可奈何如此奇境若图高简不下手畅写山灵有知后
日游山必有风雨之阻矣诗数章并奉呈祈是正之靖节
集书后二篇千古之𡨚雪矣先生必为之大快书楞伽经
后附呈如此下语人以恽子居为宋学者固非汉唐之学
者亦非要之男儿必有自立之处不随人作计如蚊之同
声蝇之同嗜以取富贵名誉也秋色渐佳觞咏之兴何如
旌斾过吴城当携厨人并佳醖来庶不至败兴耳
与报国寺沙门无垢
前月天池之游生平未有茶山太守雪鹭茂才雨阻均不
得与亦有数存乎其闲耶天池云最奇松最古石最灵慧
特向此中开山当未忘山水结习然𬷮头鸡足又何说处
之大师勿笑恽子居傍葛藤树为戏论也吁江茂才邓过
庭高才博学其画由白厂居士来兹送竹一帧乞换青精
一枝为同参木上坐何如
与陈蓟庄
承示绛州重修孔子庙记考明赵子函石墨镌华记乃宋
李垂𢰅集右军书子函言怀仁圣教序集墨迹故能师后
世此记集石刻止形似然敬观此本并形似失之矣盖宋
人不尚圣教序此记及晋祠碑亦不行明人尚圣教序此
记及晋祠碑大行故此碑宋人无题跋明人多有题跋也
大行故多翻刻敬前开帙即言明人钩摹以神理得之记
后重立字其证也贾人颠倒其辞截去年号诡作古帖求
善价可笑之至今坊中有全碑拓本视此本更下可校对
整齐之即以敬此札书后何如
与黄香石
昨日奔走至日夕方还饭罢相知来谈至三鼓今晨草草
作同游海幢寺记又为客所旷几一时午后始脱稿无钞
录者谨将原槀送呈希饬贵高足钞录后即见掷并无底
本也此文儒为主中主禅为主中宾琴与诗为宾中主画
与棋与酒为宾中宾其序次前五节皆以禅消纳之为后
半重发无和尚张本而儒止瞥然一见如大海中日影大
山中雷声此子长河渠平凖书伯夷屈原贾生列传法也
海幢形势佳胜先于独游时写足入同游后不必烦笔墨
此子长项羽本纪李将军传法也敬古文法尽出子长其
孟坚以下时参笔势而已所以屑屑自表者诸君子遇我
厚庶几留古文一支在海南勿使野牛鸣者乱频伽之听
耳作诗赋文其法亦然舍是皆外道也足下当不以为
狂
答姚秋农
得沙井建昌两书知首路平安幸甚敬别后泛月渡江至
家始三鼓宅崇大识宾主分义相安已一月矣五兄梦中
题孔子庙棂星门柱联有泰山北斗景星庆云之语敬意
如此者士之望人之瑞一代不过数人然揆之圣学俱未
入门止涉棂星门耳敬三十后遍观先儒之书陆王固偏
程朱亦不无得此遗彼之说合之大学中庸觉圣贤与程
朱陆王下手有偏全大小之分佛道二氏之书不足言矣
所称士之望人之瑞较中天下而立定四海之民如行潦
之于河海邱垤之于泰山况所性耶其为门外断断无疑
然能于门内有所得则二者皆门内矣来示说先天图简
明包孕极妙极妙汉人纳甲之说以月之升降方位配八
卦虽可比附乃术家之一端假易以传不知卦气之自然
尊见先天图位上应日𨇠之说较纳甲用月为近理大要
与卦气出入总之由阴阳推之四时由四时推之四兽由
四兽推之日𨇠自然吻合无间今人之学者言先天图则
诋之言卦气则附之不识其匈中何等疆界也子宽到京
万望属其不可高兴乃兄五十无闻屈首下僚子宽亦已
三十六矣内反为要何兴之可高耶晓帆处不及作书到
瑞金再发也
与姚秋农
六月中得手书慰甚因未得来书且闻锺刑曹将归必
有托寄之信是以日复一日不及作答不意锺刑曹竟因
河浅至十月六日方归亦未携五兄及来书敬甚为悬
念九月中知奉山左主试之
命为彼都人士庆幸又知决意不外转则为五兄庆幸将
来且为天下苍赤庆幸也七月中五兄五十诞辰堂上康
强门内雍睦子舍竞爽可贺可祝而鄙人之意以五兄言
行无愧前人处事则思力深厚能行于逶迤之中庶几吕
圣加之在宋彭纯德之在明乃可贺可祝耳薄仪当俟妥
便寄呈勿弞也
与姚秋农
敬江右之事如治乱丝千万头绪止一人手力是以寓书
王奉新之后并未发书往岁十月自王阁放舟东下十
一月三日抵家老母康强小大均安善毋劳远注十三日
接奉手书具知一切中州人文渊薮昔圣先贤流风在人
五兄课士之外必有提唱发挥守先待后之事其馀如考
古碛捜碑刻聚周汉器物今世士大夫优为之然五兄亦
不可不为之其中亦有一种学问也来本属异才又五
兄家世多阴德何虑不成其一时弛荡敬于前八年早知
之曾有书至粤中反复数百言五兄当尚能记忆又前还
浙过新喻子由子宽叹其隽上敬即寓言深规并吿以所
𢹂已多不可复加此处不再加膏秣意欲阻其豪兴来
亦尚能记忆也总之聪明子弟不能无过差在能改不能
改耳来卿多好而易动五兄如携之寓维扬尚有约束或
京中士大夫有强者托之防闲庶知顾忌今远离膝下
上无严师中无益友下无干仆且市井之人引之多事便
于销算故至于此耳敬行年五十有五止一嗣子才虽中
人颇能孝谨非但不加责备且未尝厉色疾言时以不能
延师教之并衣食不使如愿为愧来女婿相隔千里别
经十年岂能代五兄训饬耶此不敢承亦不可承之说也
敬二月十六日至都二十三日验到三月初间可引
见后事当续报志意渐灰须眉渐老功无毫发过有邱山
又不能丰草长林与麋鹿共息如何如何五兄当原之谅
之也
与姚来
得正月书后久不得书念甚念甚今岁秋闱未知何如瑞
金僻地隶江南浙江录均未见然不佞所圣于吾婿者
为文章事功道德中人科名迟速听之可也兰畦先生陈
柏府皆不佞所愿见然趋走之人滚滚塞门乃外官常局
不佞俟稍定当请事也正月中家慈五弟归常州恐有离
任处分故先为此使老人不受惊恐八月中三弟𢹂弟媳
归明岁春间内人或归或接家慈来江西暂寓南昌盖瑞
金接近闽广时虞意外又近数年间州县有一交代则前
后相𬺈龁并及其眷口不如住南昌为愈耳惟官帑私债
累累相附不知何如处置然不佞鄙性易则使两弟为之
难则自理如在浙不使五弟算漕帐在江不使三弟送交
帐皆是也今瑞金所入不及沟渠曰用必须江海甚难著
手非不侫身任而谁其济则家慈之福其不济则不佞所
自召也丰城极弊之区彭秋潭败于临川深可鉴戒或有
以不调丰城为不佞迂阔者此不权祸福缓急大小之数
也盖一至丰城必担捐杂一万有馀合之瑞金不下二万
再累数年非五万不已而民之刁恶足败官之守决官之
防是名与利两失所得者重耗酷刑之孽如何可行不佞
凡事主退不主进主苦不主甘实亦𠫵透世情也八月二
十一日不佞复举一女行第六矣所谓此亦天地苍生无
可开口而笑亦无可㱀眉而叹三女四女五女强项如其
父不知将来如何教成吾婿如有湖州之行可𢹂小女至
常州见家慈或单车至江西与不侫商确古今亦快事也
与来
去步十月曾两次作书由提塘至京想已收到十一月甫
回任有福建脚子过瑞金立等作书已写大纲付寄想亦
收到矣家母生𫠜齿发落复生可喜之至馀一切详大女
书中近作后二仆传兹写送一通可释然其事此种不可
入书事体以无大关系也仆人止可作小传若将陈明光
缘起叙入亦非法且笔下纠扰矣吾婿细审之其法皆自
史记汉书来无他谬巧不过安放妥当耳观此便可知前
明及
国朝诸家仆人传之非法也张彦远名画记曰失于自然
而后神失于神而后妙失于妙而后精精之为病也而成
谨细自然者上品之上神者上品之中妙者上品之下精
者中品之上谨细者中品之中不佞之文其精与谨细之
间乎然名画记不列中下品以下者即所谓近今之画焕
烂而求备错乱而无旨者是也昼如是文可知矣上曹侍
郞书一通亦写送吾婿并观之可也
与来
吾婿来书望尊公得江表一道可相近盘桓商订古文不
佞观之如有外放之事大半当在广东相去亦不远也或
得湖北湖南学差亦可至古文之诀欧阳文忠公已言之
曰多读书多作文耳然必有性灵有气魄之人方能语小
则凑单微语大则推倒豪杰本源秽者文不能净本源
粗者文不能细本源小者文不能大也吾婿干性灵气魄
四字上均不让人勉之勉之在有恒而已至体裁所在亦
不可忽宋景文曰文章必自名一家然后可传之不朽若
体规画圆准方作矩终为人之臣仆五经不同体百家奋
兴类不相沿前人先得此旨景文此言诚哉作文之要也
虽然易有易之体书有书之体各经皆然不相杂也即百
家之体亦不相杂若一切妄为之岂可借口景文之说耶
譬之横目纵鼻秽下洁上者人也必横鼻纵目洁下秽上
新则新矣奇则奇矣恐非复人形也凌杂之文何以异是
大抵意可新不可奇词可新可奇文之体文之矩矱无所
谓新奇能善用之则新奇万变在其中矣不佞尝吿陶南
明经以为字字有本句句自造篇篇变局事事捜根古人
不传秘密法也清如先生捐馆合世间又少一读书力行
之人矣如何如何
答来
刘会昌至十二月始到任得手书并各件俱已知悉前冬
有信寄都下想亦收到秋闱之事前数年常与内人言不
在此科不佞与吾婿非世间戚属可比又不佞颇有知人
料事之鉴岂不预知之吾婿当早信之也来书需批本韩
文知有事于古文矣然不在乎批本盖批本即滞于一隅
不如不佞略举学韩文之指吾婿自绎之如一人独行其
衢路曲折皆𠪱𠪱可记随人行则恍惚也作文之法不过
理实气充理实先须致知之功气充先须寡欲之功致知
非枝枝节节为之不过其心渊然于万物之差别一一不
放过故古人之文无一意一字苟且也寡欲非扫净斩绝
为之不过其心超然于万事之攻取一一不黏著故古人
之文无一字一句尘俗也其尺度则文心雕龙史通文章
宗旨等书先涉猎数过可以得典型焉若其变化之妙存
乎一心而已不佞就韩文言之平淮西碑是摹书诗二经
已为人读烂不可学南海庙碑是摹汉人文亦不可学如
书字摹古之帖若复摹之乃奴婢中重台也送李愿序浅
而近俗与于襄阳书俳而近滞释言窠臼太甚上宰相书
亦有窠臼其后两篇夭矫如龙矣学韩文先须分别其不
可学者乃最要也此外可学者大都识高则笔力自达力
厚则词采自腴而其用意用法之巧胜有不可胜求者略
举数篇以为体例如汴州水门记节度使是何官衔陇西
公是何人物水门之事则甚小若一铺叙不成话矣故记
止三行诗中详其事业于水门止一两语过此是小题
不可大作也有大题亦不可大作者李习之拜禹言是也
禹之功德从何处赞扬故止以数言唱叹之知此虽著述
汗牛充栋岂有浮笔浪墨耶如殿中少监墓志竟用点染
法韩公何以有此种笔墨盖因少监无事可书北平王事
业函盖天地若不叙北平王于理不可然轻叙则不称北
平王重叙则少监一边廖落諠客夺主矣是以并叙三代
均用喻言使文体均称翻出异样采绘照耀耳目且恐平
叙三代有涉形迹是以将纳交作连络存没作波澜真鬼
神于文者也如膝王阁记有王子安一篇在前其文较之
韩公乃瑜珈僧之于法王寇谦之杜光廷等于仙伯何足
芥蒂然工部所谓当时体也其力亦足及远既有此文不
可不避故韩公通篇从未至滕王阁用意笔墨皆烟云矣
如贞曜先生施先生墓志不列一事以贞曜诗人施先生
经师止此二意便可推衍成绝世之文若列一事体便杂
也又如曹成王碑许国公碑尽列众事以二人均有大功
于民生国计其事皆不可削须择之部署之铺排之以成
吾之文若一虚摹文与人与官皆不称也以上意法引而
伸之可千可万可极无量欧公盖能得之而尽易其面貌
故差肩于韩公若各大家各名家均有所得不如欧公所
得之多也倘不如此看则欧公之文与凡庸恶软美之文
何别哉吾婿极聪明人能留心于此终身不闲断定将上
下五千年纵横一万里望之望之
答来
来书言每日读古文一篇知其法而不知法之所自岀此
言可见近日功候然由求之过深反不得洒然稍缭缓之
则所自出可知矣又言著意合拍著意收束欲法古人而
为古人所摄伏此言甚是南宋以后文人皆为此病所误
不过为古文之见存耳治之之法须平日穷理极精临文
夷然而行不责理而理附之平日养气极壮临文沛然而
下不袭气而气注之则细入无伦大含无际波澜气格无
一处是古人而皆古人至处矣看文可助穷理之功读文
可发养气之功看文看其意看其辞看其法看其势一一
推测备细不可孤古人读文则湛浸其中日日读之久
久则与为一然非无脱化也欧公每作文读日者传一遍
欧文与日者传何啻千里此得读文三昧矣今举看文之
法为吾婿言之譬如史记李将军列传匈奴惊上山阵一
山字便是极妙法门何也匈奴疑汉兵有伏以冈谷隐蔽
耳若一望平原则放骑追射矣李将军岂能百骑前且
下马解鞍哉使班孟坚为之必先提清汉与匈奴相遇山
下亦文中能手史公则于匈奴惊下销纳之剑侠空空儿
也此小处看文法也史记贷殖列传千头万绪忽叙忽议
读者几于入武帝建章宫炀帝迷楼然纲领不过昔者及
汉兴四字耳是史公𮌎次真如龙伯国人可块视三山杯
看五湖矣此大处看文法也其读文之妙则无可言当自
得之而已
答来
四月中得书知小女举男子喜甚当即专差回常州报家
慈矣今年吾婿入闱手笔不必求高官卷中无甚出色者
有书有笔紧切题目便可望中瑞金私磺之案未知福建
曾否咨部望寄信来今年各用更加困乏春闲有诸相好
劝刻书弥𥙷尚未动手目下真属万难五月至章门兰畦
先生以为狷者各人便多排挤莲士先生回籍不侫无一
语干求而各人复多排挤夫知县之升迁不过同知通判
若调美缺不过攘君夺民不侫虽不及古人何至与今人
相轧因此速返瑞金幸帘差得免稍为遂意耳柏府谆谆
下问然政事何可尽言言亦何可尽行不佞非前明诸君
子惟以讦为事者然柏府之意则厚矣子宽在都未知
何如竟无一书寄江西何也前年所寄各银物询之经手
之巡捕钱君据称交南城县温君带入京而询之温君又
称专差家人送至铁门如未收到必系其家人干没耳人
情如此可笑然大富贵人所为亦有同此者亦可笑也
与来
往岁新建余生来中州曾寓一书其时公私之迫燕游之
困诗文之烦并来是以属草稿令余生自写之余生天质
吾婿必深赏叹然气未醇学未实于尊公之鉴未知何如
余生本有山东河北之行今马首已东矣便中望一详踪
迹自前年冬至今不得小女书悬悬之至小女性虽孝谨
而负气好高恐胸中积念深思有不能形之𥿄笔者遂尔
疏阔吾婿以为何如十一月十三日得尊公书辞甚愤激
不佞不得不婉辞致复恐小女闻之不乐故也其事不过
八千金古之鸿达君子掷若个物有之矣然吾婿不可为
此言何也裴公所助者乃张徐州范公所助者乃石学士
其人事业文章𮞉出常辈此为用财得其当若郭公太学
之事必其人气象风格足以照人故不问姓名而与之至
事后终得其报非如滔滔者也不佞常言宋明以来士大
夫以儒林之声气为游侠以游侠之势力为贷殖以贷殖
之赢馀复附于儒林若辈心术事为尽于此数语吾婿岂
可为所惑耶况市井之人以饮食歌舞为交游以钻营把
持为才智较前所云云之人更下数格吾婿岂可为所惑
耶前过新喻往浙江不佞不助行资反有撙节之言并言
枚皋十七上书古人有先我者折吾婿喜心盛气盖知吾
婿心性豪奇必有出流之事故痛下钳锤耳此种作用不
佞几于石霜圆昭觉勤子由子宽不能即尊公亦不能也
然自此知谨于用财明于择交则可若一变而为迂鄙之
夫非不佞之愿矣二月十六日同子宽抵都刘编修芙初
处得手书痛自抑损后幅书迹潦草恐因不得意所致不
知少年人改过宜急不宜因有过而颓唐进取宜缓不宜
因难进而衰飒以可圣可贤可忠可孝可学人可才人之
资而以货财科第之心败之自待不太小乎望元闻甚英
异尊公钟爱异常不佞引
见后当由河南绕道一看小女兼识望元或仍窘乏则先
往维扬部置子宽当来河南也
答来
八月中得南昌邮筒中书并行省公事状具知一切因摒
挡下省未作复书至省后又无河南差可托带文稿者遂
至迟迟今文稿托硝差生米司巡检常州丁小山二兄带
行约明年六月到河南恐吾婿悬悬是以仍由南昌递复
书也敬去年出京后竭力求退闲地步请金兰畦先生书
二函欲于苏州借银还常州亲友并廖复堂先生祈诸事
一清在扬州坐书院可仰事俯畜谁知在苏州无成而常
州言及退闲竟无可借贷不得已仍为下车之冯妇可谓
无谓之至正月至江西三月还瑞金家慈并眷属留省中
以家慈欲避瑞金山岚湿气也五月有调南昌之信已而
中止入月至省陈笠帆先生护院委署吴城同知此地稍
可息肩养亲之暇读书吾之素愿也瑞金前后交务积算
一清应交尚可措置吾婿闻之亦为我欣喜也家慈湿气
渐轻耳目如前山妻往年之疾悉愈庆官从周先生与七
弟竟知用力读书和尚兄弟顽劣异常柔官姊妹读书其
名顽劣则本色也小婿亦安善唯瀼泉亲家捐馆广中渠
家事甚掣肘耳五弟在常州与戸外事不佞设法使在扬
州不意秋间即回常州闻又管开孟河事非吾意也三弟
谨慎家用无多易料理也望元认字可即以说文为形之
本广韵为声之本则长成后易为学问宜孙腹中食积三
弟能治之小女分娩是否得男可寄信来伫望伫望不佞
阅历多年大抵人在世途有一分聪明享一分声名有一
分度量受一分福泽而根柢自在孝弟其孝弟之道日处
于薄者不过偏执已见误听人言惟有聪明度量则诸事
归于厚矣能于此用力则天下事业举而措之可也
与二小姐
前年得手书后至今未得心甚悬悬吾十月十三日江西
开船各帐未清人间非笑之然为知县者穷庶自愧处少
富则自愧处多吾穷至此无怨悔也十一月初三日到家
由奔牛至于巷祖母大人甚是喜欢然见子孙窘迫不能
不动念初八日至城汝母居高二舅家即日赁房玉带桥
移居唯妹妹太多朝夕扰柔官略知人事申官瑞官仍
居舅家小瑞官甚伶俐与柔官随汝母过日十三日祖母
至玉带桥匆匆过年今拟同汝母移居顾塘桥管宅矣庆
官性情平和吾以官事多故耽误他读书然自此有安静
之日未尝不可用功也去年四月一家寄居娑罗巷巷对
门失火家中孩子方岀痘子惊荒奔走致长孙陈孙夭殇
言之可悯所幸汝弟媳安静能辛苦次孙荥孙相貌英发
声音宏朗或可有成子由弟须全白精神则如四十馀人
方官巳娶亲汝二弟媳亦安静唯方官信意胡行而子由
又极力管教吾以为方官本无知不可责之太急也五弟
家都好欢喜宝三宝从贺先生读书弟妇生一妹妹名璋
官戚姐生一妹妹名兰官俱聪明三弟妇亦好唯家事琐
碎耳吾正月十三开船二月十六日到京高二舅借一千
二百两应用寄江西一百两馈亲友二百馀两留家中七
十两制皮袄一百馀两还家中债及赁房过年二百五十
馀两又在镇江两次耽阁各用开发之后止馀一百五十
两上路目下又亏空矣来科名心急而屡次失意必多
郁结此大不可郁结则气不舒气不舒则与五行之衰气
合非但科名不称意一切皆龃龉矣吾即前车之鉴也大
抵下场不中式能平心处之反求诸身其人必不久飞腾
而去切记切记又官卷难中人人所知然则官卷者皆受
国家深恩享祖父馀福若稍存屈抑怨望之意则上背国
家下背祖父于科名更有碍此理动而数随之验也来
聪明以此书示之不久则中式矣五弟同至京得中式固
佳否则取一誊录吾愿亦满矣汝身子要𦂳不可将闲事
遂日啾喞望元好好照看不可听老婆子带领也
答董牧唐
前月胡黄海书来道及盛意愧悚无已昨白香处得手书
有进于黄海所言者敬何以得此声于朋好𫆀益愧悚甚
矣先生处已之高进道之勇同志往来久饫听闻乃以敬
之无似而先生千里殷殷欲引而教之计其出处虞其乖
合敬不可不一一陈之左右以当介绍之先𫌨缕之辞幸
勿掩耳也敬门族单微先世执君子之行读书讲学不妄
干时其时人心和厚百物繁阜为儒者仰事俯育可以充
继及敬之长而事渐迫矣不揣迂薄欲求升斗之禄以赡
其家又恐州县之官不容疏戅迟之者数载大父弃养先
府君抱疴暑无室可清寒无衣可御亲知劝驾遂赴微官
不意二年之间远役黔楚遂换须江上事一月闻先府君
之讣虽官钱官谷铢粒无亏而前后相持逗遛半载此则
呼抢之所不能通竹素之所不能罄也葬事未举旋至悼
亡骨肉戚好亡丧相继乞米百家之聚求衣五都之库弟
兄奔走不救饥寒半𠪨之屋以推叔氏十亩之田归之小
宗孑然三人餬此百口先生观之敬岂羡九之荣冀封
君之富者乎不得已耳元黓之夏注官渝水丞尉生𨻶中
部致嫌一牍可以十翻一檄可以百下他人得以扼吭紾
臂抟裳夺食初以入闱为停官之计继以调繁为远贬之
法此四年之中所以无一晷之安一事之定也㫋𫎇之春
东上象湖士女盛殷礼文亦富中间求盗亭父法猎贫民
功令所牵解官就质乃复一夫发难群懦就殱寺门横尸
都亭流血老母惊为盗贼入室大府疑为反侧复生自此
之后岁上省台呼之不敢不来挥之不得不去此五年之
中所以奔走如救头然俯仰如止心𤹂也一举治行五镌
首功都吏舞文意尚未足春明之转官无望金阊之贷粟
复虚无田可归有债难避所以摒挡家室复上西州犯坑
火而夜行攀绳桥而朝渡也大扺敬自服官以来并非作
意与世相午不过率性行之以古人之所能望之今人以
士夫之所能望之市井至数四龃龉之后即不必龃龉之
人不必龃龉之事而亦格不入矣事势至此百举皆废驯
至乌喙之毒发于绕根鹰视之愤于侧翅奴隶之所揄
揶禽兽之所蹈藉岂一日故哉奇正相循轻重相停极严
之后必极怠大胜之后必大败自然之理也然而反身之
训闻之弱年怨天既不敢尤人又不能冬间料量一切奉
母东行行此之机听之天毁誉之口听之人而已至敬少
喜读书谬思作述行年五十未得要领先生所推非所敢
任也拙集复更定数处意欲并二集及诗改刻之今先呈
原刻以求大教舟车甚便时惠德音伫望伫望
答董牧唐
往岁奉手书并征拙藳适无刷本候西原太守南康来索
得一部寄呈并附报书由周西麋处交贵县俞君澄炯转
寄想采览矣先生结庐山水胜处啸歌古人仲长统乐志
之言稽叔夜养生之论兼而有之敬从尘埃中仰望真如
天际乃昨者白香见过携所惠腊月八日书复拳拳于不
佞何处已之高而待人之恕如此耶令兄春江孝廉遗诗
格正气和可想见其为人何以中道淹忽不胜怆然敬幸
附青云而生平未得一见犹幸得见遗诗于身后如朝夕
相接也王悔生系在都中兄事之人观其序可以知交春
江之道矣敬四十后方学作文海内大君子碑铭以朋
之故不敢辞然较之古人真所谓无能为役朝议公墓志
如不弃鄙贱即寄状来近作伊光禄祠堂铭录本奉寄过
不及处祈示之今年正月中遣五舍弟侍家慈回常州秋
间或有黄山之游当图相见也
与胡竹村
昨论及刘君端临摄齐释有不可解者二说文摄引持也
𪗋缏徐锴曰锹衣下也此为摄齐正释刘释摄为整与引
持义不迳庭𫆀论语何不书整齐而书摄齐𫆀古者衣与
裳皆有齐衣有大带束之再加鞶带齐止掩裳腰不待整
裳正幅襞积下垂亦不待整此刘释于字义不可解也刘
释此章引聘礼今考聘礼宾执圭自门入三揖三让皆执
圭若于公升二等之后宾忽伫立自整其齐此于仪得毋
傎耶且圣人左执圭耶右执圭耶此刘释于礼文不可解
也近世学者说经多此类敬𥨸有疑焉圣人之经岂在立
新义耶敢以复之执事惟留意焉
与胡竹村二
蒙详示刘君端临摄齐释学问之事贵相往复来示何言
之谦𫆀敬说经不敢有偏见不敢有争说请陈其愚惟是
正焉士冠礼再醮摄酒注犹整也整酒谓挠之有司彻司
宫摄酒注更洗益整顿之有司彻不言犹者蒙士冠礼也
是整为摄借义非正义也凡文正义不可通方用借义酒
不可言引持故以犹整释摄以挠释整挠于整义不应故
复以洗益申之古人释经精密如是岂可搴㧛一借义附
之他经耶齐则可引持矣论语何取乎借义𫆀若可以犹
整释摄齐挠与洗益亦可释摄齐耶此所不敢从也又士
冠礼有司彻摄酒下皆注曰今文摄为聂盖聂有就义故
与摄通就有附义故与䐑通若展转引之岂说经之道耶
此所不敢从也聘礼记宾入门皇升堂让将授志趋下阶
发气怡焉再举足又趋注皆引论语正文此刘君所据也
然有不可解者五玉藻宾入不中门不履阈郑以聘礼言
之曲礼大夫士出入君门由𫔶右不践阈郑以朝礼言之
是论语此章首节非专为聘礼言也首节非专为聘礼摄
齐二节何以专属聘礼不可解也聘礼记执圭入朝鞠躬
焉疏入庙门也郑不引论语以庙门与公门不可混也是
论语此章首节益非专为聘礼言也首节益非专为聘礼
摄齐二节何以专属聘礼不可解也过位一节聘礼记无
其文以论语次第言之若释首节为入庙门则庙门之内
宾主皆在位不得言过位若释首节为入大门则与郑注
入庙门之释不应且聘礼库门内即东行不过外朝治朝
之位过位节指何地不可解也宾入门皇注皇自庄盛也
自庄盛不得释圭而整齐升堂让注让举手平衡也举手
平衡不得释圭而整齐不可解也聘礼记记升堂之仪如
此之详不记摄齐不可解也记下阶与降一等不同文记
再三举足则趋与没阶不同文虽强比之可通其义焉然
圣门何必为此强比之经文不可解也鄙意仪礼各记以
为出于子夏者未必然自以颜氏七十子后之说为信夫
曰七十子后则通秦汉言之矣其作述岂能与论语本经
抗行即如论语以入公门章为朝执圭章为聘甚次第自
聘礼记剿入并作聘礼致出降一等之下又追记执圭次
第全紊虽注家强为分别而罅隙显然论语最精密无此
法也其诸古者朝聘之仪多相通故聘礼记剿入公门节
并摄齐二节其不相通者则不可剿故过位一节无文也
高明以为何如耶至刘君发此解亦潜心读书而得之敬
指为立新义者此章包注主朝礼包氏建武时人在郑氏
前二百年自唐宋元明至
本朝诸儒皆承包义故谓郑氏于包氏立新义刘君于古
今各注家立新义耳惟留意焉
无锡宣颕达丽中
吴县徐敦仁爱杉同校